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狂龍估計錯誤,錯得不可收拾。


    柳思及時趕到,是致命的打擊。決死一戰中,主將不能在場指揮,被柳思逼離鬥場,注定了要失敗。


    在雙方實力的估計上,也犯了低估的錯誤。


    八十餘名比四十餘名,二比一應該可以穩操勝算。可是,卻沒把其他的變數計算在內。


    九華劍園的人數有四十餘名,卻沒把攝魂骷髏一群老兇魔計算在內。任何一個老兇魔的武功,即使不能一比三,一比二絕對勝任。那天晚上,幾個老兇魔一麵殺人,一麵放火,把走狗們殺得落花流水。


    近午時分,零零落落逃迴營區的走狗,不到二十個人,而且尚有一半傷痕累累,主事人無情劍並沒迴來。


    南京的巡緝營,幾乎瓦解冰消。


    三更天,皇城內靜悄悄。


    鄢狗官的行轅,位於長安門與朝陽門之間的大街上,入夜習鬥森嚴,內外隔絕,夜間往來的機要人員,也隻能在外館安頓。


    行轅裏隻有鄢狗官的幾個親信坐鎮,六爪雲龍諸葛長虹就是負責人。但出麵與官府打交道的,卻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長史。鄢大人目下在杭州,行轅的人顯得清閑,幾乎算是空衙。


    但骨子裏,卻是最忙碌的衙門,共有十二名管事,掌握各地巡緝營和查緝分司的活動,六爪雲龍就是總領,日夜都在行轅坐鎮。


    南京巡緝營在各地許多巡緝營中,是規模最大的一個營,而且位於行轅所在地,可以直接往來,地位極為重要,因此六爪雲龍在這個營所花的心血最多,人事與經濟的支援,也最大方積極。


    上次巡緝營受到慘重的打擊,營舍被焚,船隻全毀,屬於行轅名下的五艘船數萬斤鹽也丟了,六爪雲龍急得要吐血上吊。


    禍不單行,一天之間,巡緝營餘眾全力出擊,幾乎全軍覆沒。


    六爪雲龍痛心疾首,半夜三更仍在機要房,召集十二名管事;以及六位機要人員;聽取情勢的報告,接著是討論善後與重建南京巡緝營事宜。


    燈光明亮,會場充滿不安的氣氛。


    各地巡緝營受到攻擊,是正常的事,但幾年來都是些人破壞小騷擾,不足為患。去年揚州巡緝營被人暗殺了七個力士級巡丁,算是最嚴重的事件了。


    這次南京巡緝營出事,卻是破天荒的災難。


    兩次大規模襲擊,死亡人數已超過一百三十名大關,營舍被焚,船隻被奪,損失之慘重空前絕後,難怪每個人惶然失措,弄不清這個造成巡緝營重大損失,決定性的關鍵人物柳思,到底是何來路。


    問題非常棘手,各種意見分析也利害參半。


    慘重的損失,不能完全歸罪於柳思。


    夜襲巡緝營,沒有人能肯定柳思策劃、參與、或放火殺人,因為與他照麵的人都死了。


    柳思與九華餘孽並無往來,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這次菜園大搏殺,柳思並沒參與博殺走狗、僅誘出八表狂龍,遠離鬥場相博。


    柳思並沒與巡緝營作對,僅與八表狂龍了斷個人恩怨。


    八表狂龍曾經奴役酷待柳思,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個人報複與巡緝營的公務無關,想嫁禍也理由不足。


    最重要的問題是,如果派遣人手興師問罪,須防柳思一怒反擊,恐將不可收拾,掀起更大的風波,死傷也將更為慘烈。


    參加會議的人心中有數,有意無意地淡化柳思事件,不提報複的建議。目下也無力調派人手報複。


    會議室外麵有兩名警衛,突然進來一名大聲稟報:“龍天霸與東方姑娘求見長上。”


    所有的人。似乎都沒感到意外。


    “請他們進來。”六爪雲龍相當客氣。


    警衛領了八表狂龍與東方玉秀入室,看到室中有許多人,頗感意外,臉色微變徐趨堂下。


    十九個人據案高坐,十九雙眼睛在兩人身上集中,神色怪怪地,可知的是沒有一雙眼睛有歡迎的神采。


    “請坐。”六爪雲龍抬手肅客,依然保持客氣,“龍主事不曾返迴營區,忙些什麽?”


