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渝州拎著塑料袋把東西撿起來, 滅蚊燈撞成了歪脖燈, 蚊香片碎成了八瓣。那盞看起來最脆弱的馬提燈, 反倒完好無損,通體玻璃連條裂痕都沒有, 真是燈比燈得扔。


    “那蚊子呢?”


    “也會彈出。”


    夏渝州瞬間覺得無數看不見的蚊子撲麵而來,都是成千上萬致病菌組成的,趕緊戴好口罩。而後一愣:“不對, 那我殺的蚊子豈不是沒了!”


    這些大蚊子,離開鏡中世界就看不見了,活蚊子彈出還能再招迴來, 死蚊子大概這輩子也迴不來了。


    司君:“嗯。”


    夏渝州不死心地伸頭迴去看看,鏡中幹幹淨淨, 連一根蚊子毛都沒有了。心痛地抹掉剛剛點上去的血, 殺得急沒有仔細數, 但多少都是物資,收起來能換不少吃的。


    消失在黑夜中的不是蚊子, 而是兒子的奶粉!


    “你殺了近百隻, 黃昏路上的狀況應該不會更糟糕了。”司君將變迴袖扣的佩劍擦拭幹淨,慢條斯理地戴上。


    近百隻……


    夏渝州聽到數量更心疼了, 看到司君戴袖扣, 才發現自己手中空空, 佩劍呢?


    佩劍重新縮成了家徽,小小一枚掉在地上看不到,隻得蹲下用手機燈照著摸索。摸著摸著, 碰到一隻微涼的手,條件反射地縮迴,卻被反手捉住。


    司君將那隻沾滿了血跡和灰塵的爪子捏住,掌心翻轉朝上,用手帕擦拭幹淨。而後,抬眼看看夏渝州的臉。見對方沒有說話的意思,抿唇撿起地上的袖扣,擦了擦,放到夏渝州手中:“我們談談。”


    夏渝州握住掌心的家徽,站起身來:“談什麽……哎哎!”


    沒等夏渝州醞釀好情緒,就瞧見司君拎著他的塑料袋往垃圾桶裏扔。一個阻止不及,他的歪脖燈、蚊香片、大發塑料袋都沒了,隻剩一隻電蚊拍外加幾節幹電池。


    “怎麽?”司君抬眼看他。


    “浪費可恥啊,大少爺。”夏渝州想把那個滅蚊燈撿迴來,雖然歪了但湊合還能用的,被司君一把拽走。


    司君抬手,示意夏渝州:“上車。”


    夏渝州看看那輛漂亮的銀色跑車,拎著電蚊拍坐到了引擎蓋上。


    司君:“……”


    默默停下準備拉車門的手,走到夏渝州身邊站定。兩人互相看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當年的事,一連串發生得猝不及防,不說道別,兩人連好好說句話都沒做到。上次在大宅,雖然激動之下說開了些,但那條短信依舊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一道阻礙。因為這條短信,夏渝州沒法告訴司君,他那天其實遇到了襲擊,所以離開得又快又急。


    沉默的氣氛令人窒息,夏渝州拉開口罩,試圖說話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襲擊你的人,你還記得多少?”司君忽然開口,垂目看著夏渝州露出唇外的那顆牙尖尖。


    夏渝州被他盯著牙看,有些不自在,想把牙合進槽裏,但怎麽都合不好,索性放棄了:“酒店前台給我一張房卡,我在房間裏等了大概半小時,有人刷卡進門。我以為是你,就撲到門口去。結果闖進來三個人,都戴著口罩,上來就給我一下。”


    司君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一下什麽?”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可能是電擊棒之類的,”夏渝州撓頭,“具體的我都記不清了,不知道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爸認為是血族的身份暴露,惹來獵人了。”


    司君緩緩吸了口氣,啞聲道:“你以為,是我要害你,對嗎?”


    夏渝州放在腿上的手微顫:“沒有。”


    這話有點虧心。


    那時候他不知道司君是血族,還以為自己的身份隱瞞得天衣無縫。其實在過去的十九年裏,他從沒覺得自己是另一個物種,隻是牙齒長了些、食物裏多了血液的普通青年。不過喝血這種事,普通人肯定難以接受,所以他一直沒讓司君知道。


    那天他跟學校裏有名的富二代起了衝突,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


    夏渝州自己會功夫,三兩下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但耐不住對方有跟班,一棍子下去把夏渝州打倒,按著他讓富二代揍。


    “呦嗬,你不是挺橫的嗎?”富二代擦擦流血不止的鼻子,拎著個啤酒瓶走過來,“哢嚓”一聲敲在夏渝州腦袋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沿著骨頭傳到耳朵裏,夏渝州腦袋“嗡”地一聲響。血順著眉梢滑到嘴角,被露在唇外的血牙吸住,眼前漸漸蒙上了一層赤紅。


    等夏渝州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狠狠咬住了對方的脖子。大量溫熱的鮮血,順著牙管流入胃中,那是他第一次大口品嚐人類的血。老實說,並不怎麽好喝,帶著酒精的辛辣酸苦,遠不及咬破司君耳朵時嚐到的那一口甘甜。


    “夏渝州!”司君的一聲驚唿把他從血霧中驚醒,連拖帶拽地把他倆分開,緊緊按著他的肩膀,“看著我,夏渝州,醒醒!”


