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駕著馬匹最後一個到達營地,跟在朱雲峰後麵的這三騎顯然沒能得到什麽禮遇,甚至連一個前來接應和牽馬的軍士都沒有。


    “嘔——”南山翻身下馬之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摸到了一旁高高堆起的柴火堆,一邊扶穩了身子,一邊毫不顧及形象地大口嘔吐起來。


    這番舉動終於是惹得一些軍士朝這邊望了過來,他們剩下這三人騎的馬確實屬於朱雲峰麾下騎兵營所有,因此軍士們不會懷疑他們的身份,可看清楚了三人的樣貌,眾人忍不住開始犯起了疑惑。


    “這都是誰呀?”瞭望台下麵的一個衛兵轉過頭,小聲地問身邊一同站崗的夥伴道。


    “誰知道……將軍征戰多年,身邊可從不帶女眷……”另一名衛兵搖搖頭,用更小的聲音迴答。


    “還有一老頭呢,你看他幹瘦的胳膊,也不知道能不能舉得動腰間那柄戰刀……”衛兵繼續交頭接耳,不經意間,他口中那位“老頭”已經把目光看向了他這邊。


    “那小夥看起來還不錯,身體應該挺好的。”


    他提到的小夥正是張英雄,這時大踏步地走到了南山身後,有些擔憂地問道:“南……南姑娘不然我扶您到那邊坐著歇會吧?”


    數九寒天的時節,張英雄身上穿得卻是一件鬆鬆垮垮的薄衫,輕飄飄的亞麻材質,胸前隻扣了兩粒扣子。


    南山一路上連水也沒多喝,此時倒真是吐不出什麽東西來,隻幹嘔著好像要把肝膽都吐盡了的樣子,漲紅了一張臉。


    “哎?不應該啊……”朱雲峰一邊拿白手巾擦著臉,一邊從營地正中的大帳走出來,看到南山狼狽不堪的樣子,故意抬高音量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嬌貴了?我可是因為你長得還算不錯才願意帶你隨行的……”


    他這話一出,南山感覺到全營地的目光都一下子投到了她一人的身上,可惜她隻能稍微皺皺眉,有氣無力地用手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暗示朱雲峰道:“你要是再敢多一句廢話,老娘立刻切了你……”


    可這樣的威脅完全嚇不倒朱雲峰,他賤兮兮地嘖嘖兩聲,說道:“你那樣貌別說是我,怕是連敵軍看了都會垂涎三尺吧?到時候萬一我們仗打輸了要撤,就把你吊在旗杆上求人家放我們一條生路……保準百試不爽。”


    說著,他還朝南山十分篤定地眨了眨眼,氣得南山差點沒暈厥過去。


    定了定神,南山自然不能允許他再繼續這樣口無遮攔,說起來她也並不是真的無法應對長途奔襲這樣的事情,其實她隻需稍稍動用一些意念,維持在一個入定的狀態即可,到時別說是騎上三四個時辰的馬,就算是讓她站在馬背上跑個一天一夜也是無比輕鬆。


    不過前提是馬兒能受得了。


    而她並不願意動用意念,因為不知道前線戰事究竟會往何處發展,也不知道會遇上何種險情,或許免不了還要再行一次元始禁譜之術來觀星,以求更加準確穩妥的應對之策。


    意念這個東西,積攢起來並不容易,如果動用這來之不易的意念隻是為了緩解騎馬帶給她的不適感,那她寧可狼狽一點,淒慘一點。


    朱雲峰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側頭看到張英雄,突然笑道:“你看,你這個小跟班的狀態就很好。”


    “我不是跟班!”張英雄雙目一瞪,大吼一聲。


    雖然他已不像先前那樣輕視南山,卻也並沒有生出多少謙卑之心,一路上他一直說服自己此番行動是為了追隨師父一同上陣殺敵的,即便他師父現在連話也不肯和他多說一句,他依舊初心不改。


    朱雲峰皺眉,一臉詫異的模樣道:“哦?那你豈不是連跟我們一起走的理由都沒有了?傅老將軍昨夜可說得很明白了,再往前走便是修羅戰場,那個地方,可不是你這半大的娃娃兵能隨便去的。”


    “你說什麽呢!”張英雄盯著朱雲峰一雙銳利帶刺的眼睛,五根手指頭已經捏成了鐵拳。


    “好了,你快些去休整一下,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在這裏耗著。”南山拍著胸口給自己順了順氣,趕緊站到了張英雄身前勸道。


    “是了,帳中還備下了一些吃食……”朱雲峰抬頭望了望太陽的位置,聳著肩膀道:“現在你們還剩下半刻鍾的時間休整。”


    於是,半刻鍾之後,四人再次跨上了各自的馬匹,接下來的路程會比前麵這一段耗時更久,因此營地裏專門給四人準備了幹糧和水袋,南山等人的馬匹也更換成了腳力強健的西域壯馬。