    “忙著打聽柳小狗的下落。”八表狂龍在堂下的交椅坐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營區有無情劍處理善後,那是他的巡緝營。等我了斷柳思的事,再迴營……”


    “龍主事,你不必迴營了。”


    “咦!諸葛前輩,九華劍園……”


    “九華劍園餘孽。以後會有人接手處理。”六爪雲龍從一個紅色卷宗裏,取出一張寶泉局,麵額一千兩銀子的官匯票,交由右首的一名手下轉遞給八表狂龍,“你在南京的事已經終了,迴京都處理你的私人問題吧!不必向鄢大人的禦史衙門報到了,你已經不是鄢大人的貴賓。”


    “甚麽?”八表狂龍跳起來,暴跳如雷,“你的意思,就這樣把在下一腳踢開了?你有權就這樣打發我滾蛋?你……”


    “你給我聽清楚了,龍天霸!”六爪雲龍變了臉,不再客氣,“由於你的無能狂妄,南京巡緝營可說完全是斷送在你手上的,本部的人不再追究,已經情至義盡天大的恩惠了。”


    “你怎能把過錯推在我身上……”


    “你心裏明白,你不是挑不起的混混癟三。”六爪雲龍嗓門愈說愈大,“用不著花言巧語,以連你自己也不相信的巧辯,來掩飾你的失敗與無能。我相信你不想丟人現眼,仍在此地逗留受到眾人恥笑。走,是你唯一的出路。本部從不薄待替鄢大人辦事的好漢,更肯花重金禮聘各路英雄辦事。本部即將展開重建的工作,禮聘各方英雄任職,你如果肯屈就力士級人員,在下也將一本愛護青年才俊偽初衷,委任你在南京巡緝營工作。問題是,你願意受無情劍節製嗎?”


    “這是對在下最大的侮辱。”八表狂龍幾乎在叫號了。


    “我是為你好,年輕人。”


    “去你的!”八表狂龍要撤野了。


    四名管事拍案而起,虎目彪圓,作勢推案而起,要製止他撒野。


    門外的兩名警衛,撤劍搶入,聲勢洶洶。


    “天霸……”東方玉秀拉住了他。


    “迴京去吧!”六爪雲龍苦笑,“你最好不要去杭州找鄢大人,鄢大人對這次的損失,一定氣得半死,一定會找人出氣,何況……”


    “何況什麽?”


    “鄢大人身邊,有一位名震天下的名宿,綽號叫八表潛龍。你八表狂龍的狂,字麵的意義狂就壓倒了潛,你一去,他會把你挖苦得體無完膚,你的日於一定不好過,何苦來哉?那立仁兄的心眼小得很呢!”


    “罷了,我哪有臉去見鄢大人?”八表狂龍泄氣地說:“諸葛前輩,在下最後一次請求。”


    “我願意盡力幫助你。”


    “柳小狗的下落。”


    “老天爺;你還敢去找他?”六爪雲龍大搖其頭。


    “我對付得了他。”八表狂龍咬牙說:“他毀了我的前程,我與他誓不兩立。”


    “忘了他,年輕人。”


    “不,我堅持。”


    “你如果失敗,他會鬧到行轅來……”


    “這是我與他個人的恩怨,與任何人無關。”


    “這……”


    “請告訴我。”


    八表狂龍從京師南來,在南京人地生疏。東方玉秀失去了所有的男女隨從,像一個又聾又瞎的人。


    兩人沒有巡緝營相助,盲人瞎馬能闖出什麽局麵來?連一個地老鼠也控製不住,到何處去打聽柳思的下落?


    走狗們提起柳思,莫不心驚膽跳,對柳思的行蹤,特別留了心,每個人提心吊膽,怕他再前往巡緝營鬧事大開殺戒。


    “今晚他在何處落腳,還沒查出來。”六爪雲龍隻好將消息相告:“但未牌時分,他在朝天宮的名酒樓六朝居,訂了一桌酒席,訂定在明日天黑之前,送到石頭山烽火台遺址,還要送點心。明晚月圓夜,他可能雅興不淺,登山賞月。”


    “唔!一定是賞月。”八表狂龍咬牙說:“小妖巫叫月華仙子,一定會和他在一起賞月。”


    “可能的,小妖巫在五福客棧,本來就和他同房雙宿雙飛,良宵登山賞月意義深遠呢!”


