醫院就是一個不管什麽節假日都人頭攢動的地方。而過年的氛圍也更增添了擁擠的感覺。


    他們在二樓門診處找到了王醫生。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性β。


    “池焱?是你嗎?這麽多年沒見……還是有些變化的,是個大人了。”女醫生伸出手簡單地和池焱握了兩下,“你爸爸現在還算穩定,已經轉到住院部了。”


    “爸爸沒有……傷人或者自殘……吧?”池焱怏怏地問。


    “雖然情緒比較激動,不過還好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舉動,”王醫生快步在前麵走著帶路,“這麽多年都沒有犯病,應該很穩定了才對。怎麽突然……”


    池焱低頭走路,半晌才迴到:“是我的錯。”


    三人好不容易擠上了電梯到了病房的樓層。床位緊張,走道裏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屬什麽的。春晚的聲音放得很大,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因著年節相互問候、聊天,倒顯得不像是在病房裏,而是什麽聯歡活動的現場。


    來到一間病房門口,正撞見小護士從裏麵出來,手裏拿著盛著針具的托盤。“王醫生!剛送來的那個病人,注射了鎮靜劑,現在已經睡下了。”


    正因為譚徹已經睡了,池焱才敢走進去。


    這是一間集體病房,住了五六號人和他們的家屬,鬧哄哄的說話、嗑瓜子兒。環境實在不算好,不過能有個房間都不錯了,有人還睡在過道上呢。眾人的目光都盯著這個剛進來的小夥子,悄聲討論他那剛進來時還狀若瘋魔的爸爸。


    “真是造孽喲……”一位大媽往地上吐了個瓜子殼兒。


    池焱小心翼翼地拉開白色的圍簾,緩步移動到床邊看著譚徹蒼白的臉。


    即使不再年輕,這張Ω男性的臉仍能稱是美麗,不如說更是歲月為他增添了風韻。池夢嘉的美豔和池毅良令人愛憐的氣質都交融在他一人身上。


    可是池焱從來都明白。


    他不是一隻小鳥,他是一隻獅子。


    戚守麟雖然也進了病房但就站在圍簾外邊,沒有打擾父子倆獨處的時刻。病房裏的其他人視線又轉移到他身上。人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他人的,那些帶著幾分好奇、看戲、八卦的目光弄得他極為不舒服。


    是好久沒有人敢用這樣的眼神來窺視他了。


    戚守麟輕輕咳嗽了一聲,本來還有竊竊私語、不掩飾的大笑和響亮的吐瓜子皮的聲音好像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


    他沒有看任何人,半垂著眼睛,盯著自己的鞋麵兒。


    除了門口走廊傳來的聲響,這個集體病房裏竟然鴉雀無聲。


    戚守麟釋放了一點信息素,高量級的α信息素。不用開口,所有人都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太美妙。”


    他人又高,穿著考究的黑色毛呢大衣立在那兒。像個來收割性命的死神。


    直到池焱失魂落魄地出來,他在後麵跟著。走出病房,這個房間才和解禁了一樣。


    王醫生說譚徹現在情況還穩定。讓池焱今天先迴去休息,搞了這麽一通,明天再來,她好好了解一下情況。


    “能不能換一個單獨的病房?”戚守麟問。


    “這……”王醫生有些為難,能給譚徹找到個床位已經不容易了,想要單獨病房實在是超出了她能夠安排的能力範圍。


    “沒事……就在這也行。”池焱看出了王醫生的為難。她已經很幫助爸爸了,他們家就一般人家,沒有那麽高的要求。“那王醫生,我們明天再見。”


    戚守麟沒再說什麽,從錢包裏掏了卡遞給池焱說了密碼。池焱雙手捏著,千恩萬謝,去交了錢。


    等到他迴來的時候,戚守麟剛打完一個電話。


    池焱把卡還給他,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低聲說謝謝。


    剛才的時候就覺得脖子上癢癢的,現在還有點濕乎乎的。是雪水把衣服打濕了嗎?


    戚守麟把卡放迴錢包裏,剛一抬眼就看見池焱愣愣地盯著自個兒的左手。


    沾了半個手掌的都是血。


    池焱又被捉去處理脖子後麵的傷。小護士看了眉頭緊蹙。


    因為長時間在低溫的室外待著,那血其實早就凝幹了,也麻痹了痛覺。混著些冰碴子黏在池焱的後頸上。現在室內氣溫變高了,凝的血冰碴子也化了就流了下來。


    池焱甚至因為太擔心弟妹和爸爸,把自己被割了一刀的事情都忘了。


    他把上半身衣服脫光了,毛衣是黑色的倒看不出來,裏麵淺灰色的保暖內衣已經被浸透了背後一片,那痕跡像是一副詭異的抽象畫。


    小護士拿了酒精幫他把那道傷口上的血跡和餘冰給擦幹淨了,邊問搞得什麽?這個部位是腺體的位置,雖然傷得不太深但也要非常小心對待。現在可不敢輕易縫針,還是要詳細檢查一下有什麽問題再決定如何處置才行。


    池焱疼得“嘶嘶”抽氣,還笑說沒事沒事,給我先簡單處理,貼個紗布就行了。


    他是個β,又有信息素不感症。腺體二十多年了形同虛設,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緊張呢。


    小護士人真好!


