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又一個漫漫長夜,謝嵐山打電話約了唐小茉,開車送她去機場。


    九月尾巴的陽光一線一線的,去往碼頭的那條馬路筆直而寬闊,沿路種植的北美楓還未到深秋就已陸陸續續刷上了紅漆,層層的綠中透出點點的紅,絢爛得不似人間。


    正是楓葉荻花秋,窗外的好景色兩個人都不顧上欣賞,謝嵐山偶爾扭頭看唐小茉一眼,小姑娘愁眉不展,在他身邊凝神一坐,往外輻射的全是疲憊、陰鬱這類的負麵情緒。


    把人送到碼頭,唐小茉與謝嵐山擁抱,說她隻是出去散散心:“你別擔心我,我過去十來年都是這樣,像是一顆隨風飄蕩的種子,哪裏落下就在哪裏生長了,沒準兒哪天我想明白了,就又迴來了。”


    女孩兒努力微笑,可怎麽也止不住眼角溢出的晶瑩淚珠,謝嵐山抬手輕輕拭掉她的眼淚,可很快她再次淚水盈睫,謝嵐山隻好抬手,又為她擦拭一遍。


    像在沙海裏拾掇珍珠,唐小茉說了許多自幼跟爺爺生活的片段,看他做藝為人,都是腰板挺直鐵骨錚錚,說到最後她終於哭了:“我不明白……”


    她還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孜孜以求幾十年的堅守怎麽會一朝崩塌,是人心變了,還是世界變了,她想不明白。


    謝嵐山微蹙著眉,全程耐心傾聽,當一片紅透了的楓葉飄落在唐小茉的肩頭,他就伸手替她取了下來。


    “唯人心與這個變化的世界是禁不起追問的,如果我們抓不住一支疾飛的箭,倒不如留在原地,守候一片靜美的落葉。”將這片美麗的紅楓葉珍而重之地交給女孩,謝嵐山微笑說,“今年的秋天會特別如火如荼,趕得上就迴來看看。”


    送罷了唐小茉,謝嵐山按原路返迴,他開車開得不夠精神集中,心情始終沉重,昨個一夜過得太過漫長而煎熬,他一宿沒合眼睛,眼下已經精疲力盡了。


    他最終還是沒打開那個檔案袋。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謝嵐山暗罵自己,孬種。


    謝嵐山胡思亂想一通,想夢裏那個白衣女孩也想沈流飛,完全沒留意一個女孩急匆匆地從騎著自行車衝了出來,待反應過來腳踩刹車,人已經撞上了。


    萬幸還是帶了一腳刹車,自行車嗆啷一聲倒在地上,女孩似乎沒大礙,還能掙紮著站起來。


    謝嵐山驚得七魂去了六魄,忙從車上下來,趕到女孩身前:“你要不要緊?”


    “我……我沒事,擦破點皮而已。”女孩腿上大塊烏青,肘彎都破皮留血了,一時半會站都站不穩。她的背包裏掉出一些東西,她又蹲身下去,一件件撿起來。


    “我是警察。”謝嵐山亮明身份,關切地問,“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我還趕時間。”女孩似乎時間緊迫,慌忙把散落的物品收迴包裏,扭頭要走。可沒走出兩步,腿一崴,人一晃,又險些再次栽倒。


    謝嵐山一把上前將人扶住,帶了點強迫的口氣道:“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女孩忙擺手:“真的,真的不用!”想了想,她妥協道:“我這車沒法騎了,我今天跟朋友約了要出海的,難得聚一次,你能不能送我過去?”


    載人上路,謝嵐山問了問女孩的情況。女孩自表身份,她叫鄒若棋,聖諾女中的高二學生,她的一個同學辦了個船上的生日派對,邀請幾個關係好的陪她一起出海。


    “遊艇?你們租的?”謝嵐山心道現在的高中女生還真不得了,一個生日派對能整出那麽大的陣仗。


    “不是,”鄒若棋搖頭,“我同學她家的私人遊艇,她是星匯集團的千金,星匯你肯定聽過吧?”


    “星匯?你的同學就是彭藝璿?”能沒聽過麽,全國富豪榜上列前茅的集團企業,老板叫彭宏斌,發跡於地產行業,如今在文化、商業幾大產業全麵開花,一個地地道道的成功人士。彭宏斌膝下一兒一女,兒子叫彭程,外號“女星殺手”,經常能在新聞裏見到,既是風流紈絝也是商界精英,女兒叫彭藝璿,因為年紀尚小,一直沒在人前露過真容,但聽說好像是在一所貴族女校讀的高中。


    地方就在海邊,也不遠,循著鄒若棋的指引,謝嵐山很快把人送到了,眼望一艘泊在碼頭的私人遊艇,不禁咋舌


    金秋多麽燦爛,大海多麽寬曠,名為“星輝號”的遊艇更是氣派非凡,船型奇特又美觀,像一隻騰在水麵上的海豚,船體是一身金屬銀白,在陽光下折射變幻出多種色彩,令人目眩。據說停在這裏,一年的泊位費就得二十萬。