    “謝了。”


    兩人行禮告退,會議室中氣氛重新陷入緊張。


    “統領,這太危險。”一名管事說:“假使柳小狗遷怒我們,行轅裏哪有人擋得住他?”


    “放心啦!柳小狗不是魯莽衝動的人,如果不招惹他,對我們毫無威脅。”六爪雲龍用權威的口吻說:“他與這條狂龍的帳,不會算到他人頭上。哼;如果我所料不差,明晚石頭山上,將有一場可觀性極高的龍爭虎鬥。柳小狗訂酒宴故意張揚,用意就是引這條龍去了斷的。”


    “咦!我們何不派人前往永除後患?”另一名管事興奮地說。


    “老天爺!那會犧牲多少人?”六爪雲龍臉色一沉,“何況不見得能除去他,日後你我還有好日子過?惹火了他,他到鄢大人身邊去鬧,結果如何?”


    “這……”


    “夜間活動,超絕的高手有如蚊龍在海。風聲不對,他一走了之,事後再來找我們,結果如何?”


    “多去幾個人……”


    “那就會多死幾個。我警告你們,要約束所有的人,明晚任何人不許接近石頭山,違者格殺勿論。“六爪雲龍一字一吐,聲色俱厲:“我不希望行轅被人放火,我不希望鄢大人身邊有這麽一個刺客柳不思出沒,聽清楚沒有?”


    柳思其實是個大富豪,在巡緝營那群高手的行囊內,所弄到的金銀,足以在南京逍遙一段時日。在臨淮,他幾乎扒光了那些人的錢囊。


    花百十兩銀子,天沒黑,四個店夥就挑了萊盒上山,掃淨一段廢牆基,鋪上桌布,擺好加了蓋的十二味珍饈,一小壇花雕美酒,十二色點心則放在食盒內,留下一名店夥照料。


    日落時分,灑落滿天彩霞。柳思一身黑,月華仙子一身白,一佩刀一掛劍,一雙愛侶手牽手登上烽火台,打發看守的店夥離去,不必再來收餐具,因為餐具費已經一起先付了,算定這些餐具一定要被破碎的。


    柳思穿黑長衫,月華仙子羅裳勝雪,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增加幾分神秘詭譎的氣氛。


    如果兩個並肩站在暗處,隻能到一個白衣人。如果能看到依稀的黑影晃動,必定以為看到了鬼。


    兩人並不急於動席,相根相依在不遠處的草坡坐下。


    “心田哥。”月華仙子倚在他懷中,嬌滴滴地叫他的真名,伸手指著遠處清涼山頂的翠微亭,“真該把酒席搬到翠微亭,在那兒賞月是不是悅意些?”


    “不,在這裏有意義,傻女孩。”他輕撫姑娘的三丫髻,嗅發中傳出的淡談清香,“不但是你我曾經在這裏,以生命作同命的一擊,而且……”


    “而且什麽?哥,說嘛!”姑娘是用鼻音說的,轉嫁首輕咬他的臉頰,耳朵,像貪吃的貓。


    “這裏是古金陵城遺跡,龍蟠虎踞金陵城,就指的這裏,而非目下的亂糟糟南京城。”


    “我聽說過。”


    “我是虎,我要在這裏和所愛的人度有意義的良宵,在這裏看月華如水,有你也有我。”


    “虎?你是虎?黑虎?哦!你比虎雄偉多了,我喜歡。”姑娘用沉迷的誘人嗓音在他耳畔呢喃,伸手拉開他的胸襟,火熱的櫻唇在他壯實裸露的胸膜輕咬、重吻。


    “虎,霹雷虎,霹雷虎柳心田,雙成,你聽說過這頭虎嗎?”


    “霹雷虎?”姑娘在他懷中抬起頭,似有所思:“我好像聽說過。江湖上以虎為綽號的人,應該有二五百之多。霹靂虎……”


    “你聽說過鐵血團?鐵血鋤奸團。”


    ‘哎呀!錦衣衛。”姑娘幾乎要驚叫跳起來。


    “名義上不屬於錦衣衛,但有一半是錦衣衛的人、”


    “咦!你……”


    “我曾經是鐵血團的悍將,當時的綽號就是霹雷虎。”


    “曾經是?”


