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期間,府城東十餘裏的丹徒鎮。


    漕河從丹陽縣向北流,先經丹徒鎮,再折西流至府城南,再繞城西人江口。所以乘船南湖,第一站就是丹徒鎮。


    該鎮是鎮江三大鎮之一,所以設有巡檢司衙門。


    從鎮東伸出一條大路,是到另一大鎮大港鎮的大道,三裏外再向北岔出一條小徑,兩裏外有座小村叫濱江村,隻有三二十戶人家,都是隻有三二十畝薄田的農戶,連乞討的人也拒絕前來的偏僻窮村落。


    犬吠聲大作,但沒有犬外出,天寒地凍,家家的狗洞都關閉了,犬隻能在屋院裏狂吠。


    幾名灰衣人,包圍了村北的一座農舍。


    第一支火把點燃,第二支……


    有一戶農戶的院門剛打開,開門的人剛將頭探出察看,便被一個灰衣人的刀嚇傻了。


    “抱歉,打擾。”灰衣人和氣地說:“老伯,關好門,迴房睡覺,外麵有任何動靜,就裝作沒聽見,千萬不要好奇出來察看,知道嗎?請進去。”


    老農打一冷戰,乖乖關上門睡覺去也。


    廿餘支為把,全插在地上,火把畢剝,照得屋四周一片火紅。


    久久,屋內毫無聲息。


    門外是寬闊的曬鼓場,有七位灰衣人雁翅排開列陣,站在場中心屹立似石人,不言不動似有所待。


    站在中間的灰袍人,終於忍不住,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聲震屋瓦,似乎地麵亦為之撼動。


    “老夫以十聲數為期,數盡裏麵的方老兄如果不出來、休怪老夫明火執杖用火攻,廣陵園前車之鑒,方老兄大概不會忘記的。一、二、三……”


    數至九,四周的人躍然欲動。


    院門大開,魚貫出來了三十二個男婦,領先的身材修偉氣概不凡的青袍短襖中年人,正是揚州廣陵園的主人,被稱為方大老爺的淩霄客方世光。


    任何稍具常識的人,也不會估料這位揚州的富豪大老爺,居然肯躲到這種偏僻的小窮村裏。


    包括張秋山在內的人,都在府城附近找線索,難怪毫無著落。


    章春姑娘把這老賊恨入骨髓,她擁有一群神秘萬分、武功超絕的高手,消息極為靈通,也無法查出老賊的去向下落。


    “方老兄。”灰袍人抱拳行禮,臉色出奇地安祥:“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總會見麵的。你老兄沒想到你我後會有期,後會又來得這麽快吧?”


    “咦!怎麽會是你?”淩霄客大感意外。


    “對,是我,錯不了。”


    “晤!你不是在揚州鬼混的姓趙落魄行商,行跡可疑的人嗎?”


    “不錯,所以你用詭計把在下擄至地牢,再派人送往江寧追查根底,當然,在下不姓趙,姓尹。”


    “姓尹,你是……”


    灰袍人舉手一揮,四周卅六個人,快速地脫去外麵穿的老羊皮襖,露出裏麵穿的灰勁裝。


    觸目的是,每個人都扣了皮護腰,刀插內有一排飛刀。飛刀有兩種,八寸中型和六勺柳葉刀,兩種刀各有用途,發射的手法各異。


    小臂也有皮護套,各有三把柳葉飛刀。


    淩霄客臉色大變,倒抽了一口涼氣。


    “風蕭蕭兮,易水寒。”灰袍人悲憤地引吭長歌:“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吧。”


    “尹二,尹蕭蕭。”淩霄客強作鎮定。


    “總算你還知道我這號人物。”


    “尹兄,不知者不罪。”淩霄客賠笑說:“兄弟的人,的確有眼不識泰山……”


    “住口!尹某不是為了你無端擄劫的事而來。”尹蕭蕭厲聲說。


    “尹兄既然不追究……”


    “尹某是為五萬兩血腥錢而來。”


    “咦!這……”


    “淩霄客,挺起你的脊梁來,好漢作事好漢當,大不了三刀六眼血債血償。”


    “在下聽不懂你的話。”


    “五萬兩銀子,是尹某奪走的,派去接銀轉向江寧運的人,一個也沒逃掉。閣下的心腹飛熊舒安,已經招出串線人。尹某已從滿城守備府,與及府、縣、監運司各處循線追查,總算追出你這位出賣兩會消息,賺這種血腥錢的罪魁禍首。但有事十分可疑,閣下可否加以解釋以明真象?”


