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問霖起來的時候, 元霄給他說了那個醫生的事。


    白問霖已經習以為常, 疲憊地揉太陽穴,問元霄:“他做了什麽壞事沒有?”


    元霄愣了下,如果說有什麽事稱得上是“壞事”,那隻能說是哪個吻了, 可關於那個吻,他並沒有如何放在心上。阿爾大概也是不懂,嘴唇碰嘴唇,不過一秒時間,他便抬起頭來,鼻尖相蹭。


    對元霄而言,這一秒的感受有些複雜難言, 但他隻當阿爾是不懂事, 沒怎麽計較,讓他下次不要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阿爾聽懂了, 著頭,垂有些失落。


    元霄沒說什麽,把地板上彈跳的錦鯉撿了起來,放迴了池塘,又去給阿爾拿了幹淨的衣服。方才元霄發現他的褲腿有些濕潤的痕跡,想必他不僅是用手抓了魚,而且還下了水。


    這些都不值一提,但如果他說了,白問霖肯定會生氣, 所以元霄明智地搖頭:“什麽都沒做,挺乖的。”


    白問霖一看他的模樣,就知道有什麽,臉上微微地冷笑著:“我就知道他不安生。”


    或許元霄以前不能理解他厭惡阿爾的心態,但是和霍克醫生聊了一會兒,元霄似乎有些懂了,可他無法像白問霖那樣去討厭阿爾,但心底,元霄非常心疼他。


    元霄去學校上課,白問霖在家裏看監控,他開了五倍速,力求不放過每一個細節。隻是剛開始,看見床上那一幕,他的臉色就已經很難看了。


    這個該死的狂犬病!


    等看見霍克醫生離開,阿爾笨手笨腳地親元霄的那一下,他簡直無法控製自己的怒火,一下衝動地把書桌上的東西全打翻,“哐啷”一聲巨響,法式台燈頃刻間落地、碎裂。


    白問霖沒有去接元霄放學,菲利普把他接到、送迴家,元霄一進門,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樓梯走下,那張混血的深邃臉孔堪稱陰沉,價值三十億的手正在滴著鮮紅的血。


    “你的手——”元霄立刻找醫藥箱,說著還要打電話叫救護車,驚慌失措地道,“怎麽流這麽多血?!”


    “別叫救護車。”


    元霄扭頭一看,白問霖整個右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他瞳孔一縮,當即把白問霖的手拉到眼前,聲音都在顫抖:“怎麽弄的?”


    白問霖好似感覺不到痛,低頭注視元霄:“他把台燈打碎了,我去收拾,不小心劃傷了。”


    聽見他的理由,元霄瞪著他,大聲道:“你怎麽自己收拾?你太不小心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你知不知道……”手對鋼琴家而言,遠比耳朵更


    重要。舒曼本應該也一位大音樂家、鋼琴家,可自從他用了不正當的方式來訓練手指、從而對手指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他就再也無法彈鋼琴了,隻能成為一個作曲家。


    元霄低著頭,默不作聲地擦幹他手掌的血,白問霖又說:“隻有幾個傷口而已,不深。”他不是故意的,隻是太生氣了,收拾的時候不小心用力攥緊碎瓷片,血一流出來,他就醒悟了。


    “這是我的手,沒人比我更清楚,隻是皮肉傷而已。”


    “你還知道這是你的手?”元霄抬頭的時候,白問霖才看見他眼睛完全濕潤,眼裏噙著淚珠,一滴眼淚正順著他的臉頰快速劃過,到下頜滴落。


    白問霖注視著他,忽地就笑了,用另一隻完好無損的、幹淨的手指去給他擦眼淚:“元霄,別哭。”


    元霄大吼:“你還笑!”


    “我隻是很高興。”他嘴角微微勾起,完全不隱瞞自己的好心情。


    元霄像看一個瘋子那樣看著他,旋即一邊幫他止血、消毒,一邊抓起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他看似鎮靜,其實早已失去方寸,連報地名聲音都在哆嗦、哽咽,眼淚更是止不住,一顆一顆地往外冒。


    白問霖看見他為自己流眼淚,心想元霄其實是個非常堅強的性格,哪怕發覺聽不見了也沒有哭,他的經曆裏,有非常多的、密集的坎坷,換做普通人,恐怕一次打擊也承受不住。


    但元霄總是一開始喪,很快就會重拾樂觀。


    ——現實從來不會將他打倒。


    白問霖去醫院做了包紮,元霄一臉緊張地問醫生:“他的手以後還能用嗎?”


