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雖然輕鬆地這樣迴應著, 心裏卻不由得微微一沉:這個中島, 絕不是平庸之輩, 短短幾分鍾內,他就發現了他們索尼電視真正的優勝之處, 發現了長虹彩電調濃色彩的捷徑。


    乍一看去,兩者表現相當,甚至長虹彩電會更加粗暴地討好視覺, 可是假如觀看時間長了,索尼彩電的色彩真實細膩,才真的更加讓人覺得舒服。


    日係高端彩電還是有著明顯的優勢的, 畢竟在液晶和等離子開始大行其道之前,索尼的特麗瓏顯像技術, 可是風靡世界整整十多年, 是名副其實的高端獨家專利!


    “你喜歡哪個?”一個廚娘小聲地問身邊的少女女傭, “我覺得右邊那台似乎更加鮮豔點。”


    那個少女猶豫了一下:“我好像覺得左邊的好一點,說不出為什麽, 當然了, 實際上其實也差不多。不是嗎?”


    老人的視覺感光度下降,所以對於更加鮮豔的顏色會喜愛些, 而年輕人視力良好, 更加能分辨更多的色階, 所以那個少女直覺地就感覺特麗瓏那台更加舒服。


    十分鍾終於到了,阿納托利拍了拍手:“親愛的大家,你們可以投票了——用你們手中可愛的紅蘋果。”


    後方, 封睿緊緊皺著眉頭,心裏不安的預感更加強烈。


    他視力極為良好,是天生百分百的2.0標準,以前家裏買的也是昂貴的進口彩電,這樣認真看了十分鍾以後,他幾乎可以斷定:右邊色彩稍濃的,是國產長虹,而左邊那台看著清淡些,卻更加細膩自然的,恐怕就是日係的特麗瓏畫麵。


    這次的比較,隻怕是兇多吉少啊!


    二十個傭人和司機廚娘們,開始依次上前,有的人略作猶豫,有的人則十分爽快。


    左邊,右邊……


    兩邊的蘋果依次遞增,難解難分,邱明泉、封睿還有中島全都緊緊盯著那兩個籮筐,不知不覺中手心都有點冒了汗。


    終於,蘋果投放完了,安德列看著那兩邊的蘋果,快速地走了過去。


    很顯然,左邊的那一堆,比右邊的,稍微多了一點。


    果然,安德列親自點數之後,大聲宣布:“左邊,11個,右邊,9個!”


    邱明泉微微一閉眼睛,眼簾垂了下來。


    一直密切關注他表情的封睿,心裏猛然一沉:他本就猜到了右邊是長虹彩電,左邊才是日本的。而現在,邱明泉的表情完全證實了這一點,不會有錯的。


    果然,一邊神情緊張的中島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喜氣洋洋的得色,傲慢無比地輕笑一聲。


    就在安德列正要揭開兩台彩電的標識的一刹那,忽然,邱明泉的聲音響了起來,不疾不徐,清亮柔和。


    “請稍等。”


    中島皺眉看著他站起身,心裏一突。到了現在,還有什麽能翻盤不成?!


    邱明泉款步上前,站在了兩台電視前,根本不看中島,卻極為專注地看向阿納托利:“我們今天的約定,是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終會選哪一台,是嗎?”


    阿納托利點點頭:“當然。”


    邱明泉明亮的眼睛看向了中島:“您也同意嗎?”


    中島緊緊盯著他,明明蘋果數是他們的日本彩電勝出,可是為什麽被這個年輕的中國青年這樣追問一句,竟讓他有種危險的恐慌感。


    他反複想著這句話有哪裏不對,可是卻茫無頭緒,終於一咬牙:“沒錯!”


    他指著左邊那筐十一個蘋果的電視:“實際上我們已經勝利了!”


    邱明泉笑了笑,那笑容看在後麵的封睿眼裏,有著他熟悉的狡黠和自信張揚,而這種表情,在平時溫和的邱明泉身上,並不常見。


    隻有在他真的穩操勝券時,才會驚鴻一現!


