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原澈一時半會兒都反應不過來。其實他是做噩夢了是吧?隻是這個夢有點長,有點夢不醒。


    他隻不過是一天沒見爹爹而已,再次見麵時,怎麽會見到的是爹爹的屍體呢?


    這根本不科學。


    果然他得時刻看著爹爹才行,一會兒不見人,就給他開這麽大的玩笑,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種玩笑。


    什麽時候這個夢才能醒來?他還想看見,爹爹站在他麵前,嬉笑撒潑無理取鬧的樣子……


    原澈坐在房間角落裏,背靠著牆壁,望著虛空,雙眼空洞,亂七八糟的事想了一大堆,越想越亂,思緒成團。


    門口突然想起叩門聲,原澈慢了半拍才想起開門。


    “少爺,訃文已經發出去了。我讓人查了最近的日子,隻有三日後卯時三刻是下葬吉日,少爺您……”原叔說了好半晌,見原澈還是愣愣的不說話,他說著說著也說不下去了,發出一聲沉沉的歎息。


    其實不止原澈反應不過來,他們也是,老夫人明明隻是出去一趟,怎麽就突然沒了呢?以前也經常出門,都沒有發生過什麽不好的事……


    他到現在都覺得難以置信,總覺得下一刻老夫人就會站在他們麵前,麵容鮮活明晰。


    實在是太突然,所以才讓人難以接受。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福旦夕。


    他們此刻才深切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然而代價卻是不能承受之重。


    府邸到處已經掛起了白布,侍從的額頭纏起白條,仆從的腰間纏上白帶子,皆是一身素衣。


    原澈有片刻的恍惚,白茫茫的一片刺痛他的雙眼。


    他抬手捂住眼,好一會兒才澀然道:“原叔,爹爹死了……”


    原叔欲言又止,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句:“少爺節哀。”


    節哀?他怎麽節哀?他唯一的親人,沒了……他連爹爹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讓他如何節哀?


    誰能想到,前天一頓平凡的早膳之後,會是永別?


    “少爺,如果老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不會想看到您這個樣子,原家需要您……”


    原澈扯扯嘴角,耳朵裏聽著原叔開解,卻半分聽不進去,思緒飄飛,他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麽都沒想,神情陰霾。


    原澈走出房門,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外走,爹爹十分需要他,他要去陪著爹爹,哪怕聽聽他恨鐵不成鋼的訓話也好。


    原家祠堂已經擺成靈堂,入眼皆是一片白,兩個侍從在邊上守著,看到原澈進來,互相對視一眼,然後微微福身,退了出去。


    他們想,少爺一定有很多話想對老夫人說,他們需要空間。


    正堂上擺放著一副楠木做成的棺槨,棺蓋尚未合上,原爹已經被打理幹淨,麵容修飾過一番,穿上壽衣,雙手合十搭在小腹上,神態安然。


    原澈僅是看一眼,就再看不下去,他雙膝跪地,伏在地上,喉間發出一聲悲鳴。


    再怎麽不敢相信,他的爹爹,終究還是離他而去了6


    偌大的床上,一個模樣清雋看著十分孱弱的年輕哥兒躺在上麵,素淨的被子蓋著身子,僅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即使是在睡夢中,他依舊雙眉緊皺,神態不安。


    “爹爹……快跑……爹爹……不要……爹爹!”


    起先隻是噩夢中的呢喃,最後不知是被什麽驚到,驀然坐起身子大喊出聲。


    急促的喘息響起,林幼安一頭冷汗,雙手緊緊抓著被子,“爹爹……”他先是迷茫的看著周遭的一切,似乎不知今夕何夕,然後猛然變色,“爹爹!”


    爹爹呢?爹爹怎麽樣了?林幼安掀開被子急急下床,雙腳落地的瞬間雙腿一軟,狼狽的撲倒在地。


    “夫人!”


    青音神色葳蕤的走進房,想來看看林幼安是否醒過來,外麵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進行得順利,他幫不上什麽忙,而且氣氛太沉重,他有點不知所措。


    沒想到剛進裏間,就看到嚇得他差點魂飛魄散的一幕,他驚叫著飛撲過去,“小心!”


    可惜哪怕突破自身極限,青音也沒能做成墊背,隻堪堪來得及迅速將他扶起來。


    “夫人,您沒事吧?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緊張的上看下看。


    “我沒事。”林幼安在青音的攙扶下坐到床上,聲音虛虛的,“青音,外麵什麽情況了?”


