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引羽感到一陣眩暈,身體發燙像是泡在沸水裏,又像是浸在情潮中,不得掙脫。


    他覺得自己這是快窒息死了,可等了半響,他腦海裏沒開始過走馬燈,意識也越來越清明。


    喬北寄捂在他嘴上的手似乎也收迴了,對方還在他身邊,但姿勢不對了。


    商引羽微蹙了蹙眉,身體發燙與浸泡在水中的感覺是如此真實,連吸入的空氣都帶著熱騰的水氣。


    吸入的空氣?


    孤真的還能唿吸啊,孤還活著!


    商引羽猛一睜眼,隨著一陣輕微眩暈帶來的恍惚,商引羽對上了一雙暗沉隱忍的眸子。


    那墨色的眸子上浮著朦朧不清的霧氣,眼尾泛起一抹豔麗紅色,最是春意動人心。


    這般熟悉的一雙眼,就算化成灰,商引羽也忘不了。


    就是這雙眼染上瘋狂,是這雙眼的主人將他摁在龍榻上,捂著他的口,讓他無法求救。


    可他們並不在龍榻上。


    商引羽發現自己身上的寢衣早已消失,周身隻剩下溫熱的池水包裹,一聲驚唿不由脫口而出:


    “喬北寄!你在對孤做什麽?!”


    商引羽下意識後退開,手心溫熱而有彈性的肌膚觸感一閃而逝。


    他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就感腳下一滑,隻聽“濮”的一聲,整個人直直跌進了水裏。


    商引羽入水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是半身淹沒在水裏的喬北寄愕然抬起眸,視線對上他,喬北寄的身體向他傾來。


    喬北寄是極為英俊的,半身浸泡在池水中,被水沾染的發絲落在身上,也不顯半點狼狽,反而像是一把被水洗禮過的利刃,更加陵勁淬礪。


    那一把利刃,朝他而來了。


    溫熱清澈的水淹沒頭頂,商引羽耳邊隻剩下自己墜入水中的聲音,視線所至,唯有翻騰的池水。


    商引羽無措地撲騰著,他的手輕易觸到了池底。


    池底不是白玉石地磚,而是光滑溫熱的石子。


    不對,這不是他寢宮沐浴的九龍池,喬北寄這逆臣究竟把他帶到哪了?!


    念頭剛剛升起,腰上忽地傳來一道拉力,商引羽的上身被帶出水麵,新鮮的空氣湧入肺內。


    “咳咳……”


    “陛下?”略顯擔憂的低沉男聲在耳邊響起。


    商引羽抓著身前人的手臂低咳著,他是識水性的,隻是一睜眼看見喬北寄含春帶欲的雙眸帶給他的衝擊有點大,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商引羽盡量讓自己冷靜,邊緩著氣,邊環視四周,通過所在環境推斷現在的情況。


    現在情況不明,如果真動手,商引羽自認在當過暗衛又上過戰場的喬北寄手裏走不過一招。


    商引羽看到喬北寄身上印著或紅或粉的痕跡……這應當不是孤幹的吧?孤又沒醉酒。


    視線移動,清澈的溫泉水麵升騰著嫋嫋霧氣,岸邊光滑氵顯潤的石頭上散落著一黑一白兩件練功服,更遠處,垂絲海棠繁茂一樹,有嫣紅的花瓣飄然落下。


    這裏是……


    華清殿,海棠湯。


    商引羽疑惑剛升起的瞬間,腦海中就自然冒出了此處宮殿與湯池的名字。


    他當初登基,皇宮內的宮殿名被他胡亂改了個遍。


    這華清殿雖有溫泉湯池,卻沒有膚如凝脂的楊貴妃,海棠湯也不在室內,而是在個種著垂絲海棠的內院裏,抬頭還能看到青天明月。


    幼年時為應付皇宮中層出不窮的“意外”,他練了一身自保的武藝,登基後也習慣每天都有一段時間要在尚武殿練武,練到一身熱汗就會來華清殿泡泡。


    有時還會拉上擔任他陪練的暗衛統領喬北寄一起,在許多個午後,他泡著溫泉,將少年熱情一股腦地泄在喬北寄身上。


    那時的喬北寄還有些安靜木愣,卻是極為順從,不會對他的指令表現出任何抗拒,不管讓他做什麽都會乖乖配合。


    商引羽及時打住迴想,緩著唿吸看向喬北寄。


    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沒殺他,還把他帶到華清殿的湯池裏來了,還有那些亂糟糟的痕跡,實在引人遐想。


    “喬北寄,你究竟想做什麽?”


