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 秦二叔站在一邊看著小海默默無語。


    進來之前,王偉醫生就告訴過他,現在秦海瑤在醫院裏,基本上都處於昏睡的狀態。


    雖然王偉醫生給他解釋過, 這也算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性應急反應, 小海太疲憊了, 這樣可以避免太多的能量消耗,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兒。


    可是秦海龍的心裏還是一片晦澀。


    以前在公司, 他總感覺小海是一個精力特別旺盛,恨不得一秒鍾都要掰成兩半使用的人,可如今, 她大概是累了吧。隻是這樣的自我保護,跟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阮漪涵走了進去, 秦二爺瞅著她翕動了一下唇沒有說話。


    到底是兩家隔著世仇,雖然在老太太麵前, 她們還是像一眼一樣,從未表現出什麽異常。


    但是阮漪涵確確實實的不願意與任何一個秦家的人接觸,這是秦海龍和秦怡能夠感覺出來的。


    他看著阮漪涵走到了病床前, 看著她緩緩的蹲下來,看著她的手抬起想要撫摸小海一下卻在中途放下。


    最後,他看見一直昏睡的秦海瑤突然就流淚了。


    隻是聞到那熟悉的味道……


    她就知道她來了。


    阮漪涵也像是脫力了一樣,她那樣好潔的一個人,居然就坐在了病床旁邊的地上,默默的看著秦海瑤。


    那一刻,給秦二叔的震撼是他永生難忘的。


    他是一個粗糙的大老爺們, 一生把重點都撲在了事業上, 秦二爺對於感情不是不屑, 隻是沒有看的那麽重,他從來都認為什麽“死生挈闊”隻存在小說裏,那是哄人的家夥,可倒了現在,看著眼前的兩個人。


    即使一個清醒,一個昏睡,她們依舊是心有靈犀。


    她們……就好像是能夠感知彼此心中的痛。


    從病房裏緩緩的退出。


    秦二爺站在窗戶前,點燃了一顆煙,阮奶奶瞅著他:“怎麽樣?”


    秦二爺抽了一口,風吹亂他的頭發,他淡淡的:“老太太,她們大概就是人們口中的命中注定吧。”


    阮奶奶凝視著秦二爺,要知道老二的性格一直都是沉穩的,很少說這樣感性的話。


    “她們放不下,又掙不開,哪怕就是分開,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別人了。”


    ……


    阮漪涵一直守在病床前,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陪著秦海瑤了。


    她瘦了。


    瘦的臉頰都凹進去了。


    眼下都是烏青,長發淩亂,唇幹澀發白。


    幾天的時間,她好像蒼老的十幾歲。


    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阮漪涵看著她,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也隻有在小海這麽睡著的時候,她才能這樣肆無忌憚的看著她,望著她。


    半個小時後。


    秦海瑤幽幽的醒了過來,她做夢了,夢裏,她看見了阮漪涵。


    像是很多次一樣,她告訴小海她要出差。


    秦海瑤壞笑,她的手摟著她的腰,身子貼著她,故意一樣:“啊?又出差,你舍得我麽?”


    自從倆人在一起之後,就像是連體嬰兒。


    別說是一個星期了,就是一分一秒都想要在一起。


    阮漪涵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要勾引我,等我迴來啊。”


    ……


    等她迴來。


    秦海瑤睜開眼睛看著阮漪涵的時候,思維還有些混亂,一時之間,她竟然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阮漪涵看著她的眼睛,四目相視之間,她知道小海在想什麽,“你是醒著的。”


    她懂她。


    因為她也曾經這樣一次次在夢裏看著小海在她的身邊。


    許許多多次,她會晃著夢裏的秦海瑤問:“是真的嗎?小海,這是真的嗎?”


    然後,夢會毫不留情的將她反噬,瞬間清醒。


    一時間,眼淚彌漫。


    秦海瑤看著阮漪涵,這些天以來,在醫院裏,她第一次不再像是一個木頭一樣,眼淚橫流。


    她來了啊……


    她來看她了。


    阮漪涵輕輕的擦去她的眼淚,呢喃:“小海,你要過生日了。”


    小海的25歲生日呢。


    她們在這一世居然也這麽快就度過了大半年。


    秦海瑤看著阮漪涵,阮漪涵對著她微微的笑:“院長說,我可以接你迴家,明天我們在外麵過生日。”


    秦海瑤盯著阮漪涵看,眼神直勾勾的,片刻之後,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像是要再確定一下……這是不是真的。


    這一身病號服,小海穿了好久了。


    阮漪涵給她脫下來,換上了她曾經的衣服。


    她給她梳頭。


    她給她擦臉。


    這一切,她們像是老夫老妻,有著格外的默契。


    隻是到最後,秦海瑤看著鏡子裏給自己整理衣服的阮漪終究是開口了,“阿涵……”


    阮漪涵“嗯”了一聲,低頭看著她。


    秦海瑤握住她的手,輕輕的問:“是最後的了麽?”


