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魯店以東十餘裏,地名塘官屯,是一處歇腳的小鎮集。辰牌初,青山飛騎趕到,將馬交給村頭的小店照管,然後到村尾的茶水歇腳站等候。


    今天他不帶劍,臉色塗上了蒼褐色的染料,嘴上多了兩撇八字胡,右眼角裂至耳下有一條刀疤。穿青直裰,腰帶上插了一把匕首。這長相,令人一見難忘。


    他相度了四周的形勢,方離開找到一家小店,要叫一些酒菜充饑,出來時早餐尚無著落呢。


    時光早著呢,小食店門是開了,但還沒開始做買賣。店門口的水井邊,一名夥計在殺雞宰鴨。灶上爐火旺盛,一名夥計剛好將饅頭起鍋,打開蒸籠蓋,熱氣蒸騰,黃褐色的大饅頭香噴噴。


    店堂倒還寬闊,有十二副座頭,一名夥計正在整理桌凳,大家都在忙。


    小食店的灶頭設在門旁,在門外便可看到掌櫃的與掌灶大師傅。大師傅剛動手取出熱騰騰的大饅頭,門外便闖來了一個鶉衣百結的老化子。


    老化子不算老,年約五十出頭,滿臉風霜,老眼昏花,酒糟鼻,缺了一顆門牙的嘴下,掛了一綹山羊胡,左脅下挾了一根棗木打狗棍,右脅下吊了一個大討米袋。


    青山正向店門走,知道老化子是來自濟南方向的人。


    老化子一腳便踏上灶階,咧著缺了一顆門牙的大嘴笑:“嗬嗬!嗬嗬!好香的饅頭。大師傅行行好,賞給老要飯的一個……”


    話未完,鳥爪似的髒手已經向饅頭抓去。


    大師傅伸手急撥,怪叫道:“你敢?滾!”


    老化子手一動,便閃開了大師傅撥來的手,五指一收,便抓住了一個滾燙的大饅頭,居然不怕燙,敢與大師傅媲美。


    大師傅抓熱饅頭手法幹脆俐落,一雙手是不怕燙的。


    大師傅一把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大怒地揚刀叫:“不放下砍掉你的狗爪子,放下!”


    老化子及時放手,饅頭掉迴籠中,退了一步怪笑道:“好好,放下。大師傅別生氣,生氣會短壽的。”


    掉落的那隻饅頭上已清晰地出現五條髒指痕,哪能賣?大師傅無名火起,抓起饅頭大喝一聲,狠狠地向老化子擲去。


    老化子哈哈大笑,接住了饅頭便往嘴裏塞。


    “不滾蛋打斷你的狗腿。”大師傅拍著菜刀怒叫。


    老化子一麵啃著饅頭,一麵含糊地說:“大師傅,你這是幹什麽?一個饅頭犯得著打斷我老化子的腿?掌櫃的都不心疼,你抖什麽威風?”


    一名正在掃地的店夥看不順眼,停下掃帚,冷冷地說:“要飯的,占了便宜你還賣乖?


    討吃食也不能這樣討,自己往蒸籠裏抓,誰欠了你的不成?”


    “咦!你也神氣起來啦,不像話。”老化子指指點點地叫。


    兩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來,立即引起了其他店夥的反感,紛紛趕來。


    青山恰好到達,叫道:“些須小事,何必小題大作?算啦算啦!大家擔待些兒。”


    老化子居然認為自己理直氣壯,反而不肯善了,大嚷道:“你瞧,這家店子的人多可惡?一個饅頭又有什麽不得了?填不飽……”


    “好了好了,你還窮嚷嚷?這樣好了,相見也是有緣,在下請你吃一頓,填飽肚子,怎麽樣?”青山坦然地說。


    老化子將吃剩的饅頭順手一丟,笑道:“好哇!還是你這位爺台大方,嗬嗬!那就叨擾啦!”


    青山立時感到不快,丟掉大半個饅頭,種莊稼的人看了必定心疼,暴珍天物太不應該。


    但請客的話已經出口,他不能食言,怏怏地踏入店堂,老化子也就跟進來了。


    “夥計,請替在下準備些酒菜。”他在桌旁坐下說。


    “對不起,客官,廚下還沒準備好,請一個時辰後再來。”店夥斷然地拒絕。


    老化子老花眼一翻,正待發作。青山淡然一笑,取出一錠銀子遞到店夥手中笑道:“算了,老兄,不用再鬧意氣了,說開了就算啦!有現成的酒菜來些湊合湊合,來幾個饅頭填飽肚子也就算了。那不是有雞麽?白水一煮放些佐料,很快嘛。”


    那是一錠十兩官銀,夥計眼都直了,說:“小店找不開……”


    “都算付帳好了,不用找啦!”


    “這……”


    “在下不是江洋大盜,這銀子可是幹幹淨淨的,就算賞錢好了。”


    “客官言重了,謝謝,謝謝。”店夥喜悅地說,轉身走了。


    老化子哼了一聲,說:“把銀子給這些人,你可真大方。你要是劫了縣庫銀子花不完,何不送些給老化子花花?”


    青山淡淡一笑,說:“你如果規規矩矩討,在下不會吝嗇,但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抱歉,我的銀子不是庫銀,善財難舍。”


    老化子悻悻地哼了一聲,目光不住在他渾身上下轉。


    店夥送來了兩壺酒,切了些燒鹵,明火炒的一大盆雞也隨著上桌,並送來了大蔥蒜頭等等配料。


    老化子迫不及待,不等主人動手,伸手先給自己倒上一碗酒,咕嚕嚕灌了半碗入肚,五爪龍出動,一把抓起了兩塊肥雞便往口裏塞,吃相之惡,令人不敢領教。


    店夥眼中冒火,正待發作。


    青山微笑揮手示意店夥退去,慢慢地斟酒。


    “很好,很好。這鳥店的大師傅,手藝倒是不壞。”老化子含糊地說,五爪龍第二次抓入盤中。


    這一次不像話了,惡劣得令旁觀的店夥吹胡子瞪眼睛。熱騰騰的一盤雞,這位老化子的指頭向中一插,一撥一鉤,兩塊雞腿肉便到了上麵,落入了五爪之中。


    青山忍無可忍,放下碗筷說:“從小看大,你這輩子所以淪落為乞,必非無因。”


    “你說什麽?”老化子翻著老花眼問。


    “我說你這輩子活該討飯,因為你沒受過家教。”


    老化子臉色一變,不悅地問,“閣下,你在罵我?”


    “罵嘛,在下不敢,隻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你看,即使這些酒菜是你作的東,你這一來還叫別人吃不吃?你自己是化子吃食用手抓,憑什麽你也把別人看成化子一樣?真是令人不敢領教。”


    “你這是什麽話?嗯?”


    “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唾臉自幹不是什麽好德性,那是奴才性格,不足為法。你這種態度,在下忍了。都給你吃,算啦。”青山冷冷地說,劈開一個饅頭,夾了兩條大蔥,起身離座。


    老化子的老花眼掠過一道兇光,哼了一聲,右手食中兩指有意無意地虛空一點。


    青山手急眼快,隨手拈起酒碗,向上一掂。


    “乒”一聲脆響,酒碗炸裂,酒飛灑而下。


    青山放下饅頭,臉色一沉,冷笑道:“指風打穴術,你閣下是真人不露相。”


    老化子一指偷擊,竟被青山用碗擋住指風,試出了底,心中一震,推椅而起,冷笑一聲道:“你也是行家,老要飯的走了眼。”


    “在下與你有冤?”


    “無冤。”


    “有仇?”


    “無仇,但你侮辱了我。”


    “貴姓大名?”


    “四海團頭古天雄,丐幫五大長老之一,閣下貴姓?”


    店夥們大驚,臉色大變。


    青山冷冷一笑,說:“算了,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計較。”


    四海團頭桀桀而笑,眼中出現了冷峻陰狠的光芒,厲聲道:“你閣下並未問老夫是否計較呢,不交代清楚,你,哼!你說得輕鬆。”


    “好吧,你說該如何交待?”


    “跟我到東昌,再告訴你。”


    “在下不到東昌。”


    “你非去不可。”


    “不去又怎樣?”


    “老化子拆散你的骨頭。”


    青山重新拈過一隻酒碗,托在掌心中,笑道:“你再用指風打穴術,如果能將這隻碗打破,在下便隨你到東昌。如果打不破,你必須跪下陪不是。你動手吧,隻有一次機會,成敗在此一舉,別大意了。”


    他的手向側伸出,距老化子隻隔了一張桌麵。老化子的手一伸,指尖該接近碗三寸以內,按理絕無失手之理。


    老化子大怒,大喝一聲,一掌拍向酒碗。


    他的手向上抬,閃過一掌,沉聲道:“古天雄,你少在我麵前施詭計,說好了你用指風打穴術,而且隻許一擊,你敢撒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剛才那一掌,酒碗是從掌尖前閃開的;也就是說,雄渾的劈空掌力,早已先襲中酒碗了,而酒碗毫無異樣。老化子是行家,心中雪亮,劈空掌力已經失敗,指風打穴定然無功,雙方的功力相差太遠,再不走便晚啦!一麵默運內勁,一麵說:


    “閣下先通名。”


    “在下姓柏,鬆柏的柏,叫柏青山。”


    老化子突然扳往桌緣,向上猛掀,想將桌掀倒,利用酒菜潑在對方身上,以便抓住機會脫身。


    糟!青山的手已先一刹那按住了桌麵,一掀之下,木桌絲紋不動。


    老化子大駭,雙足一點,斜飛而出,勢如飛隼,竄出了店門。單足一點地,便待縱出,肩上卻被一隻大手搭住了,耳畔傳來了青山的語聲:“怎麽,沒交代清楚就走?”


    四海團頭心膽俱裂,大吼一聲,打狗棍向後撞去,猛攻身後人的脅腹要害。


    一搗落空,下身卻被青山踹了一腳,下身向前撞,上身卻被肩上的大手向下撳,重心乍失,“嘭”一聲仰麵便倒。


    老化子仍不死心,作困獸之鬥,躺在地上掄棍便搗,用了全力。


    青山一把抓住了棗木棍的一端,喝聲“起”!


