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再次陷入沉默。


    葉舒抓著柔軟的絲被,指節緊繃發白,才勉強控製自己別再暈過去。


    還問他想說什麽?


    他現在說什麽還有用嗎?


    這狗皇帝。


    晉望卻表現得十分有耐心,他坐在床邊,靜靜注視著他,沒有催促。


    二人僵持半晌,葉舒哆嗦著問:“如果……如果我說,我做這些是為你好,你會信我嗎?”


    晉望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略微一點頭:“願聞其詳。”


    葉舒悄悄打量他。


    晉望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就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侍從,也難以揣測其內心的想法。他陰晴不定,上一秒或許還在與人談笑風生,下一秒就能將因為一句話不順心而大開殺戒。


    伴君如伴虎,所言不虛。


    葉舒緊張得胃裏陣陣痙攣,他揉了揉腹部,硬著頭皮道:“我……臣是發現,西夏暗中派了探子入京,這才假意……假意與其合作。臣做這些,都是為了將其引出來,助陛下鏟除外敵。”


    “哦?”晉望心平氣和,“繼續。”


    “至於那禁軍統領,他早生反心,臣這樣自然是為了將朝中謀逆者一網打盡。”或許是緊張得過了頭,葉舒越說思路越加清晰,編得自己都快信了,“還有,陛下事前不是收到暗探傳來的消息,才知道昨夜會有人行刺?”


    晉望眉梢一挑:“葉相想說,此事與你有關?”


    “那是自然!”


    葉舒神情無比陳懇:“臣怕走漏風聲,事先不敢將計劃告知陛下,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傳遞消息。幸好陛下足智多謀,與臣配合天衣無縫,這才……”


    殿門被人輕輕叩響。


    晉望抬手止住葉舒的話,喚了聲“進來”。


    幾名侍女端著托盤進殿。


    葉舒立即聞到了飯菜的香氣,腹中咕嚕一聲響。


    晉望含笑:“餓了?”


    “……嗯。”


    葉舒從穿進來到現在一直粒米未進,他有胃疼的老毛病,餓了撐了都容易複發,疼得嚴重了還得送急救。


    晉望起身,語氣溫和:“來吧,邊吃邊說。”


    葉舒跟著晉望來到桌邊,試毒的內侍已經將飯菜挨個試完。


    晉望揮退眾人,拉著葉舒坐下。


    桌上的飯菜大多清淡,晉望親手盛了碗熬得軟糯的小米粥推到葉舒麵前。


    葉舒狐疑地瞄了他一眼。


    好一副兄弟情深,聖君賢相的畫麵。


    要不是他看過書,都快以為他穿的是本社會主義兄弟情的小說了。


    晉望跟他這兒演什麽呢?


    腹中刺痛感越來越明顯,葉舒沒打算與自己過不去,乖乖埋頭喝粥。


    晉望沒動筷,偏頭看了他一會兒,溫聲道:“葉相方才說,是你將刺殺消息透露給孤的暗探?”


    葉舒動作稍頓,神態自然:“是。”


    晉望微微皺了眉,似是在思索他所言是否如實。


    在書中,其實是原主手下口風不嚴,傳遞消息時被京中暗探察覺了風聲。


    他如今移花接木,將此事說成他故意賣出的破綻。


    若晉望繼續問,他甚至能說出是哪名暗探,在哪一環節得到的消息。


    嗬,和他鬥。


    沒想到吧,小爺是穿書來的。


    葉舒心下得意,就連喝下的米粥都變得香甜起來。


    晉望隻是支著下巴,好奇地問:“那葉相可否告訴孤,你是如何將孤的暗探調查得這般清楚?”


    葉舒手一抖,湯匙摔進了粥碗裏。


    日。


    為了鞏固政權,晉望登基時在京中設下了三百暗探。暗探遊走於黑暗之中,幫晉望做一切他明麵上不方便做的事。


    這些他當然是看書知道的,可是放在書裏,這是長麓第一絕密。


    知道了這個秘密,他會比弑主謀逆死得更慘。


    葉舒背上起了一層冷汗,聲音也不自覺發顫:“陛下……”


    晉望微笑:“孤在,慢慢說。”


    葉舒無話可說。


    他覺得自己像在雷區蹦迪,蹦躂是死,不蹦躂也是死。


    葉舒腹中絞痛,自暴自棄道:“你給我個痛快吧。”


    晉望問:“愛卿何出此言?”


    “你看看你對我這個態度,你真的相信過我嗎?”葉舒把粥碗一推,起身喝道,“晉望,我們七歲就相識了,這十幾年我對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嗎?”


    晉望一怔。


    “懷疑我,試探我,既然你這麽確信是我做的,直接殺了我好了,就當我這十幾年的赤誠之心全都喂了狗!”


