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內宅,年久失修的院牆不過兩米高,隱隱地,還能聽到外頭白蓮教徒宣講的聲音,那一套“眾生皆苦”的詞兒傳進來,縣令煩躁得恨不得堵上耳朵,皺著眉說:“蠱惑民心,蠱惑民心!”


    他是舉人選官派到這裏的,那時候還聽說這邊兒民風淳樸,來了之後,才知道幾乎家家戶戶都信那個白蓮教,而他的前任,就死在不讓大家信教上。衙門裏頭還留著隨那位倒黴前任來了之後又因為一些原因不願意走的尷尬人,跟他這個外派來的,倒是天然成了同盟,說了不少內情給他。


    猛地起身,推開給他打扇的丫鬟,縣令趿拉著鞋子就去找兩個師爺商量了,這兩個師爺一個姓鄭,是他專門帶來幫襯的同鄉之人,秀才出身,另一個就是前任縣令留下的王師爺了,精於世故,因年老本就是找個養老的地兒來的,誰料到前任短命,剩下他一個,若是沒有縣令接收,恐怕就要轉行去做賬房了,又或,說不得也要投那白蓮教去。


    這也是沒奈何的事情,縣中正經賺錢的行當都在白蓮教掌控之下,那些商戶們,沒了白蓮教的許可,都不敢賣東西。


    鄭師爺見到縣令心浮氣躁的樣子就微笑:“不要著急,且由他們去,成與不成,總不是咱們的錯。”


    白蓮教這次已經宣揚出去,說是蝗災即將到來,白蓮仙子會為此做法雲雲,總還是那一套騙騙愚民的救世之說,他們這些讀了書的人,自然是不信的,但也不好在外頭說,白蓮教勢大,他們上告無門,也隻能忍著了。


    王師爺見縣令還皺著眉,知道這位是不甘心大權旁落,心裏暗歎,年輕人就是不沉穩,嘴上卻寬慰道:“便是知府大人都拿他們沒法子,聽之任之,咱們若是不忍著,鬧出事來,就是民意沸騰,到時候,不是罪也是罪了。”


    清除□□,按理說也是縣令的職責範圍之內,不說一句話的事情,卻也總有這個責任,可若是為了清除□□,弄得民眾揭竿而起,到時候朝廷管你是不是在做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官逼民反,也是個罪名,可以去死一死了。


    更不要說,若是真的有什麽亂子,他這個縣令首當其衝,就在眼前,好歹都要先跟著倒黴了。


    縣令已經來了一年,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好容易當官了,卻半點兒沒享受到當官的福利,還要對白蓮教那些泥腿子低頭,又怎能讓人甘願。


    因為他這個官當得沒骨氣,連收來的孝敬都少了,讓他隻覺得索然無味,心裏頭憋著一股火,比這外頭的天更熱。


    “什麽蝗災,我就不信那白蓮仙子真的那麽神!還不知道哪裏……”


    “咳咳!”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王師爺狠勁兒的咳嗽給打斷了,見到王師爺一個勁兒地給眼色,他這裏還不太明白,有些氣惱,“老爺我還說不得他們了!”


    “說誰都成,哪怕是您在這裏關了門偷偷罵教主,咱們聽到了也都當沒聽到,隻不當著那些教徒說就是,但白蓮仙子,卻萬萬罵不得!”


    “哈,難道還是真正的仙子,說了頃刻間就有報應?”鄭師爺有些不以為然,話語之中帶著點兒嘲諷。


    王師爺捋了一把胡須,意味深長地笑:“你以為上一任大人是怎麽死的,不讓別人信教?”


    “難道不是?”這種性命攸關的事情,縣令皺著眉,若是沒記錯,一開始王師爺就跟他說過是這樣的死法,怎麽……


    “十年寒窗,一舉得名,三年選官,四方活動,能夠來到這裏當官,縱是七品,卻也不容易,便是真的想要做什麽,也不會冒冒失失就做,便是不讓人信教,難道能夠直接貼個告示宣告信教就要罰嗎?沒那個道理,所以,上一任大人隻是先在某些場合說了一句關於白蓮仙子的話,意思不露骨,卻也含貶義,第二日,我便見到他的屍體了,是割了舌頭的……”


    若是單純死了,恐怕也就是個普通的警示意義,民殺官的,沒證據也不能怎樣,可割了舌頭這種事兒,就有著很明顯的指向性了。


    王師爺不傻,前任縣令也不傻,他們都是了解過白蓮教的情況的,對這一塊兒的治理方案,都是徐徐圖之,如此,前任縣令不過是先合理表示對白蓮仙子的某些懷疑,還來不及做更多損壞對方名聲,揭破對方畫皮的舉動,就直接被人割了舌頭,殺死在縣衙之中,這可真是……


    豔陽高照,縣令硬是覺得後背發涼,那種冷,直入骨髓,割了舌頭,這可真是……


    三個人都是聰明人,怎麽不明白這個意思,不管這白蓮仙子是不是真正的仙子下凡,他們這些凡人都說不得了,說白了,還是白蓮教勢大,但說到這裏,愈發讓人憤憤。


    都是那些庸碌之官的縱容,否則白蓮教又哪裏有機會做大如斯,竟是讓他一個縣令都要退避三舍,宛若傀儡一樣。


    “朝廷也不說管管,是不知道嗎?”


