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他錯了。


    言斐腦子飛快的轉著,他錯了,從一開始他就錯了。


    他自以為了解一切,所以把已知的東西生拉硬湊成了所謂的因果關係,因為江斯寧以為自己江天茂的兒子從而生出恨意,又加上陳美蘭的挑撥,所以開始報複江家人。


    這之中其實有很多他無法理解的地方,有很多邏輯說不通的地方,比如江斯寧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不是江天茂的兒子,又比如江天茂到底知不知道江斯寧以為他是他兒子的事情。


    但言斐都沒有深究,以為那隻不過是那母子喪心病狂後的失常,現在他才明白,無論江斯寧多麽的陰暗,多麽的恩將仇報,其實都差一個瘋狂報複江家的理由。


    而直到現在,言斐才覺得一切思路通順了起來,江斯寧是被逼到了無路可走,所以才進到了江家的公司,因為需要錢,所以他才一步一步想要吞了江家。


    如果說江天茂是他們母子報複的目標,連柳鳳都能出車禍死了,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弄死江天茂,而要費功夫把他弄去坐牢,而且行賄罪判的年數並不多。


    因為江斯寧根本沒想要江天茂的命,而最後江天茂死在牢裏隻是意外。


    這輩子,江斯寧依舊被逼到走投無路,但他已經跟江家決裂,不能像上輩子那樣輕鬆進入江家的公司搞錢,所以一切便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隻不過既然上一輩子羅大光對江斯寧造成了這麽大影響,那麽羅大光他人呢?


    作為罪惡的源頭,羅大光後來為什麽沒有出現?


    言斐想到一個可能,倏地起了一身冷汗。


    江斯寧後來能做到那麽心狠手辣,這個從一開始威脅他的羅大光會不會早就被他……


    言斐視線落在客廳裏的江斯寧身上,所以今天的這一切是不是江斯寧自導自演的?


    想要憑借這個機會將羅大光除掉?


    言斐腦子裏想的,莫白川自然也想到了,兩人對視一眼,莫白川小聲說:“雖然我知道我說這話有些不符合我的身份,但我覺得現在的江斯寧還不至於……”


    言斐冷冷道:“他爸爸的事情他有告訴過你嗎?”


    莫白川一默。


    “而且按照時間來看,這些事情發生的時間跟上輩子沒有什麽差別。”上輩子江忱因為與江天茂不合,很少管家裏的事情,而江斯寧也是大學時期便進了江家的公司,直到江天茂坐了牢江斯寧其實也才剛畢業而已。


    當江忱開始查這些事情時,羅大光早就沒了蹤影,甚至可能更早,不然江忱不會毫不知情。


    莫白川伸手在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打算往江斯寧那邊走。


    言斐卻快了他一步,因為他腦子裏突然閃現出一個問題。


    言斐快步走到客廳一把拽住了江斯寧的胳膊,厲聲問道:“羅大光為什麽會知道你是他兒子?”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讓江天茂,柳鳳,江忱,莫白川還有客廳內的警察都瞬間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羅大光是個強.奸犯,他強.奸了陳美蘭,即便陳美蘭生下了這個孩子,羅大光又是怎麽知道江斯寧是他兒子的?


    除非有人告訴過他。


    所以他才能如此篤定的去威脅江斯寧,要不然他威脅的隻會是陳美蘭,告訴全世界陳美蘭被他強.奸過,而非威脅江斯寧。


    江忱上前一步攥住了江斯寧的衣領,赤紅著眼睛:“是你做的,是你跟羅大光一起做的,是不是?”


    江斯寧沒反抗也沒說話,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慘白起來,是啊,羅大光為什麽知道他是他的兒子?


