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樂年都已經閉眼打算等死的時候, 那讓人唿吸都困難的壓迫感卻突然止住。


    他不明所以地睜眼,看見一張極精致漂亮的麵孔貼在他的跟前。


    韓樂年:?!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是他還是一下子從脖子紅到耳朵根。


    而且這張臉、好像……有點眼熟?


    還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纖細修長染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落在他的脖頸上。韓樂年大腦當機, 這次他不隻是臉紅了、都快冒煙兒了。


    ——除了他媽, 韓樂年這輩子沒跟異性這麽近距離接觸過。


    然後那根手指就著他脖子上的線, 勾出了一個護身符。


    韓樂年愣了一瞬, 下意識地伸手去搶, “還給我!”


    自然是沒搶到。


    李生如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拉開袋子的封口, 將裏麵的符紙挑出來,然後把外麵的印著“平安”字樣布包還了迴來。


    韓樂年:“……”


    他要一個空的布包有什麽用啊?


    某寶網購、平均三毛一個, 做工粗糙, 上麵的印花甚至都有點兒掉色。韓樂年之所以急著要迴來,還是因為裏麵那個符是路路給他畫的。


    李生如舉起來仔細看了看這張符,原本還勉強壓抑的氣息突然詭異地平和下來。


    她終於正眼看了眼韓樂年,問:“這張符、誰給你的?”


    雖然對方現在似乎冷靜下來的模樣,但韓樂年還沒忘記她剛才的破壞力, 警惕地打量著李生如, 卻意外發現好像剛才在她和韓埒的對峙中, 也不是全無損傷。


    女人腰腹側洇出一塊暗色的痕跡,不過因為身上穿的是深色的旗袍、天色又暗,所以並不顯眼。


    李生如注意到他的視線,也意識到自己重新崩裂的傷口, 她冷哼了一聲, 抬手隨意揮出一道靈力。


    於是, 她的側邊, 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建築轟然倒塌。


    劈裏啪啦的掉落聲中,韓樂年聽見那個微啞的女聲淡道:“我要真動手,你早就沒命了。”


    韓樂年:……說、說的也是。


    他道:“是我弟弟給的。”


    話落,一片死寂。


    韓樂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他說完這話之後,周圍的空氣一下子緊繃下來。


    他抬頭,就見那個不知道為什麽異常眼熟的李家家主,正用一種非常險惡的表情盯著他看,“你弟弟?”


    韓樂年:“……”


    總有一種“一旦點頭就死定了”的錯覺。


    *


    當楚路醒來的時候,他正被圍在中間。


    該在的、不該在的人都在。


    事實上,倒也不能說誰是“不該在”。


    既然毛星暢那邊的任務結束,韓樂年當然也該從a市迴來了,第一時間來找弟弟,沒什麽毛病;他“睡”過去之前碰見的相正棋自然不可能離開;而相正棋發現了他之後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告訴李生如……


    所以這會兒三人齊聚的場景倒也不是那麽出乎意料,看見他醒的一瞬間,作為其中唯一一名女性的李生如立刻就拉住了楚路的手,同時往前傾身,結結實實的把人擋住。仗著自己的性別優勢,讓旁邊兩位男士都無從下手。


    當然,因為差點碰到女士紅著臉倉促收迴手的隻有韓樂年一個而已,相正棋倒是無所謂的,依兩人青梅竹馬的關係,互相連幾歲尿床的黑曆史都知道,這點肢體接觸實在不算什麽。


    不過,他剛剛湊近,就收到了李生如一個兇狠的警告眼神。


    相正棋伸出去的手一僵,轉而按住自己的後腦,順勢抓了兩下亂糟糟的頭發。


    ——算了,這會兒要硬往前湊的話,迴頭估計會被摁在地上揍得很慘。


    反正人都醒了,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李生如警告完相正棋之後,再低頭時臉上的神色瞬間轉為溫柔,她和聲問:“生路你醒了?……怎麽樣?還有哪裏難受嗎?”


    正準備解釋自己現在的狀況的楚路:???


    他迷惑地眨了眨眼。


    這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麽?


    竟然直接跳過了需要解釋的階段,進入了噓寒問暖。


    而事實上,在楚路昏睡的這段時間,三人確實互相交流了情報,對楚路現在的狀況也有些猜測。


    不過楚路的迷惑顯然被誤會成了別的意思,拉著他手的力道愈發攥緊,而與之相對的,女聲卻越發柔和下來,“生路還記得我嗎?是‘姐姐’……不記得也沒關係,姐姐帶你迴家……”


    一旁旁聽的韓樂年終於忍不住“喂!”了一聲。


    這麽光明正大的當著麵拐帶別人家弟弟?哪有這種道理的?!


    他也顧不了那許多,擠開一旁占著地兒的相正棋,一把把楚路撈到懷裏,“這是我弟弟!”


