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來,牟德對岑魏這個前女婿其實一直不太滿意,隻是考慮到孫子還小,日後的成長過程中可能還要經常依賴到父親,所以即便有很多看不慣岑魏的地方,也還是始終保持著一份克製。


    這是他數十年來,頭一迴衝岑魏發這麽大的火氣,甚至還動起了手。


    一巴掌哪怕打得再重,也不足以宣泄牟德憋了這麽多年的憤怒,他抬起另一隻手,還想再給眼前這個沒情沒義的混賬東西多來幾下。


    挨第一記耳光的時候,岑魏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會兒牟德還準備來第二下,岑魏自然不可能再忍讓。


    他抬起胳膊,使勁抓住牟德的雙手,兩人一個往外推,一個向前頂,誰也不讓誰。


    牟德雖然在身高上略勝岑魏一籌,可畢竟歲數擺在那兒,力氣終究比不過中年人,僵持了好一陣之後,明顯就感到有些吃力。


    就在這時,岑魏突然來了一下猛推,然後把手鬆開。


    牟德踉蹌著,連連往後打退,一個不慎,腳跟踩到了地毯上一處不平的地方,整個身體往後一仰。


    岑凱諾和韓千景不約而同邁出步伐,快速衝上去,在牟德摔下去之前把老人家給扶住。


    岑凱諾對岑魏的怨憤,在那一刻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沒等他找自己那個人渣老爹親自算賬,廊道的不遠處,突然爆來一句高亢的怒吼:“岑魏我 操 你媽!你對我家老爺子做什麽?!”


    那聲音順著空氣傳入耳膜,似乎都能感覺到強烈的震蕩。


    來者正是岑凱諾的舅舅牟彥飛。


    他兩分鍾前剛到,什麽也不清楚,沿著走廊拐了個彎,就見到牟德被岑魏推得差點兒摔倒在地這一幕。


    牟彥飛在家族裏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哪裏受得了自家老父親被外人這麽欺負,滾滾怒火蹭地一下全彪了上來。


    他大聲罵著髒話,撒腿衝到岑魏跟前,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子,“咚” 地一聲,將岑魏整個人狠狠摁到牆上。


    他老早就看這家夥不順眼了,尤其是從大姐那裏得知岑魏出軌的事情之後,牟彥飛更是對他懷恨在心,偏偏那臭小子一直躲在北京,這麽多年壓根沒能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給他來頓教訓。


    這會兒正好,新仇舊賬一塊兒算了。


    牟彥飛年輕力壯,在他一米九五的壓倒性身高麵前,岑魏簡直連反抗的機會都找不著。


    眼見他舉起拳頭就要對著岑凱砸下去,旁邊的牟德製止道:“彥飛!差不多得了。”


    岑魏固然可恨,但牟彥飛的脾氣牟德再清楚不過,倘若一旦對岑魏動起真格,那就絕對不是扇對方一兩個耳光那麽簡單了。


    搞不好,牟彥飛還可能會被送進警察局。


    今天本應是家族親戚一起吃飯聚會的好日子,可不能因為這麽一個人渣,讓所有的高興事兒給毀掉。


    牟德拉了拉兒子的衣服,又一次勸道:“彥飛,你快放手。”


    牟彥飛這才不情不願地鬆開,岑魏立馬警惕地後退了好幾米。


    他用複雜的目光看了岑凱諾一眼,想說什麽,結果卻被岑凱諾搶了先。


    “你跟林君怎麽樣都與我無關,我不想插手,但是你以後也不要再找我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岑魏指著岑凱諾,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最後憤然甩手轉身離開。


    與岑魏徹底割裂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看著岑魏越走越遠的背影,岑凱諾重重籲了一口氣,仿佛挪開了壓在心中許久的一塊大石頭,有種前所未有的釋然。


    牟彥飛這個時候,才詢問道:“爸,剛才發生了什麽?”


    前一秒才釋然的岑凱諾,又在一瞬間繃緊了全身神經。


    牟德卻隻是自然而然地擺了擺手,不耐煩地 “嘖” 了一聲:“能有什麽事兒,那畜生崽子老德行,又跑來對諾諾的直播事業指指點點,還把人家的朋友也給罵了。”


    莊艾玉挽著丈夫的胳膊,附和著點頭:“好了好了,別提那些晦氣的東西,其他人差不多也該到了,趕緊到房間裏坐去,收拾了一下午的房子,我現在肚子都餓了。”


    姥爺姥姥的反應讓岑凱諾有點始料不及。


    在得知孫子喜歡男人這件事情之後,他們至始至終沒有露出過任何驚訝的反應。


    以岑凱了對二老的了解,牟德和莊艾玉即使再開明,恐怕也還沒到能夠欣然接受同性戀這種事情。


    晚上吃飯的時候,親朋戚友熱熱鬧鬧地圍成一桌,房間裏一片歡聲笑語。


    岑凱諾時不時地朝姥爺姥姥那邊看過去,兩老似乎都跟沒事發生一樣,該吃吃該喝喝,全程對於岑凱諾和韓千景的事情隻字不提。


    越是這種態度,越讓岑凱諾內心忐忑不安,他完全猜不透老人家到底在想什麽。


    坐在旁邊的韓千景覺察出了他的焦慮情緒,在桌子底下悄悄牽過他的手,在他掌心上揉捏了兩下,低聲安慰道:“別怕,有事我跟你一起抗。”