    縣令發出有些天真的疑問。


    王師爺保持微笑,鄭師爺卻笑不出來了,遠的不說,他家這位縣令可是給上頭遞過消息的,白蓮教的情況上麵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這可不是一縣之地而已,州府相聞,哪位大人不知道呢?


    又有哪位大人不會上報?


    若說白蓮教能把這許多大人都買通,那這江山,早晚也要易主了。


    這一想,似乎朝廷也沒什麽指望了。


    遠離皇帝的三人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在上麵又是另外一個看法。


    蠟封的信件被打開,抽出信紙,看完上麵所寫的東西,修長的手指輕輕彈著信件,這是真的?


    食指上的藍寶石戒指反射著陽光,璀璨生輝,冷凝的眸中似也染上了一抹幽藍,再看信中所言,不由沉吟,法力,確有其事?


    若不是跟這事件相關,也相信下頭人從無欺瞞,恐怕還真的會信了是真的,可若要不信,那言之鑿鑿的又是——白蓮仙子,嗬,白蓮仙子,好一個白蓮仙子啊!


    眸中染上一抹慍色,很快劃過,看著還等候命令的屬下,給了一句“密切注意”,便把目光轉向了朝堂之上的紛爭。


    遠處即將到來的蝗災算什麽,袞袞諸公,又有哪個把那沒影的事情放在心上,如今最要緊的還是那妖妃是不是能夠被提拔為貴妃,以及妖妃之子的未來歸屬,誰能想到,朝上吵架一樣,討論的不過是這些後宮之事。


    明明在一個世界之中,卻像是兩個人間,夜晚稍稍降溫之後,祭祀的台子已經搭建起來,四周火把明亮,能夠看到飛蟲圍繞著火把飛舞,不知道哪裏來的蛾子也在湊熱鬧,於地麵上留下一處處陰影翩然。


    偶有靜落在火把上的,那不能扇動合攏的翅膀上的圓圈花紋好似火把生出了眼睛一樣,也在安靜看著,等著這場從未出現在公眾麵前的祭祀開始。


    白裙,蓮影,湛然若仙的少女從神龕上一躍而起,落在高台之上,穩穩地,正落中間,僅這一個亮相,不知情的已經跪拜,知道一些的如教主等人,目光都格外灼灼,他們最清楚,白蓮仙子是從來沒練過武的,且,便是練武之人,一蹦兩米遠也許有可能,但舉動飄逸若斯,是絕無可能的。


    足尖輕點,一個旋轉,少女手中似有什麽在灑下,搭建高台的木板之上已經落下了點滴血色,鮮血順著指尖揮灑,隨著猶若舞蹈的旋轉跳躍,一個繁複的法陣逐漸完成。


    高台的四周都插著火把,隨著法陣完成,無形中似有“嗡”的一聲,勾畫法陣的線條似亮起一瞬,很快又沉寂下去,形成了木板上特有的紋路,卻不會發光,暗淡得恍若已是舊痕。


    “嗡嗡嗡”,振翅之聲漸漸襲來,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低唿,便見猶若烏雲一樣的蝗蟲飛來,不,也不獨獨是蝗蟲,還有些別的夾雜其中,向著高台所在的位置飛來,準確地說,是向著火把上的火焰飛來。


    特製的火把並未被烏雲壓滅,反而堅持著燃燒,然後就有一股烤熟了的香氣飄出,噗噗落下的蝗蟲屍體很快就在火把周圍積聚出高度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倒吸一口冷氣的,接下來,滿場似乎都是這樣的聲音,剛才還靜靜叩拜的教徒一個個神色都像是著了魔一樣,目光之中滿滿地映著那火把跳躍的火焰,那白色的身影也似在火焰包圍之中,靜立安然。


    這一刻,白蓮救世之說,再沒一個人不信的。仟千仦哾


    場中的教徒都跪著,唯一有幸沒有跪下的就是教主和他身後的那些人,他們在高台的另一麵,隔著高台,還有高台上的白蓮仙子,看到那一眾教徒看過來的發亮眼神,心中都是一慌,似有什麽已經脫離掌控。


    “怎麽辦?”屬下有點兒慌,這種局麵,雖然是最好的結果,可這祭祀未免也太立竿見影了吧,難道真的有法力之說?


    教主更沉穩一些,麵具下的臉,無人能夠看到是怎樣的表情,隻聽得那聲音低沉傳來:“表功。跟上麵去信表功,此乃仙子之功,不可輕慢。”


    “是。”屬下定下心來,這也是個辦法,其他的,聽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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