    商引羽咬牙注視著身前人,如果不是武力值不在一個層次,他必讓喬北寄明白海棠花為什麽那麽紅。


    怒視的同時,商引羽與也隱隱覺得不對勁,喬北寄的神情麵容,讓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


    到底哪裏不對勁呢?


    喬北寄在他出聲詢問後,臉上浮現了出了一瞬的茫然,略帶無措地看著他,道:


    “十九不知陛下所問何人。”


    商引羽瞪大了眼。


    十九,這是喬北寄原先的名字。暗十九,他的暗衛統領。


    自從他給喬北寄賜名後,對方就再未如此自稱過。


    怎麽會……


    商引羽微有所感,視線在喬北寄的額心凝住。


    他似乎知道那種古怪感來自哪裏了……


    鎮國將軍喬北寄的額心有著一道疤痕,遠了看不出,近看卻能見著一點淺淡的印記。


    喬北寄領兵征戰,每每都衝殺在最前頭,身上不知受過多少傷,卻不見哪個敵軍有本事能給他俊逸的臉來上一刀。


    大夏的所有朝臣都知道,大將軍額心那道疤,是在率兵歸京後麵聖留下的。


    皇帝給大將軍頒下冊封及賜婚的聖旨,大將軍拒不接旨,進宮麵聖。當晚從皇宮出來,就額心帶傷,鮮血流下,紅得刺目。


    不知是帝王所賜不敢讓其消除,還是為了銘記恥辱,大將軍未讓醫者處理傷處,之後也沒用祛疤的膏藥,一直讓那傷口自愈後殘留的淺粉痕跡印在臉上。


    那痕跡仿佛就象征帝王與鎮國將軍徹底決裂,爭端擺上明麵。


    但是現在,身前人的額心光潔平滑,那道象征著他們決裂的疤不複存在。


    商引羽懷疑是溫泉的熱霧朦朧了他的視線,他伸出手,撥開喬北寄額前的發絲,指腹摩挲上其額心。


    那裏的確一片平滑,沒有細微的疤痕凸起。


    商引羽的指腹順著喬北寄的額骨漸漸往下,觸上身前人的眉眼、鼻梁、嘴唇。


    似乎每一處都不一樣了,人還是那個人,卻更加的……嫩。


    商引羽細細咀嚼著腦海裏突兀冒出來的詞,隻覺驚駭不已。


    喬北寄,好像變年輕了。


    商引羽在打量著身前人,他的手指停在喬北寄下唇,其內側有著一處被咬破的印記上,看位置應該是喬北寄自己咬的。


    喬北寄的神情顯得緊張無措,似是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這局麵。


    喬北寄跟了他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不知道應對。


    對方如果饞他龍體了,就該把他的手指含進去,像當初被教導的那樣侍奉!如果覺得恥辱惱怒,理應一口下去,直接將他手指咬斷!


    商引羽的視線凝在自己修長如玉的手指上,一個猜想在他腦中浮現。


    那猜想讓商引羽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他猛一將身前人推開,轉身快步上岸。


    商引羽用沐巾粗略擦了身上的水跡,匆匆穿上衣物往外邊走去。


    路過落在溫泉池入口出的衣服時,他目光微凝。


    那是兩件兩件練功服,一件素白,紋著九龍祥雲,一件玄色,袖口紋著暗衛標識。


    ——早在三年前喬北寄就不是他的暗衛了!


    商引羽聽見身後的出水聲,他不願停留,腳下步伐不由再次加快。


    真的會是……重生嗎?


    會不會是喬北寄給他布了個局來演戲?


    身後沒人追上來,這讓商引羽不知該鬆一口氣,還是更加提起心。


    皇帝忽然步伐匆匆從海棠湯出來,外邊候著的宮人都是一驚,大太監安德忠忙帶宮人跟了上去。


    “陛下?”大太監邊追邊驚詫道:“您這是急著去哪喲。”


    “安德忠?”商引羽聞聲腳步一停,轉身看他,視線落在大太監的腿上,心中微驚,邊觀察著大太監的神情邊問:“你的腿寒好了?”