    戚守麟在外麵等著,看著池焱從醫療室裏出來,還非常熱切地跟小護士說“謝謝”。


    “什麽傷勢?”戚守麟問。


    “就一點劃傷罷了,不是大事,已經處理了。”池焱擺擺手。


    戚守麟不信,上前捉了人衣領扯開來看。


    好好地貼了塊紗布,是什麽大礙的樣子。他將信將疑地收了手。


    迴去的路上,戚守麟突然又問池焱自己電話號碼多少。


    池焱想了一會兒,支支吾吾了半天勉強說出前三位,後麵就是非常認真地胡編亂造。


    戚守麟這次沒有沉默,而是又把自己的號碼重複了一遍。


    池焱一路上就反複念叨著,總算是記下來了。


    “對不起……”他扁著嘴,“我就是腦袋不怎麽靈光嘛。”


    戚守麟家中,姐弟倆乖乖坐在客廳裏等著。看見池焱進門,立刻迎了上來。


    池焱好好安撫了一下弟妹們,說爸爸現在沒事了,明天就能去看他。


    話音剛落,也不知是誰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今晚他們三人竟是硬沒吃上一口飯。


    “冰箱裏有吃的……”戚守麟的語氣堪稱無奈。


    池焱打開了冰箱,簡直震驚。豈止是有“些”吃的?裏麵整整齊齊碼放了新鮮的蔬果肉蛋啤酒果汁,冷凍層裏甚至還有餃子和海鮮。肯定是邱姨準備的。池焱也不知道戚守麟吃沒吃,因為冰箱裏頭還滿滿當當的。他總不可能是靠喝露水過活的吧。


    池焱心裏又生出一點可憐別人的勁兒來。


    自己好歹有個“家”,家裏有弟弟妹妹、爸爸和父親呢。


    戚守麟過年就一個人,在這個大房子裏,孤零零的,飯也不知道吃沒吃。


    “那個……我來做飯吧?”池焱對三人說,“戚總也一起吃。”


    池焱一鑽進廚房,就隻剩三個人在客廳裏大眼瞪小眼。


    電視機打開了,放著春晚裏強行搞笑的小品。沒人說話,一時間更是尷尬。


    這還是池毅良平生第一次和一個成年男性α相隔著一張桌子這麽近的距離,他很緊張、害怕,緊挨著姐姐坐著。可又很好奇,時不時偷偷瞄一兩眼戚守麟。


    相比弟弟的純潔幼稚,池夢嘉可是早早經曆了不少。別說爸爸了,可能連哥哥池焱都不了解她有怎樣的心思。


    雖然沒有察覺到池焱身上戚守麟的信息素,但是池夢嘉心裏就是感覺今晚鬧得沸沸揚揚。跟戚守麟不可能毫無幹係。


    為了證實,她在等一個契機。而戚守麟確實如她所願開口發問。


    上次處理池焱被打的事情,戚守麟和池夢嘉算是見過麵,所以戚守麟直接就衝著池夢嘉發問了。


    “你哥哥這次,又怎麽了。”


    “他就是惹爸爸不高興了,”池夢嘉飛速地思考著,表麵上卻做出以前和小太妹混在一起時那樣有點吊兒郎當、目中無人的模樣,“他活該……”


    “哥他沒……”池毅良在桌子底下抓住了姐姐的手腕,卻被她摁住了。


    “爸爸從小到大對我們耳提麵命不可以和α們交往過密。”


    “他還敢在外麵和α睡了,帶著一身α的臭味迴到家裏來……”


    “表麵看著比誰都老實,背地裏卻那麽下賤……”


    “他那個木頭腦袋,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麵實在混不下去了,別人給他點錢,想怎麽樣就……”


    “你說話給我放尊重點!”戚守麟“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骨瓷茶杯掉下來摔成好幾瓣。連帶著二樓的玻璃似乎都在震動。


    池毅良的眼中立即蓄滿了盈盈的淚光,雙手抱肩,好像這樣就能從α炸彈般爆散開的震怒的信息素中保護自己一樣。他明明要姐姐不要說了的……


    “怎麽迴事?”池焱從完全隔離的廚房中開門探出一個腦袋來,好像是聽到有點不小的響動。


    戚守麟立即收斂了怒容,隻不過尚能從他幾乎隻餘氣聲的沙啞嗓音中感覺到點什麽:“沒事。就是茶杯掉地上了。”


    池焱看了看,還真是。立即拿了掃帚出來仔仔細細掃幹淨,還用手摸了一把地麵確認沒有碎渣。賠著笑臉對戚守麟說:“再等一下就好了哈。”


    等到池焱迴廚房裏,戚守麟才把目光又轉移到池夢嘉身上。


    β雖然對信息素的感知沒有Ω們那麽強烈,但還是有的。池夢嘉又不像池焱那樣有信息素不感症,麵對這樣高量級的帶著威壓的信息素,她怎麽可能不害怕。其實她連雙腿都在打顫。


    可是她還是支撐著自己,胸膛劇烈起伏著以平複剛才的驚懼。


    她笨拙的伎倆奏效了。


    雖然上一次是有點看出來這個男人對哥哥不太一樣,但是這次……


    她想,有了。


    “你看到了嗎?”池夢嘉慘笑,“這就是我哥哥。”


    “他在家裏就是這樣……”


    “別人家的長子是怎麽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不知道,但是從很小他就得給我梳辮子、給池毅良當馬騎……”


    “我要有獨立的房間,他就得睡在客廳裏……”


    “我和池毅良能占據爸爸的懷抱,他就得在一旁看著……”


    “連確認地上有沒有利器殘餘都是用手摸的……”


    “不好看,也不難看。不優秀,不太差。反正放在那裏就行,他也不會糟糕到哪去。”


    池夢嘉的腦海裏跟走馬燈似的,迴憶起自己不懂事、霸道又嬌氣的童年,有多少是建立在池焱的委屈、渴望、辛勞之上。


    他那時分明……也隻是個孩子啊。


    “我甚至從來沒在小學作文裏說過他好……”


    “這就是我哥哥。”


    他就隻是這樣一個……普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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