    江斯寧身形晃了一下,整個人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給刺穿了。


    此時有調查迴來的警察過來說道:“我們找到了羅大光的出租屋,裏麵有江家人出入時間以及江果的照片,初步斷定,很可能就是羅大光綁架了江果。”


    江斯寧猛地推開江忱往旁邊跑去,警察正要追上去,卻發現江斯寧跑的方向是別墅二樓,他並沒有想往外跑。


    莫白川和一個警察立刻跟了上去。


    江斯寧來到自己以前住的臥室,推門進去,臥室內的布置跟他離開時一模一樣,沒有變過,連桌上那本他忘記拿走的物理習題都還擺在那裏。


    江斯寧來到書架前,在書架上翻找了幾下,從裏麵拿出了一個牛皮紙袋。


    江斯寧顫抖著手打開紙袋,莫白川看過去,親子鑒定報告。


    江斯寧唿吸急促,抖著手翻到最後一頁,親子關係概率99.99993542%。


    江斯寧臉色慘白,是他忽略了,當初看到那份突然出現的鑒定書亂了分寸,後來又因為江天茂的否定而備受打擊,自尊受挫下離開江家,很多事情便沒有深思。


    現在才發現這份鑒定書早就說明了很多問題,親子關係就是親子關係,是父親和兒子的關係,當初他為了結果更準確,偷拿了江天茂染了血的紙巾,而他自己的樣本卻是到了鑒定中心才由護士親自取的。


    這份報告拿到後也沒有經過他媽媽的手,所以跟他做鑒定的人到底是誰?


    所以,他以為的愛護他的媽媽一直都在欺騙他?


    *


    昨夜下了場雪,氣溫陡然下降,破舊的平房內四處漏風,一個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土炕的角落裏小聲啜泣著。


    房門被打開,一個瘦小的男孩走了進來,江果害怕的往後縮了縮。


    男孩看起來也就八九歲的樣子,又瘦又黑,耳根到下巴處有一道疤痕,看起來很兇。


    男孩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炕上的孩子,江果被他嚇哭。


    男孩收迴視線,一言不發的來到土灶前。


    江果自己抽抽噎噎哭了半天,沒人理他,便也停下了哭泣,往土炕下爬了爬,小聲道:“小哥哥,你能送我迴家嗎?”


    “不能。”男孩冷冷道。


    “為什麽?”江果問。


    “你被綁架了。”男孩將米湯從鍋裏盛出來,又拿了兩個包子一起端著放到了土炕上,“你家裏人拿錢才能讓你迴去。”


    “我有錢,有很多錢,我把錢都給你,你能放我迴去嗎?”江果看著他,一點一點爬到土炕邊,猶豫一瞬,小心翼翼扯了扯男孩的衣袖,“小哥哥,我把錢都給你,你放我迴去好不好,我要是丟了,小忱會傷心的。”


    “小忱是誰?”男孩看著衣袖上白嫩的小手,甩了出去。


    被甩開手的江果委屈的撅起嘴,又開始抽噎:“小忱就是小忱,小忱是哥哥,小言也是哥哥,小鳳是媽媽。”


    “閉嘴,不許哭。”男孩皺了下眉,指指土炕上的碗,“吃飯。”


    江果昨天傍晚被帶走,一直到今天一口飯也沒吃,確實餓了,但看著土炕上帶著缺口的碗,有些猶豫:“好髒啊,媽媽說髒了的東西不能吃,有細菌。”


    男孩皺了下眉,拿起一個包子直接塞進了江果嘴裏,江果又開始哭了起來。


    男孩也不管他,自顧自的來到灶前,不知從哪兒找出一大塊五花肉,用刀將五花肉切成大塊扔進鍋裏,倒入白糖、醬油、水,放入鹽、蔥薑八角等大料,然後蓋上鍋蓋,開始燒火悶煮。


    “你在做什麽啊?”江果哭夠了,將包子皮撕掉,小口咬著裏麵的餡吃。


    這包子太難吃了,他想小忱的餛飩了。


    “紅燒肉。”男孩說。


    江果吞了吞唾沫:“那我可以吃嗎?我喜歡放多一點兒糖。”


    男孩瞥他一眼,江果對他討好地笑笑。


    男孩一邊燒火一邊看著他:“你叫什麽名字?”


