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兒?妹妹!


    夏渝州感覺自己腦門上貼滿了問號, 根本控製不住表情。


    他知道司君還有一個人類父親和妹妹,但從沒往謝老板和謝茵茵身上想過。畢竟司君見到這倆人的時候, 跟見到其他人沒什麽區別,不過仔細想想,以前司君說過的關於家人的線索:


    身為人類,不知道他還存在於世的父親,據說跟司家還有生意上的往來;小時候跟妹妹見過麵,還羨慕妹妹手中的樂高玩具……


    原來,那個父親, 就是謝老板。


    過去的種種信息交織在一起, 豁然開朗。


    司家是開醫院的,謝沼是做醫療器械生意的, 可不就是一直有生意往來。小時候見過麵,被允許叫“君君哥”的小女孩,可不就是親妹妹。


    明明是血緣上極親的人, 提起來,司君卻看起來滿是落寞。夏渝州揉了揉自己發疼的心口,走上前去抱住毛茸茸的司君君:“那就好辦了, 我們去試試看。如果能轉化成功,你還能把茵茵認迴家了。”


    司君沉默了片刻,輕輕點頭,緩緩將下巴放到夏渝州肩膀上。


    夏渝州愣了一下,出了在床上, 司君很少有特別親密的動作。突如其來的撒嬌行為,讓他有種上班路上被五百萬現金砸中腦袋的暈眩感, 僵住不敢動,怕把人嚇跑了。但克製住興奮想要亂摸的爪子, 卻克製不住這多話的嘴巴:“不過有一個問題。”


    “什麽?”司君把鼻子湊近他的脖子,輕輕嗅聞。


    “咳,”熱氣撲在敏感的脖頸上,夏渝州輕咳一聲,“我給她初擁,她就是我女兒了。但她是你妹妹,那你豈不是要降級做我兒子了?”


    司君:“……”默默伸手,捏住夏渝州腰側的軟肉。


    “啊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腰側是夏渝州的癢癢肉,就睡那一次便被這人發現了,趕緊捏住司君的手腕求饒,“這樣,咱們各論各的,行了吧?”


    “怎麽論?”


    “我管你叫哥哥,你管我叫爸爸……嗷嗷嗷!”


    被夏渝州這麽一鬧,司君的心情總算好點了。這麽多年,他一直不願意接近爸爸和妹妹,他們在他心裏就是童年的那一套樂高玩具,本就不屬於他,給他隻會徒增煩惱。如今突然要屬於他了,卻不知道要怎麽辦,好在夏渝州替他做了決定。


    “你先迴家休息吧,熬了大夜又陪我取鏡子折騰,這麽漂亮的臉長痘就可惜了。”察覺到司君的抗拒,夏渝州哄著叫他迴家睡覺,自己去考察一下轉化對象。


    謝茵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在病房裏打著吊瓶看小說,嘴裏啃著爸爸剛削的蘋果,十分開心。謝老板在女兒麵前一切正常,笑著問她晚上想吃什麽:“聽護士說,這附近有家烤魚店很好吃,要不要嚐嚐呀?”


    “咦?我能出去嗎?”小姑娘驚喜地看向爸爸,活潑好動的她被困在醫院三天,已經快長毛了。


    “我們悄悄出去一小時,不會被發現的。”謝爸爸小聲說。


    “好耶!”謝茵茵很是高興,舉起雙手歡唿,結果扯到了輸液管,呲牙咧嘴半晌。


    謝沼戳戳女兒腦袋叫她不要亂動,提著水瓶出去打水,半晌不見迴來。等夏渝州找到他的時候,年逾五十的漢子正坐在安全樓梯間裏哭。


    夏渝州蹲在他身邊,默默遞了塊手帕過去。


    “嗚嗚嗚……”看到手帕的瞬間,謝老板突然崩潰了,拿過來捂住臉,如何壓抑都止不住哭聲。這個過程很短,大概隻哭了一分鍾,但又好像很長,像是把五十年來的種種挫折苦楚都一並哭盡了,在某一瞬間戛然而止。


