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上一片讚譽之聲的情況下,姚維又多住了兩天院,在他住院期間,孤兒院因他得到了不少的社會捐款,區區醫藥費,對比之下不值一提。


    姚維出院的時候是關老師親自來接的,他這段時間也很忙,好幾次給姚維送飯的活都是小護士代勞的。


    關老師有自己的車,開車過來接了姚維迴去,連帶著還有不少沒吃完的果籃牛奶之類的東西,這段時間,常有人過來送東西,病房不讓進,他們就通過護士轉送進來,收拾了一下,竟有好幾箱子。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關老師這樣說著,看著那些把車子後座都占用了的箱子,露出笑容來,“迴去以後好好休息,有人要領養你,已經約好了時間,明天會過來跟你見麵。”


    孤兒院中的經費不足,若是能夠有一個家庭來領養,對孩子,對孤兒院來說,都是很好的選擇,家庭的溫暖並不是孤兒院能夠替代的,還有更好的生活教育條件。


    “嗯,好。”姚維安靜應下,對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來說,被領養並不是什麽不能理解的事情。


    而這一次的禍事,也是因為這次領養。


    這是一次被耽誤幾天時間的領養。


    幾天之前,在落水事件發生之前,他和陳亮,還有幾個同齡的小孩子,被帶去謝過了一位捐贈人。


    當時是院長親自接待的,那個人據說是某個很富有的人家的助理什麽的,小孩子不懂得太多,迴憶之中看到的就是富貴人家特有的傲氣,讓人看一眼就不由得自卑垂眸,不敢再看。


    然而眼中的期望,不是垂眸就能遮掩的,最終還是動了心,於是……


    “陳亮呢?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下車的時候,姚維問了一聲。


    關老師說:“他已經到天上去了,見不到了。”


    這是個很殘酷的事實,卻也讓人無奈。


    雖然靈魂中已經有了時間之力,他也了解了一些時間法則,但一個世界和一個世界還是不同的,需要找到變裝的法則,而在此之前是他的穿越。


    他穿越的時間無法由自己選擇。


    在一個糟糕的時間,明明還在悲劇之前,但惡劣的環境,來不及瞬間讀取的記憶,都讓他失去了挽迴的可能,眼睜睜看著悲劇完成。


    事後,因為他穿越時候的停頓,喝下了太多水的他高估了孩子的體力,差點兒把才得到的小命也丟了,讓這次的意外落水更顯出幾分真實。


    等到醒來,誤會已經形成了。


    無論是出於誰的利益,真相都不會再被提及,沒有人知道,一個六歲的孩子是多麽有心計,察言觀色之後迅速判斷出來誰才是自己的競爭對手,並且想到了怎樣除去競爭對手擺脫罪責的方法。


    宛若一個天生的犯罪專家,他知道監控,能夠在一眼之後判斷監控的角度,算計了時間,知道什麽樣的時間會有怎樣的人在某地出現,多長時間才能夠獲救,觀察了環境,知道選擇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位置,編排出完美的劇本。


    事實上,這也的確是一個完美的劇本,沒有人懷疑他,即便在劇情之中,也有人完美詮釋了他第一次犯罪之後慌張離開的害怕,那麽小的孩子,落水之後哪裏不會怕呢?


    不能說沒有漏洞,監控之中,他在樹邊來迴行走,不是焦急施救,而是在盤算時間,數著自己的步數,算著多長時間跳下去才能讓陳亮必然死亡,而他必然獲救。


    哪怕知道監控的角度,這也可能是一個敗筆,因為孩子能夠接觸到的知識量讓他無法衡量一個攝像頭能夠包含多少範圍,為了以防萬一選擇的樹木遮擋完美遮蓋了他推人入水的瞬間,旁的,都因此不再重要。


    清晰度不高的監控錄像無法讓人判斷出他當時到底是怎樣的表情,如果能夠看到,大約能夠看到那個孩子並沒有大人想象之中的慌亂,他沒有手表,沒有手機,數著自己的步數算計著時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在水中瀕死。


    不懼怕對方的唿救,因為一天前對方花生過敏,喉嚨腫脹到無法說話,那些花生,是他磨成粉末送入對方的牛奶之中的,粗心的關老師對此並沒有足夠的重視,當做上火處理,還給了些金銀花衝劑,他並沒有重視一個孩子對花生的抗拒,挑食,對孩子來說並不罕見,而花生也並不是餐桌和零食的必選。


    他沒有想過,一個孩子對同伴說“我一吃花生喉嚨就腫,說不了話”這樣一個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麽。


