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一片如潮水般退去的驚心動魄裏,蕭見覺得渾身都軟的象一根退去了骨頭的蛇,沒有月兌衣,四野裏一派寬厚地風聲。唿唿地吹,似乎有許多的影子在眼前晃動。


    閣樓下的西廂房裏,纓子已經開始迷糊了。纓子一直睡不著,直到門軸的響動一路的上了閣樓,纓子一顆心才放下了。


    黑暗裏不知那來的風,吹的纓子潮紅的臉一片冰冷,纓子無意識的伸了伸舌頭,一股很羞澀的感覺漲滿了腦海。纓子往被窩裏縮了縮,雲樣烏黑的發亂了,纓子沉沉地睡過去了。


    蕭見覺得冷,曲卷在被窩裏渾身都冰涼的冷,眼皮沉沉地往下墜,腦海裏卻不時浮現出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麵。


    畫麵亂極了,象走馬燈似的。有強子,也有白眼他們,還有小七;有大頭,有小水,有纓子,還有公安……


    一遍山裏的陽光碎碎地落在門前,纓子坐在屋簷下的陽光裏納鞋底,指間的頂針在起落裏一閃一閃。


    風停了。母雞們在樹下相互嬉戲追逐,黑狗睡在陽光裏和蕭見一樣無精打采。


    蕭見含著煙卷,哈氣連天的走出門外,血絲密布的眼在陽光裏睜不開,蕭見柔著眼,腦子昏沉沉的。


    纓子停下了手中的活,纓子說,見哥,你什麽時候迴的。纓子臉又紅了,纓子心虛的慌。


    蕭見適應了陽光,蕭見這時候還沒反映過來,蕭見說,纓子你說什麽啊。纓子更慌了,纓子說,見哥你還沒吃吧。纓子趕忙起身,纓子說,我給你去拿。


    蕭見看著纓子,心裏一片溫暖,蕭見說,不用了,我不餓。


    看著蕭見逐漸消失在小徑裏的身影,纓子想,該給見哥剪頭了。


    大頭醒來的時候,腦子還醉得不清醒。


    那時候,大頭還不知道昨天晚上,呂指導員和鄉武裝部的人員來過。三個人都醉的不成樣子,冷水潑不醒。


    大頭知道趙傑被人砍得人事不省的時候,大頭出了一身冷汗,酒醒了。


    到派出所問完話出來的時候,大頭和大水看小水,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迴到家,大頭就楸住了小水,小水還裝一臉委屈樣。


    大頭明白那是蕭見幹的,大頭還是想從小水的嘴裏得到證實。


    小水*急了說,大頭,哥,你們打我吧,反正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喝醉了。


    大頭放開了小水,大頭模著小水的後腦,眼圈紅了。大頭說,你媽的,我大頭不會打自已的兄弟,我幹嘛要打自已兄弟啊。


    大頭很難過,大頭覺得是自已害了蕭見。


    小水安慰大頭說,大頭,你應該高興啊,象傑哥兒這樣的白眼狼不被砍,老天不公啊。


    大水也明白過來了,大水說,小水長大了,象爺們。大頭,你別想太多,這白眼狼怎麽著就不死呢?


    趙傑沒有死,趙傑昏迷了三天四晚才醒過來的,醫生說,好在天冷送的急時,要不淌血也淌死了。


    趙傑的叔叔聽到後,一言不發,眼鏡片子後的眼一片刺冷。


    那段時間,鄉裏和縣裏一派風聲鶴唳,後來重點還是落到了縣裏的一個流氓團夥頭上,據說,那個團夥和趙傑團夥有仇,半年前趙傑砍了其中的一個,現在那人失蹤了。


    鄉裏也查大頭,可那時候大頭傷了右手,在養傷呢。再說那晚都醉成死人了,再查大頭朋友圈,基本沒對的上號的。


    蕭見又極為低調,足不出山。再說山裏人淳樸,蕭見白白淨淨的一副斯文,山坳裏幾家人那會往這檔子事上想。


    再說蕭見都來了幾個月了,纓子哥紅衛對人講這是咱外省的親戚,沒考上大學,躲山裏沒臉見爹媽。


    那年代,考個大學真的不易,一個學校也沒幾人。特別是農村都指望著考大學呢,那是個跳板。若有人考取了,跟中個狀元也差不多,全鄉都震動。紅衛這麽說,山坳裏人也不疑心都信了。