    謝老板拿手帕擤了把鼻涕,非常響亮,在空曠的樓道裏迴響。


    夏渝州後悔把手帕給他了,應該去公廁撕兩張紙來:“謝哥,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何教授不都答應了麽。”


    哭過之後,人會有點呆滯。謝老板盯著虛空中的某個點,垂頭喪氣:“答應了,也不一定就能選上,選上了也不見得會治好。”


    雖然在盡一切可能地爭取,但在醫療行業混了這麽久,他懂得比一般人多,也就更清楚,自己苦苦求來的,也不過是買彩票中大獎一樣的幸運概率而已。


    “我已經失去了妻子、兒子,我不能再失去女兒了……我一定是受了詛咒,才會一個一個地失去最重要的人……這些年,我見廟拜廟,遇佛拜佛,燒盡了香,做盡了好事,就是希望別再報應到我女兒身上了,要懲罰就懲罰我吧。”


    夏渝州故作驚訝:“你還有個兒子啊?”


    “我沒有說過嗎?”謝沼看看夏渝州,年輕帥氣,無憂無慮,滿滿的生命力令人欣羨,“如果他還活著,應該跟你差不多大。那是個很漂亮的孩子,但出生沒多久就過世了。”


    “確實很漂亮。”夏渝州小聲嘟噥了一句。


    “嗯?”謝老板沒聽清。


    “我是說,他可別像我,沒什麽本事就知道混吃等死,得像司君那麽優秀才好,”夏渝州按亮手機屏幕,壁紙是昨天買衣服時拍的毛衣司君,十分自然地遞到謝老板麵前,“你看看,多帥呀。我要是有這麽個兒子,做夢都要笑醒!”


    謝老板:“……小夏啊,你要炫男朋友,倒也不用如此賣力。”


    夏渝州迴到公寓的時候,屋裏黑漆漆的。門鎖錄了他的指紋,不必按門鈴直接進來,適應了一下屋裏的昏暗,才勉強看清沙發區坐著的一團人影。


    “怎麽不開燈啊?”夏渝州打開燈,穿著居家服的司君蜷著大長腿坐在地毯上,擺弄茶幾上的樂高。


    “能看見。”司君低聲答了一句,繼續拚著樂高。這是一套城堡套組,色調灰暗,還有塑料玫瑰花做裝飾。他拚得十分熟練,幾乎不看拚裝說明,甚至不看積木形狀,靠手指摩挲判斷。


    “吸血城堡?”夏渝州甩掉鞋子走過去,跟他蹭在一起,“你喜歡這種啊,我以為男生都喜歡機械組的。”


    司君抿唇,抓了一把塑料塊在手裏:“算不上喜歡。”


    “嗯?”夏渝州從他手裏抓走幾個,毛手毛腳地往城堡上拚,也不管對不對。


    司君由著他玩,伸手圈住夏渝州的腰,把臉貼在他溫熱的後背上,輕輕蹭了蹭。


    今天怎麽這麽粘人呀?夏渝州挑挑眉,沒說什麽,由著他蹭:“我去跟謝茵茵聊了會兒,挺可愛的。她還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正對著手機練習新歌,準備明年的演唱會。不過她唱歌跑調啊,這孩子,估計開完演唱會粉就掉光了。”


    “嗯。”司君悶悶地應了一聲。


    “他其實,還記著你呢。他說有過一個兒子,長得很漂亮,出生沒多久就過世了。他傷心了很久呢,當時連名字都想好了。”徐徐道來的聲音很是好聽,像竹筒裏流出來的山泉水,清亮又柔軟,洇濕了一片生機勃勃的青草地。


    “什麽?”司君不由得好奇,略略坐直了身體,“什麽名字?”


    圓潤的城堡屋頂,愣是被夏渝州拚成了貧民窟朋克風,滿意地拍拍手,轉過身來戳戳司君的臉:“你不知道嗎?”


    司君搖頭:“從未聽說過……叫什麽?”


    “叫――”夏渝州拉長了聲音,湊到司君耳邊一字一頓認真道,“謝,寶,寶!”


