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君聽到這話, 竟然還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他即將成年, 且智商很高, 可以交給他自己判斷。我們隻要保障他的安全即可。”


    夏渝州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何予在一邊聽得神色複雜,用紙巾擦擦嘴, 從口袋裏掏出一盒氣墊粉底,利落地補了一下被水衝走的部分。等何教授補完妝,那兩人還在嘀嘀咕咕地討論。不得不出聲打斷:“孩子的歸屬問題, 迴去再討論吧,我也會留意著沈氏這邊,有任何消息都會告訴你……們的。”


    說道最後的時候, 領主大人忽然看過來,聽到“你們”這樣的說法, 又自然地收迴了目光。


    “行, 那就麻煩學長了, ”夏渝州以為這是送客的結束語,便站起身來, “你忙吧, 我倆先……”


    “今天倒是不忙,你想不想參觀一下實驗區, ”何予小聲說, “有一些特別的東西, 也許你會感興趣。”


    夏渝州很是驚奇:“你也研究牙科?”


    彎彎而笑的眉眼僵了一下,何予:“……不是。”


    司君似乎想笑,但嘴裏有止血棉不方便, 隻勾起了一邊唇,隻得作罷。在夏渝州耳邊解釋:“他研究血族醫療。”


    “哦哦。”夏渝州明白了,這位何教授不僅僅在人類醫療上小有成就,在血族醫療研究上更是佼佼者。目前夏渝州接觸的病人,也包括了血族,還是有必要跟何教授學點知識的。


    於是,兩人換上了防菌實驗服,跟著何予進了實驗室。


    何予作為明星教授,得到的商業讚助經費非常可觀。這座實驗室也就建得相當氣派,充滿了未來科技感,跟夏渝州印象中的醫大實驗室相去甚遠。


    這裏大致分為三個區塊,外區,內區,臨床區。


    外區,是教授助理和研究生活躍的區域。夏渝州作為一個肄業的口腔學學生,從沒有來過這麽高端的實驗室,好奇地左看右看。


    “哇,這是什麽?”


    “瞧著好貴啊,我能摸一下嗎?”


    “君君,你看那個。”


    司君拉住差點躥出去的夏渝州,低聲警告他:“別亂動,有強腐蝕性的試劑,還有……不許叫這個名。”


    夏渝州呲牙:“什麽名?我剛才叫的啥,我自己沒注意。”


    司君:“……”


    夏渝州:“嘿嘿嘿。”


    何予進了實驗室,就被學生圍住。解答了幾個問題,才匆匆趕過來,發現這兩人並不需要導遊,自己就觀光得挺開心,輕咳一聲道:“聽助理說,你們剛才在樓下遇見鬧事的了。”


    “啊,說來,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提及這個,夏渝州有點不好意思。這麻煩畢竟是因他而起,就因為他初擁了陳默,導致病人家屬對何予的新藥產生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這倒不是,”何予笑笑,領著他們往內部區走,“我確實在研究這種藥,也取得了不錯的成果,不過跟開始設想的相差有點遠。”


    按下指紋,又讓機器掃描了虹膜,智能鎖“滴”了一聲,響起冰冷的電子音:“何教授下午好,口令。”


    何予清了清嗓子,說:“我現在很危險。”


    “口令正確,請進。”電子音說完這句,門鎖就自動彈開,像是科幻片中的那種金屬門,呈不規則鋸齒狀分成兩半,縮進軌道中。


    “請進。”何予站在門內,請他倆進去。


    夏渝州看得心驚:“這裏麵,有什麽國家機密嗎?我們進去合適嗎?”


    司君被他逗笑了,微微搖頭,拉著他進去。背後的門再次關閉,這間實驗室跟外麵的一樣大,隻是工作人員很少,隻有區區兩人。


    “這是你家孩子平時學習的地方。”何予指了指角落裏的書桌,上麵放著筆記本電腦和幾本打開的書。


    “他剛上大一,你就讓他接觸這麽機密的東西?”夏渝州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好事,再聰明他還隻是個未成年,知道得太多反而壞事。而且,這裏應該是高端研究室,作為大一新生,陳默應該先學好基礎知識才是正經。天才是可以縮短學習一門知識的時間,並不是生而知之不需要學習就能上手做高級項目的。


    何予笑著重新戴上眼鏡,叫兩個工作人員來打招唿。


    正忙碌的兩名工作人員,有些不情願地轉頭,待看清來人之後,立時按次序暫停手中的實驗。這是兩名年輕人,一男一女,齊齊握拳橫於胸腹,向司君彎腰致敬:“領主。”


    司君微微低頭,迴禮。


    “他們是血族啊。”夏渝州恍然。


    “這裏並不是什麽高級實驗室,隻是做血族醫學研究的實驗室。助理、學生,必須是血族的才可以。”何予輕歎著解釋,這裏人手常年不足,血族人少,願意學基礎醫學的就更少。所以,當陳默從普通人轉化成血族之後,何教授比任何人都高興。


    “倒也挺好,等小默牙齒長出來,也不用在同學麵前藏了。”同物種的歸屬感,令人安心,夏渝州頓時放鬆下來,很不把自己當外人地開始瞎轉悠。這裏摸摸,那裏看看,瞬間就被架子上的頭骨吸引了注意。


    那是血族的頭骨,兩個長長的獠牙很是明顯。夏渝州伸出一根手指,掂了掂血牙,那牙齒就跟著他的動作上下滑動。血牙推到頂部,看起來就跟其他的牙齒平齊了。


    “我們這個亞種,血牙平時是收縮狀態,靠得是一片收縮肌。變成骨頭之後,沒有肌肉支撐,就會這麽垂著。”何予見他感興趣,便介紹起來。語氣、神情,跟上課一模一樣。


    夏渝州聽得認真:“那這片肌肉會不會勞損,像肛門一樣,病理性地失去收縮功能呢?”