    “江果,果實的果。”江果歪了歪腦袋,“你叫什麽名字?”


    “原承。”


    “怎麽寫?”江果問。


    原承拿起燒火棍直接在土牆上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原因的原,承諾的承。”江果說,“我上一年級了,我認字,老師誇我聰明,我認識很多別的小朋友都不認識的字,我比他們小,還比他們學習好。”


    “但你寫的字好醜啊。”


    原承不理會他的吐槽,卻突然問道:“我叫什麽?”


    “原承,原—承。”江果趴在炕上,“小承,你能放我走嗎?我想我爸爸媽媽,還有小忱小言,等我迴去,就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好不好?我把小忱的錢也給你,我知道他的錢放在哪裏。”


    原承別開眼,揭開鍋蓋往鍋裏又倒了些東西後又加了一遍糖和醬油。


    蓋上鍋蓋,原承來到土炕邊,問他:“你既然這麽聰明,我考你個問題。”


    “你說。”江果一聽他要考他,瞬間忘了別的,一副要證明自己的樣子挺了挺小胸膛。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原承問他。


    江果小臉瞬間垮了:“這我哪兒知道啊。”


    “這裏是寧北鎮李家村。”原承抬抬下巴,“說一遍聽聽。”


    “哪幾個字?”江果問。


    原承又拿起燒火棍在牆上寫了起來,江果讀了一遍:“寧北鎮李家村。”


    “記住了嗎?”原承問。


    “記住了。”江果點點頭。


    原承將牆上的字跡擦去:“再說一遍。”


    “寧北鎮,李家村。”江果揚起頭,“我可聰明了呢。”


    “記得住家裏的電話嗎?”原承又問。


    “當然記得住了,我記得家裏的電話,記得小忱的電話,還知道小言的電話。”江果笑得眯起了眼睛,“小承,我告訴你哦,小忱躲在被窩裏背小言的電話,所以我也背過,我覺得我比他背的快。”


    “背一遍聽聽。”原承說。


    江果顯擺似的把家裏人電話都背了一遍,原承卻突然問:“這是哪裏?”


    江果愣了一下,然後得意道:“寧北鎮李家村。”


    原承不再說話,迴到灶台邊繼續燒火。


    兩人說了這會兒話,江果也不害怕他了,從土炕上爬下來,走到他身邊,拽著他的衣角,小聲道:“小哥哥,你是不是也是被綁架的,要不然咱倆一起跑吧。”


    原承看他一眼,突然拿起江果的手放在嘴裏狠狠咬了下去。


    江果“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他想要甩開原承,但原承的手特別有勁,他根本就甩不開,而且原承越咬越厲害,江果受不了疼不住的踢打著他:“好疼,你放開我,你個壞人,你放開我……”


    原承的牙很尖利,江果的皮膚很嫩,血腥味在口腔中散開,原承狠命的加深了力道。


    當原承終於甩開江果的手,江果看著自己血粼粼的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爬起來往門口走,他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可怕的人。


    原承也沒管他,繼續往鍋底添柴,紅燒肉的香味已經飄了出來。


    江果打開房門,一眼看過去白茫茫一片,冰冷的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屋外連個腳印都看不見。


    江果猶豫著關上門又退了迴來,他哭著爬上土炕,縮在角落裏,用衣袖小心翼翼的擦著手上的血,他好疼……


    江果對著傷口輕輕的唿氣,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落在手上,他真的好疼,他好想爸爸媽媽,想小忱,也想小言。


    原承瞥了一眼炕上的小孩兒,冷漠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扯動了臉上那個疤痕,讓這個瘦小的孩子看起來既陰冷又可怖。


    江果抬頭看到這個笑,嚇得往角落裏瑟縮著,但即便他很害怕,還是鼓起勇氣吼道:“我討厭你。”


    原承垂眼往鍋灶下添柴,他想,這個小屁孩以後隻要看到這個牙印就會想起這個世界上有個叫原承的人曾經存在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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