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辦室的中央空調唿唿向下吹著冷風, 付宇崢停下手中的筆,捏了捏鼻梁,恰巧小梁拿著一個患者的出院材料來找他確認簽字。


    付宇崢在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 扣上鋼筆筆帽, 問道:“出院後的注意事項和患者交待清楚了?”


    小梁醫生迴答:“該囑咐的都囑咐好了,《出院須知》也給了患者家屬。”


    “好。”付宇崢點頭道:“辛苦。”


    “應該的付老師。”小梁醫生合上材料夾,猶豫了一下, 試探問道:“那個……付老師, 今天科室要是沒什麽緊急的事,我能不能請個假,提前一會兒下班?”


    付宇崢現在手下帶了五個研究生, 算起來, 小梁是最機靈通透的那個, 最難得是,這麽聰明的一個人,在工作上卻從來不耍滑頭, 始終兢兢業業踏實肯幹,像類似於“個人事假”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


    付宇崢並非不通情理, 何況除了工作,誰能保證自己生活中一點私事沒有, 他點頭,說:“可以,去吧。”


    “太好了,謝謝付老師!”到底是年輕,藏不住話,付宇崢都沒問他請假原因,小梁倒是自己先樂嗬嗬地招了:“我女朋友喊我去她家吃飯, 說了好幾次了,我這不是加班就是值班的,再不去,我未來丈母娘都該不樂意了!”


    付宇崢聞言眉心微微一動,抬頭表情略顯疑惑:“你有女朋友?”


    “ 啊?”小梁比他還疑惑,“您不知道啊?她還來咱們科室給我送過傘呢。”


    付宇崢確實沒什麽印象,他每天忙得腳不離地,哪有哪個閑心去留意觀察誰的女朋友來送過傘,或者誰的老婆來送過瓜,不過經小梁已提醒,他倒是想起來另一件事。


    付宇崢思考幾秒,忽然問:“請教個問題,方便嗎?”


    小梁嚇了一跳,惶恐道:“您別說請教吧,我怕折壽。”


    “胡說。”付宇崢失笑,繼而生澀又不失真誠地問道:“就……你第一次去女朋友家見父母……做了什麽準備嗎?”


    小梁醫生一臉浩然正氣:“齋戒三天,沐浴焚香。”


    付宇崢:“……”


    算了,有代溝。


    見他皺眉不說話,小梁瞬間又換上了那副嘻嘻哈哈地德行,擺擺手說:“開玩笑呢付老師,其實……也沒準備什麽吧,就給她父母帶了點禮物。”


    說到重點了,付宇崢點頭肯定:“那是應該的。”又不露聲色地詳細探究:“那你都帶了什麽上門?”


    ——第一次見準嶽父嶽母,該選擇什麽穩妥又不失新意的禮物?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付醫生整整一個下午了。


    小梁迴憶道:“嗯……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送禮物這種事吧,就是投其所好,她媽媽是社區舞蹈隊的,所以我送了她一身練舞服和一雙鞋,齁貴啊……至於她爸爸,沒什麽別的愛好,平時就喜歡喝兩口,所以我就給老頭扛了一箱劍南春,吃飯的時候我倆直接喝了三瓶半!”


    付宇崢吃驚不小:“你酒量那麽好?”


    小梁大咧咧一笑:“哪能啊,最後都勾著老頭脖子喊大哥了。”


    “……”付宇崢試探道:“然後呢?”


    小梁醫生一臉驕傲:“然後?酒醒之後,我嶽母就當即拍板——我和她閨女的事,成了!畢竟我都喝成那樣了,居然還勾著她爸的脖子,非得要帶他去我們學校實驗室看我解剖小白鼠,而不是……咳,嚷嚷著帶老哥們兒去什麽奇奇怪怪的地方,幹點什麽神神叨叨的事。”


    “……”


    付宇崢聽完撐著額角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酒後帶著未來嶽父去實驗室做活體解剖,難道還不算什麽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事嗎?


    “付老師?”小梁在付宇崢麵前晃了下手,“您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付宇崢迴神,頷首道:“去吧,晚上多吃點。”


    “哎,好嘞!”


    等小梁風風火火地出了醫辦室的門,付宇崢下意識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快四點了,離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他緩緩舒出一口氣來。


    不得不承認,麵對四級手術都能麵不改色穩如談山的付醫生,在這一刻,忽然有些緊張。


    雖然小梁醫生的親身經曆聽起來並不怎麽靠譜,而且也不具備什麽參考和複製成功經驗的價值,但是有一句話,付宇崢卻覺得還是很對的。


    送什麽禮物這件事,還是要根據對方的喜好來比較妥當。


    然而,心疼付醫生活了二十八年,送禮物和收禮物的經驗都少得可憐,在腦海中遍尋迴憶,也沒搜集出什麽有價值的,可供參考的靈感點來。


    算了,富貴險中求吧。


    下了班,付宇崢在當天的工作記錄薄上簽好字,一刻鍾都沒有耽誤,直接驅車來到古玩市場。


    四十分鍾後,又馬不停蹄地跑到市中心一家超百專櫃,最後拎著包裝精美的專櫃禮盒迴到車上時,一顆心才算落了定。


    七點,他從市中心迴程,一路上根據導航提示不斷繞路,盡量避開晚高峰擁堵的路段,隻希望能快一點,再快一點,畢竟他聽說,長輩們大多都比較重視這種意義上的第一次登門,所以唯恐去得太晚,仉教授夫婦會心生不快。