    老化子不肯放手,自然被一拉而起,連任何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叭叭”兩聲暴響,兩頰挨了兩記正反陰陽耳光,放手丟棍二次倒地。


    青山將棗木棍丟掉,恰好老化子連滾三匝挺身躍起,也恰好被他等個正著,一聲冷笑,鐵拳再揮。


    老化子也不顧一切,一掌反擊,“噗”一聲劈在他的左胸上,他的鐵拳也在老化子的小腹上落實。


    “嗯……”老化子叫,踉蹌後退,退了五六步仰麵便倒,這次起不來了,蜷曲著以手掩腹吃力地叫:“你……你將會……會受……受到慘烈的報……報複,今後你……你在江湖將……將寸步難行。”


    他緩緩走近,冷笑道:“你放心,在下將你帶至荒野中,找個坑把你活埋了,死無對證豈不省事?”


    老化子大駭,顧不了疼痛,大叫道:“你……你不能這樣做。”


    “為何不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是你丐幫那幾個敗類所說的口頭禪,而你就是少數敗類中的最壞的一個。丐幫五大長老中,以你四海團頭為最壞;白天受辱,晚上便立即報複,而且報複的手段頗為毒辣,裹脅勒索甚至擄劫殺人,無所不為。你死了,也許丐幫今後會規矩些,殺了你也是一大功德呢。”


    老化子心膽俱裂,情急慌了手腳,狂叫道:“街親們,救命哪!”


    青山感到十分意外,也感到十分好笑,這位丐幫長老居然在情急下叫救命,完全沒有半點武林朋友本色,原來是一個貪生怕死之徒,難怪這麽沒出息。


    “你叫罷,反正不會有人阻止在下的,也不會有人同情你,在下也不會因為你貪生怕死而大發慈悲。”


    老化子終於知道遇上了克星,哭喪著臉說:“好吧,在下認栽,你瞧著辦好了。”


    “站起來。”


    老化子不敢不聽,掩住小腹吃力地站起,恐懼地問:“你……你要帶……帶我走?”


    “你,身懷絕技,為何要混跡丐幫中鬼混?”


    “做……做化子自由些,可以走遍天下而不受官民阻擾,而……而且可以不勞而獲。”


    老化子乖乖迴答。


    “哼!天生自甘墮落。”


    “算了吧,少挖苦我。”


    “你還能走,一拳頭在你算不了一迴事,吃一顆藥按摩按摩便可複原,在下的拳頭打人有分寸。你的輕功很好,腳程當然很不錯。”


    “當然不如你閣下。”


    “你要往何處去?”


    “到河南。”


    “很好,咱們是同路。”


    “你……你要……”


    “我讓你先走一個時辰,假使你在三天之內,趕不到彰德府,在下便埋葬了你。”


    “老天!到彰德府有五六百裏……”


    “日夜兼程,別說五六百裏,加些勁,走一千裏也輕而易舉。除非你不想活,你走不走是你的事。咱們來看看是什麽時候了?”


    屋角站著一位年約半百,仙風道骨的老道,突然接口道:“正好是辰巳之交。”


    青山向老道頷首招唿,笑道:“謝謝你,道長。”


    又轉向老化子說:“三天後的辰巳之交,你如果不跨入彰德府的城門,那麽,丐幫便會少了一位長老了。你走吧,在下還得進食,時辰寶貴著呢。一個時辰後在下啟程。在下不用緊跟在你後麵受罪,也許會在前麵等你,也許在後麵暗中跟蹤,隻要你敢離開大道找兔子窩藏身,藏身處便是你的死所。呸!你還不走?”


    老化子嚇得連連倒退了三四步,咬牙切齒地說:“閣下,不可欺人太甚。今天古某認栽,青山遠在,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古某記下了。”


    “嗬嗬!不錯,後會有期,三天後彰德也許便會碰頭。再見,閣下。”


    “再不走可就嫌晚了,古施主。”老道微笑著說。


    青山臉一沉,說:“看見你令人冒火,給你三聲數送行,聲落不走出視線外,打斷你的右手,在下絕不寬恕!”


    視線外該是村西的柵門,約有兩百餘步。老化子兇焰盡消,匆匆拾迴打狗棍,撒腿便跑,快極。


    老道嗬嗬笑,說,“施主真會整人,這次四海團頭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了。”


    青山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正相反,這種人自尊心缺乏,自卑心卻重,物極必反,自卑便轉變為自私乖戾,睚眥必報,以掩飾自己的自卑。一個沒有自尊心的人,些許挫折無法令他垮下來的,他會更求表現,更為爭取名位而出風頭。”


    “那你豈不是在江湖寸步難行麽?丐幫的人遍布天下,將會出而報複……”


    “那是以後的事了。其實,丐幫並不是幫,隻有那麽少數幾個野心勃勃的人在興風作浪,假其名以便容易斂財而已。真要結了幫,不消多久,便會被官府撲滅的,白蓮會便是前車之鑒。”


    “施主對江湖並不陌生哩!”


    “其實在下所知不多。假使道長需要進食,請進店,在下作東。”


    “嗬嗬!那就叨擾施主一頓了。”


    “小意思,道長請。”


    他給了店夥一錠銀子,重新要來了酒菜。


    老道自稱姓武,名榮;道號叫玄清。修真於東天目山下的洞靈觀,目下雲遊四海,即將南返。


    他也通了名,老道頗為淵博,兩人談得頗為投機,一頓酒飯吃得相當愉快。


    膳畢,老道告辭上路,臨行殷殷相邀,希望柏青山到浙江一遊。


    青山拖了一條長凳,放在門前的老槐睡下落坐。右首便是茶桶,不遠處是水井。有些旅客不喜用茶,寧可用井水解渴,喝罷嚼上兩三顆蒜瓣,保證不會鬧肚子。


    旅客往來不絕,車馬絡繹於途,近午時分了,頭上酷陽如火。


    東麵,一輛大車進入村口。接著是三匹健馬飛馳而來,超越大車飛馳而至。


    青山眼中電芒乍現,要等的人終於來了。他緩緩離座,徐徐走向茶桶。


    健馬馳近,一名騎士叫:“大哥,喝口水,養足精神再走,還有十裏路,不能再趕了。”


    “好,歇歇再走。”中間那位騎士用打雷似的用大嗓門叫。


    三位騎士一個比一個雄壯,大塊頭相貌猙獰,虎背熊腰身高八尺以上,驃悍之氣外露,像是三個金剛。好在坐騎都是番馬,高大雄健的棗騮,不然碰上這種大塊頭騎士,必定災情慘重。


    出來兩名夥計接坐騎,為首的大哥騎士喊叫道:“不用溜馬,給水就成。”


    這位仁兄滿臉橫肉,銅鈴大眼獅鼻海口,虯須如戟,標準的山東大漢,一雙手出奇粗大,真像一頭巨熊。


    經過樹下,三人皆走向茶桶,大哥向店夥叫道:“替爺們準備一罐酒,幾盆萊,肉切大塊些,聽到沒有?”


    店夥像是小鬼見金剛,一迭聲“是是是”,惶誠惶恐地向大師傅交代。


    茶桶盛碗盆共有四個碗,青山站在茶桶前,左手持碗,右手用茶勺慢騰騰地盛茶,背對著三騎士,對這三位仁兄不理不睬。


    上來一位騎士,向他火爆地叫:“讓開!你他娘的慢騰騰像個大閨女,什麽話?”


    青山仍不加理睬,勺中的茶緩緩倒入碗中。


    騎士大怒,伸手便奪茶勺。


    青山右肘斜頂,出其不意給了對方一記重擊,“噗”一聲撞在對方的左肋近蔽骨處,力道恰到好處。


    “哎……”騎士叫,雙手抱肋往下蹲臉色變得好快,像已血色全無。


    變生不測,一下子便製住了一個。另兩人大駭,刹那間的震驚,忘了該怎辦才好。


    青山轉過身來,放下茶勺茶碗,斜移八尺冷笑道:“好小子,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毛,在太爺報應神麵前,這小子竟敢撒野,難道活得不耐煩了?”


    另一名騎士勃然大怒,大怒道:“狗娘養的!你才活得不耐煩了,宰了你這狗東西!”


    吼聲剛落,便像奔牛般急衝而上,左手一引,右手跟進來一記“黑虎偷心”,以雷霆萬鈞之威當胸便搗。


    青山不敢冒險硬接,向右一閃左拳疾飛,迴敬“靈蛇入穴”攻下盤。


    騎士身材龐大,居然靈活萬分,斜挪半步左手急沉,五指如鉤急扣青山的腕脈,出手極為迅疾。


    青山立即抓住機會右掌出擊,右腳邁進掌發如閃電,猛襲對方的左脅背。


    騎士反應也快,左手吸爪變掌,大喝一聲扭身反削。


    “噗”一聲響,一雙掌緣接實,勁氣四蕩。


    青山感到掌緣一震,熱辣辣地,兇猛的震撼力,震得膀子一麻。


    騎士前衝兩步,臉色一變。


    “好家夥!”青山叫,跟進就是一掌斜拍。


    騎士大喝一聲,也一掌斜拍硬接,認為剛才的一掌並不足畏,這一掌加上全力,即使不勝也可拉平。


    “啪”一聲暴響,騎士上當了,這一掌青山也加了三成勁,仍然占了優勢。


    騎士連退三步,手有點不靈活了。


    這瞬間,人影迫近,青山已取得優勢,乘勝追擊,一聲暴叱,跟進躍起奮勇雙腿踹出,“嘭嘭”兩聲暴響,全踹在騎士的胸膛上。


    騎士再退,這次退了六步幾乎跌倒,身形未穩,青山又到了,雙拳連環疾飛,兇猛地擊在騎士的雙頰上。


    騎士也夠狠,也在青山的右胸上擂了一拳。


    青山最後仍是出腿,扭身飛踢,“噗”一聲正中對方的右腰脅。


    “哎……”騎士大叫,身軀斜撞而退。


    青山挨得起右胸的打擊,一腳得手再次迫進,拳腳齊飛。


    騎士開始尚能招架,可是無法應付接踵而來狂風暴雨似的拳腳,挨了十餘拳,中了五六腳,便失去了抵抗力了。


    青山不留情,拳打腳踢記記沉重。正待將對方放平,驀地吼聲如雷,騎士大哥到了,狂風似的衝到,一掌向他的脊心猛劈而下,力道千鈞。


    他向側一閃,大喝一聲,避過了一掌,同時一腳將已經昏頭轉向的騎士踢倒在地。接著是大旋身雙手一崩,震開了騎士大哥的一招“雙風貫耳”,下一招“窩心腿”向上一登,捷逾電閃,正中騎士大哥的胸口。