    司君:“……”上當了。


    “哈哈哈哈哈……”夏渝州看著司君氣鼓鼓的臉,笑得直往後仰,要不是司君及時攬住他,後腦勺就要磕到茶幾上去了。夏渝州被拽迴來,還不知死活地逗他,雙手捧著司君的臉擠成小豬嘴,吧唧親了一口:“寶寶!”


    被他這麽一鬧,什麽悲春傷秋都沒有了。司君也忍不住笑起來,拉開那雙爪子:“檢測了嗎?”


    夏渝州從口袋裏摸出一小管血,上麵貼著實驗室的標簽:“我想讓你一起看看,就把血拿迴來了。”


    無視了實驗室那一大一小兩個科研狂人,夏渝州隻想拉著司君一起見證奇跡。


    “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司君把桌上的樂高推開,方便夏渝州做實驗。


    “誰說的,”夏渝州取下銅鏡放桌上,把玻璃管塞到司君手裏,“要是認了血脈,你得跟我一起撫養的,從現在開始就要負起責任。”


    “……好吧。”就這麽被賴上了,司君語調無奈地應下,嘴角卻止不住的上揚。


    “做個鍵盤俠就這麽讓你開心嗎?”夏渝州歪頭用腦袋撞撞司君的肩膀。


    “不許胡說。”司君板起臉來,叫他坐好,滴血驗親是很嚴肅的事情。


    真空玻璃管中,有防凝固的藥物,存儲的血液還保持著流動性。“啪嗒”一聲,滴在光滑的黃銅鏡麵上。兩人屏息凝神,盯著那血液的狀態。圓潤的血珠,在鏡麵滾動片刻,逐漸坍塌,一點一點融入了冰冷的金屬中,泛起淺淺的漣漪。


    沒有真正血族的血融得快,但明顯區別於普通人的血。在三分鍾內,完全融入鏡中,了無痕跡。夏渝州伸手摸了摸鏡麵,光滑如新。


    “融了……融了!”夏渝州指尖微顫,激動不已,舉著鏡子給司君看,“我們的猜測是對的,就是這麽驗的。我們老夏家的傳承,有救了!”


    司君點頭,護著他的腰背以免他太激動磕到茶幾的尖角。其實哪裏就真的有救了呢,夏渝州作為最後一隻純血東方種,隻有他能將半種轉化為血族,等他沒了,即便能檢測出半種的存在,也不可能轉化了。


    不過這話司君沒說,這時候說喪氣話顯然是不合適的。


    司君想了想,道:“這一切都是未經驗證的猜測,目前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可轉化與半種之間存在必然聯係,保險起見,還是給她做個骨髓配型吧。”


    骨髓配型成功即可轉換的理論,是經過驗證的,比這玄乎的滴血驗親要靠譜得多。初擁畢竟是危險的,如果受體不適合轉換,會即刻死去,神仙難救。


    “對,你說得對。”夏渝州點頭。


    當初小默是病得太重,骨髓移植也救不了,他才毫無心理負擔地轉化的。如今謝茵茵才剛剛查出來,還沒有被醫生判死刑,接受常規的治療還是有治愈的可能的。如果他們判斷失誤貿然轉化,把人弄死了,這責任可就太大了。


    驗親成功的消息很快告知了何予,何予堅持要再看一次,並詳細記錄下來變換的過程和各項參數。


    “我馬上叫實驗室安排,今天就把謝茵茵轉過來吧,我們晚上就開始?”不戴眼鏡,何予眼中的灼灼光芒就難以掩飾。狂熱,興奮,就差蒼蠅搓手了,跟往日那個溫柔淺笑的學長判若兩人。


    “不行,”夏渝州搖頭,“保險起見,還是給茵茵做個骨髓配型吧,如果能跟我配上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配不上,風險必須清楚告知他們父女。”


    何予眼中的熱度稍減,微微蹙眉:“其實不必這麽麻煩……”


    “按渝州說的做。”司君盯著何予,冷聲開口。


    身為食葷血族的何教授,並不在意一個人類的存亡,但在領主的命令必須遵守。何予頓了一下,重新露出溫煦如風的笑來:“沒問題。”


