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的港口顯得靜謐安寧,青月獨自站在燈塔之上遙望遠方,遠處的江麵倒映著璀璨的星空,顯得天地仿若一體。


    他的手裏輕輕攥著一小卷帛書,整個人好似陷入了沉思,又好像隻是在單純地發呆。


    從離州城發來的傳信於今日傍晚已經送到,雪域飛鷹速度之快,讓人迴迴都驚歎不已,國中不少百姓甚至私下將之稱為“風精靈”,尋常在城中哪怕仰望到一迴,都會覺得是一件無比幸運的事情。


    身後腳步聲輕響,青月笑著迴望了一眼,問道:“小五出發了?”


    “拿著信箋就走了!”尚未到弱冠歲數的少年侍衛咧嘴一笑,指著暗沉沉的江麵,道:“王上,看不出小五撐船還真是一把好手呢!”


    順著少年侍衛的指向,青月看到了一葉扁舟在澎湃的江水中行進飛快,而小舟之上有人一襲白衣立於船頭,身形巋然不動,仿佛那些使勁搖晃著小船的風浪根本不存在一般。


    “小六,你覺得……東之夏那邊會答應推遲和談的日子麽?”青月收迴目光,轉身走到了少年侍衛身旁,竟是一把攬住了他的肩頭。


    名叫小六的少年倒是毫不避諱,用拳頭抵了抵年輕君王的胸口,道:“王上,和談本就是個幌子,瞧你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提議推遲日期就直說唄,還寫什麽告罪書……弄得好像我們青之月低了他們一等似的。”


    “你不懂,我若不做足了低姿態,他們便會有理由翻臉變卦,說不定那東夏帝也根本沒有半點想要和談的意思,剛巧借著這個由頭……”青月狡黠一笑,攬著小六往樓梯那邊走去。


    “萬一那東夏帝不同意推遲日期,反而大怒,想要把氣撒在小五身上,那小五此去豈不是會有危險?”小六將手搭到腰刀之上,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已經漸漸沒入夜色之中的小船,心中泛起一絲擔憂。


    小五小六皆是青月的近衛統領,兩人是正經八百的親兄弟,出身王室宗親。


    說話間,青月已經帶著小六下了燈塔,台階很陡,但對於他們兩人來說簡直如履平地,小六一路護送青月到了王帳前,臉上還是帶著些許愁色。


    青月倒是大大咧咧,使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從前戰場上兵戎相見,還有著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呢……況且,現在我們也不能確定東之夏那邊就一點和談的意思都沒有,倘若那位東夏帝真如傳聞中那般睿智果敢,稱得上當世英豪……那想必絕不會因為一己私憤而為難小五的。”


    “聽說東夏帝是已經入了無我境的人了,這樣的人,為什麽還會執著於人世間的紛爭呢?”小六雖說還是個孩子,卻一向恣意灑脫,看淡世事,也正是這樣的性子,使得他與青月關係更為親近,如若讓不知情的外人來看,以為他們倆更像親兄弟也說不定。


    “無我無我,摒除的不過是對自身的執著,至於外物,你以為這世上有誰能逃過一個‘欲’字?”青月撩開大帳又緩緩放下,他仰望著天穹長歎道:“即便是真的修煉成仙,甚至飛升成神,又能如何?神仙就能無欲無求?”


    隨著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個身披彩光的曼妙身影,他搖了搖頭,想要努力將這道倩影甩出思緒,卻適得其反,恍惚中竟感覺那人好似是迴頭對他粲然一笑……


    青月嗤笑了一聲,語氣帶上了幾分嘲弄:“是了,我也入了無我境,可我又有什麽資格去評判別人呢……”


    小六皺了皺眉,年紀小隻是客觀因素,不代表他就對男女之間的情感絲毫不察,他顯然是看出了青月的愁思,連忙道:“王上,離州那邊來的信裏還說……大祭司她……”


    “她在離州,是不是?”青月索性靠在大帳外麵的燈柱上,雙手環抱胸前,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這個嘛……”小六撓了撓頭,之前來傳信的飛鷹是他馴養的種,鷹腿上的信筒也是他負責解下來看的,但是他現在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青月那封帛書裏的所有內容。


    特別是關於南殿的那一段。


    帛書是駐守離州城的傅虹老將軍親筆所寫,雖然小六很好奇這位銷聲匿跡多年的老將軍這迴究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但他更加好奇並期待的是……當青月得知南殿已不在離州城時,會是一副什麽樣的神情與表現。


    “怎麽?她……”青月察覺到了小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頓時變了臉色,一把拽住了小六的胳膊道:“她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生氣我沒帶她一同過來?”


