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中山裝筆挺的程天陽坐在鳳凰正街最高建築的東風飯店的八樓臨街的窗口前,沉靜如水。


    頂層單調的螢紅掩映著周匝低矮的一片年代久遠的樓宇,歲月滄海,俯瞰如蟻,很多東西都在以肉眼不能分辨的時速變化著。


    程天陽也很年青,比楊老三、大巨和二炮都年青。


    年青的程天陽很喜歡每晚一個人靜靜地俯瞰著這座城市,無論是靜止的樓宇還是極速奔馳而過的車輛,都能讓他的思想敏銳,讓他的感覺極度地膨脹。


    在這座城市,在這座最高建築的窗口目光能及的地方,隻有偏北角的那個全鳳凰正街都為之感歎不已的老爺弄能讓他的俯瞰如蟻變得不真實起來。


    因為那條殘敗的弄巷裏一直都住著個他惹不起也不敢惹的藍諾,一個號稱全江城第一勇的不死鳥藍諾。


    有藍諾在的老爺弄就象是根紮在心口裏的刺,隨時都會成為傷口。


    月光很清輝,俯瞰中的樓宇象鍍上了一層薄薄地水銀,盈盈的有種波光蕩漾的感覺。


    程天陽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快疊得方正的白手絹輕輕地在嘴角一抹,嘴角掛上了一絲令人無法撲捉的無奈。看似無奈,卻似譏諷。


    程天宇陪著飆扇和死魚臉走進房間裏的時候,程天陽嘴角的那絲譏諷才剛剛隱去。


    涼涼的一陣風帶著白色的喬其紗窗簾輕輕搖擺,程天陽站起身來,轉身的時候,已經是雙臂大張,笑靨如花。


    飆哥,好久不見了。程天陽抱緊了飆扇。


    飆扇哈哈一笑說,天陽,好久不見。


    程天陽很感慨地說,飆哥,咱們坐下說。


    透明的一張有機玻璃的茶幾,程天宇仔細的將幾上的酒杯斟滿。滿屋子飄著一股醇厚的酒香。


    飆扇一口幹了說,好酒。真的是好酒。


    程天陽說,上了年頭的老汾酒,天宇他爸珍藏了好些年了。來,臉哥咱們也喝一個。


    死魚臉說,行。幹一個。


    程天陽微笑著憋了眼死魚臉右手,死魚臉是用左手端得酒杯,死魚臉仰頭一口幹了,右手背上有五分硬幣大得一個硬疤。


    那個疤是去年冬天造船廠外,叫強子紮的,傷好後,死魚臉右手攥不緊東西。


    程天陽拆開盒良友,分別給三人一支。程天陽說,飆哥,聽說大力沒沉前,曾約了你,怎麽這次飆哥不想報仇了。程天陽看一眼死魚臉,點燃了煙。


    飆扇說,想。我做夢都在想,我兄弟的仇,就是我飆扇的仇。


    程天陽哦的一聲說,西街亂,飆哥難道看不出來嗎?


    飆扇哈哈一樂說,我看出來了,正因為看出蚱蜢飛遲早完蛋,所以不躺這渾水。


    程天陽微微一笑說,這水有多渾,竟然叫飆哥都止步了。


    飆扇說,天陽,咱們也不是外人了。不管怎麽說,當年我們都跟的是三哥。一家人,咱不說兩家話,說白了,你不是也沒趟這渾水麽?


    程天陽點點頭說,是。這水太渾了。我趟不起,三哥的這個家我還得給三哥看著,就是老四被紮的那個事,我都忍了,咱不能對不起三哥啊!


    飆扇嘿嘿一笑說,是,說的是。蚱蜢飛和神經……飆扇搖搖頭說,都是沒腦子的貨,要說換著我,咱也得和瀟灑鬥鬥,畢竟馬棒子的碼頭,輕易誰撒得了手?