    騎士大哥連退三步,臉色大變。


    被打倒的騎士仰天而躺,無力地扭動想爬起來,卻支撐不起上身,扭動著不住呻吟,像是骨頭已散。


    在茶桶旁被擊中的騎士,軟弱地蹲在樹下,臉色泛青在不住喘息。


    騎士大哥被窩心腿擊中胸口,雖不曾受傷,卻嚇出了一身冷汗,一照麵便被擊中,不由心中駭然。兇焰盡消,不敢冒失衝上,沉聲道:“在山東,沒有人能一開始便擊中我神力天王,你定是外鄉人,速通名報姓。”


    青山冷冷一笑,說:“你少吹牛,哼!在下走遍天下,手下無三招的對手,昨天在十裏外的望魯店,第一次栽在貴地的人手中。哼!你比起那位漢子來,差得太遠了,還敢吹牛說在山東沒有人能擊中你呢。”


    神力天王一怔,悚然地問:“望魯店那人姓甚名誰?你呢?”


    “你不必盤底,在下不在貴地留名。望魯店那人叫柏青山,可說是天下無雙的可怕高手。在下受了狗官的騙,幾乎送掉性命。”


    神力天王的臉色一變,眼神也在變,略一沉吟,開始套口風:“你與那柏青山交過手了?”


    “在下偷襲無功,一照麵便挨了兩記重擊,吐了一口血,如不是見機逃走,這條命便會枉送在山東。”


    “你與那柏青山有仇?”


    “在下第一次到山東,哪來的仇人?”


    “那你……”


    “在下接受了東昌一位姓沈名鴻圖的退職知府白銀二百兩,到望魯店宰那姓柏的家夥。


    見他娘的大頭鬼,原來這是沈狗官借刀殺人的詭計,幾乎上了大當。”


    “怎麽迴事?”


    “昨晚在下查出,姓柏的是三天前方到達望魯店的助拳人,而在下受聘是在京師大名府,時間是半月前,豈不可怪?”


    “不錯,大有可疑。”


    “原來那狗官借刀殺人,暗裏支持他的內侄謀奪望魯店的田地開設牧場,暗中卻與另一批人準備瓜分望魯店,暗中請來了姓柏的,要等姓柏的收拾了內侄梁一海的爪牙黨羽,再出麵善後。這一來,雙方死傷殆盡,他出麵豈不是名正言順手到接來麽?”


    “閣下是不是狗官的內侄請來的人?”


    “見鬼!在下是另外請來的,讓望魯村的人相信有不少人前來爭奪田地,以顯出姓柏的是如何高明如何了得,誰還敢反抗?哼!誰認識那狗宮的內侄是啥玩意?”


    “我神力天王不信邪,不信那姓柏的有三頭六臂。朋友,你如果想找姓柏的報仇,在下助你一臂之力,咱們交個朋友。”


    “哼!你?別開玩笑,憑你也敢說這種話?你如果勝得了在下,或可與姓柏的一條膀子拚;連在下你也落在下風,你去我柏青山找死?交朋友,哼!交個朋友不如我,不如不交。


    在下不與你們計較,你們快走吧。”


    神力天王依然不想認輸,沉聲叫:“打了在下的兄弟,你就想走?”


    青山臉一沉,厲聲道:“豎起你的驢耳聽了,在下心情不好,你們惹事在先,手下留情不要你們的命,你們已經占了天大的便宜,還敢問罪?好吧,你要找死在下成全你就是,上啦!”


    他立下門戶,向對方招手。


    神力天王確是心中有所顧忌,兩位兄弟都倒了,自己一照麵便挨了一腳,再動手還不是外甥打燈寵,照舊(舅)?


    正無法下台,倒地的騎士撐起上身叫:“大哥,小……小弟不……不能拖,要……找地方服藥,推……推血過宮,不……不然後患無窮,不易醫……醫治了……”


    神力天王乘機下台,向青山怒叫道:“閣下,咱們這帳,留待以後再算。”


    “一句話,哪兒見哪兒算,不拘時地,在下等著你。”


    “那你就留下名來。”


    “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在下已栽在你山東地麵,無顏留名。反正日後見麵,你閣下不認識我,我也不會認識你的。”


    “好,我神力天王記下了。”


    “記下就好,你最好別忘掉。”青山冷冷地說,向店內走去。


    神力天王見他入店,也就一賭氣,這頓酒飯不吃了,略替兩位同伴推拿活血服下跌打丸,然後上馬忿然西上,走得極為狼狽。青山隨即返迴寄馬的小店,取迴馬匹遠遠地跟蹤,至半途除去易容物換了衣褲,方慢慢跟上了,相距半裏地保持目視距離,緊跟不舍。


    神力天王三人不在望魯店停留,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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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昌府,那是一座頗為雄偉的大城,也是一處軍事重鎮,有兩個衛屯駐此地。東南是平山衛,西南是東昌衛。這是一處匪徒不敢為非作歹的地方。


    神力天王在塘官屯被打後的第三天,三更的更鼓聲傳出,全市黑沉沉,天宇中萬裏無雲,半月西斜,行將西墜,星光朗朗。等半個時辰之後,月落西山,方是夜行人活動的好時光。


    城西北絲雲亭西麵不遠的沈宅,十餘棟樓房中仍有燈光透出,可知宅中的主人,定是晚睡早起的爺們。


    北麵的小街中,三個黑影鬼魅似的向南奔,沿途不見有行人,打更的也不走這條小街。


    街直通沈府的後園,繞園外的圍牆向西折,圍牆高有丈二,小街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園中的景物。不論晝夜,牆內皆有家丁巡查,小民百姓誰也不敢爬牆偷窺園內的景物。


    三黑影逐漸接近了圍牆,每人相距丈餘。穿的是灰絲色勁裝,各帶了一把劍和一隻暗器囊。


    三黑影之後,另一名穿青緊身的黑影,緊跟不舍,逐段跟進乍起乍停,身法極為輕靈迅疾,前麵的人根本不知已被人盯了梢。


    領路的黑影對附近的地勢十分熟悉。在一處牆柱下止步,向同伴舉手示意,向上一跳,雙手便扳住了牆頭,引體向上徐徐伸上腦袋向裏打量。不久,向同伴舉手一揮,側身上升斜滾而過向下飄落,翻落牆內去了。


    後麵的兩同伴分別跟進,一躍而過無聲無息。


    沈府的花廳後麵是暖閣,燈火明亮,有五個人圍在矮幾四周,神色緊張似地在秘商什麽重大要事。


    上首那人年約花甲,鷹目薄唇,雙耳招風,耳後見腮。他就是沈府的主人,告老致仕的沈知府沈大人。他神色憂慮,向右首一名師爺打扮的人道:“已經四更天了,請的人還沒來,怎麽迴事呢?”


    師爺撚著稀疏的山羊須,也憂心忡忡地說:“大概是在路上耽擱了,東翁大可放心,這兩天也該到了。”


    “急急風碰上慢郎中,真叫人給急死,要是他們不來……”


    “東翁但請放心,那些人一言九鼎,他們的規矩是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既然收了東翁的金銀,自然會前來報命的。”


    “一海,濟南方麵的神力天王可有消息?”沈大人沈鴻圖向下首的人問。


    下首這位仁兄,生得頭大腳大,相貌是五嶽朝天,正是沈鴻圖的內侄,從望魯店逃迴來的梁一海。


    這家夥雙眉深鎖,苦著臉道:“金剛與病豹已經死了……”


    “我要問活的人。”沈鴻圖不耐地搶著說。


    “望魯店仍然毫無動靜,不知神力天王為何尚未前往報複。”梁一海無可奈何地說,他確是不知神力天王的消息。


    沈鴻圖一掌拍在幾上,不悅地、焦急地說:“你們這些飯桶,難道你們從來沒辦過一件好事嗎?”


    “姑父……”


    “鬧事的人不去,請來保護的人不來,這……這簡直豈有此理。萬一那個叫柏青山的人前來尋仇問罪,如何是好?”


    左首一名中年人搖搖頭,說:“鴻翁,在下早已說過,這些武林人是靠不住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士謙,你又說風涼話了。”沈鴻圖苦笑著說。


    “鴻公,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那……依你之見……”


    “目下善後為先。”


    “如何善後?”