    邱明泉低下身,反手將早就放置在兩台電視前的便簽翻了過來。


    左邊上麵,寫著“price: $1100”,右邊的長虹彩電那張上麵,寫著“price: $600”!


    一台售價1100美金,而另一台售價是600美金!


    他站在那裏,莫斯科熾烈的日光透過落地窗,射進大廳,照在他的眉宇和發間,笑意猶如漂亮的天使般迷人。


    可是他嘴巴裏吐出的話語,卻銳利如刀:“那麽現在,兩部電視的價格在這裏,諸位親愛的先生女士們,請你們再選擇一遍?”


    ……在來這裏之前,他和封大總裁早就討論過,該怎麽直觀地打動阿納托利的心,對策早就在他們計劃內,現在遇到了中島,才不得已直接麵對上最高端的日係型號。


    可是邱明泉心裏,並不害怕。因為封大總裁已經和他說過一件事,在前世的一次國際博覽會上,我國的一款名牌彩電,就是這樣遮擋住了標牌,叫現場的人做出投票。


    一開始以微弱票數落後於日係彩電,可是當翻開標價後,一切全部當場逆轉,微弱的質量差別,巨大的價格差異,導致我們的國產品牌全麵翻盤,在那個世界級的博覽會上,拿到了巨額的訂單!


    後麵的封睿,忽然暗暗揮舞了一下拳頭,眉眼間全是狂喜!


    幹得漂亮,這淩厲一擊,正中對方要害,他怎麽竟然沒有想到呢?


    中島愕然地望著那兩個價格標簽,臉色忽然難看到了極點。


    “這不公平,他們已經做出了選擇,我拒絕再選一遍!”他焦慮地大聲抗議。


    站在後麵的封睿嗤笑一聲,他抱著手臂,懶洋洋地用流利標準的英文開口:“身為一個消費者,我想說,消費者選擇什麽,價格從來都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剛剛的選擇沒有加上價格因素,有什麽意義?”


    他轉頭看著安德列:“貴國和我們中國一樣,現在人均收入都並不算高,你們既然要做代理商,當然知道,普通消費者對於價格的敏感度有多高。”


    安德列心領神會,拚命點頭:“哦,那是自然!”


    封睿譏諷地看著中島:“剛剛這位邱先生特意問了您一句,約定是叫大家投票自己最終會選哪一台,對嗎?”


    他刻意強調了“最終”二字,然後指著那兩個籮筐:“那隻是預投票,不是嗎?”


    邱明泉抬起頭,專注地看了他一眼。


    中島臉色發青,轉頭看向阿納托利:“先生,我覺得這是狡辯!”


    阿納托利歪著頭,和藹地笑了。


    “我是個生意人。做生意,那當然是要考慮價格的。”他笑眯眯地聳聳肩,“是我的疏忽,竟然忘記了詢問價格。大家有重新選擇的嗎?現在還可以改變主意。”


    二十個人看看彼此,先前那個投了日係彩電的少女首先雀躍著跑上前,把自己投的蘋果飛快拿出來,轉投在另外一邊:“哦,600美金才折合新盧布一百八十萬!”


    一堆人熙熙攘攘跑過去,全都興高采烈地拿了蘋果改投,片刻之間,左邊的筐裏麵,竟然空無一個,光禿禿的格外淒慘。


    中島手指痙攣,神經質地推了推就要掉落下來的眼鏡,該死,他可是清楚聽到了邱明泉剛剛的話,萬一真的比拚失敗,這接下來的大額采購訂單可就要泡湯了,叫他迴去可怎麽向總部交代!


    他氣急敗壞地狂衝過去,一把扯下遮擋外邊框的紙條,“諸位先生女士,你們看看,看看這精美的外觀,看看這細膩的色彩,看看這尊貴的品牌!難道你們會選擇一個雜牌的電器在家裏嗎,那會降低你們的客廳檔次!“


    他聲嘶力竭地揮舞著手臂,不太熟練的俄國話機關槍一樣飆出來,原先的傲慢和禮貌蕩然無存。


    他身邊的俄羅斯廚娘聳了聳肩:“哦,不管怎樣,我選擇六百美金的這一台。”


    她轉向阿納托利:“尊敬的主人,在哪裏能買到這種彩電,我覺得,我家那台黑白電視似乎可以退役了呢!”