    程天陽說,飆哥,我真的佩服你,不管怎麽說飆哥是能拿得起放的下的。


    飆扇說,不說這個了,天陽,這次我找你不為別的,就為一個字“錢”。


    程天陽哦的一聲,看著飆扇,程天陽真沒想過會是錢這方麵的事。


    飆扇說,你放一百個心,不找你借錢,是賺錢。


    程天陽很是興趣的問,說來聽聽。


    飆扇說,我那有一批組裝電視機的配件,現在電視機是搶手貨,天陽,這個生意做不做?


    程天陽說,做,幹嘛不做。不犯法又能掙錢的事,我一定做。何況還是飆哥介紹的啊。


    飆扇喝了一杯說,痛快,這事也不難,找個會無線電修理的來組裝,一台三百八,有得賺。具體的事我讓糞頭雄和你說。


    程天陽說,飆哥你行啊,三裏街的糞頭雄也成了你的人了。


    飆扇嘿嘿一笑說,天陽這個世界隻有嫌命短的,你幾時見過嫌錢多的哩。


    程天陽說,那是,這個事也不用找我,找天宇就行了。飆哥,你就沒別的要求了麽?


    飆扇說,別的都好說,隻有一點,配件到了得現錢。


    程天陽舉起酒杯說,來,現錢沒問題。四個人都幹了。


    酒精擰著一尺長的刮刀出了門,被風一嗆,酒醒了一半。


    酒精睜大了眼,一片水洗後的夜色中,樹蔭婆娑,對麵黑壓壓的聚著人群,一遍星火點點的煙頭閃爍。


    兩個大漢,身高都超過了一米八。在人群前。一身白的麵目極致,一身黑的額頭精亮。一陣江風吹過,風卷落葉,天地蒼茫。


    酒精酒全醒了,看著周圍的二十餘人,冷汗直冒,心望下沉。


    小飛目光在人群裏尋找,武衛知道小飛在找馬瞎子,武衛搖搖頭說,別找了沒馬瞎子,馬瞎子都沒那個種,他能來嗎?


    小飛說,馬瞎子不來,我找橫生,我這腿就拜他所賜。


    六強拍拍小飛,牙尖一咬蘆葦杆說,*,蚱蜢飛和神經就這實力嗎?這還用打嗎?這兩個打一個還富裕哩,沒挑戰,太沒挑戰了。


    瀟灑說,六強別廢話了,大坤咱們上。


    瀟灑手一伸握住了腳旁的刀柄,腳步急衝,長發綴在額前,三尺長的砍刀在地麵拖出一溜星火。


    兩幫人馬對衝,一遍震天霹地的嘶吼,蚱蜢飛、橫生狂吼,挺刀疾上。


    沒有電影錄像中的那種刀來劍去,也沒有拳腳劈空的那種招法趨避,幾乎是相撞的那一瞬間,衝在最前麵的雙方已有一半被砍翻了,很濃的血腥氣隨風彌漫。


    瀟灑和蚱蜢飛相對的那一霎那,兩柄刀硬碰硬的對在了一起,巨大的慣性讓兩人麵對麵的相撞,一個高大威猛,另一個強勢兇悍,兩人都退了一步。


    瀟灑長刀一揚,搶先一步劈頭蓋腦的斬了下去。


    一片烏雲掩住了滿月,天空為之一暗。


    遠遠地通向碼頭的林蔭道上突然傳來一遍楸心裂肺的警笛聲,大坤一刀砍退了橫生,甩頭一看,警車的藍紅燈已出現在眼角。


    碼頭頓時為之一亂。


    屋中的神經突然就像是被打了強心劑一樣跳了起來,崴著腳出了後門,奔江堤而去。


    瀟灑一刀得手,緊跟著第二刀又斬了下去。


    滿頭浴血的蚱蜢飛眼睜睜的看著刀鋒破空而至,已然是避無可避了。


    許多年後,大坤仍記得那一瞬間,是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刀鋒,救了蚱蜢飛一命。很義氣的橫生以殘了一隻手,硬扛大坤一刀的代價換迴了蚱蜢飛一命。


