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夜對於人族文字的知識水平, 成為了他和好的一大障礙,不過所幸江折柳頗有耐心,尋找到了釋冰痕跟公儀顏辨認, 在兩隻大魔的比較和推測之下, 確認了這封和解信的內容。


    小魔王讓步得雖然困難, 但終究還是同意了。


    因此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常乾牽好了魔馬, 將魔後大人接上馬車, 按照哥哥吩咐的行程, 準備啟程前往人界。


    人界與修真界區域交疊, 靠近界膜的地方難以確定,需要他自己來摸索。更重要的是, 蘭若寺就隱藏在這萬丈紅塵之中。


    蘭若寺能夠穩定道心的術法和法器應該會有很多, 即便不能解決根本,但也可以解燃眉之急。


    常乾在這邊收拾衣服和茶具,這麽多年細心體貼如初。公儀顏在旁邊看著, 她抱著胳膊靠在樹幹上, 臉上覆蓋著白色的鷹隼麵具, 隻露出薄薄的唇瓣,深藍眼珠在麵前的馬車和戰馬上麵來迴遊移。


    即便她麵無表情,也沒有任何舉動, 但她周身壓低的氣息已經暴露了心情了。


    反而是挨著她的釋冰痕有點好奇, 伸胳膊肘懟了她一下, 道:“這是幹嘛, 冷戰升級了?決裂了?江仙尊終於決定和離了?”


    他越說越興奮,好像下一刻就能伸出十個八個揮舞著的鋤頭來,把上司院裏的小柳樹刨迴家。


    “不是。”公儀顏冷冷淡淡。


    “那是怎麽了, ”釋冰痕想不透,“去妖界會友?迴修真界重建淩霄派?想念終南山的白梅?”


    公儀顏臉色越來越差,屈指一下下地敲著掌中長刀的刀鞘:“不知道,但總歸要離開了。”


    釋冰痕怔了一下:“不迴來了?”


    “這誰知道。”公儀顏道,“你別瞎想了,尊主跟著一起去。”


    紅衣大魔剛剛翹起來點的尾巴猛地蔫兒了,他甩了一下十八節的骨刺長尾,纏住了公儀顏長刀的刀鞘末尾。


    公儀顏轉頭看他。


    “那你這意思是,”釋冰痕喪氣地道,“魔界事務的大任,又交給咱倆了?”


    公儀顏不動聲色地將刀鞘從他尾巴裏抽出來,麵無表情:“交給你了。我另有任務。”


    釋冰痕愣了愣:“什麽任務?”


    女人轉過手腕,單手將長刀反背迴身後。她扯了一下腕間的皮製手套邊緣,答非所問:“小常乾能跟車,我卻不能……有點想跟他打架。”


    魔族的解決方式總是如此粗暴。


    釋冰痕看著馬車的衣角上掛著的風鈴,哼了一聲道:“我勸你把心思收一收,大多數人都是有賊心沒賊膽,羨慕羨慕就完了,你呢,我怕你因為這點念頭讓尊主砍了,或是淪落到被魔後大人敬而遠之的地步。”


    公儀顏沉默不語。


    “藏好尾巴。”釋冰痕用骨尾抬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尊主如今本來腦子就瘋。”


    “我知道。”她道,“我可以等。”


    “你等個屁!”釋冰痕聽著都上火,“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人家讓你等了嗎?這是沒長了腦子還是沒長了眼睛,自作多情。”


    公儀顏瞥了他一眼,掌心握緊刀柄,平靜地道:“你沒心上人,你不懂。”


    釋冰痕:“……”


    就在兩隻大魔在那兒竊竊私語圍觀全程的時候,江折柳才收好了書,被小常乾扶著上了馬車。


    其實不需要扶的,隻不過常乾心裏覺得他需要。那三天真的給小蛇的內心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導致小蛇到現在還覺得哥哥受著傷。


    不過確實受著傷,在秘不示人的地方。


    江折柳在修真界這麽多年,自然知道應該如何尋找蘭若寺,隻不過在去往蘭若寺之前,還有一處針對於道心考驗的天然迷境可以探索,那裏位於人間江南,就匿跡在紅塵中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他曾經指點金玉傑時,告訴過對方這個地方,並讓他來迷境曆練道心。但這孩子隻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去過第二次,問而不答,很是奇怪。


