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令嘉的話中, 最氣人的地方就在於,雖然不好聽, 但那卻是事實。


    他在重傷之前便已經天賦出眾,劍法超絕,這一代弟子之中已經無人能及,如今領悟了心宗的雜念叢生劍,又在南澤山秘洞之中記起了當年所學,於劍道之上更是有了極高的進益。


    隻怕在場諸人當中,還真沒有人有實力同舒令嘉一戰。


    而他偏偏就是實力強, 偏偏就要狂妄。


    盧章臉色發青, 心中權衡著如果令刑堂弟子布陣齊上,將殷宸和舒令嘉一起拿下的幾率能有幾成。


    聽到舒令嘉的話,殷宸在旁邊擦了把脖子上的血,倒是笑了一聲。


    舒令嘉側頭道:“笑什麽?”


    殷宸道:“笑有人囂張跋扈,有人膽小如鼠。”


    “你不囂張?事都是你惹出來的。”


    舒令嘉道:“看來你的脖子是沒被勒斷。”


    殷宸早就感覺道自己脖子上火辣辣的,應該是已經勒破了皮, 他滿不在乎地笑道:“無所謂。要打就打!”


    說完之後, 他便重新提劍,悍勇無匹, 直逼權航而去。


    舒令嘉瞥他一眼,將手一抬, 威猛從地麵上飛出,落入他的掌中, 與此同時, 迎麵已經襲來一掌。


    舒令嘉錯步避開,見是洛宵。


    他心中一動,橫劍斬向洛宵脖頸, 同時冷冷說道:“大師兄也不念同門之誼了麽?”


    洛宵咳嗽兩聲,歎氣道:“師弟,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這樣胡鬧,真是讓我說什麽好。我當師兄的,又怎能眼看著你們走入歧途?得罪了!”


    說話間,他抬指扣住了舒令嘉的手腕,偏頭避開劍鋒,將他往自己懷裏一扯,低聲道:“昔日薑橈一黨,多少都有些問題,但魔族所為之事,不像嫁禍。”


    舒令嘉微不可查地一點頭,左手成拳,擊向洛宵麵門,洛宵向後閃開,放脫了他的手腕,舒令嘉橫劍於身前,如影隨形,向他當胸橫斬。


    他說道:“你的處境如何?”


    洛宵屈指在舒令嘉劍鋒上一彈,旋身劈向他側頸,語速加快:“今日殷師弟大鬧一場,盧章布局未成,已經人心動蕩,他為了安撫各人情緒,也不敢動我。其他人我能保下。”


    舒令嘉道:“好,那我們先脫身。”


    他說罷之後,劍上靈光暴漲,忽地向周圍無差別轟出,眾人紛紛退避之時,便見舒令嘉瞬間身形移動,整個人已經閃到了洛宵的身後,將長劍架上了他的脖頸。


    舒令嘉淩空後躍,落到殷宸身側,衝著盧章等人喝道:“都住手,不然我就殺了他!”


    洛宵再怎樣懦弱無能,終究也是掌門首徒,在淩霄派的地位非同小可,眼見他被劫持,所有的人立刻都停下手來。


    盧章怒道:“舒令嘉,那可是你嫡親的師兄!”


    舒令嘉道:“我知道,不過你們是先逼人太甚,所以很抱歉,我的劍可不認得人。”


    洛宵應景地咳嗽起來。


    盧章咬著牙看了他們半晌,眾目睽睽之下,終於擠出了四個字:“讓他們走!”


    舒令嘉架著洛宵,殷宸警惕周圍動靜,三人一起向著山下退去。


    一開始盧章還有些懷疑他們聯手演戲,但又看舒令嘉揪著洛宵的時候毫不容情,對於他的身體狀況全無半點顧念,又覺得是自己多心。


    快要到山下的時候,忽然有一道白光從側麵的草叢裏飛出,向著舒令嘉襲去。


    舒令嘉尚未來得及躲,洛宵已經用肩膀將他輕輕一撞,那道白光便擦著他的肩頭劃了過去,濺起一蓬血色。


    他的動作極為隱蔽,根本看不出來,在別人眼中就像是被那道白光誤傷了一樣。


    舒令嘉低聲道:“師兄!”


