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步虛的用意,就是要將孟姑娘逼開。


    他一躍而上,牛筋索纏住了四海遊龍的長劍。


    四海遊龍本能地揮劍抽劍,劍網立即出現刹那的空隙。


    薑步虛鑽隙而入,一拳搗在對方的肚腹上。


    響起一聲奇怪的暴響,人影急處飛分。


    四海遊龍倒飛丈外,倒撞人觀戰的群雄叢中,跟來助聲勢的妙手海平手急眼快,將人接住了。


    薑步虛也挫退丈外,吃了一驚。


    這一拳足有五、六百斤的力道,竟然被反彈震退,感到整條有臂又酸大麻,氣極有撼動現象。


    “我會把你一身零碎絕學,一樣一樣挖出來!”他向人叢大叫:“你這混蛋陰毒得很,經常突然用上邪門絕學弄鬼,令人莫測高深防不勝防。你給我記住,除非你不爭我的女人,不然我一定可以刨出你的根底來。”


    四海遊龍仍在暴跳如雷,掙紮著要掙脫幾個挾走他的人,咬牙切齒要和薑步虛拚命。


    但群雄心中有數,這位渾身黑汙,雙目布滿炭粉的遊龍,不如說是一條瞎蟲要形容恰當些,那能再和機密刁鑽,武功深不可測的薑步虛拚命?


    眾人緊擁著他急急撤走。


    盂姑娘也精明機警,幹脆跳上屋溜之大吉。


    一場為女人興師問罪的鬧劇,灰頭上臉狼狽收場。


    來福老店在寺後街,是頗有名氣的酒坊食店。


    這裏供應烈酒徐沛高梁燒,極合那些不三不四的豪客胃口,也是地方混字號人物流連忘返的聚會處。


    一般說來,這種店的酒客,品流都不高,形形色色十分複雜。


    薑步虛的身分,最適合這種酒坊,距住處不遠,平時算是他解決午、晚兩餐的地方。


    但由於他在家的時日少,那時的苦哈哈們假期有限,所以一天在來福老店解決兩餐的時日並不多。


    傍晚,他出現在來福老店,店夥們都認識他。


    並不因為他近來聲譽鵲起,成了眾所矚目的人而加意巴結他,隻替他備了丫張地位明顯的食桌,張羅幾味可口的下酒菜,算是全食廳的佳賓了。


    店堂鬧哄哄,計餘副座頭有了九成座,酒肉香味四溢,汗臭體臭俱來。


    喝了三杯酒,一名大漢不打招唿,便打橫拖出長凳落坐,臉上有怪怪的表情。


    “喝悶酒?”大漢邪笑著替他斟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凡事煩惱,活得豈不辛苦?”


    “哈哈!你老兄說話真有幾分玄理。”他睥睨著滿臉橫肉的大漢:“但卻表錯情,你看我,人生得牛高馬大,標準的酒囊肉袋,有酒有菜,任何煩惱的事也丟在腦後了,正好喝個痛快,我這一輩子也不曾因活得辛苦而喝悶酒,事實上我活得非常愉快。”


    “愉快?不見得。”大漢說:“俗語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得罪了地方豪霸,被人一而再把住處鬧得天翻地覆,我不信你真能心情愉快?”


    “老兄,你真該相信。”他喝酒、吃菜,口中有菜說話含含糊糊,吃相粗俗:“他們在我的住處鬧,我也到柏家搗亂,來而不往非禮也,公平得很。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事實上我占了些上風,能不感到愉快嗎?”


    “你還要搗亂?”


    “那是一定的,酷待我的那些人,欠我的債還沒還呢:不鬧怎能甘心?我不鼓勵賴債有理。”


    “他們畢竟要保持所謂俠義身分,不能明目張膽倚眾大動幹戈,假使他們橫定了心,撕下麵具,給你來暗的,結果如何?”


    “我寧可相信他們保持身分,保持英雄形象,不斷派人前來單挑,打破頭撕破衣褲鬧過了就算。如果來暗的,那就會出人命,他們不笨,不至於采這種辦喪事的絕路。”


    他這些話,是說給店堂食客聽的,食客中必定有柏家的眼線,等於是提出嚴重的警告。


    迄今為止,由他所引起的衝突中,不曾鬧出人命,他不是一個複仇心切的嗜血者。


    “那可不一定哦!老弟。”大漢陰陰一笑:“你知道問題所在嗎?”