    越是這種天然迷境,裏麵就越容易誕生一些相對應的寶物。隻不過江折柳也很久沒有涉足此地了,裏麵究竟有沒有天然靈寶可以有所幫助的,他也難以推測。


    他的修為還沒有恢複到可以使用遁術的程度,因此隻能再次用這種熟悉的方式,但就算他能使用,小魔王大概也不會同意的。


    風鈴搖搖,蕩出一串破碎的響動。


    聞人夜撩起車簾,渾身都散發著不太高興的氣息,他邁步進來,坐到江折柳身畔,低頭給小柳樹擺好餘燼年開的丹藥瓶,瓶瓶罐罐都放在一起,然後監督著對方喝藥。


    藥不能停。


    江折柳自然不會諱疾忌醫,他所服用的這些都是用料珍貴的溫養類丹藥,就算是為了讓對方安心,自然也會一頓不落。


    兩人的關係剛剛解凍,話還不知道從何說起。


    聞人夜看著他喝藥。對方的唇上的咬痕已經褪去了,但破損的地方還是有一點點很細微的痕跡,小魔王有些懊惱自己當時咬得那麽重,咬得刹不住閘。


    但這痕跡又隱蔽地帶給他一種強烈的渴望。讓他非常想把小柳樹再次推倒,就現在。


    聞人夜喉結微動,靜默地注視著他,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他的目光從唇瓣移走,落到了脖頸上,那截脖頸修長細嫩至極,皮肉嘬一下就紅了,舔咬一下就是一串兒印子,好像他再用力一些,連肌膚表皮也能磕破,能嚐到他靠近血管的鮮活血腥氣……


    不行不行,這裏也不能看。


    小魔王控製著自己撤離視線,不要總因為開了葷而且發現道侶能夠承受,就開始總想著這些禽獸不如的畫麵。


    他的視線老老實實地找了個落點,落到小柳樹拿起藥瓶的手指上。指節又細又長,手背上有一個很重的齒痕,不知道他當時怎麽咬的,他還記得這雙手被他按著壓在了床褥上,掌心濕漉漉的,一受不住了就蜷縮起來,緊緊地抓著床褥,攥得指骨發白。


    他太心動了。


    聞人夜發現自己看哪兒都不適合了,他咽了一下口水,把目光轉移到馬車窗外,看著風景從魔界蒼莽貧瘠的沙漠景觀,逐漸出現了一些過渡的綠色。


    江折柳全然沒意識到對方的心理變化,隻當這人還在鬧別扭。他吃完了藥,從旁邊看著小魔王理都不理自己,以為對方是拉不下臉來,便主動道:“小魔王?”


    聞人夜應聲轉頭,看著他的眼睛。


    “腰疼好幾天了。”江折柳找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我都這麽苦了,你還不跟我說話?”


    聞人夜喉頭發緊,覺得根本不是自己不跟他說話,而是他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就會想起那時低軟沙啞的喘.息聲。


    太難了。怎麽會這樣。


    魔尊大人甚為懊惱。但他耐不住對方的注視,迴應道:“……我給你揉揉。”


    他慢吞吞地挪了過去,滿腦子都是用為數不多的理智克製自己的本能**,但這顯然成效不大。


    他的手貼上愛人的腰身。


    好摸。


    瘦削稱手,但又很軟。


    聞人夜給他揉腰,看著對方犯懶地賴進自己懷裏,趴在他肩膀上不動了。


    小柳樹困兮兮的,在他眼中仍是嬌嫩得很,碰都要輕輕的。


    那種一觸即散的脆弱感已經好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隨著修為漸複而重新充盈迴軀體之內的冰雪之氣,冰涼涼的,從內而外地滲透出來。


    修真界說他孤高疏寒,卓爾不群。


    但聞人夜不覺得,他隻覺得對方軟綿綿的很好抱,賴過來無意識撒嬌的樣子也很可愛,他喜歡得不得了。


    小魔王低下頭,觸到他的唇,親了一下。


    江折柳沒躲,他迴抱住了對方,想著修複一下這幾日的冷戰,低聲道:“想喝酒。”


    聞人夜:“!”


    魔尊大人的腦海中亮起紅燈:“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許。”


    他嚴肅極了,腦海中仍對上一次小柳樹喝酒有所印象,一杯就把人撂倒了,還勾起天靈體的原始欲.望。


    被拒絕是意料之中的事,江折柳沒有絲毫意外,抬起頭舔了舔他的唇,道:“你怎麽什麽都不允許?”