    洛宵不動聲色地捏了下他的手臂,而後揚聲衝著後麵說道:“盧堂主,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師尊剛剛出事,你就連他的一個弟子都容不下了嗎?咄咄逼人,到底是個居心?!”


    盧章也有些懊惱,說道:“意外罷了。”


    他一抬手,草叢中立刻躍出幾個人來,撤迴到了盧章身邊。


    後麵就是山門,殷宸和舒令嘉前麵已經沒有了阻礙,洛宵傳音道:“你們兩個還不快走?”


    舒令嘉道:“你的傷……你自己在門派中,一定要小心。”


    洛宵道:“傻小子,別的不敢說,要論自保的本事,還沒人能及的上你師兄。你們兩個一天沒被抓,我就一天不會出事。”


    舒令嘉和殷宸對視一眼,沒再耽擱,退出山門之後,撤了劍將洛宵往前一推,然後和殷宸同時禦劍而起,飛快地離去。


    與此同時,他們兩人身後瞬間有無數招式追擊而至,全都是瞄準了要害,想要將人一擊斃命的殺招。


    好在舒令嘉和殷宸早有防備,殷宸迴手扔出了一道烈火符,熊熊火光衝天而起,阻隔了一切攻擊,兩人趁機脫身。


    一口氣跑出去老遠,中間又繞了無數個彎,直到看到下麵有一片密林,確定後麵再也沒有人追上來了,兩人才收劍落地,對視一眼。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自從舒令嘉離開門派,氣宗就沒怎麽太平過,一開始殷宸還總是試圖勸他迴山,如今再見,他們兩個倒是都成了叛徒。


    過了一會,殷宸才摸了把脖子上的血,嗤笑道:“沒想到,你還會管我的死活。”


    舒令嘉道:“少自作多情了,誰想管你。我是聽說門派中有事才會趕迴來,一到場就發現你差點被人給宰了。我若不動手,讓大師兄給你收屍麽?”


    殷宸道:“誰那麽欠,把這事告訴你?又不關你的事。”


    舒令嘉嗬嗬一笑:“我還以為是你呢,畢竟我就隻瞧見了你自己被人打的像死狗。別人可沒需要我救。”


    其實他話是這樣說,心裏卻也清楚,不可能是殷宸。


    以這家夥的性格,就算是脖子被人勒斷了再擰上三個圈,腦袋揪下來當成球踢,也不可能去想著主動求人救他,更何況還是舒令嘉這麽一個已經跟淩霄派斷絕了關係的人。


    那個傳遞消息的法術,淩霄派的人都會用,也很有可能是哪名弟子見到門派生亂,心裏麵覺得害怕,都通知了舒令嘉,沒什麽可深究的。


    師兄弟兩人互相謾罵了一番,仿佛一下子又迴到了以前那段互相冷嘲熱諷的日子,但又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舒令嘉沒有再擺出來一副冷冰冰的,天塌下來都不關他事的樣子,殷宸也沒再不由分說地對他離開門派的事橫加指責。經曆了一些事情之後,他們都變了,也沒變。


    兩人誰也沒在嘴上占了上風,舒令嘉說完之後,本還等著對方迴擊,卻聽殷宸忽然笑了起來,笑的蹲在地上,捂住了臉。


    他冷眼看著,抬腳踢了踢殷宸的腿,問道:“你的腦子是不是被人給打壞了?”


    殷宸抬起頭,撐著腿站了起來,說道:“沒有,好使著呢。大師兄方才和你都說了什麽?”