    “當然能用,這又不是什麽大傷。”


    大概是醫生不聽鋼琴的緣故,並不認識白問霖,語氣平淡:“迴到家後,這隻手暫時不能沾水,也不要使用,紗布一天一換,如果不想留疤,等傷口結痂就開始塗祛疤的藥。”


    元霄還是不放心:“要來醫院換藥嗎?”


    醫生:“換什麽藥?他血都止住了還換什麽藥?你以為是骨折了?下一個。”


    元霄鬆了口氣,一把握住醫生的手,用力地握了握,說謝謝。


    白問霖不悅地看著他抓著中年醫生的手緊握住不放的動作,受不了地用另一隻手把他的手心牽過來,冷漠地道:“好了,我們走了。”


    元霄一路都在喋喋不休地感歎:“還好你的手沒有事,還好沒有事……”


    他不敢想象要是白問霖要是淪落到和舒曼一個下場該怎麽辦。而且白問霖和舒曼不同的一點是,舒曼作的曲子能流傳千古,但白問霖在作曲方麵並不突出,哪怕在元霄記憶裏,他曾寫過非常不錯的作品,可他從來不會公開演奏。事實上,白問霖的天才程度是被低估了的。


    白問霖:“如果我的手有事,你準備怎麽辦?”


    “不要說這種話!”元霄趕緊捂住他的嘴,“一語成讖你不知道的嗎?”他自己就是這樣,無論說什麽,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他在坐飛機去美國前,父母曾很擔心:“我看見這家航空公司出過空難?要不然就換一家吧?”


    “放心啦,”元霄當時一臉這怎麽可能,“無論哪一個航空公司,都發生過空難,都是小概率事件,我怎麽可能遇上?”


    說完這句話不久,他就真的遇上了空難。


    白問霖整個下巴、嘴唇,都被元霄用手掌捂著,他沒有說話,過了幾秒,元霄放開了他:“不許再說這種話,聽見沒?”


    白問霖點頭。


    可他安靜了沒幾分鍾,就又問道:“如果出事的不是我,是他,你會哭嗎?”


    元霄:“……”


    “元霄,迴答我。”


    元霄真的頭疼:“無論是不是你,這都是你的手。”


    “所以你隻是重視我的手,而不是我的人。”


    元霄:“……”


    白問霖始終注視著他。元霄沒轍了:“你有必要這樣嗎?”


    白問霖:“有。”


    “那好吧,我實話實說,你的手對我很重要,對你更重要,你不能受傷。但如果……你受傷的不是手,而是別的部位,我還是會……很緊張,你明白嗎?”元霄覺得“哭”有些不夠男子氣概,所以隻字不提這件事。


    但白問霖卻反複提起:“我明白了。如果我受傷的不是手,而是其他部位,你還是會哭、會難過,同理,不管是不是我,隻要是我的身體,你都會緊張。”


    元霄聽得簡直無語:“差不多吧……”


    白問霖定定地望進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聲音沉沉地問:“那你喜歡他嗎?”


    元霄“啊”了一聲,反應過來,無奈至極:“怎麽總問這種小孩子的問題,你多大了?”


    白問霖忽地湊近了些,掠奪性的氣息靠近,身上濃鬱的雪茄味不散,不久前承諾一定會少抽雪茄的話猶如放屁一般。濃烈煙草氣一下衝進元霄的鼻間。


    “我換個問題,你喜歡我嗎?還是說更喜歡他?”


    元霄越聽越不對勁,完全啞然。


    “你如果不喜歡他,怎麽會準許他親吻你?”白問霖幾乎逼近他的臉。


    元霄:“……”


    他差點跳起來,想問白問霖是怎麽知道的,他一下想到了監控,心裏難以置信,正打算出聲質問,卻聽白問霖一句:“如果他可以親你,那我也可以。”


    白問霖壓抑已久,他做事向來我行我素,他永遠遵照自己的欲`望和想法行事,可是在元霄這件事上……他卻常常都是猶豫不定的。怕他不能接受,怕他默不作聲地疏遠,跟自己劃清界限。可狂犬病這件事卻提醒了他,元霄對於那家夥的親吻沒有生氣,隻有無奈,所以同理,他也不會生自己的氣。


    於是白問霖扳過他的臉,非常粗魯又用力地親吻上去,心底最後一絲後悔,被觸電般的刺激和滿足碾壓得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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