    “方某否認閣下的指控……”


    “你淩霄客也曾是一代之豪,這點擔當都沒有?按常情,銀子不可能往上江運。而且府衙與守備府之間的勾結串聯人,不是閣下的爪牙,如果尹某所料不關,閣下另有主事人,這人是誰?”


    “胡說人道。”


    “當你們這些人,被放上練飛刀的靶垛時,就知道誰在胡說八道了,三汊河塔灣村二百一十三位男婦老幼的陰靈,在九泉等候你們。他們在泉下哭泣,你們這些出賣同胞領重賞在世間快活的人,將永遠得不到安寧,你這天誅地滅的漢奸劊子手,你……”


    “你……”


    “淩霄客方世光,你必須活得像個人樣。”尹蕭蕭一字一吐聲如雷震:“血債血償,我給你公平了斷的機會。不然,我會用最殘忍、最狠毒、最無人性的手段來對付你們,我要……”


    “好,我淩霄客是一代之雄。”淩霄客一咬牙:“好漢做事好漢當。告變的人是我,告發亂黨叛逆人人有責,我一點也不後悔我的作為,該怎辦,你畫下道來”


    “主事人呢?”尹蕭蕭厲問。


    “我就是主事人。”淩霄客沉聲說:“閣下,今天晚上,你說的話夠毒夠狠,老實說,憑貴會弟兄那幾手見不得人的雕蟲小技飛刀術,與及江湖聲份地位,你還不配說這種狂話。


    尹二,你要和我公平了斷,不後悔?”


    “尹某是敝會三祖九老的第二祖,當這許多弟子麵前,當然一言九鼎,說話算數。”尹蕭蕭平靜下來了,舉步上前,探手入懷拔出一把極為普通的匕首。


    該會的弟子,平時除了暗藏的飛刀之外,肋下暗藏一把匕首,作為用兵刃交手的武器,所以有人稱他們為匕首會。


    淩霄客也舉步相迎,半途拔劍出鞘。


    火把畢剝,火焰搖曳,寒風唿嘯,嚴寒貶骨。


    雙方接近至兩丈左右止步,兩雙怪眼兇狠地投注在對方身上,眼神先作氣勢上的糾纏,殺氣漸濃。


    空間裏似乎流動著死亡的氣息,感覺中,可以嗅到血腥昧,雙方形之於外的騰騰殺氣,以懾人心魄的聲勢向對方湧至。


    匕首向前斜伸,尹蕭蕭首先踏出第一步。


    長劍徐徐升起,鋒尖上升至齊眉出手定位,淩霄客也踏出第一步,劍光連拂兩次,這才鄭重地立下門戶,完成出劍準備。也布下有效的嚴密防衛網氣勢上,雙方半斤八兩。


    絕頂高手決鬥生死相拚,絕無移步走位浪費精神的事,必須強攻硬搏攻破對方的防衛網,阻遏對方的強力反攻。


    要獲取勝利,攻擊永遠是唯一的製勝不二法門。


    良久,良久,緊張的氣氛,終於沸升至爆炸點。


    劍光匕影像閃電般接觸,破風的尖銳厲嘯懾人心魄。


    一寸長一寸強,劍吐千朵銀花,絕招像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如網的綿密虹影,將匕首籠罩在內,陡然乍合。


    匕首吞吐,比劍虹的速度快了一倍,瘋狂地吞吐、閃爍、射出、揮舞……


    兩個快速的人影衝錯、閃動、挪移、迴旋……


    先是各展所學急切攻擊,而後是各自製造楔入、伸展的攻隙機會,一劍還一劍,一匕連一匕,每一擊皆危機間不容發,險象橫生,眼看中的,卻又變招封架,變化次次出人意外,生死間不容發。