    “火速用貼子請東昌指揮使,派一隊弓弩手一隊校刀手前來保護以策安全。”


    “這……恐怕不太妥當吧?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


    “事急從權,鴻公,顧不得許多了,兩害相權取其輕。”


    師爺冷笑一聲,說:“那位羅指揮可不是東翁一張貼子便可請得動的,說來倒容易。敝下認為,多等兩天……”


    “好吧,你就等吧。”士謙也冷冷地頂迴去。


    “鴻老,必須早作決定了。”一名尖嘴縮腮的中年人慢騰騰地說。


    沈鴻圖一拍短幾,大概做官時拍慣了驚堂木,毛病改不了,動不動就拍桌子。拍完一咬牙,斷然地說:“好,明天本大人親自跑一趟,前往拜望羅指揮,請他派兵前來保護……”


    話未完,“嘭”一聲大震,一座明窗倒下了,三個黑影飛入廳中,三麵一分,喝聲震耳,直搏耳膜:“不許聲張,誰叫喚誰死,派兵也來不及了。”


    士謙反應夠快,抓起短幾向一名夜行人扔去。


    “不必慌張,神力天王來了。”梁一海大叫。


    但叫晚了,一名夜行人接住短幾向側一推,恰好撞中向外逃的師爺。


    “啊……”師爺慘號著倒了,頭破血流。


    遠處一座閣樓上,突傳出高叫聲:“暖閣的叫號聲不對,快鳴鑼告警。”


    “當當當……”警鑼聲大鳴。


    神力天王一怔,脫口叫:“這人的口音好熟。”


    梁一海奔向神力夭王,大叫道:“師傅,這位是沈大人……”


    神力天王一聲怒吼,一掌抽出叫:“你這畜牲豬狗不如,你……咦!”


    原來他這一掌勁道甚重,而梁一海卻又毫無防備,正中左耳門,向右後方旋轉著栽倒,“噗”一聲腦袋栽在另座幾角上,幾毀頭破。即使不撞在幾角上,這一掌也足以要了這小子的命,耳後的藏血穴已被擊破,整片頰骨向內陷,哪還有救?


    神力天王搶近一看,知道完了,大喝道:“殺!殺光再走。”


    聲落,向前一躍,拔劍出鞘,一劍刺入發呆了的沈鴻圖胸口。


    另兩名夜行人同時撤劍,尚未出手,神力天王已衝近士謙。


    “殺!”一名夜行人叫,把最後一名刺倒。


    神力天王的劍刺向士謙的胸膛,急如星火。士謙赤手空拳不敢不躲,向右後方縱退,居然相當迅疾。


    神力天王變點為揮,搶進追擊。“唰”一聲輕響,士謙的右腳齊膝而折,“嘭”一聲摔倒在窗下。


    天王再迫進,一劍刺下。


    驀地人影乍現,劍虹揮到,“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神力天王被震得側退八尺,虎口發麻,不由大吃一驚。


    燈光下,來人赫然是青山,他已恢複本來麵目,擋在士謙身前,威風八麵屹立如山,虎目中神光似電。


    另兩名夜行人也吃了一驚,趕快止步迴身,放棄殺入內室屠門的念頭,三人三麵一分,立下門戶。


    “什麽人?”神力天王厲聲問,看出青山穿的是青色緊身衣,顯然不是沈宅的人,當然更不是塘官屯的死對頭。


    “柏青山。”青山豪氣飛揚地答,嗓音略變。


    “你該死!”


    “大隊兵勇將到,你們才該死,遠至東昌府殺人,你神力天王在濟南府的巢穴,必被抄得雞犬不留,看誰該死好了。”


    “殺!”神力天王怒吼。


    三把劍風雷俱發,劍勢狂風暴雨般攻去。


    青山必須保護腳下的人,要留一個活口作證,背後是牆,不怕背部被襲,因此,他采守勢。劍動風雷乍起,吐出千朵白蓮,布下了重重劍網。辟邪劍恍若狂龍舞爪,威風八麵。


    “錚錚錚錚……”劍鳴震耳,劍氣似波濤向外湧,陣陣罡風的撕裂聲。四支飛騰著的劍影幻化萬道光華,好一場兇猛絕倫的空前激烈惡鬥。


    大批家丁紛紛趕到,巡夜的官兵也連續趕來,呐喊聲雷動,警鑼聲狂鳴。


    有撓鉤手破門探入,這種貼地擒人的長家夥討厭得很。


    “捉兇犯!捉兇犯……”呐喊聲震雷動。


    神力天王心中一緊,叫道:“兩位賢弟快撤,愚兄斷後。”


    兩名同伴也看出不妙,應聲飛退,撞破了閣內門,急急退走。


    神力天王走不掉了,青山開始反攻,一聲長笑,劍出“亂灑星羅”,一口氣攻了十二劍,兇狠猛烈的衝刺勢如排山倒海,把神力天王從這一端迫退至對麵的壁角,一麵猛攻出劍一麵叫:“這個兇手我負責擒住,快救人,不要人助我,人多了反而縛手縛腳。”


    搶入廳的家丁火速救人,隻有兩個活的。一是叫士謙的人,斷了一條右腿。另一個是師爺,頭破血流,尚有氣息,但眼見活不成了,顱骨裂開昏迷不醒。


    神力天王心中暗暗叫苦,情急拚命,大喝一聲,崩開刺來的一劍,咬牙切齒順勢一劍劈出,劍使刀招“雲橫秦嶺”攻上盤,想迫退青山讓出退路。


    青山不退讓,向下一挫,劍出“虎拒柴門”,也用的是刀招。“錚”一聲暴響,神力天王的劍向上揚,空門大開。


    “嗤”一聲響,辟邪劍的劍尖沸過神力天王的雙目,眼珠立破。


    “哎……”神力天王狂叫,“砰”一聲向後退,背撞在牆上,雙目已盲。


    青山暴退八尺,向外圍的家丁叫:“在下去追那兩名兇手。”


    聲落人已追出。


    □□□□□□


    東昌府大亂了一夜,沈府共死了十七個人。


    原來青山走後,家丁們用撓鉤擒捉雙目已盲的神力天王,豈知這位神力天王名不虛傳,衝入人叢亂揮寶劍,廳窄人多,家丁們連逃都逃不掉,像是虎入羊群,共斃了十三個人,最後才被府衙來的高手巡捕所製住,割斷他雙手的大筋,方抬迴府衙放入大牢。師爺也死了,共是十七條人命。


    叫士謙的人幸得不死,他是個活見證。


    這個亂子鬧大了,府大人赫然震怒。由於這位現任府大人與沈鴻圖狼狽為奸,自然不敢迫供,一肚子火全發在神力天王身上,人命關天,十七條人命可能影響知府大人的前程,因此一發狠呈報布政司衙門捉拿神力天王的餘黨歸案。


    至於柏青山的事,府大人自有神通,不敢令柏青山出麵作證,連夜派人至望魯店,通知村民速令柏青山離境,不得幹預東昌府血案的事,不然便得打官司。


    打官司是假,怕柏青山說出謀奪望魯店的陰謀是真。柏青山深夜出入衙府,親自與府大人秘密談判。他的條件很簡單,那就是讓魯神醫一家遷籍。


    第二天他懷了東昌府準予魯神醫一家遷籍登州的文書與路引,雇了兩輛大車,大搖大擺地登程,駛向濟南府。


    神力天王第二天傷重身死獄中。那位叫士謙的人,也因傷重流血過多而逝世。這裏麵自然另有文章,官場的事如此這般不足為外人道。


    在濟南府換車,雇了齊魯車行的兩輛大車,向東進發,到登州遠著呢。


    車發章邱,青山的神色一直就不穩定,兩部大車,前一部是客廂車,後一部車是貨車,上麵搭了涼篷,帶了一些家俱。


    青山與兆祥自備了坐騎,各乘一匹棗騮,隨在車旁照顧。每部車有四匹健騾,兩名趕車夥計。他的鞍袋中,準備有一張弓,兩袋箭。


    濟南至登州全程九百二十裏,預計沿途如無意外,需時十天左右方可抵達。天氣炎熱,不宜於行。


    大官道直達登州,離開了家家泉水,戶戶垂揚的濟南府,便進入丘陵區,那是泰山的餘脈,已沒有高大的山嶺隻有連綿的丘陵土嶺,以及數量甚少的孤峰。沿途茂林濃密,滿野黛綠。


    青山的眉梢眼間,似有隱憂。車行十餘裏,看到左方不遠處的孤峰華不注山。他催馬馳近車旁,向車把式叫:“大掌鞭,能不能在半個時辰內到達鮑城?”


    大鞭掌搖搖頭,苦笑道:“公子爺,趕是趕得到,可是以後就麻煩了。今天啟程已經慢了半個時辰,能不能趕到龍川驛大有問題。再在半個時辰內趕二十裏,以後牲口的腳力不濟……”


    “這樣好了,盡量趕,是否能在龍山驛打尖,不必計較。”


    “這……好吧,小的盡量趕。”


    “叭叭叭”鞭聲暴響,健騾開始加快,車子轔轔,車行漸疾。


    魯神醫從窗口伸出頭來,叫道:“賢侄,是不是有事?”


    青山盡量壓下心中的不安,笑道:“沒什麽,伯父,小侄隻想趁涼快些多趕一程,午間炎熱早些安歇而已。”


    若華冰雪聰明,她在窗口說:“青山哥,到底為了什麽?”


    “賢妹別開始疑神疑鬼了,嗬嗬!”他笑答。


    “青山哥,你臉上的神色已經告訴我了。”


    “是麽?嗬嗬!想不到若華妹居然會相人之術啦!”他微笑著策馬前衝,馳出前麵去了。


    “他一定心裏有事,爹,會不會是路上不好走?”姑娘向乃父問。


    魯神醫不住搖頭,說:“誰知道呢?這孩子固執得很,心裏有事不肯告訴人的。在濟南停留的兩天中,白天晚上不見人影,誰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他要在半個時辰內趕到鮑城……”


    “為父不知東南西北,這一帶從來沒有來過。”


    “女兒猜想,這一帶一定有賊。”


    “青山賢侄是不會怕賊的。”


    青山馳近策馬前行的兆祥,說:“大哥,加快些。記住,途中不管遇上任何事,請記住一句話:不要與任何人動手打架。”


    “青山弟,怎麽迴事?”


    “我看到了路旁留下的信記。”


    “什麽信記?”


    “泰山賊泰山雙雄展武兄弟。”


    “泰山賊怎會到此地來了?”