    “是啊,我覺得我妻子一定也很有興趣。”魁梧的園丁大叔也熱切地點頭。


    一時間,客廳裏熱鬧極了。


    邱明泉並不說話,和中島的氣急完全成了鮮明的對比,隻是含笑望向阿納托利,靜靜等待著。


    滿大廳的喧嘩中,阿納托利伸出手往下一按,瞬間,廳裏的傭人們都安靜屏息,很快魚貫退了出去。


    阿納托利看向了中島:“非常抱歉,我莊園的傭人們幫我做了選擇,我是個純粹而徹底的商人。所以——”


    他露出一個標準的歉意微笑:“今年的訂單,我恐怕要先和這位中國的先生談談了。當然,留出一部分份額給我的老朋友,也是可以的,我保證,您可以繼續保持與我的友誼。”


    看著中島一言不發拂袖而去的背影,邱明泉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


    阿納托利爽朗地笑著,將那張長虹彩電的產品宣傳頁拿在了手中,狡黠一笑:“小邱先生,你這次帶來了多少貨呢?我的胃口可是很大的,畢竟,我不做零碎的生意。”


    邱明泉壓住心裏的興奮,迅速迴答道:“我已經帶來了整整價值一千萬美金的彩電,此刻全停放在莫斯科火車站的臨時倉庫裏。”


    他迅速拿出早已備好的產品型號和報價清單:“這裏是各種型號,我做了合理的搭配。從相對貧瘠的鄉下可能青睞的16寸,到大城市居民可能偏愛的24寸,我們全都有。另外,為了適配貴國僻遠地方存在的兩種電壓,我們甚至為彩電配好了變壓器。”


    安德列在一邊大吃一驚:“哦,一千萬美金!”


    就連他們家族和中島以前簽的訂單,都是分批的,不會這麽一大筆。


    阿納托利反反複複看著那張報價單,半晌才道:“的確比我們以前進貨的日版電視便宜了許多。那麽,你能保證每一台都有剛才那樣的質量和表現?”


    邱明泉鄭重地點點頭:“阿納托利,我可以保證,我們中國的民族品牌正在迅速崛起,產品質量絕不是問題。當然,您可以派專家去倉庫隨機抽檢,隨時歡迎。”


    價值五千萬元人民幣進價的彩電,千裏迢迢運到俄羅斯,怎麽也要有像樣的利潤。


    按照邱明泉的報價,大概是九千萬人民幣的總售價,按照此時匯率,約合正好一千萬美金。


    新盧布在國際上沒有像樣的國際信譽,美元才是永遠的流通貨幣,這種大宗進出口貿易,用美元結算是常態,就算是俄羅斯,也不例外。


    封睿沒有再說話,而在靜靜在一邊坐著,偶然抬頭,迅速看一眼邱明泉,目光深沉。


    阿納托利抬起頭,微笑起來:“這樣吧,五百萬美元我全要了。”


    安德列眉頭一跳,差點就想叫起來,這壓價壓得,也太狠心了點吧?連他都聽不下去!


    邱明泉猛然抬頭,看著麵目和藹的阿納托利,緩緩道:“這個價格,恕我就不能接受了,我是要血本無歸的。”


    “怎麽會呢?”阿納托利依舊笑得和氣,可是眼睛裏卻沒有溫度,“彩電全部都拉來了,再千裏迢迢拉迴去,才是真的血本無歸。”


    “那我寧願拉迴去。”邱明泉緊緊盯著他,清俊臉龐上笑意依舊溫和,卻毫無退讓之意。


    阿納托利身子往後一仰:“拉迴去?小朋友,你對莫斯科真正的兇險,真的一無所知。”


    他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眼裏豺狼般的兇狠一閃而過:“火車站那些中國老鼠算什麽呢?來自真正的地頭蛇的危險,才致命。例如,像倉庫那種破舊又幹燥的地方,沒有來自我們的善意保護,隨時來一場火災,那可是常事。”


    封睿在一邊,牙齒忽然咬緊了。


    這個狡猾又貪婪的老家夥,什麽寡頭商人,簡直就是巧取豪奪的強盜!