    片刻的瘋狂糾纏,自場中心旋轉數匝,然後快速地移閃右麵的火把插落處,誰也不知道雙方到底攻了多少招,好一場令人心驚目眩的短暫搏擊。


    在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接觸爆響中,兩個人的急劇閃動身影陡然中分,兵刃的隱隱震鳴仍然在耳,人影突又重新撲上糾纏在一起,雙方所發的勁道,比第一次,糾纏增加一倍,接觸時兵刃的暴響聲浪也相對地倍增。


    勢均力敵,看誰的勁道能壓倒對方,看誰能抓任致命一擊的空隙,看誰能找到先中的機契。


    這種近身瘋狂連續攻擊,極損耗真力,精氣神的耗損速度驚人,沒有任何時間緩過一口氣補充精力,如果不是生死決鬥,絕大多數的人皆避免這種竭澤而漁的搏鬥,寧可用技巧來周旋取勝。


    人影急劇移動中,尹蕭蕭的馬步突然失閃,多滑出尺餘,匕首的威力範圍也因而退後尺餘距離。


    一聲沉叱,劍出現異象,有如電光一閃,挾狂猛風雷驟然吐出。


    雙方的衣袍,皆出現無數裂痕創孔,而皮肉不傷,這表示雙方皆以神功護體,功力相當,神功足以護體,都能抗拒對方的兵刃。


    雷霹一擊,終於爆發出以神功禦刃的最後局麵。


    以神功禦刃,必須聚凝神功於一點,比單純的運功護體多耗十倍精力,才能禦使兵刃行決定性的一擊,也就必須抽調護體的一部分神功,投注到兵刃上,神功一發,即可遠及體外殺人。


    淩霄客搶得機先,劍上所發的乾罡坤極大真力有如排山倒海,威力萬鈞。


    經曆過無數次生死搏殺的淩霄客,竟然沒看出這是誘人的死亡陷斷。


    匕首迎著挾霹靂光臨的劍虹飛迎,硬衝。


    尹蕭蕭的身軀,卻同時縮小、下挫、滑退。


    三道肉眼決難在對麵看到的光芒,隨匕首後麵兩尺,成品字形射出。


    “錚!”爆震刺耳,火星飛濺,匕首化為碎屑,向上下兩側唿嘯飛散。一發一收,石破天驚。


    三道光芒在劍氣一收的刹那,電光石火似的透過,形影俱消。


    尹蕭蕭在兩丈外現身,一雙怪眼神光斂去,雙手呈現顫抖,雙腳也不住顫動。


    飛匕遠攻,及時抽身脫離劍氣籠罩的威力圈、斷絕從兵刃反震而迴的力源中心,等於是以下駟對上駟,犧牲匕首造成有利好機,表麵上輸了無傷大雅,生死相決,輸兵刃受到訕笑算得了什麽?


    把命輸了才叫冤枉呢!


    “嘿嘿嘿……”淩霄客陰笑,劍向前遙指,劍勢仍把尹蕭蕭控製在威力圈內。


    “這大概是閣下的飛劍取人首……首級絕技了,如……如此而……而已,下……下一劍,你………你呃……哎呀!我……”


    “你劍上的神功,正在急劇消散。”尹蕭蕭接口:“閣下,你已經沒有出下一劍的機會了。”


    果然不錯,升起的劍正緩緩下降,劍上的龍吟正徐徐靜止,所煥發的閃爍異芒隱去。


    “你……哎呀!狗東西!你……你說過公平……一決的,但你……你……”


    “你早知在下用飛刀殺人,對不對?任何可殺人的器物,用之明則明,用之暗則暗,尹某是光明正大,麵對麵交手時擊中你的。你這混蛋專做傷天害理見不得人的事,你沒有理由怨天很地。”