    安德忠是他潛邸時就在他身邊侍奉的太監,上了年紀的老人腿腳都有點毛病。


    前些天溫度驟降,安德忠老寒腿發作,據說是行走不能,就跟他告了假,由著新上的小太監在他身邊伺候。


    突然受到陛下的關心,安德忠心中感動不已,但他腿好著呢。


    “老奴的腿腳還算便利,能跟上陛下,陛下可是惦記著禦書房的奏章?今日休沐,陛下不比如此操勞……”


    奏折……


    對了,還有奏折。


    宮人的神色都看不出異樣,就算這些都是演出來的,那些批閱了就下發各地的奏折也做不得假,還有軍機處的密信,都是看過就銷毀的。


    喬北寄再怎麽權勢滔天,也沒法把曾經的奏折密信複原。


    商引羽急切得很,沒時間聽安德忠嘮叨,也不讓人備轎輦,轉身快步往禦書房而去。


    “誒呦,陛下!陛下您發還潤著!”安德忠抓過小宮女捧著的布帛就追,可憐他一把老骨頭。


    等安德忠跟著皇帝的背影,氣喘籲籲地跑進禦書房,皇帝已經翻看起了桌上的奏折。


    是真的“翻看”,沒有禦筆朱批,眨眼間就被翻過了好幾本。


    “陛下可是在找什麽?”安德忠拿著布帛上前。


    皇帝不止是頭發在滴著水,連衣袍也是隨意穿戴,安德忠暗暗在心裏道了句武者就是不知道伺候人,邊小心撩起皇帝的長發,用布帛一點點擦拭。


    “看今日幾月初幾,找良辰吉日。”商引羽隨口胡謅一句,隨手打開兩廣總督的奏折,看到對方高興地寫著“臣給陛下送荔枝啦”。


    這位總督在天璽十年被他調到兩廣地區,那一年遞上來的折子,十封裏有七封是在給他送特產,從荔枝到菠蘿到芭蕉到芒果……


    不過在天璽十二年,他就把這兩廣總督給調迴了京,他很是有些年頭沒見這花樣送特產的折子了。


    折子翻看過大半,商引羽心裏已有了數。


    穿越都經曆過了,再來次重生,隻要不是在他人布的局裏,倒也沒什麽接受不了。


    安德忠巾因為皇帝那句良辰吉日受了驚,好半響才平複下心緒。


    發現皇帝沒注意自己的走神,安德忠便邊動作輕柔地給皇帝擦發,邊小聲道:


    “昨日千秋節,今日是九月廿日,陛下可是……幸了暗十九?。”


    “關他何事。”孤睡沒睡他,你個負責守門的太監總管能不知道?


    商引羽覺得對方問了句廢話,正要丟開奏折,忽的一頓,又垂眸看了眼奏折上的年份。


    ——天璽十年。


    他九歲登基,天璽十年的千秋節是他十八歲的生辰。


    而他當初就是在生辰後的那一日,於華清殿的湯池內,第一次要了還是他暗衛的喬北寄。


    這個日子,商引羽記得很清楚,千秋節休沐三日,他就占了喬北寄兩日。


    他們之後那亂糟糟的糾葛,就是從天璽十年千秋節後這兩日而起。


    這日子……不會這麽巧吧?


    商引羽驚疑不定,努力迴想著方才溫泉池裏的場景。


    他剛剛睡了喬北寄嗎?


    那種情景實在難說。


    為何偏讓他迴到這一天?哪怕往前早一日也好啊。


    商引羽也曾想過他和喬北寄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不是因為喬北寄權傾朝野,有了與他對抗的資本,更不是他容不得賢臣良將,大夏缺將才,他捧喬北寄還來不及。


    根本原因還是他幸了喬北寄。


    他身上的皇權逼得喬北寄雌伏,這就是原罪。


    要完。


    商引羽頭疼得捂額,這重生有什麽意義?讓他再過一遍先前的人生,最後被宮妃……哦不,被大將軍捂死在自己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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