    隻是南山卻驚訝地發現,朱雲峰沒有更換馬匹,他還是騎著自己先前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顯得十分鶴立雞群。


    或許是漸漸習慣了騎馬趕路的狀態,南山後麵幾天越發精神起來,相反地,張英雄一路在傅虹那裏吃癟不少,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我是誰,我在這裏做什麽,我為什麽要來……”的糾結之中,不可自拔。


    終於,四人竟趕在原定計劃之前半天到達了離州縣。


    而這個原本平靜安逸的小縣城,如今卻成了火與血的酷烈戰場之下的第一道防線。


    隨青月而來的三十萬王軍並沒有駐紮在此地,據說原本是準備調派一部分王軍過來的,可青月手下數位謀臣都認為現在不可分散兵力,因為即將與之對峙的東夏軍隊也是由國君親率,並且聽聞還在繼續集結招募軍士,企圖集結出一支多達五十萬人的龐大軍團。


    先前指派駐紮在此的是朱雲峰麾下最精銳的第一軍團,朱雲峰神色淡然地吹了一口杯中有些微燙的茶水,一邊聽著軍團統領和副統領聲若洪鍾的近期軍報。


    “將軍,依屬下看,戰場很可能要再往東移二十餘裏,王上這迴一路東討,捷報連連,順帶還收複了沿途被東之夏占領的桑州省、齊州省和浙州省……”絡腮胡子的統領興奮地說道。


    “前日接到傳信,王軍已達塞州省的鬆吉港口,現正在集結戰船,準備跨江而過了。”副統領的手一直不停地在地圖上指指畫畫,臉上表情也是十分愉悅。


    朱雲峰望著地圖之上的各色標記,卻是一言未發,他和青月一樣,不大信奉神明,也不相信命理,雖然青月有時還會主動去問南山星象之說,不過隻是懷著一種敬意,或者隻單純地在尋找兩人的共同話題。


    因此這一迴,他同樣也不相信南山“危言聳聽”的“死鬥”一說。


    死鬥,顧名思義是兩方勢均力敵,在一定的天時地利之中鬥得你死我活,可現在看來,青月似乎順風順水,假如再讓王軍從吉爾達港口登船渡江,隔江而望的另一邊就已經是東之夏的國土了。


    “原本抵禦外侵即可,王上他們……為何要著急渡江?”


    朱雲峰喝了一口茶水,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地圖上由北向南的一條蜿蜒水流,那是將兩國強行割裂開的一條大江,發源自極北冰川之地,一路貫穿兩國的南部大陸,奔騰咆哮著往最南端的廣闊海域而去。


    “方大人說,要趕在東夏帝五十萬軍團招募完成之前搶攻,看是不是能占得一些先機。”副統領很快作出了迴應,他提到的方大人,正是青月禦前的首席謀臣,右宰輔方宇。


    而與方宇並稱為青之月國士雙璧的另一位左宰輔,此刻正手握監國玉璽,堅守在王都內閣之中。


    如果不是絕對的信任,身為一國之君的青月也不敢貿然地禦駕親臨前線,多年來,這一對國士雙璧盡忠職守,從未出現過絲毫僭越犯上之心。


    隻是朱雲峰對此有些嗤之以鼻,他不相信絕對的忠誠,也不相信青月麵子上假惺惺賦予的信任,他隻認手中的力量,至少不論左宰輔還是右宰輔,手裏都沒有半點軍權,即便是他這個禦前一品將軍,也不過隻掌握了一堆實力平平的邊境駐軍罷了。


    “嗬,方宇那小老頭的話他也信,不怕一個不小心,自己被他推到江裏去麽?”朱雲峰毫不掩飾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兩位統領的臉上同時露出了尷尬的神色,自家將軍心直口快也不是第一天見識了,可隨隨便便就給朝中一品宰輔扣上一個“小老頭”的名號,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咒了一句王上……


    統領和副統領呆呆地互望一眼,立即低下頭不敢接話,幾乎快把頭低到咯吱窩裏去了。


    朱雲峰覺得好笑,滿不在乎地搖頭說道:“你們都錯了,王上哪裏有那麽傻,我猜他這次冒險……多半是為了顯功吧。”


    “顯?顯功?”軍團統領覺得有些跟不上朱大將軍的思維了,歪著頭重複道。


    “顯誰的功?向誰……誰顯功?”副統領也問道。


    在他們看來,已經是一國的至尊之位了,還需要冒著可能一敗塗地、甚至全軍覆沒的風險去建功立業麽?


    難不成是要向黎民百姓顯功?


    朱雲峰突然眼神促狹,擺手示意兩位統領附耳過來,然後輕輕在那兩人耳邊說道:“王上和南殿打了賭的,假若這次王上能不靠南殿的問星之術大勝而歸,南殿……嘿嘿,她就心甘情願地坐上王後之位……”


    一句完全不著邊際的鬼話,此刻在兩位統領聽來,卻簡直有如酷寒嚴冬之時的一道劈天驚雷,將二人從頭到腳炸成了一團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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