    房間裏顏色鮮豔的器具擺設已一應撤下,換上素淨的東西,青音的額頭上綁著一條白帶子,他頓時雙眼黯淡,心口一陣陣抽痛。


    爹爹……


    這一切都意味著,他的爹爹,真的是不在了……


    主人家有人去世,仆從的腰間都會係上白條,侍從們則是額頭綁上白帶子……他雙手捂臉,一時間悲傷難過後悔愧疚等等情緒湧上心頭,他沒能護住爹爹……


    青音亦十分難過,他低聲道:“老夫人已經入殮,三日後卯時三刻下葬。”


    林幼安半晌沒說話,好一會兒才說道:“青音,扶我出去。”


    “可是夫人您的身體……”


    “我想陪爹爹最後一程……”林幼安黯然道。


    青音張張嘴,最終還是沒再勸,而是沉默的伺候他穿上備好的孝衣,然後扶起林幼安走出房間,往祠堂走去。


    整座府邸的氛圍很壓抑,沒了往日的歡聲笑語,所有人的臉色皆是沉重沉默,說話間都帶著小心翼翼。


    滿目慘白,離靈堂愈近,林幼安愈發不敢再靠近,所謂近鄉情怯的心情,不外如是。


    站在祠堂外,裏麵的場景一目了然,醒目的棺槨擺放在正中央,前方隻有原澈一人跪著,僅僅是個背影,就能想象到他此刻有多悲傷難過。


    林幼安無法麵對原澈,甚至膽怯的不敢再看他那雙漠然的眼神,更不敢麵對他的責怪。


    他和爹爹一起出門,完完整整出去,一死一傷的迴來,他不禁想,為什麽死的不是他呢?爹爹那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死的是他呢?為什麽死的不是自己這個把禍事招來的罪魁禍首?


    他是罪人,是他害死了爹爹,他把原澈唯一的親人害死了,他保護不了爹爹……


    他沒有護住……


    青音不知何時已經退下,林幼安一人站在祠堂門口好久,才鼓起勇氣抬起腳,邁進去。


    他走到原澈身邊,跪了下來。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原澈,隻是默默的燒著紙錢。


    銅盆上火光氤氳,化成灰的部分紙錢輕飄飄的飄在半空。


    還是原澈率先打破這一室沉默,他似是傾訴,似是自言自語,道:“我不是個好兒子,從前在父親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能陪伴在身邊,這次亦是,我甚至沒能見到爹爹的最後一麵,他就這麽突兀的離開我了……你說,這是不是上天對我不懂得珍惜的懲罰?”


    林幼安顫抖著唇,哽咽道:“爹爹,爹爹他希望你能好好的……”更多的話,他情緒起伏太大,反而說不出來。


    原澈垂眸,麵無表情,“你不知道我的心情,你不知道我曾經有多渴望親情,你不知道從小一個人待在偌大的屋子裏,天天盼著父母來看自己哪怕隻是一眼卻始終等不到的那種感受……我在這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卻可笑的逃避了,父親和爹爹一心盼著我,我卻狠心離家多年不曾迴來看看他們,我和曾經那樣對我的那些人有什麽區別?


    直到快要失去了,才幡然醒悟,但是,我的父親……我隻陪伴了他短短一年……我隻剩一個爹爹了,我還沒能多孝順他幾年,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贖罪,他就這麽離我而去了!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我的親人都沒了……”


    “對、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什麽用?能讓我爹爹迴來嗎?林幼安,你能把我爹爹還迴來嗎?”


    林幼安無力的伏在地上,泣不成聲,隻不停的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因為他,那些人不會一直糾纏著他們不放,也不會傷害到爹爹,是他帶來了災難,而他卻沒能保護好爹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點一點流逝生命。


    原澈麵色冷淡,神情木然的看向棺槨的方向,心口像是被挖了一個缺口,看到林幼安這個樣子,他也會心痛,可是,他的爹爹就躺在裏麵。


    明知道這一切都不關安安的事,這種事誰能預料?原澈與其說責怪林幼安,不如說是恨自己,恨自己無能,連自己唯二的親人都護不住,爹爹死了,安安傷了。


    如果他昨晚不顧時間而是直接找過去,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如果他在,他哪怕拚上這條命,也要把他們護住,可是,他再怎麽後悔,心裏在怎麽淌血,時間也迴不去那晚讓他重新選擇。


    原澈痛苦的低喊道:“我想我爹爹活得好好的……”他想他的爹爹是在他的侍奉下壽終正寢,而不是現在這般死於非命!


    林幼安再說不出話,深深伏在地上,渾身顫抖,久久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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