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誰想要參觀雲貴高原下最為傳統的民居建築,趙老爺子這兒絕對是最佳選擇。不過,這個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姑且拋開守門的武警,光是來福一個,就夠讓他喝一壺的。


    當無名跟著老爺子走進些後才發現,位於這座城市中心的深山老林中,有著這樣一幢傳統的全木質結構的房屋。用於修建房屋的杉木已經失去原來的光澤,變得暗黑,斑駁,從中也能看得出這房子應該有些年頭。房頂上的青磚瓦,色澤不一,有的長滿了青苔,有的看上去很新鮮的樣子,估計是才換上去的。左右各有兩間廂房,估計是用來堆放雜物的,不過也有可能是老爺子用來招唿客人的。院子周圍栽種著一排萬年青,修剪得整整齊齊。靠左的一麵有一個小花圃,由於距離的原因,看的有點模糊。不過,那股子彌漫在空氣中沁人心脾的芬芳無名還是能聞得出來的,沒猜錯的話裏麵栽種的應該是蘭花。而在右麵則是一小塊菜地,裏麵種的東西可謂是五花八門,菜市場上賣的青菜、白菜、波菜、西紅柿、青椒什麽的都有。整個給人的感覺就是田舍農家,完全一副鄉野模樣,沒有沾染一絲大城市的氣息,也算是這個城市中難得的一塊世外桃源。


    這麽多年的經曆,讓無名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總是會先把四周的環境仔細的觀察一番,不管怎麽樣,熟悉環境總是有好處的。


    “這人要是上了年紀啊,就是閑不下來,真要是每天什麽事都不幹,就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這不,閑不住,就養養花,種種菜,遛遛狗,人也舒心,吃得更放心。也真應了那句老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啊,哈哈!”趙老爺子好像看穿了無名的心事,自顧自的解釋道,順帶著把輕輕推開了房門。


    聽到老人的話後,無名很不好意思的模了模鼻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急忙向前跨了一步,跟著走了進去。來福則是很有氣派的大搖大擺走到門前趴下打盹,沒幾分鍾就發出輕微的鼾聲。


    進門後無名才發現,這座外表看起來如同它主人那般其貌不揚的木房子,內部的裝飾堪稱低調中的奢華,全係紫檀木手工打造的家具。就拿客廳對麵的書櫃來說吧,鏤空雕刻的雙龍戲珠圖案,婉約間流露出一種威嚴霸氣。無名並非孤陋寡聞之輩,就這書櫃,在東南亞一帶製造商的出廠價格,起碼在七位數以上。還有書櫃前的那張書桌,上等的花梨木打造,光澤依舊保持著最初的模樣。剩下的家具,桌椅板凳,除了紫檀木就是上等的花梨木,低調外表中處處透露著奢侈。不過,稍微聯想一下老爺子的身份,對這一切也就不會感到有太多的不可思議。


    “這個無名啊,你先到處轉轉,我這就去做菜,要不待會兒你的肚子可又要抗議,說我這糟老頭子不厚道了,哈哈!”趙老爺子不知什麽時候拿了一張寫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九個鮮紅大字的圍裙套在身上,徑直走向廚房。


    無名心道,這老頭子可真有意思,卻也不矯情,開始在客廳轉悠。突然,掛在牆角竹窗上的一副照片吸引住他的眼球,走進些看,在這張落款在1951年4月的泛黃黑白照中,找尋到了一個熟悉身影--年輕時候的趙老爺子,那時,稚氣未月兌的他正一臉神氣的站在一個中年軍人的身邊,帽簷上的五角星依稀可見,背景應該是在某個戰鬥陣地上,碉堡,壁壘,壕溝、鐵絲網等等都能清晰的看見……


    “或許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更適合他吧。”無名伸出右手模了模相片,嘴中喃喃道。


    在客廳的正中央靠牆的位置上,那七位數的書櫃正安安靜靜的立在那兒。無名走進些看了看,裏麵的書碼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到也符合老爺子的行事風格。書櫃裏麵的書種類繁多,軍事,人文,地裏,記實等都有。無名隨手拿出一本,名字叫《官場現形記》。隨便翻閱後,可能是閱曆膚淺的原因,並沒有讀懂什麽,便把書放迴原來的位置。轉過身看著那張花梨木的書桌上擺著毛筆、硯台、宣紙,還有一副應該是剛剛完成的書法作品,是他很喜歡的一段勵誌名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確,這段話寫進了無名的心坎裏麵,腦海中又開始不自覺的浮現起那足矣讓人驚起滿身冷汗的畫麵。想著想著,整個人都出神了。


