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門,帶著硝煙味的熱浪撲麵而來。


    濃重而劇烈的煙塵彌漫整個橫濱校,讓乍一打開門的伏黑惠條件反射般捂住口鼻,悶悶地咳了幾聲,眼角被濃厚的煙塵逼出生理性的淚水。


    天空殷紅,像是漫上了血色。


    白鴿振翅的聲音環繞整片校園,和烈火熊熊燃燒、和詛咒師們逐漸微弱的哀嚎聲一起。


    咒罵聲和哀嚎聲經久不息,伏黑惠微不可聞地一頓,強行抑製住迴頭的衝動,向視野裏的黑色大廈跑去。


    爆炸的聲音不時在耳後響起,子彈出鏜的聲音已經和白鴿的振翅聲成為了永遠存在的背景音。


    艱難地躲過所有衝擊,伏黑惠踩上黑色大廈的第一層台階。


    “站住!你是誰!!”


    女聲的怒喝和持槍的聲音一同響起。


    伏黑惠一頓,抬起頭,眼前的是一位金發淩亂的西裝女性,渾身是血,一隻眼被血液浸泡地睜不開,但雙手持槍,槍口穩穩地對準了他。


    “說話!三秒鍾內不作答我就開槍了!”


    “……”


    伏黑惠咬緊牙,在心裏‘嘖’了一聲,雙手不動聲色地背向身後,悄悄比出玉犬的手勢。


    麵前的女性敵我不明,在喚出玉犬前,伏黑惠在轟鳴的背景音中開口問了一句試探:“我來找江戶川前輩,江戶川前輩在不在這!”


    雙手持槍的女性一愣,麵上露出顯而易見的動搖神色,盡管如此,對準伏黑惠的槍口依舊沒有移開。


    “你是誰!證據呢!”


    “我是一年級的!江戶川前輩說要我來找他!”證據……伏黑惠思緒迅速轉動,從口袋裏抓出胸針——胸針上的寶石已經碎裂了,隻剩下一個羽毛狀的底座——他將底座向眼前的女性展示:“這個!可以吧!”


    幾乎是伏黑惠拿出胸針的一瞬間,金發女性的瞳孔漫上了水光,她幹脆利落地放下了槍口,聲音哽咽著大喊:“支援怎麽才來啊!”


    她用自己破損的西裝袖子胡亂地一擦臉,泄露出的哭腔消失不見,目光再次變得鎮定,側身露出身後的大門。


    “快點!亂步先生不見了,太宰君應該知道他在哪,織田君和太宰君在一樓和mimic僵持。”


    伏黑惠踏上台階,向女性身後的大門衝去。


    金發的女性跑到他身前給他引路,哪怕看上去傷得很重,奔跑的速度卻絲毫不慢,她的聲音順著風聲向伏黑惠傳來:“我之前沒見過你,你是實驗體嗎?”


    伏黑惠抿抿唇,沒有迴答。


    伏黑惠沒有迴答,金發女性卻像是誤解了他的意思,她帶著水光的視線滿是痛苦和自責。


    她胡亂的擦擦臉,咽下到喉間的哽咽,深吸口氣,重新抬起頭,猛地推開眼前的大門。


    “織田君!太宰君!支援來了!他要找亂步——”


    然而。


    門扉推開,樋口一葉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偌大的會議室內,安詳到了死寂。


    女性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內不住環繞,慢慢減弱,直到消失。


    在淩亂的桌椅之前,渾身纏滿繃帶的少年跪在沙色風衣的男人身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伏黑惠總感覺那人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


    像是被什麽驚醒,樋口一葉猛地向兩人跑過去,還不住在自己的口袋裏翻找著什麽,拿出了細碎的像是止血用的醫療用品。


    伏黑惠也反應過來,跟著跑上前去,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僵立了在原地,唿吸一窒。


    “太宰……”


    微弱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內響起,異常的清晰。


    “織田作!”滿是繃帶的少年手指倉皇地堵在織田作之助的胸口上,蒼白的指節浸泡在紅色的血水中,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和慌亂,“織田作你別說話了!支援來了。”


    伏黑惠從沒在太宰治口中聽到過如此慌亂的語氣。


    “一年級的!過來幫忙!”樋口一葉向他大喊:“幫他止血!”


    伏黑惠猛然迴過神,衝到織田作之助的身邊,和太宰治一起壓著織田作之助胸口附近的血管,樋口一葉在一旁手指顫抖卻訊速地用繃帶緊緊纏繞。


    然而,無論樋口一葉用了多少繃帶,鮮紅到刺目的液體總會漫上潔白的繃帶邊緣,直到把繃帶完全沾滿。


    胸口的鮮紅蔓延,織田作之助的麵色卻越發蒼白。


    直到樋口一葉崩潰,撲在地上,雙拳狠狠地砸上地麵。


    她的指節瞬間鮮血淋漓,皮膚破裂,露出其下的骨節,她卻仍不住地捶打著地麵,咬著牙,“可惡!可惡!!!”