    “這兩位惡賊上次隨神力天玉經過塘官屯,被我略加薄懲,當時我並不知他們的身分,所以手下留情。後來在東昌沈家,他兩人棄了神力天王逃走,逃至城郊藏匿,迴程時曾在望魯店附近潛伏偵伺三天之久。我想,他們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蹤,我們已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了。”


    兆祥大驚,駭然叫:“哎呀!我們……”


    “大哥,沉著些。泰山賊不可能離巢太遠作案,雙雄兄弟必是利用這條路上的匪徒,向我們下手。這附近的賊人,我略有所知,二三十個人小弟對付得了。隻是要你們不逞強,賊人不會亂殺不反抗的人,小弟便可專心對付他們了。”


    “這……”


    “這件事千萬不可讓伯父知道,切要切要。”


    “好。”兆祥硬著頭皮說。


    “我到前麵走走,小心了。”說完,馬已疾馳而出。


    鮑山下有一座古鮑城,據是春秋時代鮑叔牙的封邑,目前隻是個小村寨而已,鮑家的子孫四散,附近找不到鮑姓的宗親了。


    這是到龍山驛的中途站,附近村寨甚多,賊人不敢在此地橫行。而且在鮑叔墓附近建了一座哨所,也是護路鄉勇的聯絡站,治安素稱良好。


    前麵是一座山坡,山的那一邊,便是鮑城的田野,距鮑山隻有五裏左右了。山坡上草木蔥蘢,路兩旁古林夾道,人行走其中,頓感暑氣全消,精神一振。


    青山在車前一裏左右探道,馳抵坡下,距預麥趕到鮑城的時刻尚有兩刻時辰,眼看可以依限趕到了。他的目光在兩旁的樹中搜索,坐騎一緩。


    “咦!這裏沒留下信記,難道他們不曾經過此地?不可能的。”他自語。


    接著,他心中一凜,賊人既未經過此地,定是已在後麵一段路程中布下埋伏了。他立即兜轉馬頭,往迴走。


    前麵車馬急馳而來,毫無警兆。他在半裏外駐馬相候,心中一寬。


    首先到達的是兆祥,急急地問:“青山弟,到了何處了?”


    “鮑城快到了,我們趕在賊人之前。”他微笑著答,心裏一塊大石落地。


    “山那邊便是鮑城麽?”


    “還有五裏路,等車來了一同走。”


    右首有一條小徑在坡下會合,小徑上出現了一人一騎。那是一頭小叫驢,高不過四尺,驢背上的人,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村夫,岔開雙腿挾著一根木杖,慢騰騰地走向會合處,蹄聲有節拍地響動,不徐不疾韻律有致。


    他的目光落在村夫身上。兩條道路得斜合會合,雙方相距約在半裏左右。他的目力十分銳利,看到了老村夫脅下吊著的一個像魚簍一般的紅色怪囊。


    “咦?”他變色叫。


    接著樹影中人影又現,又出來了一個老村婦打扮的老大娘,彎腰駝背點著一根蒼木杖,足有八尺長,杖頭有一根黑色穗子,一晃一晃地像有發光的東西跟著晃動,老大娘一步步跟在叫驢後三四丈,一步一顛速度平均,似乎配合著小叫驢的緩慢步度,點著蒼木杖埋頭趕路。


    以目下的車速估計,車當然可以先到達坡下的小徑會合處。


    車聲轔轔,蹄聲震耳,兩部大車到了。


    青山的臉色一片肅殺,突然向車把式叫:“大掌鞭,快!加鞭,賊來了,不衝上崗,咱們都得死,快!”


    他一麵叫一麵取出弓,迅速地扣上弦,係上兩袋箭。


    車內的魯神醫一家子大吃一驚,臉色大變。


    賊攔路搶劫按規矩,是不殺車夫的,除非車夫反抗,因此,車夫根本就不在乎賊人行動,有些車夫甚至與劫賊有交情哩。


    大掌鞭不在乎,笑道:“公子爺,別嚇人好不好?這條路小的一年少說些,也走上三五十趟,從沒聽說過濟南百裏之內鬧蟊賊。即使有賊……”


    “來的是泰山賊,還有不少江湖兇梟。如果你不怕死,那就死定了。他們是衝我們而來,殺你滅口……”


    話未完,泰山賊三字已嚇得大掌鞭臉色大變,一聲清叱,“叭叭叭”連聲鞭響,健騾奮蹄飛馳,十六隻蹄翻飛,狂衝而出。


    後麵後輛車以前車的行動為準,也就長鞭暴響,向前飛馳。


    青山向兆祥揮鞭示意,大叫道:“隨在車旁,不可亂走。”


    右後方傳來了號角聲,和隱隱傳來狂風暴雨般急驟的蹄聲。


    小叫驢開始急馳,老大娘也腳下加緊。


    “叭叭叭叭!”大掌鞭緊張地揮鞭,健騾全力狂馳,車後黃塵滾滾。


    小徑遠處,三十餘匹健馬出現,風馳電掣而來,騎士們全是青衣悍賊。


    青山首先躍馬上坡,虎目留心附近的動靜。


    第一輛大車開始上坡,鞭聲震耳。


    坡高約三十丈,但長卻有半裏地,坡度不算陡,官道是斜向而上的,繞過左麵崗陵最低處而過,因此右麵高左麵低,兩側樹林太密,誰也不知林內是否有人。


    “但願上麵沒有埋伏。”他心中暗叫。


    上麵百十步有人影一閃,他大吃一驚,飛騎急上。首先,他看到了一根巨索,捆在一株大樹幹上。


    健馬狂風似的向上急馳,他第一枝箭破空而飛,射向繩索伸入地麵的草叢。接著,第二枝箭脫弦。


    “啊……”傳出了慘號聲,草叢中挺起一個人,接著向前一栽,向下滾倒。


    丈外躍起另一個青衣人,舉刀向巨索砍去。箭破空飛到,貫入那人的小腹。那人慘叫一聲,向上一挺,刀失手墜地,人也向前滾倒。


    第三名青影出現時,他已射出了五枝箭,阻止任何人走近巨索下伸的樹幹附近。第六枝箭離弦,他的馬已經衝到,掛上韁飛躍而下,第三名奔出的青影已經倒地,第四名青影正向上麵飛逃。


    他無暇追趕,到了樹下鬆了一口氣,有四具屍體,有一具屍體腦門挨了一箭,死在樹根下,手仍握住巨索的索頭,是被他封鎖亂射所無意射中的。


    巨樹已砍斷了五分之四,用巨索捆住。巨索係在另一方一株巨樹的樹根下,係的是活結,隻消奮力一拉,活結便會鬆開,巨樹下墜折斷,恰好擋在路上,大車便進退不得,健騾受驚,後果不堪設想。假使他不是以連珠箭不斷亂射,絕難阻止伏斃在地的賊人拉開活結。


    他抓住索頭,向衝上的兆祥叫:“大哥,牽走我的坐騎。”


    兆祥策馬搶出,帶走了他的馬。兩部大車駛過,他拉開活結,飛步向上追。


    一聲巨震,枝葉紛飛,巨樹倒下攔在路中,車到休想飛越。


    小叫驢剛到了坡上,相差百十步,老大娘已超出小叫驢,隻差三二十步。


    他奔掠如飛,超越了大車,接迴韁繩飛身上馬,向兆祥說:“上坡頂之後,我在後麵阻敵。萬一車被攔下,你必須趕赴鮑城求救。”


    他在前麵十餘丈搜尋敵蹤,坡下馬隊被阻,賊人紛紛下馬,牽坐騎從上麵穿林越過,仍向上狂追,但人馬已亂,耽誤了寶貴的時間,追不上了。


    小叫驢仍然一驢當先,居然逐漸趕上了。


    老大娘更快,快追及第二輛大車了。


    青山到了坡頂,兜轉坐騎駐馬相候,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總算趕在賊人之前到達,危險已過。


    “帶著車先走。”他向馳到的兆祥叫。


    馬車到了,他對車把式叫:“大掌鞭,不要緊了,小心駕車。”


    兩部大車轉過坡頂,老大娘已在百十步內,他冷笑一聲,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在當時,神機營全駐紮在邊牆與京師一帶,威力奇大的火器不曾流入民間,也嚴禁民間使用,弓箭仍是最可怕,最具威力的兵器,來無影去無蹤無聲無息,挨上一箭非死即傷。


    “啪”一聲響,老大娘蒼木杖頭的發光黑穗突然中箭炸裂,“嘭”一聲大震,杖頭噴出一陣赤焰,上升三丈,像是火樹銀花。


    “火龍姥姥,留步,不勞遠送了。”他大喝。


    火龍姥姥嚇得一大跳,止步呆看著杖頭,杖頭隻留下一縷青煙,失去效用了,想重新裝上火藥,大概需半個時辰。


    “老娘要活剝了你這小畜生。”火龍姥姥憤怒地叫,起步上衝。


    他搭上了第二枝箭說:“第一箭本可將你這老潑婦送入枉死城,箭下留清你居然不知好歹,小心了,這枝箭要射透你這老賊婆的身軀。”


    火龍姥姥並不蠢,當然知道利害,腳下一慢,戒備著挺杖向上接近。


    蹄聲急驟,小叫驢馳近。


    青山居高臨下,早已打定了主意,直等到小叫驢快接近了火龍姥姥身後,方悄然又取下了一枝箭。


    弓弦振鳴,第一枝箭離弦,接著第二枝破空而飛。


    火龍姥姥死盯著他,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果然看到了迎麵飛來的一顆淡淡寒星,看到箭,已到了三丈以內了,不由大駭,來不及用杖撥,突然向下一伏。


    “嗤”一聲破空厲嘯掠頂而過,老太婆驚出一身冷汗。聽嘯聲看箭勢,便知發箭人的臂力與箭術駭人聽聞,可怕極了。


    老太婆躲過一劫,後麵的老村夫卻遭了殃,箭不偏不倚恰好貫入小叫驢的額心,叫驢一蹦。


    老村夫大驚,腳一沾地雙手一推。小叫驢向前砰然倒地,老村夫也落地站穩。


    “啪”一聲響,紅色怪囊繩斷蓋飛,墜落地麵向下滾,灑出一二十條尺長的紅色大蠍子,滿地亂爬,尾鉤不住揮動,激怒地尋找外敵。


    “哎呀!我的天蠍……”老村夫怪叫,搶下急抓向下滾的蠍籠。


    “蠍王房伯陵,要命的就不要拾蠍籠,接箭。”青山在上麵大吼。


    蠍王房伯陵聞聲向側跳,轉身戒備。


    蠍籠骨碌碌向下滾,滾出路麵,滾入坡下的亂草中去了。他心中大痛,跳腳大罵:“你這該死的小王八蛋!還我的天蠍來。”


    罵完,衝出數步,卻又迴頭伸手抓起一隻天蠍,轉身又抓另一隻。再轉身的刹那間,“唰”一聲響,右手的天蠍被射飛,手指受傷鮮血淋漓。


    “哎……”老家夥嚇了個膽裂魂飛,向側一跳,跳入路上方躲在樹後,露出一隻眼睛,狂怒地叫:“小王八蛋!老夫會找到你,會剝你皮,會用蠍子殺你,你是不是叫柏青山的人?”


