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始終沒有表達出他麵上的、對於這件事的感想。程予安因此對此很是提心吊膽。


    林槐不做出反應才是最可怕的,他很怕林槐會隨時發瘋。


    “……我大致了解了。”林槐道,“給我你的編輯器的權限。”


    程予安忙不迭地要將林槐的賬戶加入編輯器,不過讓兩人都意外的是,林槐從一開始就擁有降臨基金會對於遊戲進行編輯的權利、與相對應的賬號。


    而他的編號,居然是“零”。


    又是零。


    程予安對於林槐是“l先生”的概念更加堅定不移了。林槐對此倒是沒有任何喜悅或是意外,他知道這必然是“穀幽若”的傑作。


    隻是在過去他始終不明白“穀幽若”是為何將他視作整個鬼物種群的希望、是為何在離開“文縣”後,依舊念念不忘著要將他帶來人世間。終於,在看見方才的鬼物感染現實世界的曲線後,林槐才大致明白了原因。


    他各種事件行為、與現實世界被鬼物感染的曲線息息相關,甚至可以說,他就是這個世界的鬼物感染原。


    想不到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厲害。


    程予安始終順從林槐的一切要求,從進入編輯器、到交出管理權限,再到後來林槐要求他不向組織裏的其他人告知他的歸來。事實上,在發現林槐“零”的編號後,他便因為徹底的震驚而消失了頭腦。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他的確在接近林槐,並認為這個遊戲者不簡單,可如今,他發現林槐不僅不簡單,還極有可能是他所效忠的組織的爸爸。


    程予安沒要求林槐對他的行為進行解釋。事實上,他認為林槐所有的行為都應當別有理由。他狂熱地認為林槐的出現將會給降臨基金會失控的情況帶來更多的輝煌——甚至能解決如今失控的局麵。


    隻是林槐目前看起來似乎是失憶了。不過程予安也不敢問林槐失憶的原因。


    萬一——這也是個局呢?


    “對了。”在即將離開時,程予安向林槐匯報道,“最近降臨基金會與遊戲裏的一個名叫倒十字會的組織聯係上。他們在尋找一個名叫‘烏鴉’的人,你應該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麽,並提出一個可疑的對象……”


    “哦?”


    林槐看向他,他懶懶地抬起一邊眼皮,隻是那一眼,程予安便收起了試探林槐的心思。


    “我負責與他們聯係,紅桃a負責查找資料。他們告訴我,那個他們所懷疑的對象與辰星來往甚密……”程予安說,“他們懷疑他就是殺死人偶師的人,懷疑他就是烏鴉。在係統的限製下,他們沒辦法向我們表述他的真名,可他的特征、與和他交往甚密的那個男人,都說明……”


    “都說明那個人是我,對麽?”林槐平平道。


    程予安不敢支聲了。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該怎麽做。”林槐笑笑,他掏出衣袋中的白花,將它放在程予安的桌子上,“我想失憶之前,我應該有一個計劃。”


    “是。”程予安道。


    林槐從程予安的房門中出去,在開門時,卻剛好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正從電梯裏出來的女孩。


    一個清秀、神色卻冷淡的女孩。


    兩人就在門口狹路相逢了。程予嫻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


    “林……槐?”她遲疑地叫出他的名字。


    “晚安。”林槐道。


    林槐站在電梯前,看著程予嫻低著頭,走進了程予安的家中。程予安顯然也很意外她會這時候來,他將她帶入房間中,低聲說著什麽、關上了門。


    如果不是因為程予安此刻鼻青臉腫,這個場景還很有觀賞性。


    程予安坐在沙發上,他看著自己的弟弟,嚴厲道:“你怎麽這麽晚過來?不是告訴你最近晚上沒有事不要出門……”


    “沒什麽,忽然想來見見你,哥哥。”


    程予嫻沒有更多地堆砌辭藻,隻是簡單地訴說,簡單的這麽一句。可那一刻,程予安忽然莫名有了一種酸澀難言的感覺。


    隻是想來見見他?


    他和程予嫻是程家分別的第二子和第四子。大哥程予平繼承家業,三哥程予保繼承了道術,而他們兩個,從一開始便是在經商上麵不夠有天分、在道術上麵也不夠有天分的,從來沒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兩人。


    他甚至與程予閑不一樣。在程予保出生前,他也曾是被家族寄予厚望、成為道術繼承者的第二子。然而遺憾的是,他全無這方麵的天分。


    盡管如此,他依舊刻苦地練習。日複一日的汗水結成了手上的繭,可在他五歲那年,程予保出生了。


    家族為新的孩子的到來而感到欣喜。而他,卻日複一日地在道場裏練習。


    程予安在十歲前從來沒有快樂的日子。


    直到十歲那年,他終於學會了一個有難度的術法,正在此時,他也得到了來自父親的消息。


    程家的家主總是那麽繁忙,他很少有空來見自己的孩子,大多數時候忙於各種事務。程予安記得自己上次見到父親,是一個月前。父親遠遠地看著他練習一種術法,數次失敗、皺了皺眉頭,離開了。