    “對,離開兩年了。鐵血團口碑並不佳,算是大權臣的私人鷹犬。雙成,你有權知道我的為人。我也自認我不是好人,所以我無法坦然與絕劍狂客那些人相處,也不想直接幫助他們打擊巡緝營走狗,我……”


    “我不想聽你任何自貶身價的話。”姑娘伸手掩住他的嘴,“我更不想聽你是好人或壞人。在我心目中,你就是你,我要你,愛你,就算你是一條蟲,你一定身邊有我這條雌蟲。


    哥,抱緊我……”


    兩人滾倒在草叢中,激情地纏綿擁抱久久。


    “哥,你想那條龍會來嗎?”姑娘終於滿足地坐起,凝望著山下問。


    “他會來的。”他信心十足,“昨天我並不想殺他,還真存在幾分惶惶相借的念頭;所以留了三成勁,無意擊破他的芥子神功。因此,他認為我並不比他強,他有強烈的複仇信心,一定會來的。”


    “如果你無意殺他,那就不要管他好了。哥,我不想你心中有負擔而和他拚搏……”


    “情勢不一樣了,雙成。”他虎目中神光熾盛,殺機怒捅“他既然不甘心,絕不會罷手,他會不擇手段,用盡千方百計送我去見閻王。我不怕他弄鬼,而你,想起來我就感到心驚膽跳,我絕不容許他損害到你一毫一發,絕不!那隻有一條路好走:他死。”


    “哥……”


    “隻有千日做賊,不可能千日防賊。東方玉秀不論武功或江湖經驗,都比你差了一極,她居然能大膽地潛入五福客棧,在我身邊把你擄走。天殺的!這種事決不容許再次發生,不殺他我會後悔一輩子,耽心一輩子。金陵石頭城的龍爭虎鬥,今晚一定會發生。他已經是喪家之犬,一定會迫不及待來和我決算。”


    “東方玉秀也會來嗎?”


    “一定會來。”


    “這……”


    “你不要和她計較,她的鐵蓮子夜間威力加倍。”


    “她如果插手,我也要。”姑娘堅持。


    “女孩,你還不明白嗎?我希望她插手。”


    “這……”


    “我決鬥西嶽煉氣士六個超凡高手,任何一個武功內勁稍差的人加入,不論敵我,一定死。你如果不是從遠處禦神驅衣遠攻,結果不問可知。”


    “老天爺!即使遠攻,我也受到可怕的餘勁波及,丟了半條命。”姑娘不由自主訂一冷戰。


    “所以,你隻要躲在一旁看熱鬧,不理會她挑釁,不許她接近你三丈以內。一旦那條龍吃緊瀕危,她會無所畏懼地衝上策應。”他擰了姑娘的火熱粉頰一把,“就重蹈你這個笨女孩的覆轍,心愛的人有險,就奮不顧身上前拚命,結果把自己的命也賠上。”


    “你少來。”姑娘轉入他懷中咭咭笑,“那時你並不是我心愛的人,而是敵人,記得嗎?”


    “是嗎?”他惡作劇地探手入懷,暖玉溫香握滿把。


    “不來啦!”姑娘在他手下扭動,欲拒還迎:“人家知道你的身分之後,天天想你……”


    “哎唷!”他裝腔作勢怪叫:“應該是猛虎咬你……”


    姑娘一口咬在他蠢動的手臂上,其實並不痛。


    “壞人!”


    姑娘羞笑,再次把他撲倒,緊貼在他身上,火熱的櫻唇對住了他的嘴。


    兩人穿了暗灰色的夜行衣,從山東麓利用草木掩身,夜色明亮,晶瑩的皓月已升上三竿。似乎高懸在萬家燈火的南京城頭,灑下滿地銀光。


    長嘯震天久久不絕,發自石頭山項。


    “這狂小狗罪該萬死。”走在前麵的八表狂龍咬牙切齒說:“這是他最後一次得意地仰天長嘯。”


    “是不是他知道我們要來?”東方玉秀顯得有點心神不寧,“那麽,他那些同伴……”


    “他沒有同伴,他不屬於那些人。”八表狂龍向上急走,分枝拔葉疾趨山巔,“那些人一俠一魔,先天上就水火不相容,他親近任何一方,都會引起糾紛。他很聰明,所以誰也不沾。斃了他,我要留在江南打天下,你我並肩聯手,一定可以打出一片威震南天的輝煌局麵來。”


    “我爹在北地,可以為你唿應。”東方玉秀也是野心勃勃的女強人,這次的挫折她承受得了:“鄢大人不要我們,我們何不與嚴家的人一龍一鷹通聲氣?”