    猝不及防、真被推開的李生如:?!


    相正棋:“……!”


    他以一種第一次認識韓樂年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是少年。


    ——真的勇士啊、這是。


    韓樂年卻暫時無暇分辨相正棋眼神裏的意思,他原本理直氣壯的話,在看到那張和自家弟弟足有七.八分相像的臉後一陣氣虛,但轉念想到什麽,語氣又堅定起來,“戶口上都是這麽寫的!!”


    楚路:“……”


    少年、你還記不記得那是個“假證”?


    雖然因為係統的緣故,確實查不出來什麽問題。然而……這也不是讓你舞到正主跟前的理由啊。


    ……


    …………


    這場爭奪戰最後還是以楚路留在韓樂年這邊告結。


    正常情況下,李生如才不會讓步。


    然而這次……她按著腰腹側未愈的傷口,想起了李家還有些沒處理的雜碎。她要這麽把弟弟帶迴去少不了會遇到一些麻煩。她可不想時隔這麽多年終於把弟弟接迴家,卻還要讓人麵對那些不愉快的場景。


    ——當年是弟弟把她放在身後保護,那現在也該輪到她這個“姐姐”了。


    天知道,李生如鬆口答應楚路留在s市的時候,相正棋臉上到底是怎麽個“震驚中混雜著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差點就懷疑自己的青梅被人調包了!!


    或許是他的表情太過明顯,讓原本該被當成目標的韓樂年瞬間被分離了仇恨。


    李生如硬生生地拖著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相正棋的衣領走出了房間,皮笑肉不笑地說:“連一群怨鬼都處理不了,我看你是太久沒鍛煉了吧?……走,先去趟訓練場……”


    看著相正棋被勒得直翻白眼的模樣,韓樂年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衣領。又想起自己剛才對李家主的態度,再想想現在已經變成徹徹底底廢墟的韓家老宅。


    韓樂年:“……”


    他該不會被打擊報複吧?!


    *


    韓樂年的擔心持續了整整一個星期。


    但這一周風平浪靜,什麽都沒有發生,他不由鬆了口氣。


    而楚路也終於趁這個機會搞明白了,那邊三個人到底給他安排了個什麽劇本。


    他看著打開遊戲界麵裏的複活願池沉默良久。


    ——這種方法收集起來的願力竟然也會被世界意識承認?!根本算是“作弊”吧?!!!


    而且……


    如何在不暴露時空局的前提下,解釋他幫毛星暢的代打行為?


    因為完全沒料到會被發現,行動的時候連遮掩都沒有的楚路:“……”


    算了,抄劇本就挺好。


    ……


    …………


    弄清楚原因之後,楚路也終於明白那天錢稷的詭異反應。


    任誰看見一個活體遊戲npc都是差不多的表現吧?要說真的,錢稷已經很克製了。


    雖然按照相正棋的說法,事後已經幫錢稷處理了記憶——畢竟普通人知道太多裏世界的事情不是什麽好事——但是記憶被模糊不等於什麽都沒有發生,潛意識裏留下的印象總是無法徹底抹除的。


    對麵有一個每天眼巴巴盯著他看的鄰居……


    說實話,楚路壓力也很大。


    好在那到底是個有學要上的大學生,雖然想方設法的找理由在家呆了整整一個星期,最後還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楚路鬆了口氣,然而和弟弟感受恰恰相反的是韓樂年。


    ——因為就在錢稷離開的第二天,樓上搬來了一位新的鄰居。


    單身,女性,愛穿旗袍。


    韓樂年:“……”


    雖然除了對麵的錢教授夫婦,韓樂年的鄰裏關係都有些陌生,但是韓樂年敢保證:樓上那戶人家在那之前絕對沒有搬家的意思!!他是不是還該謝謝李生如沒有搬到對門?!


    雖然信誓旦旦地指著戶口本說那是他弟弟,但是事實情況怎麽樣,韓樂年心裏也清楚,他也總沒有攔著人家親姐弟見麵的道理。


    雖然心裏對弟弟可能被搶走這件事抱有極大的擔憂,但是韓樂年還是勉強接受了這個現狀。


    然而這不包括——


    突然被協會指名道姓地安排了接下來一個月內所有休息日的工作,迴到家後有個女人笑眯眯的摟著她弟弟,“放心去吧,生路交給我照顧。”


    韓樂年:!!!


    他發誓自己沒有當場動手單純是因為打不過!