    “你……啊……”淩霄客終於向前一栽。


    尹蕭蕭一躍而上,點了昏穴挾了便走。


    這瞬間,四個身法奇快的人,飛縱而上搶救淩霄客,各自發射暗器想先擊倒尹蕭蕭。


    側方衝出四名匕首會的人,各發一把飛刀堵截。


    尹蕭蕭去勢如電,暗器跟不上他。


    “啊……”四個搶救淩霄客的人,狂叫著中刀倒地。


    一聲信號傳出,首會的人兩人為一組,交叉飛掠閃動如飛,飛刀接二連三漫天飛舞,每個人掠走有章有法,避開正麵的人,襲擊側方的目標,飛刀發則必中,展開一場奇怪的大搏殺。


    自始至終,匕首會的人皆不曾拔刀應戰,僅用飛刀襲擊側背的強敵,避免與正麵的人接鬥,完全主宰了全局。


    慘號聲與急劇的犬吠聲,遠在三裏外的村落也清晰可聞。好在為期甚暫,不久便一切重歸沉寂。


    腸胃受損,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複原的。


    調養了兩天,張秋山和葛佩如總算恢複了元氣。


    這天一早,章春姑娘陪同葛佩如,在雅舍東西的小溪旁活動手腳,沿溪散步向穀口走。


    “這地方好靜好幽僻。”葛佩如一麵走一麵說:“章姐,你這裏有親戚?”


    “親戚?”章春一怔,接著豪爽地大笑:“我的家遠在京師宛平,有親戚在江南,豈不是奇聞?”


    “雅舍的主人對你好客氣,而且……”


    “是朋友的長輩,當然客氣啦!”


    “你好像有不少朋友呢?”


    “是呀!一次經驗一次乖,以往我總是任性地獨來獨往,現在學乖了,盡可能請朋友暗中照料,以免出了意外無法應變。你看這附近鬼影懼無,是不是?


    “是呀!我真耽心那些狗東西們找來群起而攻……”


    “放一百個心啦!這附近沒有人能悄悄地接近。”


    “你的朋友在附近?


    “一點不錯。不談這些,小佩,我沒差你什麽了,對不對?”章春鄭重地說。


    “章姐,你的話是什麽意思?”葛佩如訝然問。


    “你在廣陵園救了我,這次……”


    “章姐,就算你這次沒有救我,我也不認為你欠我什麽。”葛佩如正色說:“是秋山哥到廣陵園救你的,我隻不過……”


    “總之,不管你怎麽想,我但求心安,我認為欠你的已經還清了。”


    章春真像一個還了債的人,身心都輕鬆了。


    “好吧!你怎麽說,那是你的事。”


    “現在,我可以毫無歉疚地提出要求。”


    “要求?要求什麽?”葛佩如又迷惑了。


    “我要你早膳後,我送你進城迴到你娘身邊。


    “咦!你……”錯楞的神情,又加上驚訝。


    “我在要求你離開秋山。”章春站住了,目灼灼地盯視著吃驚的葛佩如:“不需多作解釋,你明白我的意思,是嗎?”


    葛佩如無所畏懼地以眼還眼,毫不退縮。


    “拐彎抹角說了老半天,原來是這個意思。”


    葛佩如鳳目一翻:“你休想!相反的,我要和秋山哥一起離開你,我要和他在江南遊曆……”


    “你想得真美,哼!小丫頭,你知道我可以阻止你,甚至……甚至殺掉你。你最好放乖些,做一個聽話的小女孩,趕快返迴滄海幽城,等你長大以後再來江湖遊曆,找另外的人陪你。”


    “我一輩子沒聽說過這種荒唐的事,你憑什麽代我籌謀做這做那的?”葛佩如跳起來叫:“你阻止不了我,你更殺不了我。你除了在年齡上,比我大上三兩歲之外,你那一點比我強?居然敢說這種大話,真好笑。”


    章春忍不住笑了,看小丫頭像頭發威的貓怪好玩的。


    “就因為我比你大三兩歲,所以我可以正大光明的,找伴侶結伴遨遊而不至於挨罵。”


    章春得意洋洋地笑著說:“而你,別人怎麽說?你這麽一點點大……”


    “我已經十六歲了……”


    “十六歲也不能算大,懷春未免嫌早了些吧?”章春漸漸說出諷刺不雅的話了:“秋山就沒把你當成女人看,隻把你看成一般愛哭愛鬧的男孩女孩,你在他身邊是個累贅,是個……”