    “不行,我和江浦的分水神犀談過了。嚴家與鄢大人的作法不同,籠絡人才的手段各有神通。鄢大人舍得花錢,好來好去不傷和氣。嚴家的人必須受到絕對的控製,需要絕對向他們效忠,稍有異誌,格殺永除後患。所以,絕不可以接受嚴家的控製。我們不需借他們的力量壯大,他們也不許可我們借他們的力量自行發展。你放心,我會運用靈活的各種手段壯大自己。”


    決戰的重要關頭,他倆依然暢談日後發展的打算,似乎勝算在握,吃定了柳思。


    菜園激鬥,柳思留了三成勁,八表狂龍並不知道,因此樂觀地認為隻要加一把勁,便可以置柳思於死地了,以為已經摸清柳思的底細啦!’他卻不知,柳思在相處期間,一直就花心思摸他的底,把他所有的牛黃馬寶全弄清楚了。


    接近烽火台,一眼便看到一身白的月華仙子。


    兩人以為潛行登山,柳思即使知道兩人會來,也不可能發現他倆的形影,出其不意淬然偷襲,將可毫不費勁地把柳思打下地獄。


    兩人更小心了,蛇行驚伏悄然接近。


    月華仙子會作怪,她拒絕坐在放置酒菜的短垣對麵,愛嬌地坐在柳思懷中,等於是阻止柳思動碗筷,由她奉酒挾菜,隻許柳思的雙手抱住她的小蠻腰,親呢得不足為外人道。


    當然,柳思不是柳下惠,一雙手哪能老實?把她逗留得春情蕩漾,媚笑醉人。


    月華如水,涼風習習,四野蟲聲叨卿,天地間似乎隻剩他兩個世俗男女,旖旎風光不怕有人欣賞。


    “我要喝一點。”柳思一直就拒絕她喝酒,她忍不住了提出堅決的要求。


    柳思抽出手,奪下灑杯。


    “絕對不可以。”柳思堅決拒絕:“你從來就沒喝過,喝一口保證你難過老半天,再勉強多喝一日,你連頭上的明月也會當成大餅了。”


    “聽人說,醉過方知酒濃……”


    “愛過方知情重。”柳思接口,“那是不倫不類的比喻,前一句尤其狗屁不通。酒醉不在酒是淡是濃,情也不是可用輕重來衡量的。不過,意境還算相當美而已。”


    “你愛過嗎?”她突然問。


    “這重要嗎?”


    “不,我對現在的你深感滿足。”


    “哈哈!那是違心之論。小精靈,你不覺得,我這種將要踏入三十壯年的人,還是孤家寡人是不是可疑?”


    “是可疑呀!告訴我好不好?我是個很懶的小精靈,不想和你猜謎。”


    “二十歲出外過冒險生涯,出生入死苦得要命,一天精力耗盡,還得抽時間苦練內外功。人往床上一例,覺得床真可愛,除非失火,休想要我爬起來。精力過剩無所事事的人,才會想女人想情愛,這是我一貫的想法,現在覺得很蠢很笨,不是嗎?”


    “你說呢?”


    “是很蠢笨。”柳思緊緊地抱住了她,“有一個女人愛,實在是很快樂的事,和你在一起,隻要看你一眼,就感到精神充沛。你不在時,那種牽掛懸心,雖難熬依然是奇妙的。有一個心愛的人,共享快樂和哀愁,我覺得身心已進入另‘種境界,我已經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了。哦!小精靈,早知如此,我……”


    “你敢說?”她一口咬住柳思的臉頰,妙舌輕轉哈哈嬌笑,“早知如此,就輪不到我愛你了,我很自私是不是?你是天老爺留給我的……哎呀!”