    這次皺眉頭刺激到了程予安。為此,他花了一個月時間,日複一日地鑽研這項術法,直到完全吃透為止。因此,在接到父親要找他的消息時,程予安幾乎是歡欣鼓舞的。


    這個時機實在是太巧了——巧得就像是父親發現了他私底下的勤學苦練,知道他正在為他準備一個成長的驚喜、並刻意地給了他這個用來表現的機會一樣。


    程予安無比喜悅,他帶著所有的施法材料,到達父親所坐的書房,可他所得到的,卻是另一個消息。


    “予保比你更有法術的天賦……比起你,他更適合練習術法……保護這個家族。”


    “從今天開始,你不用再……辛苦了。”


    程予安聽不見父親的聲音。


    他終於把這項術法學習得如此完美,可父親卻不需要他的表演了。


    在說完這段話後,父親則離開了。隻留下程予安一個人站在書房裏。


    ……


    在那之後,程予安做了許多稱得上狼狽而苟延殘喘的事。


    他拒絕承認自己的失利,一心一意地要繼續他學習術法的旅程。


    他提前帶著東西,占據自己弟弟之後要使用的道法場,然後在弟弟到來後,給他一個遺憾而抱歉的笑容。他提前領走弟弟會用到的術法材料,隻要那能延緩弟弟的學習旅程。他繼續找那些教他術法的師父,擠壓弟弟的學習時間……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是怎樣的——不肯服輸,不道德,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咬著牙也要把曾經的榮光抓在手裏的失敗者。程予保從來沒有看懂過他的行為,五歲的孩子能懂什麽?他隻知道程予安是他的哥哥。


    在那時,程予安甚至還懷著一些讓父親重新看見他的努力、看見他的天賦的希冀。直到十二歲那年,他的父親徹底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一切依然發生在他期盼父親與他相見時,依舊讓他從高處落空、痛徹心扉。


    “……你做的那些,我都看在眼裏。收手去上初中吧,做個普通的初中生,別讓家裏太難看。”父親說。


    程予安不言。最終,他隻聽見自己澀澀的聲音:“可予平的平,不是平天下的平麽?就像予安的安,是安天下的安。”


    這是他們曾告訴他的。


    “安天下?現在我隻需要你安分一點。”父親明顯對他不耐煩了,“楚家張家都在看我們的笑話。”


    “……”


    程予安在渾渾噩噩地離開書房後,看見了正在樓下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看書的程予閑。


    這個小他七歲的弟弟,總是安安靜靜,像個文靜的小女孩。


    他沒有過被期待,也沒有過憤怒。他隻是疑惑地抬頭看著自己的哥哥,在程予安一個人走到花園裏時,邁著雙腿追了上來。


    “哥哥,糖給你。”他說。


    程予安看著他。


    程予安的安,不是安天下的安,而是“安分”的安。


    而程予閑的閑,是希望他能夠做一個閑人……從一開始就沒有給予他任何期待的閑。


    程予安與程予閑,究竟是從“安天下”變成了“安分”的安更為惡意,還是一開始就不受任何人期望的“閑”更為悲慘?


    程予安發現自己找不到答案。在那之後,他都一味地放浪形骸著,在旁人眼裏,他隻是一個熱愛靈異故事的紈絝公子哥兒,像家族期待的那樣安分。


    可沒人知道他對自己的弟弟程予閑,多了比對旁人更多的關注。


    這是廢物之間的互相關注麽?他總是這樣想。


    可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火從來沒有消失。他始終在尋找著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證明自己、打倒自己的父親與程予保。在前往楚家的一次中,他得到了這個機會。


    這個機會來自已故的穀幽若。當他看著女子的黑白照片時,他忽然想起幾年前,穀幽若還活著時,那段被旁人以為她陷入抑鬱時,她曾經對著孤獨站在牆角、臉上第一次毫不掩飾地對著程予保露出了厭惡表情的自己……


    說出了這樣的話。


    “你嫉妒他麽?”


    “你知道真實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麽?”她說,“如果你知道,你就會覺得所有的嫉妒,他們所有的榮光……”


    “都毫無必要。”


    程予安那時不知道穀幽若的意思。他隻是順著她的眸光,看見了她四歲的兒子——穀幽若看著楚天舒,眼眸裏沒有一點表情。


    而他也是在穀幽若死後,這次抵達楚家老宅後……得到了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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