    一遍很淡然的血色無力的點綴著冬日的黃昏,滿眼的衰草隨風飛舞,蕭見無限疲憊地走出竹林。


    山林振響。那時候,寒風象鞭子一樣的抽打在蕭見瘦削高挺的身軀,很亂的發,一雙滿布血絲的倦眼。


    很多的時候,在曆經過後去看一個人,你會發覺最為強大的還是時間。時間這個機器就象是最為忠誠的一部磨光機,在磨礪崢嶸的同時,它把一種叫歲月的東西免費的贈送給你。


    它會在青春的生命裏譜寫最為黯然的一曲華章,而思念、孤獨、寂寞以及內心裏的憔悴,則分別是序曲、延續、*和尾聲。


    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那個曾經的稚氣年少……


    蕭見沒有抬頭,他還不知道遠處的高坎上正有三雙目光凝視著他,是強子、白眼和大頭。


    晚風唿嘯著撲過頭頂,強子目光一下子就濕潤了。


    曾經的紅旗中學最為英俊高挑的學生,已經不存在了。而今走入視野的是完完全全和這山這水這片天地融為一體的另一個農村青年。


    蕭見。蕭見。


    三個人撲下了坡坎,一路的唿喊聲。


    那些在記憶中無限熟悉而遙遠的唿喚,就像是刺入神經的一根刺,蕭見豁然驚覺,眼前飛過一片濛濛的霧水。


    蕭見手中提擰著的竹雞跌落了,竹雞在一片枯萎的枝草裏無謂的掙紮。


    兄弟。我終於又見著你了。


    兄弟。你還好嗎?兄弟,兄弟……


    大頭扭過頭去,大頭不敢看抱成一團的三人,大頭的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使不上太大的力。


    閣樓上的燈很昏暗,大頭從樓下拿了一床被褥上來,蕭見扯下了木床上的被褥也跟著打起了地鋪。


    很鬆軟的稻草,帶著一股陽光的氣息,強子和白眼看著蕭見忙活,也不阻擋。一股發自內心的笑就溢上了臉頰。


    四個人半躺在酥軟的地鋪上,白眼說,蕭見你受苦了。


    蕭見半挑著眉說,白眼你真喝多了。


    其實,大家都沒喝多,加上紅衛和纓子爹,六個人也隻喝了三瓶。


    在纓子家,四個小年青都喝得有些顧忌。


    強子知道蕭見的性格,見白眼說的不給力,就插話說,蕭見,哾雕和白少年向你問好呢,大家都想你。


    蕭見點顆煙,深吸一口說,我也想他們,迴去帶我問好。


    大頭說,山裏寂寞,見哥還不習慣。


    強子說,蕭見你那事小七還在跑,程天陽不按規矩辦事,明飛打聽過了,西街派出所所長齊寶華的小女兒給透過風,這事還沒完。哦,對了,明飛是咱們的新兄弟,用腦子的那種。


    白眼也說,明飛是個好兄弟,以後你見著了就知道了。


    蕭見一笑說,你們都讚明飛,這兄弟錯不了。


    白眼說,可惜,是個小白臉。


    大頭不想事張口就說,見哥也不錯啊,除了猛一些,也算小白臉了。


    強子和白眼捂嘴笑,蕭見瞪一眼大頭說,有你這麽誇人的嗎?