    “呃,呃……也,也沒有啦。”小六趕緊扒拉掉手腕上那五根鐵鉗一般的指頭,往後退了一步道:“南殿她……沒生氣,真的,沒生氣。”


    小六邊說著,邊連連後退,剛才差點他就要說漏嘴,話鋒猛然一轉險些讓他咬破舌頭,好在他看到青月臉上很快露出了笑顏,應該是沒起什麽疑心。


    “小六,你先迴去歇著吧。”青月再次掀開大帳的門簾,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頭道:“吩咐下去,明日務必捕幾條肥美的江鱸魚,醃製好了我們帶迴大都,鹹魚幹可是南殿最喜歡的下酒菜……”


    “是,是……”小六嘿嘿一笑,“還有城南喜記老字號的醉蟹鉗,隔壁望陽縣最有名的蒸鵝掌,長通酒樓的馥鬱醇三十年陳釀……知道知道,早都讓人過去訂了。”


    “鹹魚多放點鹽和辣子,滿打滿算我們還得一個多月才能返程,醉蟹鉗要拌上老板親自炒的醪糟……還有蒸鵝掌的那鵝……得是在地上跑滿五年以上的老白鵝,還有……”


    “知道啦!知道啦!王上,你還能不能有點王之威嚴?你再這麽說下去,人家該以為你是來推銷土特產的了……”小六趕緊捂住了耳朵,不耐煩地轉身就走,一點兒也不覺得失禮。


    王之……威嚴麽?


    望著小六邊走邊搖頭的背影,青月無奈地勾起了嘴角,歎息著走進了自己的帳中。


    隻是這一夜,他的王帳裏早早地熄了燈,巡邏的軍士每每經過都忍不住要多看兩眼,彼此心中泛著疑惑:王上最喜挑燈夜讀,今夜怎麽會睡得這樣早?


    黑暗中的青月當然不會真的是在睡覺,或者說,自從進了無我境,他早已不再用睡覺這一方式來恢複體力,積蓄意念了。


    誰也不會知道,此時的王帳之中已經空無一人。


    而千裏之外的梅州城地下暗室中,南山正摸著幹癟的肚子,朝荒夏打了個長長的幹嗝。


    “啊……今日方知,原來餓到極致也是會打嗝的……”


    南山苦著一張臉,有氣無力地抱怨道。


    荒夏的修養再好,也愈發難以忍受起來,臉上帶著十分明顯的嫌棄,迴應道:“在下也是今日方知,一個破了忘心境的高修之人,也會為了五鬥米而折腰……”


    “是是是,我沒用,”南山舉著雙手做投降狀,“我現在不需要五鬥米……三鬥……不,一碗!隻要一碗都行……”


    她的目光越發哀怨,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張苦瓜臉遞到荒夏眼皮子底下去,“阿東道友,不然,把你那神符子茶,給我喝一口唄……”


    攝心術施完,南山就好像一個餓了三天三夜的災民,看上去連兩頰都消瘦了不少。


    荒夏搖著頭,在這一天一夜的相處之後,他感覺這個所謂的“問星大祭司”的確是有些沽名釣譽,一個即將觸頂無我境的大修行者,居然逃不過區區口腹之欲的掌控,簡直可笑至極。


    他當然是不可能把茶壺裏的“神符子茶”拿給南山“充饑”的,因為那根本不是神符子茶,而是助力他穩固無我境的“滌心甘露”,有化解心魔的功效。


    “求求你了……阿東道友,茶你也不讓喝,肉你也不給吃,你難道忍心看我在此憔悴而死麽?你就再發揮一次從頭到腳的萬丈魅力,向您那位好心腸的恩主大人……再討要一些吃食嘛,好不好?”南山隻當之前給這位“阿東道友”拿來吃食的,就是將他“關在”此處的人,為了不讓她見到那人的廬山真麵目,才弄出滅燭熄燈的小把戲。


    “不。”荒夏抽動著嘴角,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喂!你要搞清楚狀況啊!”南山磨了半天,最後發現還是在對牛彈琴,枉費她做足了可憐兮兮的那副樣子,低聲下氣,這下可是有了幾分惱怒,“你難道不想讓我救你出去了嗎?你給我弄點吃的,讓我快些恢複意念不好嗎?還是說……你其實當人家的禁臠已經樂在其……”


    南山話未說完,隻覺得一陣勁風襲來,那道原本安靜坐在臥榻之上的白色的身影驟然飄到了她的眼前,荒夏瞪著一雙鳳眼,目光中噙滿怒氣,竟一把抓住了她的下巴,讓她一陣驚惶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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