    “你老兄另有見解?”


    “不錯。”


    “說說看,我會尊重你老兄的見解,畢竟你老兄是見識過大風大浪,了解江湖人土心態的人,你的經曆和見識都足以指引我這種半吊子半途出家的年輕人。”


    “快劍是貴地的十大豪強之一,比起你這趕車的人,不論聲望、地位、權勢,都強十倍隻多不少。”


    “對呀!我算那門子蔥?”


    “你知道就好。所以,即使他錯了,犯了十惡不赦的罪行,他也不會向你這種小人物認錯賠不是,得積極設法保全自己的聲望地位權勢,不惜任何代價。”


    “他正在積極地做。”


    “而且做得相當成功,替他助拳的人愈來愈多。”


    “來的人一批比一批武功高強。”


    “你的處境,也就愈來愈危險惡劣。”


    “那是可能的。”


    “需要幫助嗎?有不少抱不平的人願意替你助拳。”


    “哦!你代表點龍一筆那些人?”。


    “有什麽不對嗎?”


    “我不信任你們。”他坦率地說。


    “為何?”


    “因為最先酷待我的人是你們,我敢放心地,一無芥蒂地接受你們的幫助嗎?如此一來,快劍那些狗雜碎們,豈不咬定’我是你們的幫兇?


    他們把酷待我的罪行,認為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錯在我,他就有權用大嗓門高唿,有權不擇手段將我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並無意加入邪魔外道行列。”大漢似乎有知人之明:“我並不代表點龍一筆那些人,他們誌不大才不高,隻想出口氣報小仇小恨,風聲不對就撒腿扯話,成不了大事的烏合之眾。”


    “那你代表什麽人?”


    “一群誌在主持江湖正義,雄霸天下的英雄好漢。”大漢傲然地說。


    他默然,低頭沉思。


    趕了四年鏢車,事實上他已經是個老江湖,對江湖動靜與情勢有客觀而深入的了解,隻不過不曾幹預介入而已。


    中州鏢局在此地聲威遠播,在河南更是首屈一指信譽最佳的鏢局,江湖動靜、武林情勢豈能不靈通?


    天下洶洶,群雄並起,有心人積極發展實力。


    而各地的豪霸們,也紛紛壯大自己,為保全既有的利益而廣蓄羽翼,抗拒外力侵襲自己的地盤。


    最近十年來,各種秘密組織各展神通,每一個江湖闖道者,相約投靠某一組合,有所歸屬就有安全感,人多勢眾才能縱橫。


    兩年前,他就知道有某些人,在暗中招兵買馬,打起正義鋤奸團的旗號,要開創驚世的局麵。


    該組合並不公開招兵買馬,派有專人負責招賢納士的工作,對他們認為符合該團宗旨的武林俊彥,進行遊說禮聘,決不濫收亂撿。


    據說,該團迄今壯大的速度緩慢,基本原因是合乎該團宗旨的人才不多。


    “是這個嗎?”他伸出右手,四指緊握,伸大拇指上指,再倒轉拳拇指向下。


    頂天,立地,這是正義鋤奸團的半公開手式記號,知道這手式的人甚多。


    正義鋤奸團旗號還沒能鮮明地打出,手式卻搶先流傳天下。


    正義助奸團的組織,目下仍是江湖機密,成員到底是些什麽人物,眾說紛雲莫衷一是。


    江湖道上的高手名宿,以及擁有地盤與強大實力的豪霸們,皆對該團懷有戒心,甚至恐懼。


    正義鋤奸,這個“鋤”字委實令人不寒而栗,血腥味濃厚看字麵就知道是使用雷霆手段的暴力集團。


    正義兩個字,同樣令豪霸們心中懍懍。


    一個講正義的人,絕對不可能成為豪霸。


    一個講正義的人,決不可能擁有爪牙。


    一個講正義的人,隻能成為當地的賢達,仁義道德的眾望所歸精神領袖。


    一個講正義的人,必定成為豪霸們嫉恨的對象。


    有不少人,明暗之間,正在準備或已經著手,進行調查該團底細的大計。


    另有一些人,已經打算在該團羽翼末豐之前,加以撲減剪除,而且已付諸行動了。


    一萬個人中,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個人,所行所事所作所為,與正義二字背道而馳。


    所以,正義鋤奸團壯大的速度緩慢,是意料中事,夠資格參加的人,太少太少了,而且,真正的正義之士,不見得肯參加這種組合。


    “對,這個。”大漢也打出頂天立地手式。


    薑步虛眼中有疑雲,全神貫注觀察大漢的神情變化。


    正義鋤奸團的人,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間,暴露自己的身分。


    “你要我相信嗎?”他正色問。


    “我曾帶你去見讓你相信的人。”大漢也正色答。


    “這個……”


    “你已經碰上不義的事,而且受到傷害,不是嗎?”


