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過來的?”庵歌姬合上窗戶, 隨口問他。


    “偷渡。”五條悟在下巴搭出一個‘八’的手勢。


    以為五條悟隻是單純不想告訴自己,庵歌姬才懶得往下問。


    “你之前說的……”她遲疑一瞬,還是咽下了後麵的話, “我還在找線索。”


    “不著急。”


    五條悟依靠在窗邊,看了眼玻璃窗上的石英表, 此時還有十五分鍾就要到九點了。


    “話說歌姬,你有沒有發現什麽。”


    “你指哪方麵?”


    五條悟摸著下巴, “你不覺得這裏到處都很違和嗎?”


    庵歌姬遲疑地皺起眉:“……什麽意思?”


    “哇——歌姬居然什麽都沒發現——好蠢——”


    五條悟帶著一副十分欠扁的表情,故意拉長語調。


    “五條悟你要是不會說人話就給我滾出去!”


    “生氣了生氣了,好可怕~”嘴裏這麽說, 他仍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在庵歌姬剛要抬手把他轟出去的時候, 五條悟終於恢複了正經,他隨手把書桌旁的椅子拉過來, 抱著椅背,反身跨坐在椅子上, 晃了晃食指:“歌姬, 賠償這種小事,對麵不可能拉你聊一下午的。”


    庵歌姬一愣,遲疑地收迴了手,“你的意思是,他們在拖住我?”


    “bingo~”五條悟雙手比了個手槍。


    “為什麽要拖住我,他們沒理由這麽做吧。即便我不在, 學生們也會……”


    “會主動外出探索?”


    庵歌姬抿了抿唇,算作默認。


    “如果我說,這是對方預料好的呢?”


    五條悟手背撐著下巴,唇角的笑意如常,“歌姬, 真遺憾,你已經被對方看透了。”


    “……”庵歌姬皺起眉,心中倏地升起落入別人圈套的不安,“為什麽這麽說。”


    與五條悟性格截然相反的直係學姐——庵歌姬,和外表表現出的相符,一直是一個墨守成規、守禮、不會輕易跳脫於規則之外的名家之後。


    庵歌姬見證過橫濱校學生的實力,在橫濱校現階段態度不明,且已經潛意識升起對其的警惕後,她會做出自己考慮後的最優解,約束學生們的行為來保護他們的安全。


    五條悟則不一樣,他對自己的學生抱有自信,且天性跳脫於規則之外,隻會鼓勵學生們進行探索。


    不管過程如何,態度如何,至少今天一天下來的結果是:會約束學生們探索的庵歌姬被瑣事困住了一下午,鼓勵學生們自由探索的五條悟則被橫濱校集體忽略。


    夜間的晚風並不溫和,被盡數擋在通透的玻璃窗外。玻璃窗內,黯淡的室內安靜了一瞬。


    此刻距離九點還有十三分鍾。


    “你的意思是……橫濱校從頭到尾都算計到了,並且在刻意引導我們去探索信息?”庵歌姬的聲音有一些艱難。自己的學生被態度不明的橫濱校利用,讓她心底升起了不安,和對自己無知無覺的自責,“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禪院真依跟你說了什麽?”


    “你不知道?”庵歌姬以為五條悟也會在橫濱校四處探索。


    然而難得的,五條悟臉上卻沒什麽笑意,像是陷入了思索,“那個叫江戶川亂步的三年級生……有點奇怪,我盡量避開他了。”


    庵歌姬緊了緊自己的手腕,迴想起禪院真依跟自己說過的話,一邊複述,一邊沉思:“她說橫濱校的內部有結社製,不同結社有不同的立場,有個叫死屋之鼠的結社……貌似要對兩校出手。”


    五條悟‘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對此並不意外,早在推出橫濱校是通過‘同類’聚在一起時,他就猜測不同觀念可能會衍生出不同的內部組織。


    庵歌姬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姊妹校爭奪戰的時候,橫濱校沒提到過相關事情吧。”五條悟像是隨口一問,“在我的記憶裏是今天才得到的情報。”


    “真依說橫濱校的人在姊妹校爭奪戰的時候提到過。”庵歌姬的聲音帶上遲疑:“可能是大家分散行進,當時聽到的人沒有注意。”


    “不可能。”五條悟語調淡淡,卻帶著篤定,“他們在模糊視線,模糊‘設定’出現的時機。”


    “‘設定’?”庵歌姬失聲,“……他們在騙我們?”


    “雖然有這個可能。”五條悟從凳子上站起來,“不過我個人傾向於這本來是橫濱校的保密事項。”


    抿了抿唇,庵歌姬順著五條悟的思路思索:“既然是保密事項,為什麽現在要告訴我們……還要用這種方式。”這種刻意引導,讓他們主動探索的方式。


    “在橫濱校的‘保密’和‘不保密’之間,發生的大事隻有兩件。”


    五條悟伸出兩根手指。


    “一是姊妹校爭奪戰。”他收起一根手指,“二是上層的提案。”


    “目前來看,橫濱校內部的結社之間並不團結,互相觀念相抵,並且沒有明顯占優的領頭結社。”他收迴手,把手揣在兜裏,聲音淡淡,“既然觀念相抵,互相製衡,就說明有可乘之機。”


    “這是某個結社特意顯露出的信息?”庵歌姬皺著眉陷入思考,順著這個思路越往下想,她的思路越開闊:“借由我們向上層轉述,提出合作的信號?”