    大頭沒反應過來,大頭說,怎麽啦,見哥就你這張臉迷死人都不帶賠錢的。大頭見強子白眼笑得厲害忙說,怎麽啦,是不是我又說錯了。


    蕭見已經要暈了。其實,蕭見小時候就有人叫他小白臉,蕭見不樂意,為這事蕭見還把人給幹傷了。


    大頭不知道啊,大頭是哪壺不開提那壺,正碰蕭見痛腳上了。


    蕭見無奈地說,大頭,你沒錯,真的,沒錯。


    大頭更糊塗了,強子忙說,明飛這兄弟什麽都好,就是個花癡,見美女就挪不動腳。


    白眼說,蕭見,你知道不,連小銀他都敢惹,小銀那碎嘴,是爺們都躲三裏遠。


    蕭見張大了嘴,半天才緩過味來說,這小子真的不一般的口味啊,是個人物。


    白眼說,*,這小子也不知使了什麽**藥,是個美女都不跟他待見的,就說齊豔那丫頭片子吧,那是多高傲的性子啊,硬是被明飛唬得一愣一愣的。


    蕭見說,這是個什麽鳥啊,真敢招惹。


    強子一笑說,明飛會哄女孩子,可不白哄,這小子有腦漿,心思縝密著呢。


    蕭見說,別老說明飛了,說說家裏的事吧。


    蕭見還不知道白眼他們綴學的事,更不知道造船廠外的那場約戰。


    白眼說,家裏你別記掛,你老娘健壯哩,就是想你想的厲害。白眼大事不糊塗,知道蕭見牽掛著啥,有些東西瞞不住不如說出來更讓人舒心。


    你姐蕭冉工作的事也有了著落,是明飛找他爸幫得忙,現在你姐在工會辦公室弄個收發、打水做些雜事。明飛說過了,等開年洪老媽子退休了,你姐在去俱樂部,那事清閑,好些人都眼睜著呢。白眼見蕭見低頭吃煙又說,忘了告訴你,明飛他爸是才調來的新廠長,管著工會那一塊,這事瓷實呢。


    蕭見說,你們迴去見著明飛兄弟,替我問聲好,說我蕭見領他這個情了。


    強子奏了奏眉說,都自家兄弟,說什麽情不情的,沒由來的生分了。


    蕭見說,雖是那麽說,畢竟咱還和他沒見過麵,這情份不小,我心裏記得了。


    白眼說,*,蕭見你媽的還讓兄弟們活嗎?就許兄弟們見你的情,兄弟幫你,你就見情。*媽的蕭見,你他媽的真傷啊。


    白眼是真的動了情,一支煙抽的跑起了火車。


    蕭見說,白眼我真的沒那意思,我心裏真的也拿明飛當兄弟啊。


    白眼寖一眼淚說,蕭見,你他媽的真傷人,本來不打算給你說的,可現在我就想讓你知道,為什麽我們都綴學了,媽的,咱不是怕派出所,是怕管不住自已的嘴,把你賣了。


    強子說,白眼你別說了,蕭見也別那不待見的,大家是兄弟啊。


    大頭一直插不上話,這時候也說,見哥,上次那事我還沒問你呢?


    強子說,啥事啊。蕭見拍了拍白眼對大頭說,哪事啊?大頭話別亂說。


    強子一笑說,大頭不該說的,不該知道的那是為你好,心裏明白了也就行了,有些事還是忘了吧,惦記著沒好處。


    大頭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強哥。


    蕭見握住白眼的手說,白眼別心裏去,兄弟我錯了還不行嗎?


    白眼眼珠一翻說,誰他媽的往心裏去了,咱好不容易見上,高興還來不及呢。


    強子說,咱們幫著廠裏的援朝幹挺了十裏的飆扇和死魚臉,這事挺風光的。


    蕭見說,強子你不會為這事綴學的吧。


    白眼說,不完全是,這事轟動江城,七哥也找過強子,咱造船廠畢竟是西街一塊的,瀟灑哥放出風去了,十裏在敢約戰,就是跟整個西街作對。


    蕭見說,這事飆扇隻怕隻有打碎牙齒往肚裏咽了。


    強子說,不錯。蕭見有個事給你說,七哥有意思讓咱們跟他,這事你覺得合適嗎?


    蕭見想了想說,強子,你怎麽想的,明飛的意思呢?