    在醫院的配合下,謝茵茵做了骨髓配型測試。結果不盡如人意,整個骨髓庫都沒有找到能與她相配的,跟夏渝州的點位也沒對上多少。


    何予隻得去找那父女倆好好談了一下:“好消息是謝小姐的身體,剛好符合條件,這個是非常難得的,可以說是萬中無一的概率。但你們必須知道,這個實驗是有風險的,目前隻成功了陳默一個,可以說不確定性相當的多。目前都是測試階段,有一半的概率會失敗。”


    謝老板還來不及狂喜,就被後半段的話嚇住了。謝茵茵也是剛剛得知自己究竟得了什麽病,臉色灰敗,顫聲問:“失敗的話,會怎麽樣?”


    “失敗的話會直接死亡。”何予沒有再看兩父女瞬間煞白的臉,示意助理,遞上已經擬好的風險告知書,“目前采取傳統療法,也有一定幾率治愈,隻不過比較慢,過程也相對痛苦。實驗可以快速治愈且愈後效果非常好,但風險也是巨大的。你們認真考慮一下吧。”


    留下風險告知書,何予便起身告辭,以免幹擾父女倆的決定。


    夏渝州不清楚這期間經曆了什麽,總之三天之後,實驗室拿到了厚厚的同意書,謝茵茵也被轉移到了實驗室裏麵的獨立病房中,接受各項身體再檢測。


    “是那小女孩自己決定的。”何予指了指玻璃窗內麵色平靜看小說的謝茵茵。


    謝爸爸自己難以抉擇,大好的機會擺在麵前,但又一半概率會直接死。如果保守治療移植骨髓,說不定還能活,但生活質量肯定會大打折扣。這樣的糾結,差點把這位老父親當場送走。


    還是謝茵茵自己拍板的:“我還這麽年輕,以後的日子很長,我不想做個藥罐子。這個機會太難得了,怎麽也要試試。別說現在沒有適合我的骨髓,就算等到了,移植也有一定概率出現排異,排異的概率在20%左右,也很危險的。”


    風險與機遇並存。


    “是個有魄力的孩子,”夏渝州看著玻璃窗內的準女兒很是欣慰,“話說,你那個50%的失敗概率,是怎麽算出來的。”


    何予推了推眼鏡:“能轉化就活,不能轉化就死,跟扔硬幣一樣,一半一半嘛。”


    夏渝州:“……你這教授職稱是買的吧?”


    “別擔心爸爸,”看不過去的兒子插言,“我們已經測出她是半種,所以準確來說,成功的概率在75%左右。”


    夏渝州:“……”並沒有得到安慰。


    深夜。


    實驗室的病房,與醫院不一樣,沒有醫生準點查房,但有值班的研究員在監控室一直盯數據。今晚的值班研究員,是剛剛走馬上任的大一新生陳默同學。


    走廊裏空無一人,病房中各種儀器忽閃忽閃,叫人心中不安。


    謝茵茵拿著手機跟爸爸視頻:“這裏挺好的,那邊有監視器,隻要揮揮手就有醫生過來了。沒事的,這裏的飯菜特別好吃,跟五星酒店的差不多,想吃什麽有什麽。實驗室不讓家屬陪同是有道理的,爸爸就不要擔心啦。哎呀,不早了,快點睡吧。”


    掛了電話,小女孩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措地左右看看,鑽進被窩蒙住腦袋,悄悄地哭。


    “要是失敗,我就是殺人了。”夏渝州站在門外,小聲跟司君說。他心中實在忐忑,這個孩子是司君的妹妹,他要負的責任比平時更多,此刻緊張得血牙都在打顫。


    “已經簽了免責協議,人類社會不會追究你的責任,不過,”司君握住他冰涼的指尖,“血族的懲罰是逃不過的。”


    “哈?”夏渝州瞪大了眼睛,“還真有懲罰啊?罰什麽?”


    司君認真想了想:“這個情況比較特殊,要由領主決定。”


    夏渝州:“……”


    突然就不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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