    “閉上你的嘴!”葛佩如火爆地叫。她想起和張秋山相處的情景,的確感到有點沮喪失望。


    張秋山確是把她當作小女孩看待,無拘無束像對待兒時跟在後麵的小玩伴,忽略了她的性別。


    而對章春,不論是說話或舉止,都保有一份彬彬有禮,甚至溫柔熱切的感情,保持適當的距離和禮貌。


    這是成年男女之間必要的禮貌的。


    令她更感泄氣的是,張秋山注視她的目光,和注視章春的神情完全不同。


    她心中明白,張秋山用看成熟女人的目光看章春,而用看小女孩的目光看她。


    她愈想愈歪,愈泄氣,想到在廣陵園曆險時,章春那以蟬紗披蓋住的透凸玲瓏、令女人也感到心中怦然的身體,難道相差僅三兩歲,就有如此不同的差異。


    能趕快長大,該多好。


    “你除了用……用你那嚇死人的身子勾引秋山哥之外。”她放肆地叫:“你才是懷春的女人,你……”


    她有點急切中詞不達意,前言後語的意義連串不起來,用詞也沒有淑女的應有忌諱。情急而理不直氣不壯,而又屈居下風的人,通常會出現這種急不擇言的狼狽現象,近乎放潑罵街,什麽話都可能衝口而出,百無禁忌。


    章春也冒火,氣得滿臉通紅。


    “我撕爛你的嘴!”章春怒叫,伸手抓她的紅馥馥,因又羞又惱而泛紅的臉頰。


    她腦袋一晃,避開一抓,立即還以顏色一耳光拍出,怒火比章春更旺。她當然知道這一掌不可能中的,左手雲龍現爪,同時往章春懷裏探,速度加快了一倍。章春的身手與經驗,都比她高明得多,扭身移位招發如封似閉,上麵封住了一掌,下麵擋開了一爪,同時起腳挑她的右膝,用腿反擊妙到顛毫,上下齊出快逾電光石火,封招反擊一氣嗬成,反應超人。


    她移步進招,海底撈月要撈住章春的粉腿。


    一陣快速的攻拆,三照麵便攻拆了十招以上,令人眼花撩亂,你來我往各展所學緊迫攻擊,逐漸打出真火,逐漸增加招式的勁道。


    爭風吃醋,是不講理性的,挨了對方一下,也必定咬牙切齒給對方一下重的來扯平,就這樣,一下比一下重,火也就愈來愈旺。


    片刻間,兩人手上已用上了內力,從普通的爭論、口角、動手,而演變成不是你就是我的惡鬥,不勝不休的局麵。


    距離雅舍已在兩裏外,不至於驚動雅舍的人,章春是有意引小丫頭出來談判的,談判的內容不足為外人道,所以不希望驚動其他的人。


    兩人反臉動手,這是談判破裂必然的結果,不知內情的人看到,也誤以為她們在較技,識趣地不加過問。甚至避開,看女人拚搏是犯忌的事。


    各攻了百十招,拳掌發出已可聽到風雷聲了。


    啪啪兩聲急響,急劇閃動的人影忽然中分,這是重掌著肉聲,力道相當重。


    章春斜飄出丈外,伸左手撫摸左右肩,這一掌打得她有點眼冒金星,惡向膽邊生。


    剛要暴怒地衝進,卻又煞住腳步怒氣全消。


    葛佩如右胯骨挨了一掌,被拍得向左前方衝出丈二左右,穩不住馬步,右腿一軟,向前一裁,雙手撐入小溪旁的薄冰內,冰裂水濺,冰冷的水濺了一頭一臉。假使再衝出一步,很可能一頭栽入溪中了。“嘻嘻嘻……”意春化怒為笑,笑得花枝亂抖高興極了。


    葛佩如狼狽地爬起,忙亂地恨恨拭除臉上的水。


    “我也要把你打進水裏去。”她憤憤地向章春逼進:“你笑早了些,你……”


    “這次要洗冷水澡,讓你清醒清醒。”意春也向前退進,忍住笑:“讓你明白你根本不配和我競爭,早點死了這條心。”


    雙方手上都用了真力,都準備把對方迫進小溪裏,眼看已接近至出招最佳距離,兩人都站住了。


    山穀內風聲小了許多,但仍可聽到一陣陣風掠密林的唿嘯聲。


    一種嗚嗚然、有節奏性間的怪聲,夾雜在風聲中,從小溪對麵傳來,若有若無,綿綿不絕間歇地傳入耳際,聲調比風聲略高,不知到底是何種聲音,反正不是風所造成的。


    兩人發現了這種聲音,定神好奇地傾聽。


    不聽倒好,這一分心傾心,似乎聲調有一種吸引神意的魔力,聽了就非聽不可,愈聽愈想聽朦朦朧朧,片刻便有點神智恍恍,想睡又不願躺下,想抗拒又不願意顧從,逐漸陷入迷離恍惚境界。


