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會與黑暗打交道的初代神,塔那托依稀記得星光盡頭那十數萬年前的某一段時日,他、獨目阿羅,還有麵前的這位夜神塔爾,是常常會聚在永恆極淵之中飲酒談天的。


    “阿托,自從你有了心愛的姑娘,便再不來找我們了。”


    塔爾低眉一笑,有那麽一瞬間,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東籬感覺到了塔爾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感懷的神色,然而,隻是那麽一瞬間。


    “呃……塔爾,我……”塔那托身上的肅殺之氣突然收斂了幾分,他收起手裏的戰鐮,支支吾吾地問道:“那,那後來你依然留在那裏陪著阿羅嗎?”


    “當然。”塔爾掀開鬥篷的氈帽,露出半邊臉和脖頸上有些妖異的藤蔓花紋,“我和阿羅都被極淵的混沌熔岩灼傷,而那個時候,隻有我在陪著他。”


    “我……”


    “不過,背棄了三人之約的你,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如今的你,不還是孤身一人麽?”塔爾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已不再有任何能讓他人捕捉到的情愫了。


    塔那托沒有迴答,也沒有反駁,隻是默默地別過臉,看向了院中有些殘敗的一株優曇婆羅。


    “好了,言歸正傳,敘舊這種事情本就不適合你我,”塔爾把目光轉向了東籬,冷笑一聲道:“快些交出月蠻,我可以幫你和青月解了身上的九印之毒。”


    塔爾口中提到的青月,正是初代醫神的本名,正如荒夏改了名字叫東籬,簡簡單單地將自己從一代魔君,變成了默默無聞的仙靈山大師兄,但是青月對待此事相當偷懶,想著反正自己一方麵早就被除了神籍,另一方麵又在五界銷聲匿跡了十多萬年,必然不會有誰還記得他……


    果然,即便他叫了這個讀音完全相同的名字,也真的從未有人將他這個成日裏懶散又囉嗦的公子哥,與創世之初的那位初代醫神聯係到一起。


    “嘿喲喲,好想你幫忙解毒哦……”


    清越的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不知什麽時候他的手裏多了一顆金桃子,正啃得汁水四濺,看來剛才塔那托和塔爾對招的時候,他是一溜煙躲到後廚房裏去了。


    “嗬,氣色倒是挺不錯的,那既然你們兩人都是這麽一副不會死的模樣,那我也不必多做這個人情了。但是,月蠻我今日一定要帶走。”


    “可以。”東籬應道,“你該知道要用什麽來交換。”


    塔爾邪邪地笑了起來,歎道:“唉……初代戰神果然霸道,半點虧都不願吃的,隻是這買賣聽著著實不公平啊,我用一個始祖肉身,卻隻能換迴一個月神?”


    “那你是換,還是不換?”東籬不屑和他多費口舌,麵色從容道:“九印之毒於我來說確實有點麻煩,但憑借青月的醫術,經年累月總也能解,而我即便不用神力,這一袋子法寶也足夠讓你今日敗興而歸了……”


    說著,他把衣袍往身後撩了撩,故意露出了腰間掛著的天材地寶囊。


    “哎呀,這裏還有一個漂亮的骨簪……”清越啃完了金桃,抹了把嘴,手裏立刻多了一根紫玉簪子,笑著問道:“塔爾,你說,我要是把補天網直接丟進這簪子的結界之中,會怎樣?”


    見到清越拿在手裏的骨蛻玉簪,塔爾終於是變了臉色,有些憤然地低吼道:“你們這般對待月蠻,不怕阿熾一把火燒死你們麽?”


    “別拿那小子來嚇唬我們,這些年五界沒了他和月蠻……不是照樣日升月落麽?有什麽了不起的……”清越撇著嘴說道:“不是我講話難聽哈,我覺得他倆確實多餘,對,多餘。”


    當初,太陽愛上月亮的禁斷之戀,五界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然而造物神乾矣心係萬世萬物,絕不允許這兩位神祗因愛廢責,倘若兩人真的結合於一體,日月更迭便會紊亂不可控,那樣一來,遭殃的隻能是萬千黎民,普羅大地。


    於是他果斷地將月蠻封印在朧月崖,讓她每月承受陰晴圓缺之苦,在懲戒和懺悔中盡忠職守;而一直驕傲無比的豔陽之神,被迫服下了焚心丹,每日正午承受烈日灼心之痛,以燃燒自己的神魄來贖清罪孽。


    塔爾冷哼一聲,眼裏盡是鄙夷,“阿熾托我照顧月蠻,我就不該和你們這些無恥之徒談什麽條件……”


    說著,他抬手一撚,五指之間立即灑落出一粒粒細密的黑色砂礫,砂礫緩慢地在地上描繪出了一個淡淡的人形,一團黑氣升騰之後,逐漸幻化成了一具實實在在的軀體。


    “南山!”