    柏青山仰天長笑,說:“房伯陵,總有一天,在下會拆了你建於魯山蠍子穀的蟲窩。在下正是柏青山,叫泰山兩個蟊賊來答話。”


    下麵,馬隊正向上急馳。


    “柏小狗,你敢與老娘一拚麽?放下弓箭,你下來。”火龍姥姥躲在一株大樹後怪叫。


    “柏某有事在身,恕難奉陪。要是你這老虔婆不怕死,你給我站出路麵來說話,看柏某能不能斃了你?”


    “老太婆,咱們繞上去。”蠍王低叫。


    “好,你先走。”火龍婆說。


    “你先走嘛,利用草木掩身,箭射不到的,我要捉迴兩隻天蠍才走。


    雙方推諉,誰都不肯先走,被柏青山神奇的箭術驚破了膽。


    馬隊到了,領先的是泰山雙雄。這兩位仁兄,正是在塘官屯被柏青山打得慘兮兮的兩騎士。他們在東昌沈家逃得性命,卻丟了神力夭王,本想入牢劫牢反獄,還來不及有所舉動,神力天王已死在獄中。官府行文濟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了神力天王的家,神力天王的徒子徒孫一哄而散。


    兩賊迴到望魯店,查出了柏青山的底細,在魯神醫一家動身後不久,兩人繞道平陰,趕迴泰山召集三十餘名悍匪,並找來火龍姥姥與蠍王房伯陵,趕來鮑城截擊。事先派人到濟南找到神力天王的徒眾,先一步趕到設伏。他們做夢也沒料到柏青山已在濟南得到了消息,而且看出賊人留下的暗記,終於棋差一著,來晚了一步。


    三十餘悍賊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高手,衝過了倒斃在地的小叫驢,瘋狂上衝,呐喊聲震天,蹄聲震耳欲聾。


    蠍王心中大痛,狂叫道:“勒住坐騎不要上來,我的天蠍,我的心……血……”


    蹄聲與呐喊聲震天,悍賊們哪會聽他的?他躲在樹後又不敢出來阻攔,鐵蹄踐踏下,那些天蠍的命運可想而知。


    青山不動聲色,直等到眾賊衝近,方一聲長笑,箭發如聯珠,但聽馬嘶、人號,人與馬一團糟。


    他兜轉馬頭,在長笑聲中策馬走了。


    死馬死驢推下山坡,傷的人也被載走了,官道上空蕩蕩,紅日當頭,道上沒有行人。


    蠍王房伯陵發瘋般在找他花了無數心血,仗以成名的天蠍。這種小毒蟲毒性並不大,在北方的家屋裏,與南方的壁虎一般,平常得緊,有些人根本就不怕這種蟲的毒鉤。有些小娃娃滿不在乎,放在袋中把玩嚇唬小妞兒,被鉤蜇中連癢都不癢。但這位蠍王所養的淡紅色蠍子,不但顏色完全不同,而且身軀多了三節,奇毒無比,舉動靈活,受傷的人會痛得閉氣,劇毒攻心更是危險,不及早救治必死無疑,而解藥隻有他煉製的獨門解藥方可有效。他與人交手,抓住天蠍隨手擲撒,隻要天蠍的一隻爪沾上人體或衣物,鉤亦著肉,扔都扔不掉,因此江湖人畏之如蛇蠍,稱之為蠍王。


    總算不錯,被他找到了兩條活的天蠍,往懷中一裝,咬牙切齒地說:“小王八蛋!你走不掉的,此仇不報,何以為人?你給我等著好了。”


    他往迴走,不從小徑迴魯山,沿官道而行。不久,岔出小徑,走向孤峰峭拔、虎牙桀立,青崖翠發的華不注山。


    山的東麓,有一座臥牛山寺,是一座極為幽靜的小寺院,香火並不旺,卻是府城中大戶人家的子弟們,寄居讀書的好地方。


    蠍王藏好天蠍,整衣肅容,臉上堆下笑容,進入了臥牛山寺,逕奔廟東園的禪房,那是留待居士們安頓的地方。


    小荷池旁,站著一位英氣照人身材修長的青年,背手而立,瀟灑俊逸如同神仙中人,穿一襲雪白的居士服,大袍飄飄,衣袂及履。居士服,不是指信佛的弟子所穿的衣衫,也稱隱士服及博服。


    凡是穿這種衣袍的人,千萬不可與他談名利的事。看年紀,這位青年人當是二十歲出頭的士子,為何穿了這種服飾?


    青年人聽到腳步聲,看清了鑽出花蔭的蠍王,含笑一揖迎上道:“房伯伯,你老人家萬安,今天是什麽風,把你老人家吹來了?”


    “嗬嗬!房伯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半年不見,一是想來看看賢侄讀書的進境與劍術的精度,再就是有事相求。”蠍王堆下一臉奸笑說。


    “房伯伯言重了,有事但請吩咐,小侄力所能逮,不敢推辭。但話講在前麵,再要像上次一樣,要小侄替你老人家去懲戒清官,請勿開口。”青年人笑答,臉上的神情始終不變,老家夥無法看出他的心意。


    “賢侄一句話就把房伯伯給拴上了。”


    “小侄不敢。”


    蠍王臉一沉,冷冷地說:“看來,賢侄是不買房伯伯的帳了。”


    “小侄怎敢?但如果要小侄去做傷天害理的事,萬難從命。”


    “賢侄忘了令尊的交代麽?”


    “小侄並未忘懷。家父要小侄盡可能幫助你老人家解決困難,但並未……”


    “目下房伯伯已經有了困難。”


    “你老人家可否說出來聽聽?”


    “不久前在鮑城,一個小夥子向老朽行兇……”


    “房伯伯,是不是要小侄替你出氣?”青年人搶著問。


    “不錯。”


    “對不起,房伯伯,恕難應命,另請高明。”


    “好吧,我向令尊討公道。”


    “慢著!”


    “令尊欠我救命之情,他……”


    “好吧,小侄再走一趟,下不為例。”


    蠍王嗬嗬笑,說:“謝謝賢侄幫忙。嗬嗬!房伯伯無意迫你……”


    “是不是馬上就走?”


    “也好,我們可以很快追上那小王八……哎呀……”


    蠍王一麵說,一麵轉身向外走,不知怎地,突然一腳踏空,身子亂晃。接著“噗通”兩聲水響,跌入荷池內成了落水狗。


    “快上來,哎呀!你老人家怎麽啦?”青年人緊張地叫,伸手去拉。


    蠍王狼狽地跳上岸來,恨恨地罵道:“見鬼!好端端地居然會摔下池去,莫不是我老糊塗了不成?這是怎麽迴事?”


    “房伯伯,你踩在池邊鬆了的石角上。”


    “哦!真見鬼。”


    “衣褲全濕了,要不要換身衣褲再……”


    “不了,這就走,大太陽,不消多少工夫便幹了。”


    “好,房伯伯請在外麵等,小侄把劍佩上一同啟程。”


    蠍王獨自往外走,一麵摸著腦袋嘀咕:“時衰鬼弄人,我蠍王練了一輩子武功,居然會平地失足,豈不見鬼?”


    青年人站在院門口,轉身用右手雙指向蠍王的背影劃了一個小圓圈,咧嘴一笑,方進門而去。


    蠍王仍在嘀咕,突然一腳絆在一塊小石上,“砰”一聲大震,不但向前栽倒,而且來個前空翻,跌了個四仰八叉手腳朝天。


    “哎唷!我的老骨頭跌散了。”蠍王怪叫,齜牙咧嘴地坐起,一眼便看到那塊碗大的石頭,一聲怪叫,一掌拍下,“啪”一聲石碎如粉,罵道:“拍碎你這無知蠢石,王八蛋!”


    接著,他左看看右看看,一蹦而起叫:“咦!我是怎樣跌的?怎會跌了個仰麵朝天的?


    怪事。”


    華泉旁有一座小村,兩人到村中借了兩匹坐騎,開始向東趕。隻走了十餘裏,蠍王的馬突然發瘋,猛地一蹦,把蠍王摔下馬來,跌了個暈頭轉向。


    蠍王大怒,一聲怪叫,向仍在蹦跳的馬衝去,口中在咒罵:“畜生,你也會欺負人?該死!”


    坐騎離開官道,落荒而奔。


    蠍王奮起狂追,不住咒罵,速度奇快。


    青年人也策馬跟在後麵,不住暗笑。


    蠍王的輕功十分了得,按理在半裏以內,絕對可以追上任何神駒。可是,那匹普通的馬居然像是騰雲駕霧般快捷,把老蠍王遠遠地扔在後麵,真是怪哉!