    連人帶酒杯,猛然斜飛而起,柳思抱住她流星似的飛蕩三丈外,身形折向再起,淩空兩翻騰,落地再飛升,悠然飄在五丈外的草坪中。


    三起三落三折向,竟然遠出直距離五丈外,不僅駭人聽聞,而且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人畢竟不是會飛的動物,體能的極限並非漫無止境的。


    罡風唿嘯,那是鐵蓮子飛行的破風聲。


    談淡的灰影,挾劍光連續飛騰,跟蹤他的起落,每一次落點皆偏了一點點角度,攫不住他的飛行定向。


    最後飄落的灰影,相距遠在三丈外。


    “你的雲龍三現絕技,能達到我這種境界嗎?”柳思推開她,拔刀出鞘向灰影朗聲問。


    那怎能比?


    雲龍三現身法,在騰空時連變三種姿勢折向飛騰而已。


    而他不但可在空中連續折向翻騰,最困難的是他懷中抱了一個人,抱著人能跳起三尺,已經是超拔的高手了。


    灰影是八表狂龍,目定口呆驚駭莫名。


    “你……你這混蛋怎……怎知道我來了?”


    八表狂龍傻傻地問,避免迴答身法的事。


    “蟲聲。”柳思說:“就算你練成淩空虛渡絕技,也避免不了驚動秋蟲。”


    “我要殺死你!”八表狂龍淒厲地尖叫:“你毀了我辛勤建立的根基,我一定可以殺死你。”


    “哈哈!你知道我夜間引你前來的用意嗎?”


    “你什麽狗屁用意?”


    “因為夜間交手,兇險增加十倍,躲閃困難,我就可以絕對冷酷無常快速殺死你。我已經留一條生路給你走,你真不該來,閣下。”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一定可以殺死你,我有必勝的信心,你昨天的表現如此而已。”


    “哈哈!你的信心是什麽?三四成火候的芥子神功?你少臭美了,上次我扮黑麵怪客,本來就可以劈了你的。昨天我再三手下留情,你竟然一無所知,我可憐你。”


    “你這雜種扮豬吃老虎……”


    長嘯震天,刀光如天雷下擊,柳思發動了,人刀渾如一體風雷大作。


    “錚錚!”


    金鐵暴震與長嘯聲相應和,八表狂龍飛震出兩丈外,發髻被砍掉了,短發披散有如厲鬼。


    長嘯綿綿,刀光壓體。


    八表狂龍還沒穩下馬步,大吼一聲,雙手連劍急架電掠而至的弧光。


    “錚!”火星飛濺。


    八表狂龍震飛丈外,腳下踉蹌。


    “第三刀,你將刀頭濺血。”


    柳思逼近,但停止猛烈的追擊,斜舉的刀,反映著月光,幻發更奪目的光花,刀吟聲有若雲天深處傳下的隱隱殷雷。


    另一個灰影出現,用鐵蓮子偷襲的東方玉秀現身了。


    白衣裙飄飄的月華仙子出現在臆方不遠處,真像月下出現的仙子。


    “東方五秀,你不要加入。”月華仙子好意勸阻:“他兩人的拚搏,每一擊皆雷霆萬鈞,三丈方圓內爆發的潛勁,足以將你震成肉餅。”


    “你給我閉嘴!你想加入,哼!”東方玉秀乖戾地叫。


    八表狂龍開始移位,持劍的右手有點不穩定了。


    “你千萬不要妄想使用撼神術。”柳思步步進逼,提出警告,“神意一分,你將連人帶劍被我砍成四段。你必須以全部精神與意誌,運足芥子神功應付我的霹雷攻擊,或可支持片刻,不然……”


    一聲怒吼,八表狂龍第一次搶攻了,劍與人合而為一,激光猛然進射。


    “錚錚錚……”


    刀光上下翻飛,守勢空前緊密,來一劍接一劍,步步進逼,但見人影急劇進退,灑出滿天雷電,罡風狂瀉,草葉紛飛。


    進攻的人,反而被逼得連連後退,可知攻勢雖猛烈,卻毫無作用,刀光逐漸束緊,劍卻發發可危。


    灰影幻化為流光,東方玉秀果然情急撲上了。


    “不要……”遠處的月華仙子掩麵尖叫。


    一聲鏗鏘金鳴,劍化為碎屑飛散,白影像斷了線的風箏,拋出兩丈外翻滾飛墜,砰然墜地,軟綿綿地真像一團死肉。


    是東方玉秀,貼身的夜行衣已化為片片飛走了,赤裸裸的白色胴體,瞬即變成紅色,肌肉的微血管全爆破了,肌膚充血就是這種現象。


    上次石頭山夜鬥,七個人的潛勁爆發,柳思的前半身,就出現這種現象。


    八表狂龍也飛起丈五六高度,砰然摔落在另一方,右手仍死抓住斷了一半的長劍,渾身衣褲淩落,五官血流如注,蜷縮著發抖。


    “玉……秀……”