    一直緊皺的眉頭這才慢慢舒展開,岑凱諾點點頭,勉強地擠了個笑容。


    一頓晚飯下來無事發生。


    聚會結束,親戚們各自離去,岑凱諾和韓千景跟隨老人家一塊迴去。


    到家之後,牟德步履悠哉地走到客廳裏坐下,哼著民族歌曲泡了一壺熱茶。


    岑凱諾不像往常那樣,一到家就馬上進房間。


    他一聲不吭地坐在牟德旁邊的沙發上,裝模作樣地在電視。


    韓千景見狀,便也跟他一塊兒。


    “小韓,你要吃水果不?諾諾他大姨記了兩箱櫻桃過來,又新鮮又甜,來嚐一嚐吧。” 莊艾玉將洗好的櫻桃從廚房裏端出來,放到韓千景麵前。


    韓千景禮貌地說了聲 “謝謝”,動作自然地挑了幾顆吃起來,看不出有半點兒拘謹。


    “諾諾,” 牟德直到這時,才終於開口,“岑魏之前說的那個事情是真的嗎?”


    他沒有具體說是哪個事情,但岑凱諾和韓千景心裏都清楚牟德問的是什麽。


    該來的總是迴來,盡管時機比自己預想的提前了不少。


    岑凱諾咽了咽口水,緊張得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變調:“是 真的。”


    “哦?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莊艾玉問道,除了好奇之外,岑凱諾在她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上尋不到憤怒或是震驚的表情。


    在向牟德和莊艾玉老實坦白的整個過程中,兩位老人家都很平靜,不光是岑凱諾,就連韓千景也似乎有點兒出乎意料。


    聽完孫子的講述,牟德隻是輕輕地點頭,表示知道了有這麽一迴事:“原來如此”


    所以呢?你們就這麽接受了嗎?


    岑凱諾想問又不敢問。


    莊艾玉瞧見孫子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猜到了他的心思:“這種事情其實我跟你姥爺也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完了以後停頓幾秒,她帶著幾分感慨,又開口道:“上一次的當事人是你媽媽。”


    岑凱諾:“!!!”


    韓千景:“???”


    那是岑凱諾母親的一個秘密,整個家族除了牟德跟莊艾玉,沒有其他人知道。


    一切還得追溯到幾十年前,岑凱諾的母親牟妮上大學那會兒。


    牟妮大三的時候,曾經喜歡過她們係裏的一位學姐,大四畢業那年,牟妮為了那個人,斷然放棄掉待遇夠厚的工作,千裏迢迢從內蒙跑去杭州那頭發展。


    那時的牟德正值壯年,脾氣可不比現在,又衝又爆。


    當他得知自己的女兒竟然跟一個女生交往,除了震驚,更多的是盛怒。


    他什麽不說,唯一想到的就是先把女兒痛打一頓,並且撂下狠話,要是她堅持要去杭州找那個學姐,父女兩便從此斷絕關係。


    年輕的時候,人們總是願意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牟妮也不例外。


    最後她仍是心意已決,拖著一個小小的拉杆箱,揣著對未來的滿腔憧憬,頭也不迴地登上了前往杭州的火車。


    牟妮再次迴到自己的家鄉,是在一年半之後。


    她和那位學姐分手了,具體是什麽原因,牟德和莊艾玉都沒有刻意去打聽。


    當初牟妮離去的時候,牟德曾放話說從此再也不認這個女兒,可他這個當父親的終究還是心軟,既然女兒都已經迴來了,過去的不快,那就由它過去吧。


    自那以後,誰也沒再提起過那件事。


    岑凱諾的母親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從分手的陰霾中走了出來,重新開啟新的生活。


    牟妮長得漂亮,身邊從來都不缺男性追求者,後來雖然也談過幾次,但都沒有結果。


    再後來,她認識了岑凱諾的父親,兩人一拍即合,便從此訂下了終身。


    迴憶起當年的事情,莊艾玉萬分感慨:“那個年代你也知道,人們的思想都比較封閉,對同性戀這種東西壓根兒就不了解,當初我知道你媽媽跟一個女的在一起時,我人都快傻掉,嚇得整整病了一個禮拜。


    “在你媽媽離家出走的那一年半裏,你姥爺跑遍了咱們這兒所有的圖書館和書店,特意去查閱這方麵的相關資料。然而光是有書麵上的了解,卻克服不了內心那重障礙,那也不行,為此他甚至還去找過心理醫生對自己進行疏導。


    “那段時間我們倆的內心也掙紮過很多迴,確實啊,要接受這種喜歡同性的觀念還是挺困難的。”