    東籬和清越同時喊了一聲,心下頓時又有些擔憂,又有些驚喜,清越搶先一步,上前想要去扶起南山。


    “慢著。”塔爾卻將手臂攔到了清越的身前,輕輕道:“你們先把月蠻交予我,否則,你們帶走的隻能是一抔砂土……”


    南山的身形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驀地有些虛幻迷離起來。


    “塔爾,你在我麵前耍花招?”東籬鳳眸一揚,眼中殺意騰騰。


    “不敢不敢,你若是誠心交易,這不過就是個障眼法,權當個樂子就行。”


    言下之意,如果交易途中出現什麽偏差,或是發生了什麽不可預測的變故,那麽他也是有千百種手段可以讓他們接不迴南山的。


    東籬與塔爾對視了良久,直到眼裏的殺意一分分褪盡,才緩緩開口道:“塔那托,拿給他。”


    想要將月蠻從補天網中放出,必定得消耗一些神力方可達成。


    東籬手裏的法寶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如遮天荷葉、骨蛻玉簪、飛天蒲扇那樣的,不需要什麽神力仙法驅動,哪怕是落到個凡人手裏,隻要會念幾句咒訣,便能用得不亦樂乎;


    另一種則像五羅補天網、太古神劍荒夏那樣,並非一般的神力可以驅動,即便能夠勉強驅動,也無法將其力量發揮至極致,甚至可能遭到法寶的反噬,被法寶所駕馭而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其實東籬從前和塔那托幾乎沒有什麽來往,但是幾天相處下來,倒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感覺,假如要是沒有起初的那些恩恩怨怨,或許他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說不定,他們兩人都如是想著。


    塔那托用手刀一個劈斬,頓時那補天網自行伸展,越擴越大,不多時,側麵裂開了一個大口,眼見一道清冷的月華傾瀉而下,塔爾立即迎了上去伸出雙臂一把將那道月華接在了手中。


    “你們對她做了什麽!”塔爾怒氣衝衝地望著臂彎裏沉睡的月蠻,大聲質問道。


    “沒,沒做什麽啊……”


    這會兒的塔那托沒有半點死神的氣魄,連忙舉起雙手以示清白。


    “不過是掙紮久了有些疲乏,美人在懷,也算是一種享受不是麽。”清越調侃道。


    “我,我和阿蠻……呸,你給我閉嘴,月蠻和阿熾才是天生的一對!”


    塔爾雖矢口否認,可在場的眾人都看到了他極力掩飾才能勉強壓下去的臉紅。不過他隻稍稍感知了一下,便知道了月蠻的魂魄確實未有受損,他也算是守信,掌心滲出幾縷黑煙,飄向地上躺倒的南山身上。


    黑煙緩緩鑽入南山微張的口中,見她秀眉一蹙,立即就有了意識。


    “你們都在騙我!”南山雙眼微閉,卻是聲嘶力竭地發出了一聲唿喊。


    聽到這一聲唿喊之後,眾人臉上的表情都微微有了一些變化,塔爾摟住月蠻往後退了兩步,腳下的黑氣已經升騰起來。


    塔爾輕笑道:“哎呀,似乎是記憶有些錯亂了呢……”


    “你們,對她做了什麽!”這迴,輪到東籬開口質問這句話了。


    然而塔爾麵色不改,淡淡地說道:“並沒有,恩主大人還特意吩咐我們好生照料,當作是貴客一般對待呢。”


    “恩主?”塔那托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莫非,就是藏匿於他們背後的主使麽?”兆泰算是在場最不明就裏的一個,小聲地向他師父提問道。


    塔那托白了他一眼,沒有迴答,東籬卻是開口問道:“怎麽,她於你們有恩?”


    清越已經單膝跪在地上,扶起南山靠在自己肩頭,抬手開始替她診脈。


    “嗬,你說呢……”塔爾低頭笑出聲來,滿臉卻是苦澀,“想必,你們已在阿格隆河上見到了阿羅吧……恩主大人不顧混沌熔岩的灼燒,用她已經虛弱不堪的魂魄將我兩人從深淵中救出,你都無法想象,阿羅第一次踩上堅實大地時的樣子……他笑得就像個孩子,然後,哭得也像個孩子……”


    從前獨目阿羅堅守極淵,從未踏出過一步,但是眾位初代神祇會不定期前往極淵助他一臂之力,可惜時間久了,很多神祇都會因為種種的世間牽絆而不再前往,夜神是最後留下的那個,卻差點和阿羅一起被熔岩吞噬。


    “她救了你們?”東籬指著南山,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什麽時候的事?”


    “不是她,而是恩主大人……”塔爾的目光掃過地上躺倒的南山,輕蔑道:“這個,不過是恩主大人棄之不用的一具殘破肉身罷了。”


    “什麽意思?”


    “你以為呢?留著那具軀殼懷舊麽?嗬嗬,一個半顆心封印著異度彼方無邊濁氣的廢物,如何能配得上恩主大人高貴又強大的千魂千魄?”塔爾將懷中的月蠻摟得更緊,身形也逐漸虛幻縹緲,模糊不清了。


    漸漸地,他和月蠻都化作了一團青煙,徐徐地升上冥界暗雲密布的天空,蒼茫天際之下,隻聽到塔爾那空靈的聲音遠遠傳來。


    “真沒想到,你還真的是神通廣大,竟能從億萬普羅大眾中找到青月,可惜了,縱使他曾經醫術冠絕五界,如今也不可能拔除那具肉身的病根,說到底,經過了人界百世輪迴的他,恐怕早已難塑當年的元始醫術了罷……”


    “不過,你們也無需多慮,一切盡在恩主大人的掌握之中,你們遲早……是要助恩主大人一臂之力的。”


    塔爾的聲音戛然而止,隻有冥界陰風唿嘯著穿堂而過,吹得眾人渾身一陣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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