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漸蘇懵去片刻神,清楚認識到眼前人不是換了張臉,而是換了個人。他略顯窘態收迴手:“世子哥哥,好巧啊。”


    “巧嗎?我先前給你的信你沒收到?”夙隱憂未等蘭漸蘇迴答,展開折扇,自顧接下去道,“哦,我記得,你是給了迴信,說什麽,另有約在身,若不介懷也可同行。就是約了你剛剛口中喊的人?他是誰?在哪?”他左張右望,尋找茫茫人海中每一個陌生的身影。


    蘭漸蘇如實交代:“其實,我喊的是翊王。蘭謖是翊王的名諱,他出門在外,怕被人認出身份,因而要我喊他姓名。”


    “翊王?”夙隱憂斂在眉宇間的妒意,登時輕鬆去許多,“那麽,那麽便是你皇叔……”


    這麽說,並不太對。不過蘭漸蘇沒有意向去反駁。他和翊王,雖名義上已不是叔侄,血緣上也不是叔侄,但仍有許多人相信,他們情感上終究是叔侄。情感這種東西很微妙。叫了十幾二十年的爹,突然發現不是親生的,也不能拿對方當陌生人來看待。蘭漸蘇相信,原先的二皇子,始終拿翊王當皇叔看待。而翊王,也始終拿他當皇侄看待。他們叔侄關係還能這麽和諧,實在是很難得的事。


    “原來世子殿下也在這兒。”沈評綠清沉的嗓音,似隻飛箭,截斷他們二人的談話,也截斷夙隱憂方飛上眉間的輕鬆。


    藍霧錦衫的男子,慢步走到他們麵前,錦衫上的聽蘭繡紋,隨煙火的綻歇,一亮一止,遊泛稀世華貴的光紋。沈評綠看了夙隱憂一眼,眸光移在蘭漸蘇身上:“臣還以為,隻有二爺一個人來。”


    夙隱憂臉色叫黑夜抹暗,道:“哦,你約的‘翊王’,是麽?”


    夙隱憂與沈評綠本無交集,於他這個人無感。可幾個月前,沈評綠在太後壽宴上彈劾施友恭,得蘭漸蘇出手相助。這事,夙隱憂遲遲沒忘。而越忘不了的事,投入的感情便越多。心理上投入的妒意許是隻有一星半點,顯露出來的可能就翻倍來。


    沈評綠不明其意,銜了一笑道:“二爺與在下有約,有何不可說與人聽的麽?為何要以翊王為遮掩?”


    蘭漸蘇被冤枉得不明不白,頗委屈說:“在下沒有借口遮掩,真有翊王。他隻是剛剛……”蘭漸蘇指住綿延不絕的人流,噎了半天,憋出一句,“像蝴蝶一樣飛走了。”


    沈評綠輕輕笑出一聲,拉住蘭漸蘇的手臂,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以為我像太子,那麽好騙?”


    蘭漸蘇兩眼一瞪,猶如被核桃卡喉似臉色發青。他心說:太子。


    還有太子。


    肩上搭來一隻手,夙隱憂將蘭漸蘇往自己身上攬去,道:“前麵有花燈,我們看看去。”他向沈評綠撂下不鹹不淡的眼神,多少挾些令人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意。


    沈評綠拉住蘭漸蘇的手臂,不願鬆手:“橋邊有河燈,二爺可與在下先放河燈,再看花燈。”


    夙隱憂眉梢一抽,與沈評綠暗暗較起勁:“河燈人多,正是擁擠的時候。”


    沈評綠麵容笑似嵐嵐春霧,手上拉蘭漸蘇的力氣隻增不減:“正是要人多,許願才能圖個好彩頭。”


    夙隱憂和沈評綠雙眸均暗沉下去,目光交錯,硝煙戰場,萬馬齊喑。


    蘭漸蘇被夾在中間很痛苦,他脫開夙隱憂的手,脫開沈評綠的手,扶了扶額道:“在下現在很累,什麽燈都入不了眼,隻想去茶樓吃點點心。二位爺,一道?”