    然而,五條悟否定了她的猜測。


    “恰恰相反。”


    “……?”原本陷入自己思考的庵歌姬茫然地抬起頭。


    “橫濱校在下套。”


    五條悟的聲音從輕變重,像是隨著說出自己的猜測,愈發想明白其中的關鍵,“看似強硬的迴應上層的挑釁,其實是示弱以外,降低自己的威脅。”


    迴想起自己知道的橫濱校的幾個學生,庵歌姬遲疑著開口:“為什麽這麽做?橫濱校表現出的實力沒必要讓他們這麽謹慎。”反而是咒術界上層處處警惕他們,風聲鶴唳。


    “這就是問題所在。”


    五條悟的指節抵住下顎,“橫濱校在追求‘平衡’,甚至把自己當成了平衡的一部分。


    “我當初的推論隻對了一半,他們追求的不是咒靈方和咒術界分庭抗衡,而是咒靈方、咒術界、橫濱校的三足鼎立,三刻相對。”他‘嘖’了一聲,表情難得帶了點挫敗,“我早該發現的,他們隻把對方當同類,從沒把自己當成咒術界的一員。”對方明明表現得這麽明顯。


    “可是……照你這麽說的話,沒有必要,僅僅是咒術界上層第一步的提案,應該不會讓他們示敵以弱到這個地步。”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五條悟像是再一次陷入了思索:“你說得對,僅僅是上層最開端的提案,橫濱校沒必要反應這麽劇烈。”


    可事實是橫濱校立即展開了堪稱激進的行動,不符合五條悟心中橫濱校的行為模式。


    陷入沉思的兩人一時誰都沒有再說話。


    隻是咒術界上層,沒有必要……


    石英鍾的秒針滴答滴答地前行。


    在秒鍾滴答著指向六的時候,五條悟突然一愣,像是想到了某一點,聲音近乎自語:“……假如不僅是咒術界,還有咒靈呢。”


    原本陷入思考的庵歌姬倏地抬起頭。


    “橫濱校和特級咒靈的第一次出現幾乎是同一時間,假如從那個時候開始,橫濱校就已經在構建三足鼎立了。”五條悟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開始像是正常交流,“那它現在的反應,就說明觀測到了咒術界上層和咒靈兩方的行動。”


    橫濱校在爭奪戰前中後的各種舉動準確迴憶在六眼持有者的腦海中,任何細枝末節都在眼前被再次重現。


    “……難怪,我之前一直在懷疑,橫濱校為什麽會答應姊妹校爭奪戰的邀請,他們根本就不是為了什麽增長經驗,顯露本校的存在也隻是表麵目的。”


    庵歌姬一同迴想起姊妹校爭奪戰之間發生的事,想到在監控室無人的時間,五條悟和她說過的話,突然睜大了眼睛。


    “橫濱校早就知道兩校有咒靈方的臥底存在,他們參加姊妹校爭奪戰,隻是為了通過臥底和咒靈方建立聯係。”


    五條悟的聲音平淡,臉上卻沒什麽笑意。


    “我們太小看橫濱校了。”


    “……”


    庵歌姬進屋之後,沒有來得及開燈。現在屋子裏漆黑一片,隻有窗外的月光靜謐照耀,點亮了窗邊的一小塊區域。


    此刻的房間漆黑而安靜,庵歌姬甚至恍惚間聽到了自己的唿吸聲,變得越來越急促。


    “那我們怎麽辦,通知增援嗎?”她的聲音帶了些艱澀。現在不是懊惱自己對一切毫無察覺的時候,隻能盡量想辦法彌補。


    “太遲了。”


    玻璃窗上的石英表,分針已經走到了左上角的十一。


    “但是別太悲觀。”五條悟拉開了落地窗,隨之湧進室內的晚風吹起他額邊的白發,“既然他們給咒術界上層傳達的信息是內部有矛盾,有可乘之機,咒靈方得到的信息就是一樣的。”


    隻要咒靈方還沒對橫濱校的內在多想,仍舊選擇和他們的‘背叛者’合作,五條悟就有機會逆轉最糟糕的結局。


    至少不是被人家玩的團團轉。


    想到這,他在心底‘嘖’了一聲,心情微妙的變得不爽。


    站在如今的立腳點往迴望,從頭到尾,橫濱校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現都是盤刻意引導的局,準確的預估到他們所有人可能做出的反應,再巧妙地加以誘導,以至於到了事情爆發的前五分鍾,五條悟才真正想通一切的脈絡。


    這是橫濱校哪個想出來的?森鷗外?太宰治?還是那個叫江戶川亂步的三年級生?


    被人從頭利用到尾,五條悟愈發不爽起來,單手撐著落地窗外用作裝飾的壁燈,從三樓一躍而下,輕易地降落在草叢裏,像貓一樣,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在草地站穩,抬頭向教學樓五層某間黑燈的教室看去,挑了挑眉。


    下一秒,原本站在草叢上的白發男人消失不見,像是從沒有來過一般。


    此時,距離九點整還有四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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