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一下樓,大家就知道連喬醒了,紛紛前來探望。看他精神狀態還好,便問他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連喬捧著粥碗,不說話。


    小蘋果善解人意道:“是不是不方便說?”


    連喬點點頭。


    眾人麵麵相覷一番。刀疤臉不大高興,說:“這有啥好瞞的?你到底碰上啥了,是人是鬼,說出來告訴大家啊!萬一有線索呢?”


    小蘋果眉頭一皺,心想這刀疤男怎麽如此ky。正要開口,卻聽徐忍冬冷冷道:“有線索也不急於這一時。他不想說當然有他的道理。”說著便起身送客道,“行了,看也看過了,我替他謝謝你們。請迴吧。”


    眾人無奈,隻好離去。


    小蘋果也無意當電燈泡,隻是仍然有些不安。她站在門口,猶豫著說:“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隻管開口。”


    “好。”對著小蘋果,忍冬的語氣也有所緩和。他發自真心地感謝,“謝謝你。”


    小蘋果走後,忍冬鎖上門,轉身對連喬道:“你先吃,我看會兒書。”


    連喬有些詫異:“你不問我嗎?那天的事。”


    忍冬笑笑:“有必要的話,你會告訴我的。”他翻開書本,淡淡地說了句,“你活著就比什麽都重要。我先看書了。”


    連喬望著他的背影,神情有些恍惚。


    此時的徐忍冬約莫十七八歲,已經長得很高了。從這裏望去,他的背影削瘦挺拔,猶如初夏抽條的新枝,柔韌中帶著一點點嫩,正是他最美好的年紀。


    他的側臉線條柔和,少年稚氣未脫,眉眼裏卻已有了成年時的沉靜氣質。


    一如往昔。


    連喬望著他,不由癡了。


    忽然間,眼睛一熱。連喬伸手去抹,手背竟濕了一片。


    他流淚了。


    實際上在高燒昏迷之時,他就早已把眼睛哭腫。連喬揉了揉酸腫的眼睛,扯扯嘴角,勾出一個笑來。


    那個笑容意味不明,仿佛糅雜了萬千種情緒。無法訴說。


    翌日。


    徐忍冬再拚命,高考畢竟是高考。高中三年的考試大綱可不是他通宵三個晚上就能背出來的。何況這三天裏,他時常分神去照看連喬。複習進程一拖再拖,直到進考場,他都沒能完成複習。


    好在有當年的底子在,最終高考成績不算太差。雖然遠遠達不到母校的標準,但比一本線還是高出不少。


    徐忍冬前腳剛考完,後腳就發榜了。下午郵差就送來錄取通知書。


    通知書入手的瞬間,場景已經變換成了大學校園——這夠副本趕進度趕得可真是快,大家差點連替換衣物都來不及整理。


    這次的新場景是一整個大學校園。占地麵積非常廣,光是教學樓就有七八棟,還有圖書館、食堂、大學生活動中心、教育超市、乃至後山這種一聽就很危險的地方。


    十幾名玩家睜開眼,被這宏大的場景給驚呆了。


    此時約莫下午三點,恰好是下課時間。大學生們抱著書本,三兩成群的朝宿舍樓走。歡聲笑語間盡是青春氣息,弄得這群平均年齡在三十歲的玩家們自慚形穢,隻覺得自己都是老叔叔老阿姨,情不自禁地躲到了馬路一邊,以免引起大學生們的懷疑。


    人類真是奇怪。麵對小學生初中生時,能夠坦然地以長輩自居;但麵對隻比自己小了七八歲的大學生,就強烈地感覺到自己老了。


    此時徐忍冬已經十八歲。比之昨日,五官又長開幾分。


    他站在香樟樹蔭下,拆開快遞員送來的錄取通知書,以確認自己的宿舍位置。


    他太好看了,隻是那麽低頭站著,就引得過路女生紛紛側目。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他專注的樣子是如此迷人——隻因他專注於別的事物,就能輕易令人嫉妒,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啊。


    然而他卻對此毫無覺察,仍舊做著自己的事,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裏。


    仿佛手捧聖經獨坐薔薇花叢間的神父,世界除卻神聖別無其他,任何東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任何汙邪都近不了他的身。


    連喬盯著他,眼裏漸漸現出一種奇異的色彩。


    “忍冬。”他忽然開口喚道。


    “嗯?”徐忍冬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望過來,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裏,養著兩丸黑水銀。


    連喬隻是被那雙眼望著,就悸動不已:“……沒什麽。隻是叫叫你。”