    “你個小鬼頭,還傻愣著幹嘛啊,趕快過來吃飯了。”此時,趙看老爺子已經將身上的圍裙月兌下來,走到無名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言語中充滿慈愛之意。


    “啊?哦,嗬嗬,好香!”無名這反應也真夠快的,在一秒鍾的時間內完成麵部表情四連拍,一驚一乍,一愣一笑。然後大步流星的走向餐桌。


    老實說不得不佩服趙老爺子的手藝,那張紫檀木的餐桌上麵,此時已經擺上滿滿一桌子的菜肴,正散發著醉人的香味,誘惑著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無名。這個時候,他隻感覺感覺肚子裏麵的饞蟲都快要從喉嚨裏鑽出來一般。不待趙老爺子開口,這小子就拿起擺在桌上的青花瓷大碗和象牙筷開動了,瞅著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樣,就跟剛從大豬圈裏麵放出來八輩子都沒吃過飯的牢頭一樣。坐在一旁的趙老爺子看著他,笑了笑,也跟著拿起桌子的碗筷開動。隻看見餐桌上兩雙筷子舞得虎虎聲威,以風卷殘雲之勢掃蕩著盤子、碟子裏麵的存貨。仿佛在打一場敵我雙方的糧食爭奪戰!那叫一個慘烈啊,這一老一少就這麽你爭我搶的消滅著桌子上的飯菜。


    總的來說,這頓飯吃得很對胃口。當然了,對於無名來說,能夠吃到這國廚級別大師的手藝,差點把肚子裏麵憋了好幾年的饞蟲都給撐死了。而對於趙老爺子來說,這頓飯吃出了當年在朝鮮打仗時候的味道。這麽多年來,尤其是從部隊退迴地方上後,他幾乎都快把這種感覺給遺忘,每個陪自己吃飯的人,在桌子前都是畢恭畢敬,一臉的奉承相,那點敢像眼前這個小鬼頭這般放肆,完全無視自己,直接上來就開動,而且還專挑那些肉多,油水肥的菜,甚至在和他夾到同一塊肉的時候也絲毫不杵,愣是使勁搶到嘴裏,邊咂吧還邊衝自己笑,簡直就跟當年大個劉班長一個德性。吃到最後,往昔那一幕幕狼狽的吃相都浮現在他眼前,那個時候吃飯哪裏像現在這樣慢慢細嚼慢咽,跟大媳婦似的。稍微吃慢點,敵人的炮彈、槍子、刺刀可就上來了。那時最真實的想法就是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在加上全團那麽多的兄弟,要是動作慢了,還不讓那幫牲口給全部掄過去,餓的可是自己啊。


    “小鬼,不錯嘛,當過兵?”趙老爺子咂吧著嘴,含糊不清的問道,也不管嘴角還殘留著的油漬。


    “嗬嗬,算是吧!”無名輕聲笑道。不過趙老爺子可沒有發現他此時露出的笑意有一點牽強,似乎觸動曾經那段美好卻又早已被他封存的記憶。一邊說一邊用手擦著嘴角上殘留的飯菜油汙。


    老爺子也不矯情,看到無名用手拭擦嘴角後,跟著也用抬起手在臉胡亂抹了一通。然後,兩人相視一笑。


    “無名,你會不會下棋?”老爺子一邊洗著碗一邊問正在身邊打下手的無名。


    本來,按照無名的意思,是打算自己去洗碗的。這不是剛剛到人家來白吃白喝蹭了一頓嘛,總得要做點什麽表示一下吧。可是老頭子也可真夠強的,非說什麽來者是客,哪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怎麽也得盡好地主之宜。但無名也是一個比較偏執的主,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迴來,根本就不理老頭子,兩人就這麽僵持住了。如果想看一老一少為爭奪餐盤的洗唰權而大打出手的話,估計這會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畫麵。後來,兩人達成共識,趙老爺子負責第一次用洗滌液清洗,無名則負責清洗殘澤。兩人還笑道,還是分工合作比較好。


    “圍棋不會,象棋略知一二。”說罷,無名想了想,又補充說道:“對了,是中國象棋。”


    “你會象棋?”趙老爺子聽到這個答案後表現得有點興奮。


    無名沒有說話,隻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一桌,一椅,兩個人,一副棋,正襟危坐;車馬象士將,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無名和趙老爺子在花梨木書桌前就坐完畢,整裝待發。值得一提的是,就連桌上這副象棋,以及棋盤都是純紫檀木的。瞧著這做工精細的模樣,指不定能管多少錢。


    “嘿嘿,老爺子商量個事唄!”無名在看到象棋後,兩眼突然放光,嬉皮笑臉的對著老爺子笑道。


    “不用商量了,想打我象棋的注意,門都沒有!”老爺子沒有留下半點商量的餘地,直接一棒子把他給打死。就瞅著這反應速度,絕對是這象棋沒少讓人打主意。


    “啊,我都還沒說你知道了啊!”無名有些不相信的模了模腦袋瓜。疑惑的看著老爺子。


    “你還沒翹,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麽屎!下棋下棋!”老爺子沒好氣的說道。


    “下棋就下棋!”無名極不情願的說道,趁老爺子不注意,嘀咕道:“大不了趕明兒順手牽羊去!”