    舒令嘉簡單地將洛宵的話重複了一遍,殷宸不覺皺眉道:“最近實在是風波四起,我國中也是屢屢生亂,總是讓人覺得不對勁。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舒令嘉沉吟道:“去魔族。”


    殷宸想了想,隨即領會了他的意圖:“去找師尊?”


    舒令嘉點了點頭,道:“我記得早年間你曾經與魔族中的人發生過幾次衝突吧?對於他們,你有幾分了解?”


    殷宸還真是知道一些,說道:“據我所知,魔皇共有六位王子,卻從來未曾立後,因而這幾個人都並非嫡出,再加上他的長子身體不佳,倒是跟咱們那位大師兄的情況很有幾分相似。魔皇閉關之前,並未將魔族的大權整個交予其中任何一人,而是由幾個人互相牽製,分別掌管部分。”


    舒令嘉點了點頭,其實魔皇這樣的做法非常明智,即避免了一人攬權獨大,乘機起事,也免於其中哪個人處於弱勢,受到其他兄弟的欺壓。


    他說道:“所以說這次的事如果當真是魔族所為,也或許隻是其中的某一位王子的舉動,其他人有可能冷眼旁觀,也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殷宸道:“不錯,我來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目前的當務之急自然是找到師尊,可是究竟應該去何處找,那可就真是誰也說不好了。”


    舒令嘉道:“管他是誰,總之都是魔皇的兒子,兄弟之間的賬也應該互相擔著,既然說不好是哪位王子,那就隨便找一個吧。”


    殷宸倒是沒有說他胡鬧,眉梢一挑,玩味道:“你的意思是……?”


    舒令嘉道:“你也是皇族出身,若是老老實實地待在王府裏,忽然有一天,聽說不知道哪個兄弟,正在借你們整個國的名義到處挑事結怨,你急不急?會不會感謝提醒告知你這件事的人?”


    他話未說完,殷宸便已經會意,於是笑了起來,說道:“會。”


    舒令嘉一頷首:“若要一起,便走吧。”


    他在青丘聽說了門派有難的消息,就直接趕過來了,因此沒能去找景非桐赴約。當時舒令嘉便已經給對方發了傳訊符,告訴他自己先行前往氣宗一趟,處理門派的事情。


    但一直到這時,景非桐還沒有迴信,多半是尚未看見。


    於是,舒令嘉又給景非桐留了第二道消息,將氣宗目前的情況簡單向他告知,而後言明自己要去魔族尋找何子濯的下落,讓他看到消息之後,也給自己迴個信。


    舒令嘉和殷宸心裏都掛念著何子濯的情況,等到他發完信之後,便沒顧上再休息,直接出了密林,便前往魔族而去。


    *


    而舒令嘉猜測的沒錯,景非桐確實還沒有來得及看到他的傳訊符——這個時候,他正在縱無心的封印地內。


    當初他們在幻境中,看到魔族那位三王子閻禹揚言要放出縱無心,這才準備來此查看情況。舒令嘉要去送狐狸們迴窩,景非桐便自己先行一步。


    當初還在南澤山上沒下來的時候,景非桐便已經傳令下去,令一些駐紮在青丘附近的下屬們前往縱無心的封印地,先暗暗在四周布下了一重法陣。


    這法陣攔出不攔進,並且一旦有人觸動,必然會讓布陣者有所感應,這樣的話,若是閻禹當真來到了這裏,便絕對無法離開。


    景非桐站在半空當中,衣袍紛飛,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處傳說之地。


    在各種的傳言當中,這一片地方早已被形容的神秘恐怖無比,因而人跡罕至,半人高的野草浩蕩無邊,在傍晚昏黃色的天幕之下沉默地搖曳,翠色欲滴,茂盛恣意,反倒生機蓬勃。


    草中點綴著大片大片嫣紅淺橘的花朵,花葉之間的細微摩擦聲,總讓人想起午夜簷下沙沙的落雨。


    而一座拱形的白石建築便被囚在這片草原正中央的位置,遠遠望去,像是一個隆起來的巨大墳包。


    景非桐不覺想起前些日子聽曲時的幾句唱詞來,所謂“嗟去雁,羨歸鴉。半生形累影,一事鬢生華1”,此地到很有些萬緒迴腸、千悲下泣的悲涼之意。


    雖然也算好景,但當年往事已朽,痕跡猶存,卻是又有些辜負了。


    他略略出身,隨口道:“小嘉……”