    忍冬也不惱,反倒微微一笑,低下頭去,繼續翻他的錄取通知書。


    一旁眾人還在觀察周圍環境,未曾察覺這二人間暗湧的情愫。唯獨小蘋果,視線落在連喬身上,眼裏似有一絲苦笑。


    “找到了。我的宿舍在……二號樓。”忍冬從快遞袋子裏找到一張門禁卡,“宿舍號是602,上麵寫著去宿管站找阿姨領鑰匙。”


    眾人便自發自覺地攔下學生問路,尋找二號樓的位置。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宿舍,宛若鄉親父老殷勤護送全村的希望。


    連喬看了,嘴角浮出一絲嘲意。果不其然,大家在宿管站門口就被攔下了。


    “你們這一大堆人,來幹嘛的?”宿管阿姨豎起眉毛,麵色不善。


    眾人解釋說是送學生來上學的,宿管阿姨狐疑地掃視眾人:“送新生上學隻允許一個家長進宿舍。你們誰是他家長?”


    眾人:“……”雖然大家都已不再年輕,但若要說誰長相老成到足以冒充徐忍冬的家長,那還是沒人願意承認的。


    此時連喬毫不猶豫,挺身而出。


    “他爸媽有事沒來。”連喬叫了一聲阿姨,又乖又甜,“我是他哥,我送他上去。其他人就不進去了,就在這兒等著。阿姨您看成嗎?”


    連喬生得一張娃娃臉,清澈水靈的小鹿眼一眨一眨,立刻討得了宿管阿姨的歡心。宿管阿姨讓開一步,放了行。至於剩下那些人,就隻能站在宿管站門口麵麵相覷,相對苦笑無言。


    宿舍在六樓。沒有電梯,爬上去有點累。兩人推開門,看到裏麵是上床下鋪。四個床位都還空著,室友們都還沒有來。


    連喬嘖了一聲:“早知道就說我是你舍友了。”


    “想什麽呢。”忍冬笑笑,把住宿卡往他麵前晃晃,“這上麵有我的身份信息。既然有這種東西,說明宿舍樓需要認證身份才能進,怎麽可能被你隨便進來?何況即便被你混進來了,不在規定時間離開,說不定會觸發死亡條件。”


    連喬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管他呢,反正已經進來了。”他朝樓梯口瞟了一眼,見無人路過,便用腳把門踢上,然後朝忍冬張開手臂。


    “抱抱。”他撒嬌。


    徐忍冬走過來,抱住他。


    連喬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用鼻尖蹭著他的鼻子。眼圈又悄悄紅了。


    “我好想你。”話裏帶著鼻音。


    徐忍冬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他大概說的是昏迷的這三天,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便雙手環住他,柔聲道:“我也想你。”


    連喬低不可聞地輕輕歎了一聲。隨即揚起笑容,深吸一口氣。


    “你終於長大了。”他嗅著忍冬頸間的溫暖氣息,眼睛亮亮的,“我們是不是可以做點成年人的事了?”


    徐忍冬臉上一紅,小聲道:“別在這裏,會有人來。”


    連喬反手把門鎖上:“這樣就不會有了。”


    “……”忍冬別過臉去,微微發紅的耳朵根完全暴露在連喬眼中,無知無覺地勾著人,“別……他們還在外麵等……”


    “讓他們等去。”連喬著迷地撫著他的耳垂,輕輕吻上去,“我們需要時間,整、理、內、務。”


    ……


    宿舍樓下。


    初秋的天氣還很炎熱,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落下來,很快就將眾人曬出一頭大汗。


    刀疤男咬牙切齒:“他們在樓上幹嘛?怎麽還不下來?”


    小蘋果道:“可能在探索新領域吧。”


    眾人紛紛道:“那我們也去探索。”“對,這次場景這麽大,說不定電梯就在這裏了,得好好找找!”“說起來,按鈕該怎麽辦,現在咱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啊……”


    眼下距離天黑還遠,大太陽當頭,想來鬼怪不敢出來害人。於是眾人兩兩組隊,各自分頭探索校園。


    小蘋果跟和尚一組,被分配到的地方是圖書館。和尚性格直來直去,說話總是嗆人。整個隊伍裏也就小蘋果跟他關係還過得去。因此兩人毫無疑問地被分配到了一起。


    然而,就在兩人轉身之後,長發阿姨悄悄朝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紛紛會意,一邊確認兩人有沒有迴頭,一邊不動聲色地跟著長發阿姨走。


    十分鍾後,眾人已經來到和圖書館反方向的體育館內。進來之後才發現人山人海,原來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新生都要來領取書本、被褥。


    好在此刻人來人往,多的是學生家長,因此這一群明顯不是學生的大齡人士並未引人注意,順利地進入了體育館深處。


    眾人找了個空房間進去,謹慎地鎖上門,然後圍成一圈坐下來。


    “說吧,叫我們來要商量什麽?”刀疤男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哢嚓一聲點了火。


    長發阿姨和和氣氣地說:“體育館裏禁煙,你別抽了。萬一觸發煙霧探測器可就麻煩了。”


    刀疤男不悅地瞪了她一眼,但不可否認她說得有道理,於是不情不願地把香煙吐了,打火機又塞迴口袋。


    “那麽我就直說了。”長發阿姨微微一笑,轉頭望向眾人,“今天請大家來,商量的是至關重要的問題,那就是——2020年那一天,我們到底動不動手?”


