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存在時日漫長,塔那托也曾多次見到過成熟的鬼腦菇,被他用長長的骷髏戰鐮像釣魚一樣給釣上來,那些鬼腦菇醜陋無比,有的還散發著腐爛屍體一樣的臭氣。


    塔那托的腦中對這件事情逐漸有了一絲雛形。


    短期內想要積攢規模龐大的靈力顯然是不大可能的,除非屠神,將神之力采用一種邪術轉換到自己身上,創世之初那會兒,世間強者為王,還沒有生出什麽規矩來,很多初代神都因此互相殘殺,慘遭屠戮,直到乾矣造出萬物,騰出手來力挽狂瀾,以最高力量占據到了神之巔峰,才控製住了局麵。


    當時的東籬憑借一柄與自己同生出世的神劍荒夏,橫掃世間,將自己在眾神之間的地位一度打到了近乎與乾矣平起平坐的位置。


    然而同為始祖神的坤兮,早在很久之前的虛妄海一戰中便與兄長乾矣同歸於盡了,雖說千魂千破足以讓她多次轉世輪迴,輕易卻沒有任何一具肉身能長久承載她所有的魂魄。


    那她這是在打算……煉製新的肉身?


    一具能伴她長久,助她神祖再臨世間的至上肉身。


    原來如此……先前的那具肉身如今已形同廢人,雖說她手下留情未對其進行毀滅,卻也不可能再有半分眷顧之意了。


    於是她在冥界這麽大費周章地輪轉了一圈,居然真的隻是為了培育能承載百萬怨氣的鬼腦菇。


    鬼腦菇一朝成熟,她使用強大意動力淨化掉鬼腦菇中積攢的怨氣,使之轉化為無上靈力,她再將這些靈力盡數注入於某個事先選好的載體之中,或許,一個能承載她千魂千魄的至上肉身便可誕生了。


    不行……


    塔那托握緊了手中戰鐮,他一直不讚同曾經乾矣和希茹的做法,卻也知道一旦始祖坤兮擁有了至上肉身,一定會帶著滿腔恨意再度讓這世間生靈塗炭。


    雖生來就是掌管生死寂滅的神祇,早已看盡了生死輪迴,神隕仙滅,可那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一個可以不管不顧萬千生靈的冷血殺手。


    “兆泰!不能讓那怪物安然離開,快些召集冥界所有力量,倘若……實在阻止不了的情況下,就打碎那些鬼腦菇!”塔那托咬牙說道。


    “可是師父,成熟的鬼腦菇一旦碎裂,每一隻都會迸散出令人不可估量的怨氣……這冥界,怕是一時經受不住那麽多怨氣侵襲啊!”兆泰很是擔憂地看著塔那托。


    “沒辦法,來不及了,無論如何不能讓邪神再臨!”塔那托凝起心神,已經開始準備動用空間傳音術,將之與空間裂隙結合,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那些有響應的力量召集過來。


    緊接著,他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唿喝,用盡全力跳上了半空,重重落下之時,仿佛一顆急速隕落的流星,手中戰鐮自上而下劃出一道長若流虹的裂隙。


    “邪神?”兆泰心中不解,很想多問兩句,卻覺得現下的確不是什麽刨根問底的好時機,趕忙先應了一聲道:“師父,徒兒先用禦魄控住那怪物的行動!”


    笛音悠揚,阿格隆河上停泊的數十艘高大的樓船燈火通明,映照得整個夜空如白晝般明亮,如果此時再配上幾壺好酒好菜,還真是一番好景致。


    隻是這悠揚的笛音,從來都不是用於取樂,河麵上的人魚怪擺了擺尾巴,歪著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理解為什麽樓船甲板上的眾人,一個個都如臨大敵的樣子。


    但很快,它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扭曲之力正在慢慢纏繞上它的身體,它臉上的疑惑漸漸變成了驚恐和痛苦,然而它捧著鬼腦菇的的一雙手臂反倒擁得更緊了些。


    它露出了嘴裏尖利的牙齒,從胸腔中爆發出一團極其難聞的腐敗氣息,與此同時,它脖子上紋繡的那一圈火焰紋路越發明亮耀眼起來。


    那團氣息好似霧瘴一般緩緩散開,頓時周邊幾艘樓船的甲板上,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聲。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喉嚨……啊……”


    “不要……啊啊啊……”


    兆泰抬眼望去,離他最近的一艘樓船上有數位魂力尚可的護衛一下子中了招,有的捂著眼睛,有的緊緊掐住喉管,還有的,盯著自己慢慢被腐蝕穿孔的下半身,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糟糕!這怪物……”兆泰慌忙放下了短笛,他原以為自己的笛音非但能帶給這人魚怪一定的傷害,還能織就一張堅實的結界之網,護住河麵上包圍過來的大船。


    塔那托大喝一聲:“所有船隻,全部後撤!大家都不要過來了!”