    越來越來越響的警笛,越來愈近的燈光裏,大坤拽住了瀟灑,大坤狂吼,走。


    人群逐突,掩入了黑暗,一絲雨從深邃的遙遠裏猝然而降,世界清靜了……


    雨絲飄搖,六強滿耳都是風過竹梢的簌簌聲,魏紅兵頂一頭雨水進了屋,魏紅兵說,六哥,我都打聽過了,瀟灑哥那裏沒啥事,多半都是刀傷的,不過沒人見著飛哥和武衛。


    六強點根煙說,誰最後見著小飛和武衛的。


    一屋子都搖頭,有的說,飛哥和武衛一開始不都和六哥在一起的嗎? 也有的說,最後見著飛哥和武衛時,不是你們三砍翻酒精麽?


    六強狠狠摔了甩頭說,媽的,老子隻記得武衛拽我和小飛跑,進了柳樹林後就沒再見過他倆,要不大家再想想,哪兒失散了的呢?


    大家都說,光顧跑了,誰還記得那麽多。六哥你就別擔心了,飛哥準和武衛在一起,有武衛在準出不了大事。


    六強說,紅兵,學五那圍捕周小魚和衛蠻子有消息過來麽?


    魏紅兵說,六哥,五哥那撲空了,聽徐邪那的朱不正說,瀟灑哥他們都避到山邊去了。


    六強燃根煙猛吸,六強說,紅兵你叫人再跑一趟,找強子,他們那夥沒去碼頭,讓強子找人打聽小飛和武衛有沒有進去。


    魏紅兵說,那行,我去了。


    六強覺得腦袋見風著大了,六強不知道小飛根本不想讓某些人清靜。


    沒進柳樹林,小飛一崴身貼柳林邊望江堤去了。


    武衛進了柳林見沒了小飛,立住腳,探頭張望,見一黑影貓著身一路疾跑。


    武衛心想壞了,小飛這是昏了頭啊,這時間還想著橫生哩。


    武衛心思敏捷,連忙跟了上去。


    這時候的碼頭都是公安和武警,四下裏手電亂照,見人就抓,能抓住的都是被砍翻腦筋遲鈍沒跑掉的。


    警是神經叫人報的,神經留了個心眼,知道非輸不可,神經卻不甘心。所以神經就有了魚死網破的想法,神經還指望著公安將瀟灑和蚱蜢飛都拿了。


    神經也真夠狠的,連親弟弟的酒精也沒招唿。


    神經這次是真神經了,不管怎樣,道上從此再也沒路能讓神經混了。


    蚱蜢飛攙扶著橫生一頭紮進了黑夜,雨絲涼涼的打在臉上,橫生清醒了。


    蚱蜢飛心內焦急,橫生過了江堤走不動了。橫生說,蜢子你走,別管我。


    蚱蜢飛苦苦一笑說,橫生,你紮我一刀算了,你說過的生死相依,不棄不離。


    橫生說,我說過嗎?走一個是一個,總好過被拿一雙吧!


    蚱蜢飛說,橫生,是兄弟就別說了,走不動咱就不走了,由命吧,愛咋咋地。


    武衛上了江堤就驚呆了,不遠的月影雨絲裏,小飛象隻狸貓一樣繞到了蚱蜢飛他們的身後,接連兩道刀光起落,蚱蜢飛和橫生都翻到了,小飛瘋了似的抬腳猛踹,勢如瘋狂。


    武衛不在掩飾身形,幾個箭步衝上,對小飛吼,走,快走。幾道手電光劃過頭頂,武衛抓住小飛就跑。邊跑邊將手中的刀扔進江水中,深秋季節江灘未枯,武衛和小飛跑錯了方向,離著西街遠去。


    身後的雨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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