    看著邱明泉在這裏孤身單薄,毫無背景,竟然就想直接用暴力脅迫,低價吃下這批貨!


    安德列坐立不安地在一邊剛要開口,阿納托利已經冷冷看了他一眼:“親愛的兒子,你終究要長大,要接手我日後的生意,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好好睜大眼睛,學習學習。”


    安德列一怔,充滿同情地望了邱明泉一眼,終於乖乖閉上了嘴。


    忽然,封睿在一邊,平靜地開了口。


    “尊敬的阿納托利先生,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作和氣生財,還有一個詞,叫作細水長流。它們的意思都是,做生意最終靠誠信和善意,講究的是長遠之計。”


    他坦率地道:“實際上,我和令公子近來一直在商討日後的合作,我們都有很強烈的共識,中俄民間貿易,將大有可為。”


    阿納托利眯縫著眼睛:“繼續。”


    “我的家庭,在中國也算小有薄產。我有信心能得到家族的支持,正式和安德列展開各種合作,而且絕不會隻是小打小鬧。”封睿緩緩道,“但是我剛剛看到的這一幕,叫我有點不能置信。我不相信,安德列的父親教給他的,是這樣的一套生意經。”


    阿納托利嘿嘿一笑,並不接他的激將法:“爾虞我詐,難道不是你們中國人發明的成語?”


    封睿搖搖頭,笑著看向安德列:“我們中國形容生意場,有個成語叫作‘錙銖必較’,你記住了。”


    轉過頭,他緊盯住老阿納托利:“但是它形容的是正當的討價還價,絕不是搶劫!”


    “哪裏有搶劫呢?”阿納托利眼神飄忽了些,“談判而已。”


    封睿深深吸了口氣,再度緩緩開口:“阿納托利先生,我最後再問您一個問題。您對中國的經濟發展,看好嗎?”


    阿納托利毫不猶疑,立刻點頭:“當然。我一直在密切關注貴國這個一衣帶水的鄰居,這幾年貴國的發展無疑叫人驚歎。”


    “那麽,在即將到來的,轟轟烈烈的中俄民間貿易中,您難道不想事先贏得一個好的口碑——在我們這些潛在的富豪階層中?”封睿年輕的臉上銳氣張揚,“您是聰明人,我想一定想得通這其中的道理。”


    阿納托利微微一笑,沒有立刻接話。


    封睿暗暗咬了咬牙,微笑著指了指邱明泉:“我這位朋友實在有點低調得過分,他真正的身份自己一直沒有介紹,但是,我已經向安德列說過了。”


    安德列立刻會意,馬上湊近了父親,小聲道:“父親,實際上他是一位中國高官的兒子,您懂得。”


    阿納托利終於微微動容,安德列將來一定有很多機會在中國境內行走,多個這樣階層的朋友,絕不是壞事。


    他悠悠往豪華的真皮座椅上一靠,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咯吱”聲。


    好半晌,他沒有說話,魁梧的身軀如同山峰,坐在那裏,無形的威壓漸漸堆積。


    邱明泉和封睿也都同樣冷靜地等待著,極富耐心。


    隻有邱明泉自己知道,他的手心在微微冒汗,心跳逐漸加速:假如這個老家夥真是鼠目寸光又貪婪的作風,他這批貨,還真沒辦法逃過這種超級地頭蛇的覬覦。


    血本無歸倒不至於,但是被強行壓到倒虧,可不是笑話!


