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擊退了首波來犯的官兵,他將晏老將軍的死訊發了出去,的的確確是為了引雁流水上鉤,然而那天晚上,他就在明月峽的這一頭等著雁流水。


    雁流水雖生於武將之家,卻不喜歡戰爭。


    他們下了一盤棋,天明了也未分勝負,雁流水帶著他的藏鋒劍消失,卻留下一句話:你若謀反,會是明君。


    那一刻,夏臨淵才真的有些明白雁流水這個人,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錯了。


    “阮盡歡走了嗎?”夏臨淵睜開眼,不去想那一夜的事情,他的臉色格外地蒼白,整個書房裏都帶著淡淡的藥味。


    張莫問點了點頭,“出城了。”


    夏臨淵又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管家夏三天推門端進來一碗藥,“主子,藥好了。”


    難喝的藥,然而不喝傷就不會好,那句話叫做——良藥苦口。


    他按住自己肋下,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逐鹿,他跟雁流水那哪兒是逐鹿?


    夏臨淵從來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可以為了奪位不擇手段,自己受了這一箭又如何?雁流水終究還是捨不得將他自己手中的箭she向毫不知情的阮盡歡。摘星台,一個人死去,就有一顆星星會掉下來,這個名字,未嚐不是合適的。


    也許,在阮盡歡she出的那一箭下喪命,更適合他吧……


    他端起藥碗,一口飲盡了。


    “他有說什麽嗎?”


    張莫問搖了搖頭,阮盡歡走時說了一些,卻沒有一句是留給夏臨淵的。“真的就這樣放他走嗎?”


    “你是捨不得他走,還是捨不得他死?”夏臨淵問道。


    “三月陽春……果真是無解之毒嗎……”張莫問心中苦澀,阮盡歡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又有什麽樣的結局在等待著他呢?


    “莫問,你瘦了。”夏臨淵忽然這麽一說,然後又將話題轉向了別處,“沈恙幫了阮盡歡,薛忘音已經不見了,我到底是低估了他的計謀……興許燈會那一晚,他就知道一切了吧?”


    “主子,你又何必將自己逼上絕路……”有時候覺得夏臨淵這個人是不可理喻的,他借阮盡歡的手殺了雁流水,就是逼著阮盡歡殺掉鎮南王,如此才可幹幹淨淨,來個了斷,就算夏臨淵自己內心藏著再深厚的感情,又如何能夠與自己殺父仇人在一起?其實這兩人一直都在相互算計,相互逼迫。雁流水之事,又何苦做得那麽絕?


    “我本來便隻有一條路走。”夏臨淵淡淡說出這一句。


    過了一會兒,侍衛來報,“主子,王爺中毒暴斃,抓到了皇宮的刺客。”


    “一切照計劃行事。”垂了眼,看著已經空了的藥碗,夏臨淵的心裏也空空蕩蕩的,有的人走不進他的心裏,有的人誤打誤撞走進去了,卻不屑停留,到現在,他的心裏也隻有自己。


    百葉青峰。


    夏恆昭看到白露坐在一桌子的飯菜前麵悵然若失,隻覺得心裏堵得慌,“白露,阮盡歡那個王八蛋走了也不吃,我來幫你吃啊……”


    白露埋下頭,抓著自己的頭發,“不一樣,不一樣的。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少天了,不吃東西就更活不久了……”


    “你在說什麽啊?白露,是不是發燒了?”夏恆昭懶得理會王府裏發生的事情,自顧自地拿起了筷子夾著冷了的菜,今天天不亮張莫問就送阮盡歡出了城,沒有想到白露竟然給這傢夥做了飯菜,他竟然還不領情!


    白露看著夏恆昭,“喂,別吃了,冷的。”


    “你剛剛說什麽他活不久了?”


    “盡歡說,他知道自己會死,很早就知道了,這是什麽意思?”


    夏恆昭的筷子停在一片醬肘子上,他忽然之間沒有了胃口。


    阮盡歡是大先生,見多識廣,就算剛剛開始不知道陽春三月的厲害,可他身邊還有個雁流水,恐怕早就是知道自己會死的吧……那麽,早就知道自己會死的阮盡歡,每天都嘻嘻哈哈,心底到底又在想什麽?


    現在的阮盡歡,又在往哪裏走呢?


    是迴他的財神寨吧?盡管,寨子已經消失了。


    一身深青色的衣袍已經沾滿了泥土,他風塵僕僕,雙眼卻格外明亮。


    沈恙沒有想到在這裏還會遇到阮盡歡,“多日不見,阮公子怎麽這樣了?”


    這是在去山陽城的路上,自從財神寨被消滅,山陽城是日漸繁華,越加成為商旅們的必經之地,無恙商號的總部是在南方,從北方迴去,自然是要經過此處的。


    阮盡一點也不客氣地跳上當今第一商人的豪華馬車,裏麵還坐著莊含青。


    盡管此刻的阮盡歡是髒兮兮的,沈恙與莊含青二人臉上卻不見半分嫌惡。


    “搭程順風車吧,我去陰風十嶺。”阮盡歡淡淡笑著。


    沈恙看著他,不由感嘆:“阮盡歡,你是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


    “人生得意須盡歡——我隻想按照我的想法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從來不是人人敬仰的大先生,我會成為一隻快樂的過街老鼠。”阮盡歡端起桌案上放著的好茶,一飲而盡。


    莊含青愕然,牛嚼牡丹!