    “你說啥?”老爺子一臉怒氣的看著無名。


    “沒,沒啥,真沒啥!下棋,下棋!”無名小心翼翼的忽悠道,心裏卻開始打起象棋的小算盤。


    老爺子執紅子,率先落盤,無名執黑子緊隨其後。老爺子所走的每一步看似稀鬆平常,實則步步為營,暗藏殺機。無名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應付著。


    對弈,博的不光是棋藝上的高下,更多的是對執棋者心態的考驗。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棋盤上雙方進入了白炙化狀態。


    無名對於象棋,算得上是一個半路出家的野和尚,所學的也是些野路子,殺起來講究一個快、狠二字。剛開始和老爺子交手,表現得比較拘謹。當通過一段時間的試探後,他發現老爺子屬於典型的防守派代表,處處設防,並不急於進攻。這正中無名的下懷,在他看來,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不顧一切的進攻。


    終於,他看到了機會,老爺子在防守上出現一個不大不小的灰色地段。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無名瞅準時機,集中優勢火力進攻。一路上勢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勢直導黃龍。眼看著老爺子的帥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禁麵露喜色。


    突然間,老爺子不知從什麽地方橫空出世一顆車,整個棋盤上的態勢瞬間急轉直下,棋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老爺子以一車輕鬆化解無名的進攻,在配合連環馬一路高歌猛進,以壓倒性優勢將無名團團圍住。原本還穩坐釣魚台的將轉眼之間就四麵楚歌。


    第一局戰鬥毫無懸念,悲催的無名被殺得隻剩一個光杆司令。


    “不行,再來。”


    “好!給你翻盤的機會。”


    第二局。


    戰鬥的結局依舊隻有一個,無名以悲歌落幕。


    “再來!”


    “還不甘心?”


    第三局。


    無名吸取前兩次的經驗,不在大意。越是在看到勝利曙光的時候越是要打起十二分警惕,這個時候,往往是對手翻盤的最佳時機。得意忘形,說得一點也沒錯。


    最後一把,老爺子也沒有了前兩次那種掌控大局的輕鬆,撕殺到最後,無名還剩下兩顆卒,而老爺子還有一馬一卒。為了避免被屠的命,無名破斧沉舟,背水一戰。兩個卒子越過楚河後死命的往前拱。老爺子也不急著設防,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小鬼始終還是功利心太強。


    到後來,無名的兩個卒子算是拱到頭了,而老爺子的帥卻後退到卒子無法攻擊的二線。無名始終還是沒有逃月兌被屠的命。作為一枚棋盤上的卒子,早就已經注定其宿命。過了河就隻能死命的往前拱,明明看見絕路就在眼前,依舊勇往直前。這或許就是作為一枚卒子的可悲之處,同時也算是值得可敬的地方吧。


    其實,在生活中,就有相當一部分人就像一枚卒子那般,這輩子為之奮鬥的終點,無非是別人生來就有的起點,卻還依舊如同一枚過河卒這般削尖腦袋想要拱進那個圈子,甚至不惜靠出賣身體和靈魂。可當真正擠進去後才發現,畢生所追求的並非能帶給自己想象中的快感。猛然迴頭,才發現,已經追不迴原來的軌跡,空留遺憾,鬱鬱終身。


    隻有在路上的夢想,才是真正能夠讓人熱血沸騰、激動人心的夢想,被實現了的夢想,往往就是狗屁,一文不值。


    三局下完,無名輸得那叫一個慘烈。本來他還想著和老爺子繼續撕殺幾盤,無奈老爺子定下規矩每日隻下三局,若是想翻盤的話,隻有改日在來。無名可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的人,和老爺子約定好時間後,又閑聊了一陣,便告辭了。當他離開後,老爺子打了個電話給保衛處,交代道以後要是這個年輕人再來的話,不用通報,直接放他進來。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無名踏上了一代奸雄初長成第一步。


    走出省政府大院,無名甩了甩頭發,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徑直向人流量稠密的北京華聯超市走去。同一時間,在省政府大院前的一家小粉館裏麵,走出一個身穿牛仔裝的中年男子,一路尾隨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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