    “我處理得了。”


    “是嗎?等他們的前輩趕到,你有多少機會?”


    “他們的前輩?”


    “對,他們的前輩。你要知道胳膊往內彎的道理,也必須明白互通聲氣交相謀利的金斜玉律。你一個小小的車夫,那一位豪強肯為你失去威信?除了本團之外,你得不到有力的正義人士支持。”


    “好,我願意和你去見能讓我相信的人。”他肯定地答複。


    “今晚,三更起更,文昌閣下見。”大漢低聲叮嚀。


    “在下準到。”


    “告辭。”


    “不送。”


    大漢椎桌而起,昂然出店走了。


    角落邊一副座頭的三名食客之一,稍後即與同伴耳語片刻,匆匆出店而去。


    從來福老店繞過寺後街的東端,這一帶是夜市,攤販雲集,各種燈籠火把照得全街通明,遊人眾多,二更末三更初才罷市。


    大漢通過擁擠的夜市,折入北向的橫街,行人漸稀。


    一過夜市管製柵口,行人更少了。


    後麵,跟來了三個人。


    大漢腳下一緊,後麵的三個人立即飛步急趕。


    “朋友,留步。”跟至身後的一個中年人沉喝。


    大漢一掠三丈,倏然轉身。


    “有何高見?閣下。”大漢冷冷地問。


    “朋友真是這裏麵的人?”中年人打出頂天立地手式,逼近至八尺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人人都會打這種手式。”


    “不錯。問題是,會有什麽結果。”大漢語氣更冷:“真,可以取信?假,得小心正義鋤奸團的懲罰,冒充他們的人,懲罰是極為嚴厲的。”


    “那麽,閣下何以取信?”中年人聲色俱厲。


    “隻有鬼神愁薑步虛,才有資格要求取信。朋友。你還不夠份量,不配。”


    “是嗎?在下不以為然,而且,在下要帶你走,你最好不要拒絕。”中年人神氣地說。


    “哦!三比一,你吃定在下了?”


    “大概是吧!”中年人更是霸氣十足。


    “我也不以為然。”大漢鼓掌三下,嗓音提高了一倍:“兄弟們,迎客!”


    小街兩側的屋角暗影中,接二連三出來了三個灰衣人,現身從容不迫,黑夜中,依然可以感覺出三人流露在外的淩厲殺氣,邁步的氣勢,真有高手名家的沉穩無畏精神,令人心中懍懍。


    中年人一驚,兩位同伴立即列陣戒備。


    “在下知道你們是誰了……”中年人驚唿,身形向街右丈餘高的屋簷飛升。


    “知道了,你也死了!”一個灰衣人接口,右手大袖一抖,冷電破空而飛。


    另兩名中年人也不慢,向後飛退。


    另兩名灰衣人所發的兩道冷電,也同時破空飛出。


    人怎能比暗器快?