    逐漸對上焦距,夏渝州看到司君的白襯衫上染了血,伸手想給他擦擦,卻不料抹了更多的血上去。


    “夏渝州,不要人類當食物!”


    這句話,把他從混混沌沌中一棒子擊醒,瞬間恢複清明,夏渝州試圖辯解:“我不是……”


    “啊——殺人了!快報警!”外麵響起了尖叫聲。


    ……


    夏渝州,不要把人類當食物!


    蹲在號子裏的時候,這句話反複出現在他的腦海裏。血族的身份被司君知道了,而且顯然他不太能接受。直到出去之後給他打電話,他說:“別怕,我會解決。這幾天不要出門,剩下的交給我。”


    堅定有力的聲音,重新給了夏渝州希望。


    這五年來,他其實一直在兩種矛盾中掙紮。


    “不要把人類當食物!”


    “別怕,剩下的交給我!”


    前進一步是天堂,他相信那天司君隻是約會遲到,跟害他的人沒有關係;後退一步是深淵,或許司君真的無法接受他是個血族,把消息透露給了其他人。


    微不可查的猶疑,偏偏被司君捕捉到。他極輕極緩地吸了口氣,像是受傷後痛極的喘息:“還有呢?那些人說了什麽。”


    “他們基本上不說話,我隻記得幾個詞,‘火種’‘滅掉火種’。”夏渝州努力迴憶,隻能想起來這兩個詞。


    火種。


    司君緊緊皺起眉頭。這個詞,在他所知的血族用於中,並沒有什麽特殊含義。但那些人在傷害夏渝州的時候說這個,肯定不是什麽普通詞匯。


    “可能他們在抽煙吧,同伴叫他熄火。”夏渝州不想迴憶那天的經過,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真是沒出息,都多少年了。


    “我會查清楚,給你個交代的。”司君的聲音越來越啞,那條消息是從自己手機裏發出去的,必然跟傷害夏渝州的是同一夥人。


    “好。”既然有關聯,那有司君幫著查就方便多了,夏渝州心裏鬆快不少,抬頭,就瞧見司君的臉已經白到沒有血色。


    雖然血族本來就白吧,但這個白法就不正常了。


    夏渝州伸手,兩指捏住西裝袖口,拽拽司君的袖子:“嘿,怎麽了?”


    司君低頭看著他那兩根手指:“現在說這些也許沒什麽意義,但請你相信,那條短信真的不是我發的。”


    “我知道,”夏渝州擺手,咧嘴笑,“你不會約我去快捷酒店對吧?我那時候沒見過世麵,也不知道你大少爺這麽有錢,我還信以為真,巴巴地要去跟你開房呢。”


    說來丟人,他當時還真想過司君是約他去那什麽的,還恬不知恥地問周樹:“哎你說,我要不要帶盒套去。”


    周樹:“……”


    夏渝州:“算了,帶盒套太明顯了。”


    弟弟鬆了口氣。


    夏渝州使勁拍了一下弟弟的大腿,決定道:“還是帶瓶油吧。”


    周樹:“你要點臉行不,人家也許就是約你說個事的,你進去掏出來一兜這玩意兒,丟不丟人?”


    司君蒼白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你……”


    “咳……”不小心把當年的挫事說出來,夏渝州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那什麽,你那個燈在哪裏買的,我這幾天自己再殺殺蚊子,為民除害,順道賺點早餐。”


    卻不料一直木頭似的站在原地的人,突然上前一步,直愣愣地戳在了他兩腿中間。司君單手撐在車蓋上,離得極近,眼睛卻不肯看他,隻盯著那顆小牙,唿吸急促:“其實,我可以給你領主……情人的認證。”


    “啊?”夏渝州驚呆,好端端的認證什麽情人,難道貼身大騎士再升職就是領主情人了?這是什麽辦公室潛規則套路!


    “這樣你就可以每天免費領早餐了。”司君轉正了腦袋,真誠地看著他。


    夏渝州感覺到對方的唿吸噴到自己的血牙上,控製不住的顫栗感傳遍全身,忍不住單手撐著輕輕後仰,脫口而出:“不,不用了,我還是想靠自己的雙手勤勞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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