    客廳的陽光正好,落地大座鍾忽然發出了一聲沉悶悠遠的鳴響。


    就在安德列坐立不安的時候,阿納托利終於緩緩看了自己那天真熱情的兒子一眼,斂去了兇悍的算計,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意。


    “來,午飯時間到了,我們在餐桌上,談談這筆生意的具體事宜。”他笑得如同一個慈祥而完美的父親,仿佛片刻前的威脅縱火從沒發生。


    “一千萬美金,我覺得也很公道,畢竟它們經曆了六天六夜的行程,不是嗎?”


    ……


    到了晚間,這座碩大的莊園終於顯出了點冷意。


    邱明泉坐在豪華客房的窗戶邊,捧著一杯女仆剛剛送來的溫熱紅茶,安靜地望著外麵的莊園夜景。


    這裏是莫斯科郊外的私人豪華莊園,附近單單是屬於阿納托利家族的占地麵積就有幾百畝,既可以跑馬狩獵,又可以廣泛種植。


    在如今的俄羅斯,這種在國家分裂時反而占據了大量財富的超級富豪,比比皆是。


    整個下午,時間都過得匆忙而緊張,和阿納托利家族正式簽訂訂單,走完正式的外貿出口手續,就算有他們專業的人士幫著跑腿,也足足耗費了整個下午。


    非常完美,明天他們的人去提貨,正好車站的租期到期。


    總價最終談得非常順利,像老阿納托利這種身經百戰的商場猛獸,一旦想通了定了合作,索性給出了十足的誠意。


    邱明泉帶來的進價五千萬成本的中國彩電,賣價達到了驚人的九千多萬人民幣。


    在扣除稅費和各種運輸成本後,毛估一下,這趟兇險的俄羅斯之旅,也的確帶來了接近三千萬元的淨利潤。


    正在心裏和封大總裁交談著這一單生意的心得體會,忽然,客房的門卻被敲響了。


    安德列笑吟吟的臉出現在門口,一雙藍眼睛滿是熱情,用著生硬卻完全合格的中文:“我親愛的中國朋友,我給你帶來了餐後甜點,還有,度數很低的雞尾酒,請務必嚐嚐!”


    他手裏親自捧著一個碩大的銀托盤,上麵擺著各種琳琅滿目的食品,精美的奶油小點心,鋪滿草莓的慕斯蛋糕,做成北極熊形狀的烤餅幹,還有兩杯顏色漂亮澄澈的不知名的調製雞尾酒。


    邱明泉含笑將他讓進屋,心裏,封大總裁正在感慨萬分地唏噓:“我上輩子最後一次見他,好像是十二年前,那時候我們倆已經做了不少生意,他的個人資產增值,可是有不少來自中俄貿易。”


    “那後來呢,十幾年沒見,他不做中俄生意了?”


    “是啊,後來吃這口飯的人太多了,利益瓜分得也太多,這家夥很快就把重心轉到非洲那些鳥不拉屎的地方去了。”封大總裁微笑,“人少的地方,才有金子。這一點,我和他上學時就很對脾氣。”


    而現在,這個也才十八九歲的俄羅斯富家公子,正精力充沛地自己先端了一杯酒:“我先為上午我父親那些舉動道歉,你知道的,他們上一輩人做事,和我們理念就是不同。”


    邱明泉也禮貌地端起酒,遙遙和他空中相碰,放在嘴邊微微沾了點唇:“沒關係,以後,這個世界還是我們的。”


    這句張揚銳利的話,可不是他的風格,是心裏封大總裁指點,專門投其所好的話語。


    果然,安德列眼睛就是一亮:“哈哈,我喜歡這句話!沒錯,老頭子那些打打殺殺的套路,已經過時了,現在是冷戰時期,避免直接武力對抗,悶頭賺大錢才是正道。”


    他意氣風發地大笑:“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才是硬道理!”


    邱明泉啼笑皆非:“這句話你都知道,是我的朋友告訴你的?”