    飛退的身軀如中雷殖,仰麵摔倒、滑出,僅發出兩聲絕望是呻吟,掙紮即止。


    尚未登上瓦麵的中年人,半空中呢了二聲,像中箭的雁,手舞足蹈往下掉。


    大梁老店龍蛇混雜。


    九天飛魔一家老少住了一座獨院,老魔夫妻與女兒住在內進,前進有兩名隨從與兩名仆婦照料,是老魔的得力臂膀。


    天一黑,三人在食廳進食。


    小姑娘丘明月顯得焦躁,大有食不知味的意思,充滿靈氣的明眸,不住向黑暗的窗外注視。


    好幾次想放著停止進食,都被乃母用眼色製止,她不得不耐心地進食。


    知女莫若母,乃母顯然知道愛女不安的原因。


    她母親早年綽號稱飄渺仙子,迄今為止,江湖上的朋友提起飄渺仙子尚惜春,仍然感到心虛膽寒。


    這位仙子整治得罪她的人,手段相當暴烈,不將對方整治得半死不活,決不輕易罷手,一點也沒有仙的寬宏大量。


    至於她的丈夫九天飛魔,更是令人心驚膽跳。


    這位魔道前輩,全憑心情好惡而管閑事,不怎麽重視是非,所以被稱為魔,懲治仇家的手段,比乃妻更暴烈,殺孽頗重。


    幸好有時候他也講理,不惹火他還不至於災禍臨頭。


    所以上次在十裏莊,幻劍功曹就敢用緩兵計,想把他拖延在莊子裏,讓伏魔劍客能在外麵的十裏亭,放心大膽對付薑步虛。


    老魔早就看出愛女的尷尬,愈看愈感到火冒。


    “你給我放乖些!”老魔突然放下酒杯,氣衝衝地說:“少打歪主意出鬼點子!”


    “爹,女兒又……又怎麽啦?”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說,眼中閃爍著慧黠的光芒。


    “你那點鬼心眼,你以為爹不知道?”


    “女兒……”


    “從今以後,沒有為父的允許,不許離開客院一步,不然,打斷你的腿,哼!”


    “可是……”


    “不許可是!”


    “這不公平,爹本來同情他……”


    “現在不同了。”老魔沉聲說。


    “他現在的情勢更惡劣……”


    “那是他自找的,哼!”


    “女兒要……”


    “你什麽都不要!”老魔一掌拍在桌上,杯盤亂跳:“他年紀輕輕的,就公然在大街上爭風吃醋搶女人,豈有此理!我警告你,我不容許我的女兒,和這種自以為風流的雜碎在一起鬼混!”


    “爹……”


    “我是當真的,要不,我宰了他永絕後患!”


    一聽老爹要宰薑步虛,姑娘可就傻了眼。


    昨晚她受傷,薑步虛替她療傷打通經脈,帶她偷越城關返迴大梁老店,事實上動身時,她已完全痊愈了。


    薑步虛一到店門,便轉身匆匆走了。


    返店後她不便將薑步虛救她的經過說出,孤男寡女相處的事不便啟齒,因此老魔夫妻並不知道愛女遇險的經過。


    她一到開封,便聽說有關薑步虛的事,對俠義道人士的霸。道作為有了成見。


    十裏亭首度相逢,她對薑步虛有了強烈的印象,再經過昨晚的意外變故,她心湖中起了漣漪,人在客店,心早就飛向薑步虛身邊了。


    對孟念慈姑娘,敵意愈來愈濃。


    她當然在乎薑步虛與四海遊龍當街爭風的事,但卻感情地不歸罪於薑步虛,而將恨意投注在孟念慈身上,認為孟念慈是罪魁禍首。


    原諒所愛的人,遷怒於憎恨的第三者,這是某些女人的通病。


    “丫頭,不許再瘋瘋癲癲到處亂跑。”飄渺仙子似笑非笑地提出警告:“早上的事你看見了,不是嗎?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間,他們的確鬧得不像話,公然為了爭女人而大打出手,這種人你一個大閨女居然不避之惟恐不及,反而繼續與他接近,像話嗎?”


    “娘,這裏麵有古怪……”


    “什麽古怪?這可是有目共睹,千真萬確的事,柏家那些英雄豪傑把那小夥子恨入骨髓,成了眾矢之的。


    你爹不喜歡這種好色之徒,不許你接近是為你好,就算你爹不宰他,那些英雄豪傑也會宰他的,你犯得著卷入這場令人非議的是非中?”


    “可是……”


    “不許再說了,乖乖待在客院。”飄渺仙子沉下臉:“不許再惹你爹生氣,那小夥子與俠義英雄為敵,已經夠危險了,如果你爹也找他,會有些什麽結果?”


    小姑娘小嘴一撇,賭氣放下木箸,不吃了。


    文昌閣台高三丈,閣高三層。


    上麵有報時報更的鍾鼓,聳立在市中心氣象恢宏,有十餘名掌更人在內居住,由兩名陰陽生負責管理。


    三更起更,夜禁開始,每條街的管製柵門關閉,隻留小柵門便利更夫與巡夜的丁勇往來。


    因此平坦廣闊的十字街,空聞無人像一處渺無人煙的大廣場,隻有一些貓狗在裏麵走動。


    薑步虛不在乎夜禁,他不走大街,飛搪走壁的從屋上奔掠,毫不在乎地疾趨巍峨的文昌閣。


    台側的角落暗影中,出現五個黑影。


    這時,星光朗朗,任何人出現在五十步內,皆難逃眾人的監視。


    他是從南大街方向,大踏步而來的,五個黑影確知他後麵沒有人跟蹤後,立即現身相見。


    “薑老弟可真準時。”曾經與他打交道訂約的大漢亮聲打招唿:“在下還以為老弟不敢來呢!”