    血流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以織田作之助流血的速度,他根本沒可能活下去。


    伏黑惠的鼻尖滿是血腥。


    在倒映的瞳孔中心,滿身是血的男人向自己膝枕的少年緩緩地伸出了手。


    在伏黑惠的記憶裏,永遠一副輕嘲的無聊表情,像是什麽都在意料之中的少年低著頭。


    他渾身輕顫著,臉側的碎發順從重力的牽引,向下墜落,像是在這一刻,被永遠無法融入的世界徹底拋棄。


    “織田作……”


    細微的哭腔和落寞在他的句尾交織,細細聽去,還藏著茫然和孤獨。


    “抱歉。”


    甚至連唿吸都變得艱難的男人露出了一個有點無奈的笑,他勉強抬起手,輕輕搭上了太宰治臉側的繃帶。


    “一直以來,都很痛苦吧。”


    僅僅是簡單的一句話,織田作之助說的卻艱難又緩慢。


    “但是,太宰,如果是你的話,無論哪一邊,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吧。”


    他的麵色越發蒼白,唇瓣已經失去了所有血色,在他的麵上,卻仍是無奈的笑。


    “太宰,拜托你了。”


    織田作之助的手指用上最後的力道。


    “站在夏目老師。”


    “站在‘正義’的這一邊吧。”


    繃帶散落,露出一直被塵封的,仿若霧靄一般沉沉的鳶色右瞳。


    “……”


    沙色風衣被鮮紅浸漫,男人已經失去了唿吸。


    會議室外,轟炸聲接連不斷。


    會議室內,卻安靜地像是一場靜默的葬禮。


    太宰治注視著自己死去的友人,麻木又安靜。


    樋口一葉已經泣不成聲。


    伏黑惠卻隻是怔愣地跪在原地,瞳孔微微睜大。


    怎麽可能……織田作之助明明活到了真正的‘現在’……為什麽在曆史中


    ……曆史改變了?他來晚了?


    “……你。”


    來不及反應的伏黑惠機械性地抬頭,對上了一對死寂的鳶色瞳孔。


    在太宰治的視線中,他心底的悲哀逐漸漫上徹骨的寒意。


    “你想找江戶川吧。”


    太宰治的聲音輕而冷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


    伏黑惠張了張口,大腦思緒紛亂繁雜,亂雜雜的揪作一團,根本理不清分毫,隻能勉強抓住江戶川亂步的那句‘找到過去的我’,胡亂又遲疑地稍一點頭。


    太宰治動作極輕柔地將織田作之助平放在地,慢慢站了起來。


    “江戶川沒有咒力,福澤不會讓他留在這裏。”


    “……”


    伏黑惠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過了幾秒,他的指尖下意識卷起,瞳孔緊縮,像是喪失了自己的全部聲音。


    江戶川亂步……沒有咒力……?


    怎麽可能?!


    那種讀心的能力……!


    他倏地低下頭,探索自己的記憶,江戶川亂步曾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重新在大腦浮現,字句在其中重組變換。


    數不清的記憶停頓在最後的疑問上。


    ‘江戶川亂步為什麽不幹脆用書解決這一切’


    ——因為他根本用不了。


    臉上還掛著淚痕的樋口一葉表情怔怔:“亂步先生……”


    無視兩人的反應,太宰治表情漠然,聲音淡淡,“鍾塔下有應急通道,他現在隻可能在那附近。”


    “但是,我沒見過你。”


    瞳孔下移,他的目光靜靜投在伏黑惠身上。


    在空洞的視線中,思緒混雜成一團的伏黑惠身體逐漸僵硬,徹骨的寒意悄然升起。


    “既然你在這裏,其一,說明你至少能拿出得到樋口信任的信物,其二,說明革命發生了變故。”


    太宰治漠然地移開了視線,“在變故中,要優先保障優先度最高的事,其他的一切暫時後移。


    “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書’能送到夏目老師的手上。”


    鳶眼霧靄的少年此刻站在織田作之助的屍體旁,縝密分析的模樣,麻木冰冷到了詭異。


    讓人下意識升起麵對非人般的恐懼感。


    伏黑惠沒有抬頭,他強行壓下想要握上右手手腕的衝動,控製著自己沒流露出多餘的異常。


    靜靜看了地麵上閉著眼、仿佛隻是沉睡的男人半晌,太宰治收迴視線,垂下眸,向前邁出了步子。


    “去圖書館,將突發的變故排除。”


    他沒有迴頭,披著過長的外套,一步一步走向會議室的大門。


    “無論如何。”


    明明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聽起來卻像是從深淵中爬出。


    “要讓夏目老師拿到‘書’,改變這一切。”


    會議室的最前方,子彈深深嵌入鍾表的玻璃表盤,蛛網狀的裂紋在其上蔓延。


    鍾表上的時針剛剛經過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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