    以退為進,策略滿分。


    聞人夜剛剛嚴肅地拒絕了他,又被軟舌舔得頭昏腦漲,不知道東南西北在哪裏,下意識地道:“……其他事我可以聽你的。”


    太好上鉤了。


    江折柳在心裏想。


    他埋在對方肩窩邊輕聲笑了笑,閉著眼道:“這是你說的,你不能騙我。”


    聞人夜隱隱有一種中計了的感覺。


    他將對方往懷裏再抱緊些,掌心按到對方後腰上,才剛剛一停,就突兀地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指腹隔著衣料摩挲了片刻,忽地道:“折柳。”


    “嗯……”


    江折柳一靠著他就犯困,不知道怎麽迴事。


    “你把衣服脫了。”


    江折柳聽得腦子都精神了,他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能說出如此虎狼之詞,如此禽獸之舉,他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靜默片刻,靠在他懷裏沒動靜,就當自己已經睡著了。


    小魔王總不會對睡著的自己如此過分吧?


    但聞人夜反而更嚴肅了,他的手繞到前麵來,手指解開衣帶和盤扣,伸進去摸他的小腹。


    江折柳的身體狀況雖然一度很差,但他的基本形體其實是維持在結嬰時期、基本不會改變的,所以雖然皮肉又嫩又軟,但腹部線條和薄薄的肌肉紋理都在,是那種很受小姑娘歡迎的身材。


    聞人夜的掌心貼到了他的腹部上,感受了很久。


    江折柳一開始躲了一下,後麵發現不對,也就耐著性子由他摸,從他的反應裏猜想到了什麽,問道:“怎麽了?”


    聞人夜沒說話,而是用掌心熨帖地貼合在他身上,慢慢地導入一絲魔氣。


    魔氣與重修的冰雪道體發生衝突,受到阻隔,被抵退了迴來。聞人夜也不敢冒進,隻能收斂迴去,重新給他穿好衣服。


    “沒什麽。”他神情有點微妙,“應該是我想錯了。”


    這個衣帶很難係,聞人夜係了很久,聽到對方肆無忌憚且開誠布公的話語。


    “沒事就好。”江折柳鬆了口氣,“隻要別揣個蛋去見蘭若寺住持和明淨禪師就行,太丟人了。”


    ……這畫麵想想就可怕。


    聞人夜:“……那不是蛋。”


    “魔族幼崽,我知道。”江折柳窩在他懷裏,閉著眼道,“可現在時機不是很合適,如果撞上了的話……魔族孕期有多久?”


    “三年。”


    噢……三年。


    三年?!


    江折柳猛地抬眼,盯著對方絲毫不似說笑的麵容,沉默半晌,從他的身上爬了起來,去別處睡了。


    簡直每個舉動都透露著害怕。


    ————


    馬車進入人間之後,所遇到的景象是常乾長這麽大都沒怎麽見過的。


    他的蛇瞳已掩飾為正常的眼眸,看上去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少爺,黑發黑袍,腰間佩玉,挎著一柄刀。


    馬車駛入指定的地點,停在了一個掛滿紅燈籠的小樓麵前,樓宇之上靜悄悄的,分明是白日,但卻沒有什麽聲音。


    江折柳從馬車上下來,被小魔王塞了一個手爐,又加了一件披風。


    人間如今是冬日,還挺冷的。溫度大概維持在零度左右,總下那些夾著雪的雨,冰冰涼,刺骨寒,潮濕得過分。


    和終南山那種冷不是一個類型的,這種似乎更難抵禦。


    江折柳溫順地被他擺弄著加衣,接過手爐,轉頭看了一眼小樓上的匾。


    三個大字,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萬界連鎖,著名風月場所——。


    俗得冒煙,但大俗大雅,細細想一下,蠻好聽的。


    他領著因為天氣不太高興的小魔王,沒讓常乾進,而是迴憶了一下那處迷境的地點,走了進去。


    人間在八十年前,由於修真界的戰爭動蕩和相互影響,朝廷改朝換代,泯滅了一代王朝。但八十年之後,在一定的休養生息之下,繁榮程度漸漸地恢複了。


    裏麵靜悄悄的,死寂一片,沉悶至極。隻有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朦朧醒來,衣衫不整,靠在欄杆那兒看過來,揉著眼睛道:“青天白日的,咱沒開張呢,兩位爺從哪兒來,竟然不懂青樓的規矩?”


    她的聲音懶懶的,剛問完話,睜眼看了看兩人,猛地怔住了。


    江折柳抬頭看她,客氣道:“我們找張樓主。”


    婦人慢慢地咽了咽口水,盯著江折柳道:“入行啊?”


    江折柳:“什麽?”


    “兩位跟我來。”她擦了擦嘴角,沒擦到口水,噥咕著道,“挺好一郎君,為啥不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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