    牟德淡定地呷了一口茶,緩緩開口道:“我和你姥姥花了好長時間,才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當時就想吧,要是你媽媽真的這輩子都隻喜歡女人的話,那我們也隻能認命了,但沒想到的是,後來她兩就分了。”


    此後,這樣的事情就再也沒出現過,牟妮的性取向又恢複成了原來的異性戀。


    後來過了很多年,有一次牟德跟女兒喝酒聊天的時候,偶然間提了一嘴當年的那件事,早就徹底放下曾經那段感情的牟妮不經心地笑著告訴父親,自己其實並不是同性戀,那個學姐是她在所有的女生中,唯一喜歡過的,一切隻不過都是剛剛好罷了。


    頭一迴聽說這種事情,岑凱諾一度感到難以置信:“這是真的嗎?以前我怎麽從來沒聽你們講過?”


    “唉” 牟德歎了一聲,“都過去那麽久了,況且你媽媽都不在了,這種事情其實不提也罷。”


    從前至今,牟德和莊艾玉經曆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以前一些過不去的坎兒,如今看開了,不再那麽執著了。


    人歲數越大,便愈發珍惜身邊的親人,一輩子不過短短數十載,彼此之間能夠成為家人,本就是一種來之不易的緣分。


    要是能夠重來,要是女兒能夠平安健在的話,她的喜歡對象是男是女,那又有什麽問題呢?


    隻可惜,這就是人們慣有的毛病,很多事情總是悔悟太晚。


    對於岑凱諾和韓千景交往的事情,兩老並非不能接受,隻是


    “我就想知道,你們倆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圖新鮮隨便鬧著玩兒?” 牟德說,“兩個同性在一起,這條路並不好走,就算現在的社會比以前開放了許多,但大部分人依然無法理解你們,甚至會故意排斥你們。”


    “是認真的。” 岑凱諾語氣堅定道,“隻要姥爺和姥姥你們能夠理解,對我來說就夠了,我不在意別人拿什麽樣的眼光看我。”


    牟德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韓千景:“那,小韓你呢?”


    韓千景摸著下巴想了兩秒,道:“如果姥爺和姥姥同意的話,咱們可以現在把彩禮定下來,我不太了解內蒙這邊的習俗,數額你們說了算。”


    岑凱諾:“???”


    牟德和莊艾玉顯然沒想到會聽見這種答複,聽完之後愣了愣,不約而同對視了彼此一眼,很快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牟德樂嗬著揮了揮手:“嗐,什麽彩禮不彩禮的,我這又不是賣孫子。”


    了解了兩人的想法之後,他也沒別的要求,隻說道:“行吧,反正日後的路子是你們自己走的,下定了決心不後悔就好。”


    話剛講完,牟德似乎又記起個重要的事兒,他問老伴:“之前那封信呢?你放哪去了?”


    聽丈夫這麽一提,莊艾玉也才想起來,恍然大悟地點頭:“在在在,我一直收著呢,等會兒,這就去拿來。”


    兩分鍾後,一臉納悶的岑凱諾看著自家姥姥從房間裏出來,給自己遞過來一個有些泛黃的白色信封。


    “這是什麽呀?” 岑凱諾把東西接到手中,滿是好奇。


    “你媽媽留給你的一封信。” 姥姥解釋道,“這是我們以前收拾她的遺物時找到的,那會你還小,我和你姥爺想著等你長大以後再給你的,後來你去了香山那邊,有時好不容易才迴來一趟,每次我倆一高興,就老把這事兒給忘了。”


    “咱們一起看吧。” 岑凱諾揣著雀躍的心情拆開信封,把裏麵的信紙取了出來,舉在自己和韓千景麵前。


    新的內容不多,隻有簡短的幾行,但母親的字跡工整秀麗,看著十分舒心。


    這封信專門寫給我們長大後的寶寶:


    不知現在的諾諾過得怎麽樣了?


    媽媽對你的要求其實一點兒不高,媽媽希望你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然後交上一大堆有趣的好朋友。


    人生不需要有太大作為,工作隻要幹得開心就好,要是覺得憋屈受氣,那就趕緊辭職走人,總能找到合適自己呆的地方。


    如果遇到了喜歡的人,記得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另外媽媽還想讓你知道,無論你將來喜歡的人是女生還是男生,媽媽都願意無條件地支持你,並希望你能夠過得快樂幸福。


    永遠愛你的媽媽


    簽名的末尾處,母親還特意用彩色的水筆畫了一個笑眯眯的顏文字表情。


    薄薄的一張信紙,承載著難以用數字估量愛意。


    岑凱諾一遍又一遍地讀著上麵的文字,眼睛不知不覺變得有些模糊。


    這一天發生了挺多事情,措不及防地出了個櫃,與父親徹底決裂,卻意外收獲了母親的祝福和姥爺姥姥的理解。


    忽然間,原本那不太確定的未來,逐漸變得明朗清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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