    怪馬不向直跑,從兩裏外繞到荒野中,又從荒野繞上官道,再進入小山區的樹林,把蠍王逗得火冒三千丈,卻又無可奈何。整整耗掉了一個時辰,方將馬逮住。


    沿途,這匹馬就是怪,一直就不安靜,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午後時分,方到達先前的山坡。


    “完了,看來今天追不上了。”蠍王唉聲歎氣地說。


    “明天還追不追?”青年人笑問。


    “追,追他到天涯海角。”蠍王乖戾地說。


    入暮時分,到了龍山驛。這是一座小鎮,約有百十人家,四周建了土寨牆,有寨門管製出入。


    驛站不許平民百姓住宿,附近有客棧。進得柵來,一眼便看到驛站東首的龍山客棧前停車廣場內,柏青山的兩輛大車停放在那兒,牲口已經上槽,大掌鞭正與車把式檢查車輛,替車軸上油。


    蠍王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好啊!你們還在這裏,我以為你們會飛了,今晚……”他一麵說,一麵本能地探手入懷,去摸他的心肝寶貝天蠍,往下說:“老夫要先讓你嚐嚐天蠍的毒味,讓天蠍弄死那些男女……哎唷!老天……”


    他狂叫,手向外一扔,兩條尺長的天蠍,各咬住他一根指頭,連扔數次,方將天蠍摔出三丈外。


    天色尚早,店門外的樹下有不少客人,廣場上照顧車馬的人也不少。他兩人的馬已經到了廣場,夭蠍落在廣場中心,恰好那兒沒有人。


    所有的人,全被狂叫所吸引。


    柏青山剛好踏出店門,不由心中一震。


    青年人飛下馬背,怒鷹般撲下,劍出鞘冷電一閃,“嚓嚓”兩聲,兩條劫後餘生的天蠍死在劍下。青年人身手之矯捷,出神入化。


    “不要殺它……”蠍王厲叫,跳下馬奔來。


    可是,天蠍已經死了。


    青年人收劍,訝然問:“房伯伯,這種毒物怎麽不殺?老天,怎麽跑到你老人家身上來了?被蜇了麽?”


    “老天!完了,這是我養的嘛。”蠍王痛心疾首地說。


    “哎呀!你老人家養這種東西?”


    “是的,完了,這鬼東西怎麽會咬起人來了?你說見鬼不見鬼?”


    不少人圍攏來看,有人叫:“老天!好大的紅蠍子,快成精了,快把它埋掉。”


    “走開走開!”蠍王火暴地叫。


    柏青山轉身入店,心中懍懍,忖道:“老蠍王帶人趕來了,那青年人可怕,今晚不知鹿死誰手。”


    他找店家借來了筆硯紙張,寫了一封信,迴到上房,他的住處是一間有內間的上房,內間安頓了魯神醫父子,鄰房也有內間,隻安頓了魯伯母與若華母女。他叫出兆祥,將書信遞給兆祥說:“如果我不能陪伴你們到登州,那麽,大哥可帶了這封書信,按址前往找到收信人,對方便可替你們安排一切的。”


    兆祥尚未答話,廊下的房門悄然而開,若華跨出房門,粉臉驚容未退,顫聲問:“青山哥,你不親送我們到登州?”


    他一怔,沒料到姑娘會恰好在門內偷聽,趕忙堆下笑容說道:“若華妹,小兄隻說如果而已,當然我會送你們到地頭,隻是……”


    “隻是還有兇險?”


    “很難說,但我希望你放心。”


    若華淒然一笑,說:“青山哥,如果你有三長兩短,我便不會到小蓬萊了。你能走,還是先走一步,他們追不上你的,我們慢慢再跟來。”


    青山心中一震,這位小姑娘的話,令他悚然,弦外之音,令他暗叫不妙。


    兆祥長歎一聲,說:“小妹,你難道不知他們是衝我們而來的?”


    “所以我要青山哥先走,犯不著連累青山哥。”


    青山淡談一笑,接口道:“你們都在說糊塗話。放心啦!天掉下來的有我去頂。”


    掌燈時分,店夥送來了晚膳。


    青山即席宣布說:“今晚不管有任何響動,切記不可聲張。風險是有的,隻要大家能鎮定,我便可專心對付那些惡賊了。”


    膳罷,他親自檢查兩座客房的門窗,隻使用一間客房,魯伯母與若華在內間,外間安頓魯神醫父子。他自己準備守候一夜,嚴加戒備。


    二更天,下弦月已經升上東山,月華如水,繁星滿天。


    青山伏在廊下,心情因時光的消逝而逐漸緊張。


    他看到了青年人下馬飛騰搏擊的神奇身法,心中耿耿,認為這是他平生所罕見的高手,今晚將是他破天荒艱苦的一戰。他並不怕死,反正他來日無多,根本就無視於死亡,他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必勝”。死且不懼,何怕之有?因此他的緊張是替魯神醫一家老少擔心,與他自己的生死無關。


    正胡思亂想,驀地院中草木搖搖,風聲唿唿,竟然狂風撲麵生寒,飛沙走石。


    “咦!怎麽迴事?”他駭然自問。


    一陣狂風卷到,一陣黑霧湧起,砂石如暴雨般灑來,令他徹體生寒。


    雲生屋角,霧起院中,突然傳來了鬼聲耿耿,獸吼隱隱。他吃了一驚,挺身而起。


    左麵不遠,霧影徐散,出現了一個高與簾齊,渾身鬼火流動的的執叉鬼王。


    右首的雲影徐升,又有異物出現,是四個三四丈高,渾身金盔金甲火焰熊熊的金甲天神,赫然是寺院山門外的四大金剛。


    一聲怪嘯,對麵院牆下升起兩個渾身綠火的人影,一白一黑,一丈、丈五、兩丈、三丈……愈長愈大,最後與四大金剛一般大小,原來是黑白無常使者到了。


    他站在金剛、無常、鬼王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小得不成比例。但他一無所懼,手按劍靶冷然注視,隻哼了一聲。


    “認識我麽?”鬼王問,聲如晴空裏響起一聲霹靂。


    “為何要認識你?”他高聲答。


    “你不怕我?”


    “我為何怕你?”


    “勾魂使者來勾你的魂,怎能不怕?”


    “人總是要死的,該死的在劫難逃。在下如果不該死,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你們來勾魂,為何要怕?”


    鬼王一聲怒吼,舉叉下擊。


    他一聲冷笑,辟邪劍出鞘。


    狂風驟止,雲霧俱消,金剛與鬼影無蹤,天晴月朗,月色如銀。


    院子的院門前,兩個人影冉冉而至。


    “咦!這小畜生在等著我們呢。”一個人影叫,是蠍王。


    另一位是年輕人,白衣飄飄。在月光下,整個人似乎籠罩著一層霧一般的陰影,也像是突然幻現的白色幽靈。


    “你們是白蓮會的妖人。”青山厲聲說。


    蠍王大怒,厲聲問:“小狗,你說誰是自蓮會的妖人?”


    “你們就是……”


    蠍王大吼一聲,急衝而上,掌一翻迎麵拍出,含忿出手掌力疾吐。


    辟邪劍振出一朵劍花,震散了如山掌勁,劍尖行將接觸掌心,捷逾電光石火。蠍王知道柏青山了得,卻未料到對方一劍便可震散劈空掌力,更未料到劍來得如此快速,發覺不對已來不及撤掌退走了。


    銀芒恰好在千鈞一發的刹那間,從側方攻到,“錚”一聲暴響,雙劍相交,青年人崩開了青山的劍,立即乘勢挺進,一聲長笑,“飛星逐月”緊迫進襲,兩人立即纏上了,各展絕學放手搶攻。


    好一場兇險絕倫的夜間惡鬥,雙方皆全心意運劍,生死決絕於刹那間,以神禦劍不能有絲毫空隙,一劍連一劍完全料中對方的劍勢,隻消略為疏忽,便將青鋒濺血。


    青山兇猛地進攻,連攻十八劍,卻發現對方幻起的重重劍網綿密得毫無空隙可乘,一而再被對方封出偏門。他一而再加快,但對方的攻勢也隨著加緊,封出之後立即迴敬,乘勢突入迫使他封招自救,因此始終無法爭取到那有限的中宮部位。


    他第一陣攻勢,在第十九劍之後告一段落,一劍失著,便被對方抓住了弱點,開始以狂風暴雨似的空前猛烈劍勢反擊。一口氣攻了他二十劍以上,把他迫得退出三丈外,方用一招下盤狠招“河漢星沉”化解了對方的迫攻。劍尖搶得了中宮有利部位,方能開始第二次銳不可當的攻勢,奮勇疾進。


    棋逢敵手,雙方都大汗濕衣,劍氣把附近的花花草草全部摧折,疾進疾退間,地麵塵埃飛揚。各攻了百十劍,不知換了多少照麵,進退如電,雙方皆沉迷於尋暇蹈隙出奇製勝的念頭中,因為彼此皆發覺對方的攻守無懈可擊,除非對方失招,不可能找出缺陷與空隙,必須設法製造機會才能取得優勢,所以劍招愈來愈快,愈急、愈猛烈,誰也不想錯過機會。


    蠍王在一側旁觀戰,也出了一身冷汗,看得毛骨悚然,錯劍與劍觸聲令人感到頭皮發緊,心向下沉。不久老家夥感到不能再拖了,心中一轉,計上心頭,叫道:“賢侄,纏住他,房伯伯去對付房內的人。”


    老家夥這一著果然夠狠,擊中了柏青山的要害。在激鬥中,青山根本不在乎自己生死安危,心無旁騖,除了全力爭取與等待擊敗對方之外,萬慮俱消,因此能神勇源源的出招,精力永不衰竭。聽到蠍王的叫聲,不由悚然而驚,關心魯神醫一家大小的安危,他的心亂了,手上一慢,立陷危局。


    蠍王得意地一聲長笑,向客房躍去。“嘭”一聲大震,鬼撞牆似的一頭撞在廊柱上,“哎”一聲狂叫,倒退丈餘仰麵便倒。


    如在平時,老家夥足以將廊柱撞折,同時也絕不可能看不見廊柱。不知怎地,今晚月色明亮,他竟一頭撞在廊柱上,而那根僅有碗口粗細的廊柱,居然絲紋不動像是鐵鑄的,撞得他頭暈目眩摔倒在地,狂叫:“哎唷唷……”


    青山心中大定,大喝一聲,“錚”一聲架偏襲來的劍影,立還顏色招出“驪龍探珠”從中宮突入,又挽迴了危局。


    青年人除了出了一身汗之外,神色始終不變,臉上笑容依舊,鎮靜地衝刺封架,毫無疲態。


    青山聽到兆祥開房搶出的聲音,吃了一驚,急叫道:“大哥,不可出來。”


    青年人並未乘他分神時迫攻,一麵出招一麵笑道:“無妨,讓他出來也好,他會把那玩蠍子的老糊塗嚇跑的。”


    青山不信,大喝一聲,“錚”一聲崩開刺來的一劍,飛退丈餘,想阻止兆祥外出。豈知他百忙中扭頭一看,嚇了個膽裂魂飛。


    出來的不是兆祥,而是一個長有兩丈,高有八尺的紅色巨蠍,一雙大螫長有三丈,渾身紅光閃閃,像有火焰升騰,舞著奇大的雙螫,翹起可怕的巨大尾鉤,向蠍王爬去。


    蠍王剛挺起上身,便嗅到了熟悉的腥味,突然聽到了重甲拖地的地音,看到了山嶽般大小的紅色巨蠍,隻驚得屁滾尿流,連翻帶爬向外逃,沒命般狂叫:“天蠍!天蠍!救命!