    何予:“……會。你們口腔科,平時就是這麽舉例的?”


    司君捏住那根按來按去的手指,示意他別做這個動作:“不雅。”


    夏渝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血牙對血族有特殊意義,是求偶用的,不能給醫生之外的人亂摸。大庭廣眾這麽按來按去……


    “咳,”夏渝州縮迴手,用那根手指勾住司君的,“學長,這頭骨能不能賣我一個。我這一天天給血族看牙,連個研究對象都沒有。”


    “這可不能給你,我也隻有一個,”何予溫柔地笑,不著痕跡地護著那顆頭骨,“這是我們實驗室的傳室之寶,從上一代血族教授手裏繼承來的。”


    血族那麽少,而且有特殊的殯葬規矩,現在要得到一顆頭骨,幾乎是不可能的。


    夏渝州好奇:“那這個是哪裏來的。”


    “十六氏捐贈的,”司君看著那顆頭骨,眸色微冷,“這顆頭是被砍下來的。”


    夏渝州瞪大了眼睛:“砍下來的……”


    司君:“嗯。”


    何予跟著解釋了一句:“十六氏族規最為嚴格,這位犯了殺無赦。據說是因為,他把身份透漏給了心愛的姑娘,那姑娘是個人類。”


    這就殺無赦了?


    雖然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但為了這點事就砍頭,也太過苛刻。夏渝州聽得心有餘悸,要是自家屬於十六氏,那他們爺仨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畢竟,給他做了十幾年媽媽的水醫生,就是個人類。人類水醫生知道他們所有秘密,還跟他們一起吃毛血旺。


    “現在不能輕易殺了,但十六氏的處罰還是幾個族裏最重的。”何予感慨道。


    司君沒插言,算是默認。


    夏渝州看看他,不知怎的,腦子裏忽然閃過那句“別怕,我把領地搶迴來了”。


    “怎麽?”司君感覺到這道目光,迴看過來。


    夏渝州握緊他的手:“我是在想,要是現在燕京還是十六氏的領地,會怎樣?”


    “那日子就不好過咯,”得到何予示意,拿了頭骨模型過來的血族女生說道,“以前其他族的人都不愛長住十六氏的地盤,他們事太多了。”


    女生的白大褂裏,穿著一件綠色帶白薔薇的衣服,看來是青羊氏的人,跟白星望那個什麽都敢說的家夥一脈相承。


    何予無奈一笑,打發女生繼續去幹活,把樹脂澆注的頭骨模型遞給夏渝州:“真頭骨不能給你,模型還是可以送的。”


    送,就是不要錢。夏渝州高興極了,嘴裏說著“這怎麽好意思”,手已經牢牢抱住了那顆模型頭。


    學長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又大方,但凡夏渝州感興趣的,都耐心給他講解;但凡夏渝州看上的小東西,都送他一份。等出了實驗室,夏渝州手裏已經抱了三本書、兩個模型、若幹半成品藥劑。


    司君幫他拿了書本,他自己抱著兩顆頭、一兜藥。


    “都走到這裏了,要不要看看病房。”何予示意不遠處的實驗病房,那裏麵是得了絕症的誌願者,因為在常規醫院治不好,才鋌而走險來實驗室接受新藥治療。


    夏渝州沒什麽想法:“來都來了,那要不……”話沒收完,感覺到司君的手驟然握緊,把他往迴拉了一下。


    司君:“跟醫院重症區一樣,沒什麽好看的。”


    何予隻是溫柔地笑,並不勉強。


    那裏麵是有什麽不能看的嗎?夏渝州疑惑,抓心撓肝地好奇,他就這毛病,越不讓他幹的,越想幹。


    司君見他這模樣,就知道自己說的話適得其反了,輕歎一口氣,鬆開拉著夏渝州的手,示意他看一眼也行。這一鬆手,就像撒開了某種大型犬的繩子,人瞬間就躥了出去。


    “好疼啊,我要死了。”


    “嗚嗚嗚……媽媽,我不想死。”


    “不死,不死,教授的藥一定會有用的,他可是上過電視的大人物。”


    哭泣的病人、安慰的家屬、記錄數據的護士,確實跟重病區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樣。這裏,洋溢著不可言說的、隱秘的希望。


    何予站在夏渝州身後,溫聲細語地說:“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種新藥上。但這個藥,起初的目的並不是治病,而且現在出現了瓶頸。”


    夏渝州轉頭,打量地看著學長,打量他的神色,也打量他的目的。


    何予倒是坦然,帶他倆到遠處說話:“其實我一開始,是想研究恢複血族初擁能力的藥劑。”


    西方種,按照科學家何教授的說法,血族伸縮牙亞種,失去了初擁的能力。他出於興趣,根據古老的記載,試圖研製出類轉化液的藥劑,一直沒能成功。


    “這種藥劑的伴隨作用是可以治愈幾大類難以治愈的血液病。這麽多年也隻有一點點成效,如果你能借我一點口水,也許我就能研製出來替代品。”何予真誠地說出自己的目的,並從口袋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試管,滿眼期待地看著夏渝州,仿佛在看著什麽寶藏。


    原來是這啊。


    夏渝州失笑,伸手要去接,卻被司君一把抓住。


    司君語調冰冷:“何予,你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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