    眾人一陣沉默,誰都沒有說話。


    長發阿姨道:“大家都不是新手了。這次副本名為1992-2020,對應關鍵玩家徐忍冬,這一點毫無疑問。問題是,徐忍冬在一天天長大,等他28歲那天到底會發生什麽?電梯和按鈕會憑空出現嗎?”她苦笑一下,搖了搖頭,“我想,沒這種好事吧?”


    “行了,別繞彎子了。”刀疤男脾氣最差,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這個我們都想得到,你就是想弄死他是吧。”


    長發阿姨盯著他,向來溫和的眼神此刻忽然銳利起來。


    “不好意思。”她緩緩道,“我希望你弄清楚一件事。不是‘我’想弄死他,是‘我們’為了逃出去,不得不弄死他。”


    有人插嘴道:“為什麽一定要弄死?副本跟他又沒有仇,幹嘛讓他當眾矢之的?”


    又有人道:“我也在想這個。這次副本指向性太明顯了,搞不好反而是個陷阱。萬一我們猜錯了呢?”


    老玩家畢竟不像新人那麽沒腦子,對副本的尿性也有一定的了解。眾人議論紛紛,對於通關條件都有自己的想法。長發阿姨輕咳一聲,垂下眼道:“再怎麽說,他畢竟是關鍵玩家。關鍵玩家手裏都掌握著某些特殊線索,反正他也不可能主動說出來……總之,殺掉關鍵玩家,總歸是利大於弊的。”


    她這話一說,懂的人立馬懂了。


    在副本中擊殺關鍵玩家,可以禁錮對方的靈魂,獲得一個替身人偶。即使徐忍冬死後沒有刷出電梯和按鈕,那麽至少會掉落一個人偶。


    人偶的珍貴性不言而喻。知道人偶存在的老玩家們都默契地垂下眼簾,生怕被別人看穿心事。


    至於那些不知情的玩家們,則是將所謂的“利大於弊”理解為嚴刑逼供徐忍冬,讓他說出特殊線索。


    長發阿姨這話說得極富技巧,既沒有暴露人偶的存在,又蠱惑了所有人。


    眾人都低下頭,陷入沉思。


    雖然他們與徐忍冬素昧平生,但這些日子以來畢竟是看著他長大的。眼看他從一個抱在懷裏的小嬰兒長成了芝蘭玉樹的青年人,此時要他們動手殺了他,心裏終歸有點介懷。


    可是——陌生人畢竟是陌生人。對陌生人再有好感,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副本提示已經很明確了,徐忍冬的生命將在28歲那天戛然而止。這是副本的要求,他們也不想的。


    不是他們針對徐忍冬,實在是徐忍冬運氣不好——誰讓他是關鍵玩家呢?


    於是,眾人很快通過表決,讚成了長發阿姨的提議。


    “不過,我們真的殺得了他們嗎?”有人說,“且不說那個連喬,徐忍冬自己也是闖過好幾關的大佬。他倆聯手,光憑我們幾個很難搞得定吧?”


    “對,還有和尚和小蘋果。他倆跟他們關係也不錯,估計不會答應……”


    長發阿姨笑道:“這就是我今天召集大家的原因。我們可以……”


    眾人情不自禁地湊了過來,聆聽長發阿姨的計劃。


    另一邊,圖書館。


    “這小蘋果,怎麽去了這麽久……”和尚叼著一根烤麵筋,坐在圖書館前的台階上。


    他那鋥亮的光頭引起了所有大學生的注意。所有人從他身邊走過,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和尚笑嘻嘻地攔下一人,問:“哎,同學,請問體育館怎麽走?”


    學生給他指了路,頗有些詫異地問:“你去體育館幹什麽呀?”


    “這不是聽說新生開學,要領書本鋪蓋麽。”和尚雙手合十,表情略顯尷尬,“阿彌陀佛,貧僧剛想起來,我們出家人不打誑語,她們女施主可是會的。她說‘不用’,應該不是真的不用……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學生:“……”所以你是真的讓那位女施主一個人去扛書扛鋪蓋了嗎?


    您可真是個金剛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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