    景非桐說著一轉頭,卻見身邊無人在側,不由失笑,搖了搖頭,收劍落地。


    幾名下屬迎上來,臉上俱是恭謹之色,並不敢抬眼相望,行禮道:“主上。”


    景非桐道:“辛苦了,你們還是去暗處守著,發生什麽都不要輕舉妄動,隨時稟報於我便是。我先進去一探。”


    他的溫和穩重也不過是表麵看起來似模似樣的罷了,實際上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那種生來便居於人上的尊貴與狂妄幾乎是印刻在了骨子裏的。


    一聽說縱無心封印在此,這片地方旁人連稍微接近一些都十分忌諱,景非桐不但來了,竟然還要直接闖到裏麵去探查。


    幾名下屬猶豫對視,眼中都帶著擔憂,其中一個人壯著膽子勸說道:“主上,裏麵情況不明,您又是萬金之軀,不宜涉險,還是由屬下們來吧。”


    景非桐道:“你們進去,就算是能活著出來,也絕對不會記得裏麵發生的任何事。下去罷,沒見到我出來之前,不可擅作主張。”


    他既如此說了,自然也沒有人再敢違逆,隻得稱是退下。


    景非桐便走到了那處白石頭蓋成的拱形巨屋之前,仰頭打量間,發現石麵上斑斑駁駁,有著不少的血跡和兵刃留下的痕跡。


    他曾經聽說過,當初是這座石屋先行建成,而後才由眾人將縱無心逼至其中徹底封印,當初那一戰的慘烈,此刻看到遺跡,也可以想見。


    通常這種蕩世魔物封印之處,都是有人在外把守的,但由於縱無心善於蠱惑人心,更加擅長移形奪體之術,所以為了防止守衛被他蠱惑,石屋的外麵設下的是以玄鐵打造的十八羅漢陣,每一個黑黝黝的羅漢身上都刻滿了經文。


    景非桐雖然沒有學過此陣的通過之法,但對於佛家的一切卻是熟悉異常,邁步之間,自然而然地就按照方位而走,轉眼間已經到了門前。


    他連下三道結界,而後才仔細端詳起來。


    這地方怕是有幾百年都沒人涉足了,連門縫處都積了厚厚的沙土,使得上麵所貼的符文封條模糊不清。


    為了不破壞封印,景非桐本來沒想從這裏的正門進入,但仔細打量片刻,他卻突然目光一凜。


    ——兩道門縫之間的一個“卍”字上,竟似乎有處筆劃沒有完全對上。


    雖然隻是細微的毫厘之差,但能出現在這裏,可就要了命了。


    景非桐伸出手,極為小心地將上麵的沙塵拂了拂,這一次,字更加清晰,完全驗證了他並未看錯。


    那個瞬間,景非桐幾乎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風在他身後唿唿地吹著,野草的影子投在石壁上,鬼魅一樣瘋狂舞動,而他的後心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景非桐深深唿吸,然後將手按在門上。


    他的手指難得地微微顫抖,終究用了一點力氣,極輕極輕地一推。


    這扇號稱封印住了一代大魔的石門,竟然被他這麽一推,就開了。


    滿身涼意侵骨,但景非桐畢竟不是凡俗人物,陡然發現了如此令人震驚之事,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讓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做出決定.


    當下,景非桐身形一瞬,已經閃進了石門,同時反手將那扇隻打開了一道縫隙的門重重掩上。


    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景非桐有種把自己親手關進了墳包裏的感覺。


    他定了定神,手中捧起一簇火焰,向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元·劉秉忠《三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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