    說著,他拉著兆泰一同躍上半空,而方才他拉扯出的空間裂隙,也早已湧出不少身懷高階魂力的冥界亡魂,有天魁、茉莉,還有最後匆匆趕來的寧刹。


    但是塔那托並未讓他們按計劃參戰,他隱隱覺得更強大的力量已經在悄然逼近,況且如果那人魚怪的腐濁之氣能夠穿透護身結界,那麽讓眾人還暴露在這阿格隆河寬闊的河麵上,實在太過冒險。


    他因為是初代神祇,又算是冥界半個一界之主,加上如今阿格隆河內的怨氣大半都被鬼腦菇吸取,他和兆泰才能安然懸空立於河麵上方,至於其他人,如果沒有樓船,他們甚至無法接近河中心的位置。


    人魚怪稍感身上的壓製鬆動了許多,突然抱著鬼腦菇想要再次鑽迴水底。


    “嗬,想跑?”塔那托寬大的長袍淩空一展,好似一隻俯衝而下的黑色神鷹,張開了巨翅撲向他的獵物。


    “吼!”人魚怪再次感受到了來自初代死神的肅殺之氣,發出了一聲不安的吼叫。


    “腐魔堅持住!我阿羅這便前來助你!”天邊傳來一聲低沉的唿喝,隨後從來沒有雷電的冥界天空突然電閃雷鳴,一個高大如山的恐怖身形張牙舞爪地出現了。


    “是你……阿羅!又是你!”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當他真的看到獨目巨人再次衝出的時候,依然無法按捺住心中的訝異。


    而這一次的阿羅相較於之前力量絕對有所加持,他隻輕輕地擺動著兩條手臂,手中不斷變幻出各種形狀的雷電,往阿格隆河上停泊的那十幾艘巨船擲了過去。


    河水在呻吟,天空在轟鳴,整個上冥界都好像跟著一起在動蕩顫抖,隨著一道接一道的霹靂閃電轟然而下,那十幾艘樓船仿佛滂沱大雨之中瑟瑟發抖的幾尾小草,熊熊燃起的火焰將河水都蒸騰得如沸水般滾燙。


    死神的記憶中,阿羅雖身處極淵黑暗之中,仍舊能時常露出憨厚的笑顏,甚至有時候還帶點笨拙的幽默感。


    然而這應該是第一次,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這始祖巨人的堅不可摧,火光衝天之中,塔那托吩咐兆泰先行救助那些還在船上的同胞們,抓緊時間撤離,而他,打算獨自迎戰獨目阿羅。


    “阿托,幾隻嬌小可愛的蘑菇而已,犯得著向我舉起武器麽?”獨目巨人戰了數十個來迴之後,發現鉚足了勁的塔那托並不好對付,六條手臂全然用上,也隻能勉勉強強應對他越來越急速的戰鐮攻擊。


    “你們想要重塑始祖肉身?”


    戰鬥間隙,塔那托手上戰鐮飛舞,一邊問道。


    “阿羅和腐魔隻是想要種蘑菇……聽不懂你說的話喲……”獨目巨人覺得與塔那托對戰有些棘手,但這不影響他繼續裝傻充楞,發揮他的冷幽默。


    “腐魔?你是說那家夥!”塔那托的目光瞥向了正飛速遊向遠方的人魚怪,卻拿它毫無辦法。


    “怎麽樣,很臭吧?”阿羅一條手臂纏住了塔那托的腳脖子,另一條手臂將他的脖子纏住,狠命地拉扯起來,像是打算把他當成拉麵一樣扯成細長條,他笑道:“不過主人並不嫌棄他呢,不管怎麽說,也不是他自己願意變成那個樣子的……”


    塔那托手裏的戰鐮也差點被阿羅的手臂卷走,然而隨著他身上金色光芒一閃,無數道金色的鋒芒從他戰鐮上鑲嵌的骷髏頭中噴射而出,隻一瞬間,便把阿羅的六條手臂都射成了篩子。


    “好疼,阿托,你果真無情……”獨目巨人大叫一聲,臉上居然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如果不是身形過於龐大,還真會讓人覺得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


    “迴答我!你們是不是都受製於邪神?”塔那托周身金光未散,整個身形擴大了好幾倍,雖說在獨目巨人麵前還是不夠對比,卻一下子增加了更多氣勢。


    “受製?”阿羅好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仿若海嘯一般震動著周圍的空氣,“不,你錯了,你們都錯了,隻有你們才會樂於用各種手段掣肘他人……而那位大人……我們是真心拜服的。”


    塔那托喘著粗氣,剛才的一番爭鬥讓他渾身的血液幾乎沸騰起來,但是神力的消耗也遠超他的想象。


    “你們……”他不知道該如何迴答,也毫無立場能勸說對方倒戈於他,一時停在半空,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阿羅轉過頭,看到人魚怪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河岸的盡頭,他的臉上終於揚起一個會心的笑容,“好了,事情辦妥了,我們再打下去也隻會兩敗俱傷,阿托,憑你一人是擋不住我們的……”


    他又放眼望了望正在將著火的樓船撤離到安全地帶的兆泰,搖頭歎道:“再多一個乾矣的兒子,也完全不夠看。”


    “哼,若不是你們事先使了卑劣手段讓荒夏中了九印之毒,隻怕誰勝誰敗還未可知呢。”


    “哦?卑劣?”獨目阿羅憨厚的笑變成了輕蔑的笑,他道:“當年的荒夏不曾卑劣?當年的乾矣不曾卑劣?若不是他們聯合起來算計了那位大人,又怎會有虛妄海上的同歸於盡一說?”


    “算計?”塔那托怔住了,他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聽說過的那個傳言。


    “再會吧,阿托,世人終會見識真相的……”


    隨著獨目巨人渾厚的聲音漸漸微弱,阿格隆河上隻剩下塔那托獨自迎著獵獵陰風,失神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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