    其他四個人年紀都在半百左右,星光下麵貌依稀可辨,反正都是一些麵目陰沉,態度毫不熟切的人.倒有點像討債的債主,愛理不理冷傲之氣外露。


    “在下剛揚名立萬,豈能不守約,言而無信?”他的星目夜間又黑又亮。


    這正是所謂經過苦練的夜眼,已將四個黑衣人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對方冷傲的神情,更令他疑雲大起。


    他本來就對大漢的身分存疑,再一看這四位仁兄的冷傲神情,心中大感不自在,因此說話的態度就顯得不客氣,而且飽含狂傲的氣概。


    “在下十分佩服老弟的膽氣。”大漢抱拳為禮。


    “好說好說。”他用江湖味甚濃的口吻迴了一禮:“這與膽氣無關,而是正義鋤奸團的人,該是些頂天立地,為人間主持正義,製裁不義奸惡之徒的不世豪傑。


    在下獲貴團寵召,不勝榮幸,逢迎惟恐不及,怎敢膽小違不來?但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同來的四位爺台如何稱唿,又如何能讓在下相信諸位是主持正義的人?”


    “老弟先不必急於知道咱們的名號……”


    “這就不對了,老兄。”他搶著說,語氣一冷:“如果諸位連名號都不亮,在下怎能相信諸位是正義鋤奸團的不世豪傑?”


    “老弟初闖江湖,咱們亮了名號,老弟也不可能知道咱們……


    “不可能知道諸位的底細,更不知道諸位是那座廟的神聖菩薩?”他替對方說出想說的話,卻飽含諷刺:“老兄,你可別忘了,我鬼神愁在中州鏢局,走了四年鏢,跑遍了東南西北,多少也算是一個老江湖。”


    “這……”


    “老兄,你知道你們的處境嗎?”


    “你的意思……”


    “冒充正義鋤奸團的人,不但會受到該團的製裁,也成為不義之徒博殺的目標。閣下在來福酒坊大庭廣眾之間,亮了身分手式,沒錯吧?”


    “不必和他夾纏。”一名黑衣中年人向大漢說:“把咱們請他會麵的意思告訴他。”


    “好哇!我在聽。”他的嗓門夠大。


    他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有點冒火;


    “你聽說過極樂天君吧?”大漢問:“老江湖應該知道的。”。


    “哦!宇內雙兇的第一兇,極樂天君呂如風,橫行天下半甲子的劊子手。”他的怒火再旺了兩分:“去年中秋,湖廣嶽州君山群魔亂舞,對外宣稱組成一個什麽風雲會,公推宇內雙兇為正副會主。


    會主據說就是極樂天君呂如風,副會主是第二兇活閻羅羅雲鵬;好像雷聲大雨聲小,之後便沒有下文,一定是轉入地下暗中發展,目下該有不少會眾潛伏天下各處啦!你是……”


    “風雲會四海堂首席星宿朱。”大漢拍拍胸膛自豪地說:“接引三十六天罡排名第十二天滿星,翻天鷂子朱永貴。中州鏢局熊局主如果知道我到了開封,一定會頭痛得三天三夜睡不安枕。”


    “哦!幸會幸會。貴會有四海堂,意思是四海豪傑歸心羅?貴堂又有接引三十六天罡,可能是招引好漢人夥的星宿了,貴會野心不小呢!貴同伴是……”


    “這兩位是本堂十大提調的兩位。”翻天鵝子向站在最前麵的兩個黑衣人抬手:


    “江湖十大暗器名家的兩位,以後我會替你引見。”


    “這時引見怕貶了他們的名頭?”


    “等你成了咱們的會友自己人之後……”


    “抱歉,在下不會成為你們的會友。”他斷然表明態度:“在下剛出道,對人會投幫毫無興趣,你們既然不是正義鋤奸團的人,決不會替我主持正義討迴公道,咱們今晚的約會,簡直是最糟的浪費,誤了在下向柏家討公道的大事,告辭!”