    ……


    …………


    眼見著韓樂年頂著“怒氣值max”的buff離開了,楚路不由歎氣,轉向李生如,“別欺負他啊,好歹是我‘哥哥’。”


    李生如像個小女孩似的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好像在問“你在說什麽啊”。


    ——就如同是小時候每次闖禍之後一樣。


    楚路:“……”


    這對肉眼看上去年齡差很大的姐弟對視了許久,如舊日迴憶中的每一次一樣,是作為姐姐的李生如先移開了視線。


    她低著頭小聲解釋:“那孩子不能一直這樣,韓家的那一堆爛攤子還等著他接手呢。”


    李·韓家爛攤子的罪魁禍首·生如毫不心虛。


    她以一種長姐般憂心忡忡的語氣接著道:“生路,你知道的……如果他一直這種實力,就算有我和相正棋給他撐腰,恐怕也得被那群老家夥扒下一層皮來……”


    “……符咒、術法……韓家未來家主總不能隻用拳頭打架……那群老東西不會承認的……”


    要是相正棋在這裏,一定要歎一句“久違了”。


    ——這種睜著眼說瞎話、明目張膽找借口的李生如式行為。


    明明自己就是個靠靈力碾壓的巨型bug,說別人不能隻靠拳頭也不虧心。


    李生如可一點都不心虛,仍舊是眼也不眨地訴說著自己的理由,直到——


    一隻柔軟稚嫩的手落在她的頭頂,手的主人用他那仍顯稚嫩的嗓音輕聲道:“辛苦了,這些年。”


    李生如愣了足足有好幾秒鍾,再開口時突然發現自己嗓子有點堵。


    她這一瞬間迴憶起了這些年的許許多多,不管是趁機訴苦還是矢口否認似乎都有足夠的話說,但她最後卻隻簡簡單單的迴應了一個“唔”字。


    你迴來了,真是太好了;


    還能再見到,真是太好了。


    算了……


    那股忐忑不安和唯恐夢醒時分發現一切都是虛假的畏懼陡然被驅散,連帶著因為弟弟被搶,而對韓樂年生出的隱約針對也被撫平。


    ——不過是個小鬼而已。


    ……


    …………


    並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的韓樂年拚死拚活將一個月的行程壓縮在半月之內,等終於空下來,迴到家裏後卻發現,家裏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韓樂年:!!!


    在得到對麵羅阿姨的提醒之後,他才忙不迭地跑到樓上。


    但路路和那個女人都不在,是一位有些年紀的老婆婆開的門,對方似乎認得他,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到來,道:“韓少爺。”


    韓樂年愣一下,不知道怎麽稱唿這位。


    他有點不太確定道:“……您好。”


    對方卻像知道他的來意,含笑頷首:“家主和生路少爺出去了,過一會兒就迴來,還請您稍等。”


    韓樂年:“……嗯,好。”


    雖然先前在韓家呆了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還是不太適應被這麽鄭重地對待,局促地被請到沙發上,不多會兒,身前被放了一杯看杯具就價值不菲的茶水。


    說起來,樓上原本是這種中式裝修嗎?


    他疑惑地打量著這周圍的環境,抬眼卻看見擺在外麵的那一家四口的合照。


    ——溫柔看向懷中孩子的父母,還有相貌肖似、年紀相仿的姐弟兩人。


    韓樂年:??!


    突如其來的暴擊!!


    ……


    於是,等楚路和李生如迴來,就看見一隻滿臉淒慘蕭瑟、整個人都灰暗下去的韓樂年。


    楚路:???


    發生什麽了嗎?


    不過,甚至不等楚路想出辦法安慰對方。


    韓樂年的頹喪隻持續到“無意”中碰倒了那張照片,他看見了雙麵相框背後的兄弟合照。


    韓樂年:突然複活 = v =


    *


    數年後。


    在三家家主共同推舉下,天師協會上任了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一位會長。


    這位第六百七十五代協會長除了格外年輕、能力格外強,還有另一點特殊的地方,他在協會裏的登記名有兩個:韓路、李生路。


    既有傳言說他是現任韓家家主的弟弟,又有流言他是李家家主的胞弟。但李家主父母早逝,倘若按年紀推算,應該不會有這麽年少的弟弟,還是前一種傳言更靠譜一些。


    當然,在協會內部,一些年長的、知道更多內情老人家,卻如有一致地保持了沉默的態度。


    雖然有幾個名字是個人私事,但對於協會眾人來說,這卻成了一個大難題。


    若是在正式會議中稱之為“韓會長”會得到李家家主的冷笑逼視,倘若稱之為“李會長”,又會遭到韓家主麵無表情的矚目。


    至於單稱“會長”?


    雖然協會的“正會長”隻有這麽一個,但“副會長”還是下設了幾位的,按照華國人情往來的默認規則,沒有人會刻意點明“副”這個稱唿,於是以姓氏區分還是必要的。


    在天師界兩位舉足輕重的家族家主的雙麵夾擊下,這位年輕會長在協會裏的稱唿,就漸漸演變成了“路會長”。


    對此——


    李生如:……嗬。


    韓樂年:也行吧。


    某個在裏世界不甚出名、人丁稀寥的路姓家族:?


    就……驚喜來的太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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