    眼神戰場漸止,各自別開來,夙隱憂哼出一聲,折扇在胸前扇風。沈評綠亦在鼻中一聲涼哼,二人臉色各不懷善,與蘭漸蘇往茶樓走去。


    天上的煙花又綻了幾朵,青紅紫綠,五彩繽紛。


    為了看煙火大會,城裏的店幾乎全歇下,唯有一座茶樓還在營業。所以這座茶樓顯得很與眾不同,標價自也與眾不同的貴。


    蘭漸蘇出門著急,錢沒帶夠,要了一壺廬山雲霧,一盤饅頭。茶樓非常有眼色,看他們三個人來,一盤饅頭正好三個。


    於是三個人坐在二樓茶桌前,手握饅頭相顧無言。


    夙隱憂抿了一口雲霧茶,皺眉道:“這茶泡得真澀,小二!小二!”


    那小二跑出去看煙火,沒聽見人喊。夙隱憂便擱下茶碗,下樓去親自尋人。


    二樓隻燃一盞燭燈,暗似一洞油煤窟,欄外煙火朵朵綻放,蘭漸蘇的臉在這煙火光下,忽明忽晦,清透的眼珠由藍轉赤。端的是各有韻味的好看。


    沈評綠端起青釉繪花茶杯,茶葉漂浮在茶麵上,泛濫煙花的麗影和他的瞳影。沈評綠喉嚨動了一動,說:“二爺,那夜事,在下……”


    他與蘭漸蘇之間需要說清楚的,其實除去這件事,還能有哪一件?


    蘭漸蘇一手支下巴,一手拾筷,用筷子夾住饅頭,咬了一口:“丞相不想提,在下以後便不會再提。丞相忘了,在下便也忘了。”他確乎看得透徹開明,緣分本不能強求,若是對方無意,便隻作一場春風入夢,總歸沒什麽不好。


    沈評綠茶杯在手裏捏得緊緊,盯住蘭漸蘇的臉說:“你當真忘了?”


    蘭漸蘇吞下饅頭,微笑了笑,爽朗答道:“嗯,當真忘了。”沒說其他話。他明白,說得再多,也是累贅。


    沈評綠緊緊抿住唇,飲下一口茶:“忘了,說得容易。”他的臉的本來麵色,被煙花光影覆蓋,“是,我也隻是說得容易罷了。”


    耳旁煙火聲響過大,蘭漸蘇見沈評綠嘴唇一翕一動,提高音量問:“相爺,你說什麽?”


    沈評綠說:“蘭二爺,我說我……”


    是時,夙隱憂提了一壺新茶上來。沈評綠將話咽迴去,道:“無事。”


    茶樓今夜人少,怕是以往人也這麽少,好不容易送上三位貴客,拚了命的宰。夙隱憂提來的武夷大紅袍,要五兩多,奈何夙隱憂是個出門大手大腳任人宰割的紈絝子弟,被宰得毫無知覺。


    茶既然那麽貴,自然沒有喝兩口就走的道理。可是三個人的氛圍又十分尷尬,讓蘭漸蘇如坐針氈。他心說,上天若開眼,就該讓他在解除三個人尷尬氛圍的情況下,安靜喝完這泡茶。


    上天果然十分開眼。


    不出片刻,樓下一個嗓音:“小二!鳳爪,蝦餃,蟹黃湯包,牛仔小骨,豉蒸排骨,沙薑鴨掌,每樣給我來一份,再來一壺好酒,快點!”


    小二的語氣充分暴露出他歡喜得亂顫的心:“哎哎哎,好嘞~爺您樓上請,爺您當心些~爺樓上雅座~”


    蘭漸蘇吞下最後一口饅頭,默問:還有誰那麽蠢,送上來被這家黑店按頭狂宰?


    他盯著樓梯口,想一睹上樓之人的“風采”。


    一身名貴翠珠的服飾,甚而比煙花還璀璨地奪去三個人的目光。


    來人的嵌珠寶靴停在樓梯口,巡視的視線落在蘭漸蘇那桌,來人默默呆住。


    沈評綠眉頭一蹙:“太子?”


    蘭漸蘇的筷子掉下來,在瓷盤旁打了個滾。


    老天果真很能聽得懂人心,給出的方法治根治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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