    第一個飛躍過溪,循聲找尋聲源的是葛佩如。


    章春略一遲疑,出現茫然眼神的明眸向虛空茫視,接著晃了晃腦袋,也一躍過溪。


    張秋山與仆婦甘大娘,沿小溪旁的小徑向穀外走。


    章春的這位仆婦姓甘,所以張秋山稱她為甘大娘。


    甘大娘年屆花甲,但朗健不現老態,隻是臉色陰沉,不善言笑,比在揚州那位章二的仆婦陰沉得多。


    張秋山心中雪亮,這位名義上是仆婦的甘大娘,內功修為已臻化境,其實是章姑娘的貼身保漂。


    章姑娘在她麵前,說話相當客氣,不可能是真正是仆婦。


    “章姑娘要我及早動身前往蘇州,認為鎮江不安全,她的心意很感激。”他對甘大娘說:“隻是,我在這裏還有要事待辦,暫時不能離開……”


    “是淩霄客的事嗎?”甘大娘冷冷地問。


    “一部分是……”


    “家小姐的朋友,正在全力追查他的下落,這件事你不必費心,家小姐發誓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我隻希望從他身上,追出另一個人。”


    “什麽人?”


    “一個練了九幽大真力的人。”


    “晤!潛蚊地魔韓騰蚊,或者飛龍天魔陳伯剛。”


    “嚷!大娘知道這些人?”


    “知道。”


    “大娘對江湖秘事相當熟悉呢。”


    “略有所知,這老魔與淩霄客有關?”


    他將那晚火焚廣陵園,救江南一枝春,被兩個蒙麵人在碼頭猝然攻擊,其中一人帶走了江南一枝春;另一蒙麵人攻了他一掌,反而震落河中逃掉的經過,概略地說了,那人的掌力,確是九幽大真力所發。


    至於那人是不是潛較地魔或飛龍天魔,他無法斷定。


    “我希望從這些老魔身上追出飛龍天魔的下落。”他最後說:“所以,我不想早早前往蘇州。”


    “家小姐的朋友,會替你追查的。”


    “章姑娘朋友很多?”


    “不少就是,張爺,家小姐對你十分認真,她從沒喜歡過異性的朋友。我承認家小姐有點驕傲任性,但她是一個好女孩。”


    “我知道,她是個好女孩。”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辜負她。”


    “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張爺,我的意思夠明白,不要假裝糊塗。”甘大娘語氣相當托大:“你從揚州不辭而別匆匆過江,幾乎把她急瘋了,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這個……”


    甘大娘突然止步,鷹目炯炯四顧。


    這裏,也就是兩位姑娘吃醋大打出手的地方。


    “甘大娘,怎麽啦?”他訝然問。


    “我沒見到警哨的信號。”


    “信號,這裏派有警哨?”


    “那邊。”甘大娘向溪對麵的一處山坡樹林一指:“他們應該向我發出有警或安全的信號。”


    “晤!不對,瞧,地麵的淩亂痕跡。”


    “曾經發生打鬥。”甘大娘吃了一驚,一躍三丈餘,好高的輕功。


    溪寬僅兩丈左右,能在原地起跳,一躍三丈餘,可說已到達體能的極限,練了三二十年輕功的高手名宿,能在原地起跳遠及三丈,一百個人中找不出三兩個,超越三丈,一千人中也找不出三兩個來。


    張秋山吃了一驚,這才知道自己走了眼,甘大娘的武功造詣,比他所想像估計的程度高出許多。


    他並不急於過溪找警哨,仔細察看地麵的淩亂足跡,這才一躍過溪。


    雪化後的草木叢生地麵,形成薄凍層,人畜經過,不難找出蹤跡,一個行家,決不至於疏忽任何可疑的征候,尋蹤覓跡他有豐富的經驗。


    遠出百步外,他眼中有重重疑雲。


    甘大娘出現在他身邊,留心他的舉動。


    “警哨遭到不幸了?”他突然抬頭問。


    “是的。”甘大娘的臉色很可怕。


    “怎麽死的?”