    沈恙靜靜地坐著不說話,眼看著馬車要到陰風十嶺了,他才開了口:“京畿那邊的消息已經傳了過來,夏臨淵以為父報仇之名,殺了小皇帝,已經登基了。”


    “動作還真是很快,不過盛世也快來了吧?”阮盡歡低聲喃喃,他從來不懷疑夏臨淵有帝王之才。


    盛世要來了,可惜他大概見不到那一天了。


    “我至今有一個很大的疑惑,在此之前從未對別人講過,阮先生可願一聽?”臉色蒼白的沈恙,依舊是那骨瘦如柴的手指,可是臉上的神情卻一點也不簡單。


    想到無恙商號那遍布天下的情報網,阮盡歡已經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了。“你是想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大先生吧?”


    “不錯。四年前至今,天下所傳的大先生都姓阮,可是據我所知,四年之前,大先生似乎姓晏。而我記得,大概四年半之前,晏老將軍曾經收養過一個孩子,正好跟阮先生你,長得一模一樣,連名字都是阮盡歡。隻不過,你與晏行雲在青嵐之役之前,從未見過麵,隻是知道對方的存在。”被藏了很久很深的隱秘,就被這個病弱的年輕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阮盡歡似乎陷入了迴憶,轉而輕笑,“無恙商號的情報網,果真是名不虛傳。隻可惜,你知道真正的大先生是誰了嗎?”


    “是你還是雁流水,根本就無所謂,結局已經是這樣了。”沈恙不過是個商人,有的秘聞可以探聽,卻不一定藥知道得很清楚,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我隻知,每一代大先生,真正的目的都是謀反,可是現在這個反已經被夏臨淵謀了,你不像是能夠做出這種決定的人,我能猜到的隻有雁流水,他跟尋常人的想法不一樣。”


    “雁流水是個懶人,隻是一般人真的發現不了。他懶得去謀反,幹脆交給夏臨淵吧。”輕描淡寫,阮盡歡渾然不覺自己說出了多麽震撼的話。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財神寨幾位當家的,其實都是懶人。雁流水懶得謀反,薛忘音懶得逃命,顏沉沙懶得背叛,夏臨淵懶得改變。而我,懶得算計。”


    阮盡歡戲謔地看著驚愕的沈恙與莊含青,又感嘆道:“雁流水懶得謀反,所以最後葬身摘星台;薛忘音懶得逃命,所以常常住牢房;顏沉沙懶得背叛,所以還會跟著夏臨淵玩兒很久;夏臨淵懶得改變,所以才能放我走;我阮盡歡,懶得算計,所以成了個短命鬼。”


    這人身中陽春三月,現下隻有一月不到的命了,竟然還能如此坦然地調侃這自己,調侃那些在別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人……


    沈恙突然覺得,就算阮盡歡不是真正的大先生,此刻的風度,又有哪位大先生能夠相比?


    明明是逐鹿天下的大事,卻被阮盡歡說成了幾個懶人之間相互比懶的遊戲——莊含青亦覺得阮盡歡不是凡人。


    掀開簾子一看,阮盡歡就看到了那熟悉的山山水水。


    “就到這兒吧,我走了。”阮盡歡輕巧地跳下車。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沈恙忽然也生出一種惆悵之感,雖然他隻與阮盡歡有著兩麵之緣,這樣的人,怕是再也見不到了吧?


    阮盡歡迴頭笑笑,“後會無期。”


    深青色的身影終於與那壯美的山色融在一起,被夕陽染上一層暖色。


    沈恙與莊含青立在車上很久,盡皆無言。


    熟悉的道路,卻有陌生的心境,他來到這個世上短暫的四年半,似乎就要這麽結束了。


    他的的確確是個自私的人,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後山的蒿糙已經長得很高,直能將人蓋住。


    阮盡歡從糙叢裏鑽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後山那一棵綠蔭繁茂的梨樹,上麵掛著幾顆小小的青梨,今夏,真是有口福了。


    廚房裏冒出炊煙裊裊,阮盡歡卻走到了飛來石邊,看著那身姿挺拔,依舊穿著奢侈的織金黑袍的的人影,淺笑了一下,正好擦臉。


    將臉埋進那人寬大的袖中中間,阮盡歡扯著他,躺下來,唇角彎彎,懶懶說道:“薛二爺,我要吃櫻桃扣肉。”


    薛忘音坐下來看著他,然後又轉過頭去看那久違了的雲海,風吹雲動,看過了山山水水,還是隻有這裏的風景最合他心意呢。


    “已經做好了,正等你迴來吃呢。”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了……不知該說什麽好,能夠堅持看到這裏的孩子都來mua一個。╭(╯3╰)╮肯定有人被我虐到,遠目。新文絕對正宗he,再這麽坑爹我一定切腹自殺,請一定相信我qaq


    )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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