    “你走得了嗎?”那位江湖十大暗器名家之一,冷森的語音十分刺耳。


    “哦!逼上梁山啊?”他的怒火已消,準備與人交手,他必定將激動的情緒盡快地根除淨盡。


    那時,大明皇朝已是日薄崦嵫,不但水滸傳、金瓶梅、西遊記等等奇書已經刊行,連唱原曲的歌妓,也演出水滸的各段情節,所以江湖朋友都知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逼上梁山的傳說典故。


    “你以為如何?”暗器名家咄咄逼人。


    “老兄,你又以為如何?”


    “哼!不要以為你對付得了那些俠義英雄,就敢麵對我的追魂奪命暗器,咦……”


    人影一閃即逝,五個人張口結舌像呆鳥。


    “咱們碰上鬼了!”翻天鵝子隨即駭然驚叫:“誰知道他是如何變化的?眼一花,就……就……”


    “快走!”暗器名家也嗓音大變:“我的暗器可以殺人,但是殺不了來無影去無蹤的鬼!”


    五個人如飛而遁,嚇壞了。


    黑影又從文昌閣的第一層飄降,是薑步虛。


    “原來也是伯鬼的人。”他目送飛遁的五個人影苦笑:“但他們在世間為非作歹,卻不怕鬼神報應,真令人百思莫解。”


    他發出一聲尖厲刺耳的鬼嘯,左手按嘴,接著發生鬼哭神嚎似的怪聲浪,右手大袖猛揮,風聲唿唿,塵埃飛揚有如飛沙走石。


    開封城的街道,無風黃塵盈寸,有雨滿街爛泥,用強勁的袖風連續激蕩,真像漫天風沙,陰風慘慘。


    五個人影去勢更疾,躍登屋頂如飛而遁。


    為非作歹的人心目中沒有鬼神,但傳統的觀念中,卻有鬼神存在,一旦目擊異象,疑神疑鬼是正常的反應,這五位“高手”就是這種人。


    四更初。


    柏家的中院,突然傳出啾啾鬼聲,倏忽不定時東時西。


    但看不到形影,而且不時傳出風聲鬼嚎,偶爾有一兩星鬼火,綠慘慘地隨微風飄浮,忽明忽滅似隱似現,全宅陷入不測的氣氛籠罩下。


    負責警衛的人,當然都是一些膽氣夠的角色,但也被鬼聲異象弄得心中發虛,毛骨悚然,不知如何是好,緊張得宜冒冷汗。


    宅中的人,誰也別想睡了。


    幾個不信鬼神,膽氣特壯的人,八方追逐異聲鬼火,卻徒勞無功,一無所見。


    宅院的院子相當廣闊,有亭台花木供佳賓遊憩。


    許門主移山倒海與愛女許巧雲,仗劍在院子裏戒備,附近還有幾位高手名宿伺伏,隨時皆可以發起猛烈的攻擊。


    但皆被異聲所吸引,有些定力不夠的人,甚至不自覺地喃喃自語胡說八道,走動時也顯得笨拙不穩。


    “是有以聲惑人心神的高手搗亂。”暗影中藏身在花圃旁的關中狂客陸南星,以鎮定的口吻大聲說:“人在宅外,用折向傳音術愚弄咱們。”


    “吱溜溜……”屋頂傳出鬼叫聲。


    潛伏的人急湧而出,抬頭上望。


    瓦麵上灰影入目,像一個灰色的圓柱,沒有頭和手足,站在簷口更顯得壯大,鬼叫聲確是從灰圓柱發出的,隱約可以看到圓柱下端有布帛擺動。


    一聲怒嘯,一位不信邪的高手,挺劍飛躍而起,從側方登躍,撲出,劍發飛星逐月狠招,劍氣陡然進發,劍化飛星猛攻怪物的左肋。


    怪物的身軀突然暴脹,陰風乍起。


    距體還在兩尺外的劍虹,突然向上疾升,一聲狂叫,這位仁兄連人帶劍翻騰著倒飛,砰然大震中,壓碎了不少瓦片,滾落簷下聲勢驚人。


    下麵的人隻感到眼一花,注意力被滾落的同伴所吸引,竟然不知道怪物是如何隱沒的,反正屋上鬼影俱無,灰圓柱形怪物硬是平空消失了。


    而同伴摔落鬼叫連天,卻是不爭的事實。


    “是什麽玩……意?”有人驚惶地叫。


    “爹,女兒想起來了!”許姑娘跳起來急急地說:“就是這………這怪物,從歹徒們手中救了女兒,沒錯,隻……是……隻是………”