    他伸出血汙的左手虛空亂抓,發出虛脫的叫聲。


    柳思丟掉刀,將已經氣絕的東方玉秀,抱放在八表狂龍身側,將東方玉秀的右手,塞入八表狂龍的左手裏。


    “你就不知道該在何時收手嗎?”柳思歎口氣有點感傷,黯然後退。


    “她……她死了……嗎?”


    “是的,她比你先走一步。”


    “我……我對不起她……”


    “不要自責,龍兄。”柳思苦笑:“每個人的行事,都應該自己負責,她所選擇的道路,也是她自己選擇的。你們相愛一場,能死在一起,也死而無撼了,畢竟是你兩人決定的。”


    “把……我和……和她合葬在……這裏……”


    “這裏不能葬人……”


    “深……埋……地……底……”


    “這……”


    “求……你……”


    “好,我答應你。”


    “謝……謝,玉……秀……等……我……”


    最後一口氣接不上,溘然而逝。


    柳思脫下長衫,把兩人裹在一起。


    “我到山下借助鍬。”他向淚流滿臉的月華仙子說:“今晚一定要把他們深葬在此地。”


    “好的,我在這裏陪他們。哥,我好難過。”


    “我曾經給過他們機會。”


    “我不是指這件事,哥。”月華仙子撲入他懷中:“那天晚上,我……也曾不顧一切撲出去,我沒死,我抱著你下山,我完全麻木了。哥,我好幸運,而她……她……”


    “她為愛付出了自己。我們隻能祝福他們,能在泉下相聚、相愛。我走了,你還得小提防意外,知道嗎?唔!下麵有人。”


    的確有人,但還在下麵三十步外。


    “喂!怎麽沒聽到嘯聲了?”是白發郎君的聲音,人繼續往上走。


    “結束了。”柳思說。


    “都死了?”


    “對。”


    “他娘的,東方玉秀是我的……”


    “閉上你的臭嘴!”柳思大喝:“不許你侮辱她。”


    “咦!你這家夥……”到了十步外的白發郎君吃了一驚,“你明明知道我是開玩笑的,我哪有奪人所愛的胃口?天下女人多得很呢?我色魔白發郎君,對女人的品味是很高的。”


    “此時此地,就不許你開玩笑。”


    “好,好,不開玩笑。怎樣了?”


    “他們死得很英雄,很壯烈。你既然來了,很好,幫我善後。在徐州你逼我跑腿,現在輪到你,給我滾下山去,找民宅借鋤鍬,我要遵守死者的承諾,把他們合葬在此地,聊算為武林留一佳話。”


    “這裏能葬人?官府……”


    “不許葬也得葬,快去。”


    “我看我是走了黴運,得替人收葬合埋。你這家夥氣量小,在徐州吃了一點點虧,馬上就要討迴來了。喂!下麵還有幾個老兇魔,堵在山下等走狗前來策應,希望多宰幾個走狗出氣,要不要他們幫忙?”


    “叫他們滾!你想偷懶?”


    “你他娘的像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連我想偷懶的念頭也被你知道了,晦氣。”白發郎君嘀咕著向山下走。


    “這家夥其實人並不壞。”柳思說。


    “他纏定你了,把你當成有過命交情的朋友。“月華仙子噗嗤一笑,“他一定會跟著在江湖上跑,你好色之徒的口碑丟不掉。”


    “去他的!他休想跟得上我。而且,我不打算亂跑,先陪你迴去為幻園善後,我想在你家休息一段時日,歡迎嗎?”


    “打你。”月華仙子狂喜地輕拍了他一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怎麽說這種生分的話?”


    柳思哈哈了笑,暖玉溫香抱滿懷。


    月華將升近中天,大地一片銀光,一黑一白兩個人影,緊緊相擁沐浴在銀光下,江風振衣,像一雙屹立絕峰,要淩空飛去的仙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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