    強子說,我和明飛的意思咱的靠著西街,若不然咱們要起來,遲早得和瀟灑、七哥翻臉。這是咱兄弟都不願見到的結果。何況七哥對你那份情,是人就該惦記著。盡管七哥不圖報,咱也不能翻臉不是。


    蕭見說,我也是這意思,但咱不能依賴七哥,咱得有自已的地盤。


    強子說,這個你放心,其實七哥早想到了,七哥說紅旗電影院那塊原來是英雄哥的,讓咱們先幫小眼管著。


    白眼說,那塊原本就是英雄的另一個小弟神經管著,英雄進去後,神經是越來越不待見了。學五早就想砸他了,卻模不過英雄的麵子。據說神經現在得瑟的不行,眼裏沒英雄,現在和小眼犯勁呢。


    蕭見說,英雄哥是什麽意思?


    強子說,英雄哥有意思讓小眼當家,神經不樂意,小眼才出來,沒轍。七哥他們不好插手,咱們剛好沒顧忌,以後也不怕見英雄。


    蕭見說,那就把神經幹挺了。


    強子說,那是,不過咱也不能毛糙了。


    一夜的話語總是有盡得時候。


    大頭看上去很魯猛,甚至讓人覺得粗枝大葉,其實這人心很細。那時候,大頭走在前麵,大頭想讓他們三兄弟好好話別。


    山梁上的風很勁,白眼穿一件細方領的紡呢大衣,一雙黑皮子鋥亮。蕭見新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軍裝,黑色的半統軍靴,神采飛揚。


    強子披著棉軍大衣說,別送了,春天的時候咱們就能見了。


    強子解下大衣給蕭見披上。蕭見說,強子不用。強子說,山裏冷,迴去我穿少年的,少年放著也是浪費。


    白眼從懷裏掏出五百元錢給蕭見說,別苦了自已,有空再來看你。


    蕭見笑著說,別啊,跟生死離別似的。蕭見想這五百還真拿的急時,蕭見說,還有沒有,都給我。


    強子和白眼互看一眼笑了,騰空了口袋也不足百元,白眼說,就這麽多了。


    蕭見接過錢,抽兩張十元的遞給白眼說,做路費。


    白眼說,*,我以為你想讓我和強子走迴去呢。


    蕭見說,我急用,別問我啥事。


    強子在蕭見肩上雷一拳說,咱們是兄弟,別不給力。


    那天晚上,蕭見把紅衛叫了出去,很冷的一玄月,滿樹梢就像淌著水。


    離得山坳遠了,蕭見停下腳。


    山風撩著紅衛黑實的臉,紅衛說,見哥兒,你要走了嗎?


    蕭見淡淡一笑,遞顆煙給紅衛說,大哥,我想問問你和婉香姐的事。


    紅衛眼前飛過一片陰影,紅衛說,見哥兒別問了,婉香真的太苦了。


    蕭見說,有了八百八的彩禮,能取婉香嗎?


    紅衛不抬頭,煙抽的星火飛舞。


    好半天紅衛說,見哥兒,你究竟想說什麽,別繞彎了。


    蕭見從褲兜裏掏出伍佰元塞紅衛兜裏,紅衛急了,紅衛說,見哥兒,我不能要你錢。


    蕭見按住了紅衛手,蕭見滿目的兇光閃閃,蕭見說,這錢不是給你的,大哥你記住這錢你得還我,一分也不能少。


    紅衛蹲地上了,雙手撕扯著頭發說,見哥兒,你別*我,我真的不能要。


    蕭見扯起了紅衛,蕭見吼,大哥,你聽好了。咱是爺們啊,別為點破尊嚴,你也別覺得欠我。我不是為你,我就是不想看著纓子勞累下去。


    蕭見控製不住自已,狠狠地推搡著壯實的紅衛,蕭見說,拿了這錢你覺得犯睹了是嗎,你想想纓子,想想你爹,想想婉香,老天不會再給你任何一次機會了。


    老天給每個人的機會是一樣的,我們通常也這麽認為。


    我們可以選擇自已的生活,卻無法選擇自已的出生。


    看上麵這句話的時候,老天給每個人的機會真的是一樣的嗎?我持懷疑態度。


    機會的一不一樣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機會和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而我們卻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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