    “隻是怎樣?”許門主急問。


    “隻是既然他救了女兒,不許女兒傷害無雙秀士那些人,應該是友非敵,不至於前來鬧事……”


    鄰院也住了幾位貴賓,突然傳來一聲暴叱,接著是一聲狂叫,刀劍出鞘聲隱約可聞。


    “咱們有人遭殃了!”許門主急叫,首先躍登院牆。


    十大弟子紛紛從暗影中現身,隨門主至鄰院支援。


    可是,鄰院高手亂竄,有人躍登瓦麵,快速地搜索敵蹤,卻一無所見。


    一位仁兄被打昏在牆根下,救醒時隻知道被一個灰影打昏的。


    全宅都在亂,但誰也沒看清入侵的是人是鬼?


    亂了一個更次,假使每天晚上都亂,誰也休想歇息,白天那有精神辦事?


    每個人都羞憤難當,臉上掛不住,幾十位高手名宿,居然不知道裝神弄鬼的灰影,到底是人是鬼,表示這些高手名宿根本派不上用場。


    四更將盡,全宅終於重歸寂靜。


    內院是主人的居室,賓客止步的內堂燈火通明,渺無人蹤,用燈火壯膽,可知快劍柏鴻翔早已膽怯心虛,被鬧得受不了啦!


    薑步虛穿了一襲寬大的灰袍,出現在燈火通明的內堂中,腳下沉重,走一步便傳出重踏方磚地的聲浪,有意讓內室的人聽到。


    “啪噠!”他一掌拍碎了一盞懸在壁間的大燈籠。


    “再不出來,堂中每一樣家具保證全碎!”他的大嗓門也震耳欲聾:“早晚你是非出來不可的,我不信你能躲在內房的床上,抱著老婆躲在被子底下,向老婆拍胸膛,保證你是男子漢大豆腐,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宅中房舍甚多,連廂疊院內外分明,外賓不論男女,都不可能冒失地往內院裏闖。


    何況距外院和客院都相當遠,內院的聲息不易外傳。


    他在內堂大吼大叫,堂後內室裏的人,那能裝聾作啞不出來?


    總不能情急發信號,要爪牙或賓客闖入內堂救命。


    五、六盞明燈一一熄滅,僅剩下通向內室的走道堂口,所掛的一盞照明燈籠,光度有限。


    一聲鬼嘯,陰風乍起,模糊的光影閃動,內堂像是在刹那間,從陽世變成陰曹地府。


    兩個穿裙的人影,就在這變幻的瞬間,揮動著手中的長劍.衝出堂口。


    “哎呀!”一個女的被陡變的景象所驚,駭然止步驚唿,手中劍在抖動。


    另一位中年女人,也大吃一驚,目定口呆。


    “快劍為何不出來?”薑步虛站在劍尖前沉聲問。


    “你……你是……”


    “討債的!”


    “討……討債?”


    “對,討債的鬼神愁薑步虛。”


    一聲嬌叱,兩個中年女人立即神智清醒,反應超人,雙劍同時吐出,行致命的一擊。


    薑步虛的身影,突然從兩劍的空隙中一閃而過,響起兩記耳光聲。


    一名中年女人挺劍前衝,砰一聲摔倒在壁根下,發出痛苦的呻吟,掙紮難起。


    另一名女人的右臂被扣住,扭轉,劍脫手墜地,咽喉也被大手叉住。


    “決劍呢?說!”薑步虛兇狠地說:“是不是躲在床底下?”


    “他……他……”中年女人發話艱難,作無望的掙紮扭動。


    “不說,扭掉你的鼻子,與陰豹一樣,女人丟了鼻子,一定醜死了,說!”


    “他……他剛……剛剛動身走……走了。”


    “走了?他和犯不得範大爺一樣,棄家一逃了之?豈有此理:“薑步虛憤怒地把女人推倒:“把一些朋友留下替他擋災,他真是個男子漢大豆腐啊?”


    “他……是和……和伏魔劍客賀老爺一……一起走的。”女人躲在壁根下顫栗:


    “他……他實在受不了你每晚前……前來騷擾,所……所以決……決定……”


    “決定什麽?”


    “決定親……親往河……河北岸的衛輝府,催……催促答應即……即將趕來主事的兩位前輩,也……也許請的人已在途中了。”


    “什麽前輩?”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


    “我另找人問,哼!”


    “饒……我……”


    唯一的燈籠倏滅,薑步虛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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