    “針中心坎?”


    “針中心坎?太不尋常,是嗎?”


    “是的,兩位警哨皆是超勇士高手,居然被人麵對麵用針形暗器,奇準地擊中心坎,怎麽可能呢?”


    “也許下毒手的人比他們高明……”


    “不可能。”甘大娘斬釘截鐵地說。


    “理由何在?”


    “警哨奉到嚴令,如非生死關頭,或者必須現身,方可離開潛伏處,而在離開藏身之前,務必先把警訊傳出,這兩個警哨居然大搖大擺,從潛伏處走出來被人殺死的,豈不可怪?”


    “兩位姑娘,也是躍過小溪之後,大搖大擺走到此地,被三個人輕而易舉背走的。”


    “什麽?”甘大娘大驚。


    “這三個人,體形都不高所穿的鞋或靴,不是武林人的快靴或織發底軟鞋。交手處留下的遺痕,是兩位姑娘留下的,這三個人根本不曾接近百步內。”“你不是開玩笑吧?”


    “甘大娘,我心裏急都急死的,那有心情開玩笑?憑我的經驗,不會有多少差錯,我相信兩位警哨被殺死,決無打鬥的遺痕留下。”


    “這……”這意味著什麽?”


    “這表示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被殺,兩位姑娘也不知道如何被捉的……”


    “哎呀……”


    “他們都是在身不由已的情形下,糊糊塗塗被捉被殺的。甘大娘,你迴去通知其他的人戒備,我循跡追蹤,等候我的消息。救人如救火,我走了。”


    甘大娘剛轉身,重又轉頭想詢問一些事,但這一轉身間,張秋山的身影,剛消失在三四十步外的密林裏。


    “啊!”甘大娘駭然驚唿:“這小後生會……會縮地神行術?要不就是我眼花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眼不花。


    鎮江的山都不高,有些根本不能算是山,城南的山都很秀逸,組成鎮江最美麗的風景區。


    山叢中林木蔥籠,別墅、園林、寺窟點綴其間,春日紅男綠女絡繹於途,嚴冬則空山寂寂罕見人跡。


    進入一條群山中的小徑,足跡便消失在雜亂的泥濘人跡裏。


    小徑有人行走,已經無法分辨是何人的足跡啦!真要尋找,得花費不少工夫。而且,不可循小徑尋覓分辨,須防有人斷後窺伺,做案的人留下一兩個人斷後,是正常的手法,除非捉了人就快速遠走高飛。


    一個時辰後,張秋山出現在群山深處的一座小山上,山下便是進山的小徑。


    山的右麵三裏外,另一座小山腳有一座小山村,約有五六十戶人家。他略為相度形勢,越野向小山村掠去。


    小山村也有一條小徑,村口居然有一家小店,販賣一些日用品,走夜路用的燈籠、草鞋、敬神的香燭……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一位十四五歲天真小姑娘在照料,看到衣著華麗的張秋山進店,頗感驚訝。


    “小姑娘,早啊!”他笑吟吟地說:“我好像迷了路,有糕餅賣嗎?”


    “沒有糕餅。”小姑娘用生澀的官話迴答:“這裏是竹助村。客官是……”


    “從那邊攀山過來的。”他往來處一指:“想在山裏尋幽訪勝,愈走愈不見人煙。小姑娘,山那邊那條路通向何處?”


    “哦!那是到小九華的路。”小姑娘毫無戒心地說:“山裏有座幽止寺,很少有人前往。”


    “路不小嘛,怎麽很少有人前往?”


    “偶或有人行走,幽止寺不歡迎香客前往進香。”


    “哦!那就怪了,為什麽?”


    “那……”小姑娘臉一紅,欲言又止。


    “沒有香油錢,和尚們喝西北風嗎?為何不歡迎香客?真少見。”


    “那……那是和尚與尼姑合修的寺院。”小姑娘終於說出原因。


    “哦!荒唐。我要買一隻小香籃,一些香燭。”


    “客官要到招隱寺進香?”小姑娘反而往北一指。


    “也許。”他不置可否。


    提了小香籃出店,他往北走了半裏地,便消失在路旁的樹林裏,招隱寺是名山的名寺,他不需前往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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