    陳亮他的喉嚨腫了,落水之後也喊不出來,便是能喊,那些距離更遠一些的晨練老年隊,多數耳背的他們可能也不會聽到。


    原主在跳下去之前什麽都算計好了,包括他最後喊的那幾聲救命,並不是為了引發老年隊的注意,而是他知道最近那個小賣鋪的大叔每日裏都會這個時候出來開門,為老年隊提供方便。


    對方是個善良的好人,還跟他說過一兩句話,這個經常偷偷過來玩兒的小公園,實在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他能夠敏銳地判斷每一個本地人和外地人,也能夠判斷對方是否好心,很多事情都如同本能,讓他迅速地想到了如何利用這件事。


    那是一個精心設計好的時間,在精心選擇的地點,進行了一場精心籌劃的謀殺。


    而這,僅僅隻是因為一個可能被富貴人家領養的機會,他想要抓住,想要擠走最大的競爭者,他的好夥伴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他了解他,知道他吃花生喉嚨會腫得說不了話,知道他在水中憋氣能夠堅持多久,也知道對方不會遊泳……多年的了解讓他的下手幾乎毫無漏洞。


    沒有人懷疑的罪行。


    從原主的記憶中看到這些的時候,幾乎要讓人毛骨悚然,一個六歲的孩子隻在轉念之間就十分有條理地策劃了這場完美的謀殺,而他的到來,並沒有破壞這件事,反而讓其更加完美。


    劇情中被救起來的時候,原主還有些失措,到底是第一次犯罪,若是心裏沒有一點兒負擔是不可能的,但他的驚慌都被人解釋為死裏逃生的後怕。


    換成如今的姚維,他努力想要挽救悲劇,想要救助陳亮的想法不僅沒有成功,反而為他獲得了良好的聲譽,比起原主那個成就了旁人見義勇為的結果,他不僅成就了三名救人的英雄,還成就了自己善良的名聲,甚至連帶著孤兒院也因此受益。


    這件事,已經不再那麽簡單了,對已死的陳亮有些不公平,但,他注定討不到他的公平了。


    姚維不準備說出這件事,對此,他其實沒什麽負罪感,那些都不是他做的,他去承認,反而是代人受過,還無法解釋為什麽原主不是他。


    而且,孤兒院因此受益,對這裏的孩子來說,相當於分得了一定的利益。


    被關老師拉著進了孤兒院的大門,看到的就是在前院聚集的孩子們,他們含笑看著他,見到他進來就集體鼓掌歡迎,解散後還一個個湊過來跟他說這些時日的變化。


    好吃的食物,漂亮的衣服,增多的玩具,正在興建之中的操場,已經修葺並粉刷過的圍牆,上麵有漂亮的圖畫,充滿了童趣的裝飾物更是錦上添花。


    姚維看著這些,聽著那些本來跟他並不是很熟的孩子高興地跟他說話,老師也對他表示感激,告訴他因為他有幾個孩子的醫藥費得到了解決,一個兔唇的孩子還特意過來親了他一下,臉上帶著笑,她已經得到資助,不用等到長大再去手術了。


    “謝謝你!”


    “你真厲害!”


    “你真偉大,要是我都不敢的!”


    童稚的語言伴隨著歡笑,這一刻,姚維就是他們眼中的明星,讓他們帶著崇拜的目光去看。


    得病的那幾個,更是對他露出十分感激的笑容,他們都很清楚自己的醫藥費到底是為什麽來的,院長的功勞自然是有的,但要不是姚維,他們也不可能獲得這樣的關注。


    “我其實也沒做什麽。”


    因為突然穿越差點兒被水溺死,得救昏迷,醒了之後就已經名揚容陽,榮耀還是懺悔?


    看似清楚明白的選擇其實並沒有給他更多的餘地,他不想選擇榮耀,去領走那虛假的甚至是諷刺的名聲,卻也不想選擇懺悔,他並沒有愧對原主,自然不準備為他的孽贖罪。


    保持沉默,似乎是最好的做法,讓真相被死亡帶走。


    其實,就算是他說了,大約也沒人會相信吧,也許還會以為是他的心理出了問題,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在自身,進而幻想出一個自己十惡不赦的過程。


    是啊,誰能相信,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夠做到這一步呢?


    殺人,擺脫嫌疑,洗清自己。


    他好像天生就會這些事,無師自通。


    為了歡迎姚維的迴來,當天的小慶祝會格外熱鬧,還有老師讚揚姚維的善良勇敢,卻也告訴他下一次若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不要自己犯險。


    “嗯,我不會的,再不會了。”姚維乖巧地應了,心裏總有那麽點兒不得勁兒,對那個已經逝去的生命,他的沉默,是否也是一種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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