    她的聲音顫抖,帶著一絲了然。


    她的人生,也許真的就是一個悲劇,從小到大,但凡是她想要得到的都會失去。


    阮漪涵的眼淚落了下來,她哽咽著:“小海,我努力過的。”


    現在的她們,或許可以得到一刻的安寧,可當那些痛苦的迴憶湧上來的時候,她們還會像是以前一樣麽?


    阮漪涵害怕,害怕她們會為了彼此心中的恨,殺了她們的愛。


    曾經滄海難為水……


    秦海瑤看著鏡子裏的阮漪涵,“我也努力過。”


    她很努力很努力,甚至耗費了自己的一切,耗費了自己的全部,可到頭來,依舊是空如一場夢。


    “你說,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呢。”


    秦海瑤看著阮漪涵的眼睛,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風一吹就會被揉碎一般:“一天,就明天一天,阿涵,我們放下仇恨,放下一切,好好的在一起一天好麽?”


    好麽?


    阮漪涵的淚成行的往下落,她流著淚笑了:“好啊。”


    一天……


    就當是圓了她們的夢吧,為她們的愛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吧。


    倆人從病房出來的時候,阮奶奶和秦二爺都舒了一口氣。


    阮漪涵看著她們,“你們先迴去吧。”


    她答應了小海,她生日那一天,什麽都不想。


    她想要跟她好好的在一起一天。


    一切的一切,全都暫時放下。


    阮奶奶疑惑的問:“那你呢?”


    她被上次的事兒嚇著了,生怕孫女再做出點什麽出人意料的事兒出來。


    阮漪涵看著秦海瑤,輕聲說:“明天我想要和小海好好的過個生日。”


    她們曾經最為希望的,不過是世外田園,找一個山清水秀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就此終老。


    如今,愛恨即將兩清,哪怕是夢一場,也好好的結束吧。


    阮奶奶還想說什麽,秦二叔看了看她:“咱們走吧,老太太。”


    奶奶老了,要是按照她年輕時候的性格,肯定是不放心的,可現在,她對阮漪涵沒有過多的要求,唯一的心願就是孫女好好的活下去。


    小海的話很少,她很多時間都是看著阮漪涵。


    隻是簽出院單子的時候,主治醫生王偉看著她,滿眼的不可思議。


    也許別人看不出小海的變化,甚至還會擔心她的沉默。


    可是他照顧她這些天,太了解秦海瑤了,他居然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光亮。


    阮漪涵走在前麵,她打了個電話,薑溱月很快就開著她的紅色越野車過來了,她今天打扮的非常妖嬈,長裙,披肩,還化了濃妝,一下車,薑溱月看到秦海瑤就笑了,“秦總。”一如之前。


    秦海瑤便也對她笑了笑,也是一如之前。


    上了車。


    薑溱月看著阮漪涵忍不住抱怨:“我才剛迴來就給你當司機,明天要下雨不知道嗎?山路萬一打滑怎麽辦?”


    阮漪涵點燃了一顆煙,“大不了把你這破車換了。”


    “什麽破車?”


    薑溱月冷哼,“對了,用不用買蛋糕啊?”


    阮漪涵:“不用。”


    她準備自己做。


    她看了看秦海瑤,秦海瑤從醫院出來,整個人就很空,她的目光直視前方,雖然有些茫然,但好歹不像是在醫院那樣死氣沉沉了。


    車子行駛了幾個小時才到了南區的別院區。


    這邊居住的多是當地的村民,當地生活條件很一般,但是當地村民淳樸,看見陌生的車輛進來,大家都扭頭好奇的看著。


    薑溱月握著方向盤打了個哈氣,“大家一定是看哪兒來的美女下凡,被我傾倒了。”


    阮漪涵翻了個白眼,她眼看著到了地方,要是按照以前的性格,她一定會跟薑溱月貧嘴幾句的。


    可現在,她已經沒有那個心情了。


    薑溱月就是薑溱月,她與眾不同。


    阮漪涵答應過她,事情告一段落,她就把一切全都告訴她。


    她告訴了月月自己重生的經曆之後,原本以為薑溱月會目瞪口呆,或者幹脆不信。


    可那一日,薑溱月隻是喝了一口酒,淡淡的對著她笑:“我在藏地曾經有一個師父。”她的眼睛深邃,好像能承載浩瀚星空:“她告訴過我,藏地被人尊重的法王噶瑪巴曾經說過,這個世界其實隻是一個夢,一輩子執著的子女,隻是一個緣,一輩子放不下的家庭,隻是生命裏的一個驛站。人所有追逐的感情和名利隻是一個自我意識的幻影,夢醒時分,空空如也,滿世界都是你的,整個世界又都是空的。”