    葉舒眼眶發紅:“你昨晚……你昨晚還那麽對我……”


    葉舒聲音哽咽顫抖,說不出話了。


    晉望沉默下來。


    偌大的殿內一時隻剩下葉舒急促的唿吸聲,他像是有些站不住,捂著腹部慢慢蹲下來。


    晉望下意識去扶他。


    “別碰我。”葉舒額前冷汗連連,虛弱道,“你讓我疼死算了。”


    晉望眸色一沉,卻沒再說什麽,快速將葉舒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內室。


    晉望把葉舒放在床榻上,出門吩咐人請太醫。


    葉舒抬起眼皮,悄悄往外看。


    看來,這狗皇帝吃軟不吃硬啊。


    晉望對原主的感情,書裏沒有細說,但大致提過一些。


    晉望生在冷宮,母親在他年幼時便病逝。先帝貪戀美色,縱情享樂,對自己這個兒子並不在意。很長一段時間,晉望都隻能與原主相依為命。


    日子最苦的時候,就連一口吃的,都得原主想盡辦法才能弄來。


    晉望年幼體弱,原主總把為數不多的食物留給他,還因此胃部患上舊疾。


    巧的是,葉舒也有胃病。


    那事情就簡單許多。


    裝病嘛,他可太會了。


    腳步聲漸近,晉望迴到床前。


    葉舒故意翻身不去看他,消瘦的脊背蝦子似的拱起,虛弱地微微發顫。


    晉望新盛了碗粥:“你舊疾犯了,喝點粥。”


    葉舒頭也不迴:“不要。”


    晉望危險地眯起眼睛:“葉舒,別挑戰孤的耐性。”


    葉舒手指蜷緊,緊張地抿了抿唇。


    他今天還真要挑戰一次。


    內室一片寂靜,似有無聲地暗潮在二人之間湧動。


    片刻後,晉望歎了口氣。


    “行,是孤不好。”晉望道,“起來吃點東西,太醫馬上就到。”


    葉舒手指鬆了勁,提著的心終於掉下來。


    這關算是過去了。


    晉望還能哄他吃飯,願意請太醫治他,說明暫時還不想讓他死。


    葉舒翻身坐起來,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給我吧。”


    晉望沒理他。


    他舀起一勺粥吹涼,送到葉舒嘴邊:“喝。”


    葉舒遲疑一瞬,乖乖低頭喝了一口。


    晉望的神情終於緩和了些。


    晉望其實生得很好看。


    五官俊美深邃,眉眼鋒利,帶著一絲侵略感。可當他像這般眸中含笑地看著人時,眼底那抹陰鷙化去,卻恍惚能看出幾分深情與溫柔。


    令人不自覺沉溺其中。


    “好看麽?”晉望問。


    葉舒恍然迴神,耳根發燙:“沒、沒看你。”


    晉望笑了笑,沒說什麽。


    晉望一勺一勺喂葉舒喝粥,剛喝了小半碗,太醫到了。


    事實上,老太醫腿腳不便,晉望派人傳喚他時,他剛走到宮門口。


    一整天什麽也沒幹,就跟國君寢宮與宮門口來迴兜圈的太醫:“……”


    太醫上前替葉舒診脈,晉望也沒讓開,狀似悠閑地繼續喂葉舒喝粥。


    太醫恍然未覺,很快替葉舒診了脈,道:“葉相胃疾纏身,不宜大喜大悲,精神緊張。須得心緒平和,按時飲食,方可緩解。”


    葉舒:“……”


    跟在這暴君身邊,還有人能心緒平和呢?


    葉舒乖巧道:“我明白了。”


    太醫點點頭,往外間開藥去了。


    一碗粥見底,晉望取了塊絲帕給葉舒擦嘴。


    葉舒終於忍不下去,偏頭躲過:“我自己來就好。”


    晉望笑了:“害羞了?”


    這人演斷背上癮了吧?


    葉舒奪過他手裏的絲帕,胡亂擦了兩下。


    外間殿門開合,太醫開好藥走了。


    葉舒抬眼看向晉望,後者與他對視,神情不辨喜怒。


    這其實很奇怪。


    以晉望小氣又多疑的性子,在知道原主背叛的時候,就該大發雷霆將他入獄。


    而不是在這裏平心靜氣地聽他狡辯。


    而且……葉舒隱約覺得,晉望現在好像並沒有太生氣?


    晉望平靜地注視著他,輕聲道:“你方才的話……有些道理,過去那十年,你待孤極好。”


    “孤就算不論君臣之情,也該顧及這許多年的情誼。”


    葉舒感動:“陛下是相信我了嗎?”


    晉望微微一笑:“不信。”


    “一個字也不信。”


    葉舒:“……”


    這人真的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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