    救……命……哪!”


    到院門不足五丈,者家夥跌了五六跤,頭青臉腫連滾帶爬逃出了院門,逃出了客棧,仍感到天蠍就在後麵追趕。千緊萬緊,性命要緊,求生的本能支持著他,他不分方向狂奔,迷迷糊糊地狂奔了一程。


    第二天一早,發覺自己倒在地至魯山的小徑上,距龍山驛已在兩百裏開外,手腳冷冰冰,渾身發僵。


    青山卻不怕天蠍,以為是白蓮妖術,大喝一聲,衝上揮劍便砍。


    “錚”一聲響,劍被青年人架住了,笑道:“使不得,這是你的同伴。”


    怪,天蠍逐漸萎縮變小,眨眼間便不見了,地下爬伏著一個人,是兆祥。


    青山大駭,變色問:“你……你閣下真是白蓮會的妖人?”


    青年人退出丈外,收劍笑道:“這是障眼法,用之正則為神術,用之邪即為妖術。可以告訴你的是,區區不是白蓮會匪。”


    “那……閣下尊姓大名?”


    “區區姓王,各敕。厲城人,讀書華不注山臥牛山寺。柏兄,目下你有困難。但你會度過難關,逢兇化吉遇難成祥。目前你不能返迴登州,不然在劫者難逃。”


    “王兄對在下似無惡意,但為何與那蠍王……”


    “咱們不談蠍王這種小人,談談你我的事。三年前,在下獲得兩冊石匣函書,參悟之後,道術已有根基。日後,在下將有困難,還需老弟台鼎力相助。如果你答應,我代你將魯神醫全家送至小蓬萊尊府。你可以遨遊江湖碰你的運氣。”


    “我怎知你不是白蓮會妖人?又如何能助你?”


    “如果我是白蓮妖人,你已看到我施法,為何不殺你滅口?日後如果你接到我的手書,務必兼程趕來臥牛山寺,不知你能答允麽?”


    他收劍入鞘,一字一吐說道:“我答應你。”


    王敕所說的話,確是實情。柏青山已看到他施術,隻消向官府告密,便將大禍立至,不知要坑了多少無辜的人,所以他勢必殺柏青山滅口,永除後患。在他來說,殺柏青山易如反掌,一個功力再高的武林人,憑兵刃拳腳決難與妖術相抗,何況他的劍術,比柏青山要高明得多,滅口不費吹灰之力。


    柏青山有自知之明,因此一口答應了。


    王敕嗬嗬笑道:“本來,你可以隨我到臥牛山寺,延續彼此互相切磋,我相信你我必能互敬互愛結為知交,可是你不是我道中人,恐怕反而害了你。”


    青山搖頭苦笑,猶有餘悸地說:“兄弟委實不明白,世間是否真有神仙鬼怪?不瞞你說,兄弟從不信世間真有鬼神之說,但今晚……”


    “嗬嗬!這就是你不是我道中人的原因。我是個讀書人,不語怪、力、亂、神,但事實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具有奇技異能之士,不在少數。我得到石匣函經,起初並不相信。


    在你來說,該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如果認為有神,那麽,誠則靈。你如果認為沒有鬼,便不須怕鬼的。”


    “王兄,你仍未能令小弟心服。”


    “嗬嗬!我不能向你解釋,但也許我可以點破你心中的一部分疑義。你認為自己不信鬼神,這當是你認為自己從未做過虧心事,但在潛意識中,數千年來有關鬼神的傳說,你並未完全的忘懷……”


    “你這說法太牽強……”


    “牽強?請教,你為何相信你的辟邪劍可以辟邪?”


    “這……這個……”


    “我當然可以未卜先知,但這與神術無關。你這把劍並不是古代的神物,古代沒有這種作佩飾用的小劍。巨闕劍長八尺;龍淵闊有兩寸六分;這就是古劍。你這把劍是金朝所造,迄今不過三百年,但確是好劍,心正的人使用,可以勇氣百倍,無畏無懼,不怕實刀實劍所傷。你意動神移,邪術便可乘虛而入。大丈大立身行事,當求無怍無愧,你存有此念,因此不必信邪,所以不必追究鬼神,也不必探求我的神術是真是假。”


    “但你的神術該如何解釋?剛才……”


    “剛才你心中已有妖術的想法,因此便看到了異像了。”


    “有關過去未來與休咎禍福……”


    “這更簡單,有一種叫做傳心術,隻要我和你談上三句話,便可猜出你心中的各種念頭。禍福無門,惟人自招,隻要知道你的心地,禍福自明。障眼法相當深奧神奇,下乘的人,可使對方想到什麽,就看到什麽。上乘的人,可使對方給看什麽,就看到什麽。像我,要你看一個金甲神,你就一定看得到金甲神;你想看一雙仙佛,是想不到的。給與想是不同的。想,是幻像;給,雖然也是幻像,但卻有真實感,真得令你死心塌地深信不疑,剛才的天蠍,你認為是邪術,所以不怕,蠍王心中有鬼,他怎能不亡命而逃?我在他身上施了術,不到精疲力盡,幻像不會消失。他怕死,所以為了活命,他必定拚命逃,支持不住方會倒下。心正邪迴避,這是至理名言。”


    “哦!原來如此。”


    “你我年歲相差無幾,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好友。來日方長,咱們後會有期。”


    “王兄,你不是說要護送……”


    “你放心,明天一早,他們便會啟程。”


    “我……”


    “你不會知道。”


    “什麽?”


    “等你明早醒來,他們早就走了。我該迴避了,請記住我話,後會有期。”


    “小弟不敢或忘,後會有期。”


    隻一眨眼間,這位王敕突然消失了。青山隻感到微風颯然,眼一花便人影乍杳,不由大吃一驚。低頭一看,地下的兆祥也不見了。


    他心中大駭,衝迴房中點起燈,怔住了。


    魯神醫父子睡得好香,大夢方酣。他推開內間門,羅帳內魯伯母母女倆,也沉沉入睡,毫無異狀。他退出外間,駭然地想:“這是怎麽迴事?剛才的惡鬥、叫號、鬼神,難道說,店中的人都睡熟了,兆祥父子也睡得著覺?”


    太多的疑問,令他深感不安,對這位新交的朋友王敕,幾乎懷疑不是真實的人。甚至剛才所發生的事,他也認為是夢幻,不知是真是假。


    出外一看,明月在天,眾星朗朗。院中確是草木零落,是剛才惡鬥時,兩人的劍所造成的創痕,可是千真萬確的事。


    “不可解,不可解!”他喃喃地說。


    他迴房閂上門,心說:“他說魯伯父一家明早啟程,我不會知道,我卻是不信。”


    他先打坐,準備一夜不睡。可是,心潮起伏,漸漸心神不定,胡思亂想起來。不久,他倒下了。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他尚未醒來,直至店夥前來叫門,他方一驚而醒。


    房中空空,隻有他一人。他發狂般奔出店外,所有的旅客皆已上道,他的兩輛大車,當然也走啦!


    他大駭,抓住一名店夥問:“夥計,在下的家眷呢?”


    店夥大驚,叫道:“哎唷!你抓痛我了。”


    “我的家眷呢?”他放手叫。


    “咦!怪事,今早是你親自叫小的喚醒車把式套車,是你親自打發他們就道的,你怎麽糊塗啦?”


    “是我打發他們走的?”


    “客官,別找麻煩好不好?早餐還是你親自點的菜,那位小姑娘還親自叫小的找來幾片荷葉,替你留了一份菜放入你的懷中,說是給你在路上吃……”


    他一摸胸懷,吃了一驚,有物鼓鼓地,掏出一看,果然是荷葉包著的一份菜,有雞有肉餘溫尚在呢。


    他立即吩咐備馬,向東趕,沿途詢問兩大車的去向。所得的答複是確實有那麽兩輛車,由一位年輕人的乘馬護送,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


    他瘋狂地趕,趕到了章邱,所得的迴答,仍是車馬已走了一個時辰了。車居然比馬快,豈不邪門?


    “我到華不注山去找他。”他對自己說。


    第二天,他到了臥牛山等,尚未下馬,一名老僧已經迎出,交給他一張素箋,說是王公子留給他的,上麵寫著:“遨遊天下,後會有期。立心正百邪迴避,伸正義何患艱難?勿忘金諾,信守不渝,勿恐勿懼,慎之慎之。王敕頓首。”


    他歎口氣,苦笑道:“這位王兄是地行仙之流,但他卻不知我隻能活一年半載光陰而已。”


    他失望地離開了華不注山,策馬奔向濟南府,從此,他開始了流浪生涯。他要去找灰衣使者呂定遠,請這位毒王診治他的絕症。


    天下茫茫,灰衣使者現在何處?——


    掃描,無涯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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