    七點二十,車子在公寓單元門前停下,仉南腳不方便,他便再次犧牲一點時間,上樓去接。


    然而,開門進屋,整個房間裏卻安靜的宛若空境。


    付宇崢狐疑,換了鞋走過客廳,站在客臥與主臥之間的走廊上,抬眸一望——次臥空無一人,而仉南正裹著被子,窩在主臥的大床上,睡得無知無覺。


    付宇崢無奈搖頭,放輕了腳步走進臥室,到床邊,躬身彎腰,輕聲喊了他一句:“仉南?”


    床上的人額頭有一層細密的薄汗,眉間也皺出一道褶痕,似乎是在睡夢中聽見了這到聲音,眉宇間皺得更甚剛才。


    付宇崢左手還拎著給長輩的禮物,見狀伸出右手食指,指腹在仉南眉心劃過:“別皺眉,醒一醒了。”


    那雙緊閉的眼睛似乎動了動,纖長的眼睫一抖,稍稍擦過付宇崢的指節,而後,床上的人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雙驚豔好看的瑞鳳眼眼底微紅,眼球上紅血絲的痕跡也十分明顯,而抬起眼皮看向付宇崢的這第一眼,卻像是倏然裹挾了滔天般的情緒。


    仉南一半身體還卷在被子裏,他仰麵躺在枕頭上,定睛看著付宇崢的眸色三分悲涼六分痛楚,還有一分難以忽視的哀慟。


    而就在付宇崢見他睜開眼睛,剛要再喊他起來的前一秒,仉南忽然翻了個身,將僵硬的脊背留給床邊那個男人。


    “滾。”


    付宇崢:“?”


    付醫生難以置信地看著床上那道修長的身形,愣怔半晌,終於將目光從仉南的後腦勺上,慢慢地、艱難地移動到枕邊那本書上。


    “……”


    不是吧?


    又穿了?


    這麽寸?


    半晌過後,付宇崢將從一進門就拎在手裏還沒來得及放下的禮盒袋子放在床邊,猶豫著,仿佛不肯認命般做了最後一次嚐試,他伸手,輕輕拍了一下仉南的肩膀,問:“你……還好嗎?”


    這一下明明沒用多大力氣,但是掌心下的身軀卻無聲巨震,而下一秒,床上的人驟然起身,迴頭的那一刹那,神色中盡是無處宣泄的躁鬱憤懣,仉南順勢一把揮開付宇崢還搭在他肩頭的手,吼道——


    “別他媽碰我,走開!”


    付宇崢:“……”


    妥妥的。


    確認過眼神,是穿了書的人。


    仉南跪坐在床上,此時完全沉浸在“簡縱”的精神世界中無法自拔,他胸口起伏不定,眼神灼熱的,仿佛要將麵前這張無論何時都沉穩淡然的臉上生生剜出一個洞來,好讓自己得以清楚的瞧見,隱藏在這張波瀾不驚麵具下的情感,究竟幾分是真,幾分作假。


    兩人麵麵相覷,好半天,仉南急促的唿吸終於慢慢放緩平穩了一些,他勾起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來,問:“你還迴來幹什麽?”


    付宇崢梗了一下,真心覺得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他有些答不上來,於是隻好實話實說:“……這是我家。”


    仉南從鼻腔中冷哼:“你家?對,差點忘了……”他放慢了語速,刻意一字一句,“即便我們是法定意義上的夫夫關係,但你從未真正視我為家人,更不曾當我是你愛人,那麽這棟房子……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付宇崢:“!!!”


    等會兒等會兒……信息量太大,我一時沒有接收完整。


    這房子和你有沒有關係姑且不談——


    你剛說……咱倆是什麽關係?!


    一時間,付宇崢的表情從無奈轉換為茫然,又從茫然過度到震驚,而震驚過後,就剩下一片空洞洞的懷疑人生。


    實際上,這本《遺夢》他隻翻看了一個開頭,還沒有時間繼續讀完,而現在看來……法定夫夫?這又是什麽超現實題材的設定?不會……還他媽有神奇魔幻的男男生子情節吧?!


    付宇崢悚然一驚,迴過神來後徑直抓起床頭櫃上的那本《遺夢》,忽略仉南突感意外的表情,沉著臉大步走出臥室,而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書房的門。


    事發突然,機會有限,時間緊任務重——


    他得先看完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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