    她說完,沒有得到阮漪涵的迴應,她扭頭去看,阮漪涵低頭,眼淚一滴滴的砸在地上。


    薑溱月伸出手摟了摟她的肩膀,“阿涵,既然放不下,為什麽不讓曾經的一切過去呢?你失去了父母,可秦總同樣也是啊,那是上一輩子的仇恨了。”


    阮漪涵哽咽,她咬著唇輕輕的呢喃:“月月,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


    簡單的道理人人都懂,但真的能做到放下的又有幾個。


    ……


    “隻是做人真苦,如果真的還有下一輩子,還有輪迴,我請求不要做人了。”


    “她曾經問我,如果有來世,是否還想相見。”


    “我想的,如果可以,我想做落在小海指尖的蝴蝶,看一看她,知道她幸福了就好。”


    “破鏡重圓……我們之間的裂痕太大了,我怕某個午夜,我們迴憶起曾經的互相折磨,看著滿目瘡痍的愛會一起崩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我會放開她的。”


    ……


    薑溱月下了車,她跟阮漪涵隨便說了幾句去搬行李,秦海瑤下了車,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遠處嫋嫋的煙火,狗叫聲,鄉間小路,繁星點點,空氣中都是泥土和青草的芬香,再沒了城市的喧囂和車尾氣的味道。


    直到這一刻,她才輕輕的吐了一口氣,終於肯承認這不是一個夢了。


    在車上,她一直不敢出聲,怕出聲就會打破這個夢。


    因為夢到太多次了,她都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薑溱月幫她們把行李拿下去,又簡單的四處看了看,她去隔壁的院落裏跟鄰居阿媽聊天了。


    阮漪涵把這邊的四個連著的閣院都買下來了。


    當時薑溱月還挺奇怪,問她:“阮總這是要開農家樂呢?”


    阮漪涵不語,隻是眼睛逐漸濕潤,一看她這樣,薑溱月立馬明白了。


    這天上地下,也隻有一個秦海瑤會讓她如此了。


    小海曾經在上一世的25歲生日時靠在她的懷裏撒嬌,阮漪涵吻著她的唇:“要許願了嗎?”


    小海勾著唇,兩手摟著她的腰,嗅著她身上的薄荷香:“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後我們有時間的時候,能找一個鄉村,買四個小院子。”


    “四個?”阮漪涵捏住她的鼻子,“有我還不夠麽?那麽貪心。”


    秦海瑤癡癡的笑,她吻了吻阮漪涵的唇,“有你,有三兩好友,有奶奶,有爸爸媽媽還有默默,我們永遠不分開。”


    ……


    阮漪涵當時答應她了卻一直拖欠著,隻是這一欠就是這麽久啊。


    鄉下夜晚會比城市涼爽很多。


    風一吹,特別舒服。


    阮漪涵和秦海瑤一起走了進去,倆人雖然都沒有溝通,但是很默契的忙了起來。


    既然是最後一天了。


    說好了,愛恨情仇都放在一邊。


    秦海瑤便也不拘著了,她把外套脫掉,戴上了圍裙,開始忙活。


    有煙火的地方,才是家。


    有愛人的地方,就是家。


    雖然第一次來,但是倆人都很自在的忙碌了起來。


    阮漪涵把啤酒放到了冰桶裏,夾了一個冰塊,秦海瑤把頭發盤了起來,露出修長的脖頸,上麵依舊是帶著r的鉑金項鏈。


    這一幕,讓阮漪涵的眼睛像是進了沙子,她低下頭,將雙手泡在滿是冰塊的桶裏,努力讓眼淚凍結不流下來。


    秦海瑤第一個做的是蒜炒皮皮蝦,那是阮漪涵最喜歡的,她又做了糖醋小排,後來還弄了一個涼菜。


    在醫院裏,她一直都是喝粥,要麽很少吃飯,不是不想,隻是秦海瑤昏昏沉沉的沒有胃口。


    如今,她也嗅到了食物的香氣,感覺到了阮漪涵的注視,秦海瑤轉過頭看著阮漪涵莞爾一笑:“阿涵,我們很幸福對嗎?”


    不要哭。


    阮漪涵咬著唇,眼圈泛紅,她的一手揪著褲腿,極力的隱忍著:“是呢。”


    她們終於過上了想要的生活。


    到了晚上。


    秦海瑤還化了一點淡妝,她不希望最後留在阮漪涵心裏是她憔悴不堪的樣子。


    倆人坐在庭院裏,三菜一湯準備開始吃的時候,秦海瑤的一手握著酒瓶,突然就開口了。


    這是這一開口卻讓阮漪涵的中一片潮濕。


    月色之下,秦海瑤望著阮漪涵的眼睛,懇求又輕聲的問:“阿涵,可以到十二點再算一天麽?”


    雖然一天的時間並不長。


    但她還是奢望。


    這夢,哪怕是多一分一秒,她也會無比的快樂的,留給餘生殘軀,一點點揉開迴味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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