    安德列狡黠一笑:“我感興趣的可不僅僅是你們的成語,對你們國家那幾位富有遠見卓識的領導人,我也很崇敬。”


    邱明泉微笑起來:“那就祝我們將來都一帆風順。”


    安德列興高采烈地喝了一大口酒:“會的,我們一定還有很多見麵和合作的機會。”


    他忽然往前一傾身,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猶如透明的藍水晶,專注地看向邱明泉的眸子:“你和ryan一樣,都有著很大的野心,但是你比他更加溫柔和有韌性。這是你們中國男性的典型特征嗎?”


    邱明泉搖搖頭:“當然不是,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千人千麵的。”


    安德列若有所思地咀嚼著“千人千麵”這個詞,熱情洋溢地道:“我喜歡你這種類型。”


    邱明泉微微一怔,對麵的安德列已經滔滔不絕起來:“你知道嗎,看到你站在那裏,溫柔安靜地把中島打得無力還手時,我心裏簡直對你欣賞極了!那個傲慢的蠢貨我早就看著不順眼了,每次來報價都是一副‘你們不買、就沒有替代品’的嘴臉,我總想著找機會揍他一頓!”


    他手舞足蹈:“可是當你那樣狠狠給他無聲一巴掌的時候,我才發現,哦,這樣好像更解氣!”


    邱明泉莞爾:“不客氣。”


    安德列忽然伸出手,一把將邱明泉的手抓住,握在了手心:“哦,我簡直要愛上你了,你就是我最喜歡的那種中國男人!有溫柔的力量,又這樣叫人如沐春風……”


    邱明泉心裏,封大總裁已經氣急敗壞地吼叫起來:“別理這王八蛋,他根本分不清漢語裏‘喜歡’和‘愛’的區別!無論男女,隻要對脾氣,他都能搖著尾巴撲上去,滿嘴都是溢美之詞!”


    頓了頓,他咬牙切齒:“你相信我,他的意思就是願意保持和你的友情而已!”


    邱明泉猝不及防被安德列抓住手,愕然又無措,聽著封大總裁的解釋,終於啞然失笑。看著安德列那純淨又透藍的眼眸,他硬著頭皮柔和道:“是的,我也喜歡你。”


    “咳!”門口,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傳來,帶著某種古怪的意味。


    邱明泉心頭一顫,猛然抬頭。


    門口,封睿高大又沉默的身軀立在那裏,雖然已經換上了溫和厚實的絲棉居家服,可是依舊顯得蜂腰寬肩,身材堪比名模。


    不知道怎麽,邱明泉心裏就是一虛,慌忙從安德列手裏抽迴了自己的手,尷尬之下猛然起身,這一動,可就打翻了身邊茶幾上的三層糕點托盤。


    “稀裏嘩啦”,奶油蛋糕糊在了地毯上,酒杯裏的液體灑了一地。


    安德列迴過頭,興高采烈地揮揮手:“嗨!ryan,快來,和我們一起聊聊天,我剛剛叫你,你——”


    封睿大踏步走上前,用行動阻止了他的嘮叨,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強行把他往外拖。


    “咣當”一聲,安德列眼前的房門被重重關上,隔著門,裏麵封睿冷硬的聲音傳來:“你給我滾!”


    安德列悻悻地舉著毛爪子,在門上欲敲不敲,半天終於聳聳肩:“果然不如他的朋友討喜。”


    房間裏,一陣無言的寂靜。


    邱明泉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心跳怦怦加速。麵對著熟悉無比的這個人,他忽然發覺了一件以前從沒意識到的事。


    以前他的心裏,總是將這個少年封睿當成是成年版的替代品,他的成長軌跡、他的行為舉止,好像總脫不掉“少年版”的痕跡,可是現在,他忽然發現,他錯了。


    重新來過這一世,很多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原先的走向。無論是他的身世之謎被揭開,無論是向城的高考選擇發生了變化,還是少年封睿對他的感情,這都是全新的軌跡。


    而一個人的人生,本就是由這些“事件”和“記憶”構成的。


    現在眼前的這個人,和他身邊陪著的那個成年的封大總裁,從某種意思上,人生經曆和情感變化,從他們相識的十三四歲開始就已經不同。


    那麽……他們還是同一個人嗎?


    不是了吧。看著麵前這個目光銳利而冷漠的封睿,邱明泉恍惚地想。就和以前認識的高中時代也完全不同,那個時候,那雙眼睛裏,更多的是飛揚的笑意。


    “他隻是分不清中文裏‘愛’和‘喜歡’的區別而已。”對麵,封睿終於淡淡開口,英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仿佛有點牙疼般地吸著氣,“你相信我,他僅僅是想表達,他願意和你保持友誼。”


    “呃……”


    好吧,他錯了,眼前這個人的話,和剛剛封大總裁如出一轍,他們就是一個人!


    迎著封睿的目光,邱明泉心裏的忐忑不安,終於漸漸消失,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有點想笑。


    這種笑意一定是不自知地逸出在了他唇角,封睿深深看著他,目光忽然變得幽深。


    有那麽一瞬間,邱明泉似乎恍惚覺得,對麵的青年眼中也有了點柔情,好像想要脫口而出什麽似的。


    可是,這更像是一個錯覺,很快地,一晃眼間,那縷柔情已經消失了,封睿站在那裏,並沒有再靠近一步的意思,而是低聲道:“明天,我和安德列就要迴美國了,我們訂好的機票。”


    邱明泉一怔,旋即醒悟過來。是啊,美國學校的春假大多數在這時候,也該結束了。


    “好……”他點點頭,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發澀,“那麽,你一路保重。”


    封睿定定地看著他:“該保重的,是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那混合著焦躁、擔憂和不安的情緒,聲音竟帶著怒意:“錢就那麽重要嗎?好好的大學不上,孤身一個人跑到這裏來販賣彩電,我看你是瘋了!”


    他咬著牙:“這裏是黑幫和劫匪盛行的俄羅斯,那晚就莽莽撞撞地跑去魚龍混雜的酒吧,今天又冒冒失失和阿納托利談生意。你自己想想,哪一步稍微運氣差點,不是屍骨無存?”


    他相信自己沒有危言聳聽,假如那晚不是他和安德列恰好在場,及時截殺救人,那麽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家夥,說不定就靜悄悄死了,在將來某一天,屍首漂在哪條異國的河溝裏。


    再有就是阿納托利,假如不是看在安德列和他的麵子上,殺人截貨當然不至於,但是真要低價強買,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想到那晚看著那條木棍當頭砸向邱明泉的那一瞬,再想到後來在車上滿手摸到的鮮血,他就覺得渾身戰栗。


    這幾天夜裏,他總是輾轉難眠,一閉眼,夢裏不是兩年前的那場劫案,就是這幾天的危險經曆。


    邱明泉怔怔看著他,雖然聽到的是狂風暴雨的責罵,可又怎能感受不到封睿的心意?


    他輕輕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會時刻警惕,這裏不是東申市。”


    實際上,另外一個封睿對於遇到阿納托利談判不順的事還有後手,但是尚未出手,已經被這家夥提前解決了。——畢竟是同一個人,就算是年紀尚輕,也一樣能直擊要害。


    封睿激烈地冷笑一聲:“就算是東申市,又有多安全嗎?兩年前的事有多兇險,看來你是全忘記了!”


    邱明泉心裏一軟,隻覺得說不出酸楚和溫暖,諸多往事纖毫畢現在腦海中掠過,比如那個晚上小貨車上的雙手緊握,生死相依;比如後來病床前的聲聲唿喚,夜夜相陪。


    再比如,危險山崖下淩空一躍,緊緊相擁,電閃雷鳴中,彼此相擁。


    而這些事,沒有刻意迴想時,原來已經深藏在心間,隻等著忽然在某一刻在沉沙中翻起。


    作者有話要說:  前蘇聯解體後盧布匯率極不穩定,發生過多次暴跌,


    1993年7月,俄羅斯政府宣布,原來的盧布紙幣停止流通,同時發行新版盧布。


    文中1994新盧布的官方匯率大概為為1美元兌3000-3300盧布。


    ——————————————


    大封:噩夢又開始了……好在他還是要滾迴美國的。


    小封: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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