    想著女孩腿腳傷得不輕,還得送人送到底,謝嵐山扶著鄒若棋上了船。


    “等你老半天了,怎麽才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響起來,繼而一群女孩子湧出來,


    加上剛剛上遊艇的鄒若棋,全是花裏胡哨的女孩子。亂花漸欲迷人眼,不願欣賞也得被迫著欣賞,謝嵐山粗粗掃了一眼,這些女孩子乍看長得都一樣,挺好看,但這些好看也都顯膚淺,就跟打印複製的圖片一樣,可以存形,可以立象,但難以盡意,難以傳神。倒是當中唯一一位看著就不太年輕的女人,五官娟秀耐看,氣質十分優雅,顰眉淺笑間有幾分國畫的神韻。


    遊艇上六個女孩,一個老師,除了船長,全是雌性生物,而這七個雌性生物看見了一個二十郎當歲的俊俏青年,立馬以他為圓心,半攏著圍了過來。


    “哎,是你啊?”最中央也是最漂亮的那個女孩喊起來,一臉欣喜,“你還記得嗎,在t姐的俱樂部,我跟你還摟著自拍過呢!”


    謝嵐山盯著這張臉反應了一下,想起來,確實在那家俱樂部見過。


    “那晚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彭藝璿。”女孩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珠提溜一轉,竟有了個主意,“哎,你跟我們一起出海,怎麽樣?”


    那個年長的女性立馬開口:“這樣不太好吧,你們都是小姑娘,他一個陌生男人——”


    彭藝璿飛著白眼打斷了對方的話,態度十分不客氣:“幹你屁事兒啊,我認識他,知道麽?再說不還有常叔和你麽,請你們來幹嘛的,你們不會盯著麽?”她轉過頭來,麵向謝嵐山,態度截然一變:“哎,小帥哥哥,你不就是公關麽,我現在花錢請你陪我們出海,開個價吧。”


    被他撞上的那個女孩盯著他看,像是質疑他剛才說的警察身份,但沒說話。


    謝嵐山其實沒想答應。三個女人一台戲,七個女人還不把天翻過來,上迴萬花叢中一點綠,就夠他受的了。再說今兒雖是周六,但最近市麵上冰毒突然泛濫起來,局裏任務重,保不齊要臨時加班,也不知道這幾個小姑娘要出海多久。


    彭藝璿激他:“怎麽啦,不敢啊?是有規矩不讓出台嗎?”


    心悅君兮君裝逼,沒來由的在這個時候想到沈流飛,謝嵐山骨頭裏那點不痛快就全刺撓起來,他把心一橫,衝姑娘們挑眉一笑:“我最討厭循規蹈矩。”


    彭藝璿得意笑了,迎上來,很自來熟地挽住謝嵐山的胳膊。


    大大方方登了船,謝嵐山環視這豪華船艙,心說,出去浪一把,也好。


    船長就是彭藝璿口中的“常叔”,叫常明,四十五歲,輪廓硬朗,體格魁梧,一張臉被日光曬成了性感的古銅色,遊艇的駕照證書拿得很早,海上的經驗相當豐富;年紀大的那位女性是彭藝璿的家庭教師,叫肖穀,但從彭藝璿的態度上看,也就把對方當作住家保姆。


    遊艇上沒有多餘的服務人員了,女孩子結伴同遊,私密話多,要瘋要鬧的也不方便。


    謝嵐山這個決定來得很臨時,很草率。跟那幾個大包小包準備充分的女孩子不同,他連警察證都在外套兜裏,擱車上了,他兩手空空,冷靜之後,對於自己的現狀就有點犯難。


    彭藝璿帶他去了主人艙,似對他那點難處心知肚明,笑得又甜又媚:“你應該在新聞裏見過我哥吧,我哥又高又帥,跟你身板差不多,他的衣服在船上留著呢,好多都是新的,你自己挑吧。”


    說著拉開櫥門,一衣櫥的頂級奢牌。


    謝嵐山已經習慣了這種來自小女生的愛慕目光,甚至還有幾分享受,他也不扭捏推搪,在彭藝璿的注視下隨意撿了兩件彭程的衣服,直接就去浴室裏換了。


    身為人民公仆,謝嵐山平日裏衣著隨便,穿慣了t恤、襯衣、連帽衫,壓根不拿自己的美貌當迴事,這會兒穿上彭家大少爺的衣服,整個人竟由外及內,全不一樣了。


    無怪乎人說佛靠金裝馬靠鞍,同是襯衫,好像衣服的質感不同,便連帶著穿衣者的氣質也不同起來。


    頭發真的有些長了,盡管陶軍數落過他好幾次,可謝嵐山一直拖拉著沒剪。最長的頭發已經微微及至肩膀,謝嵐山從盥洗台上取了根現成的皮筋,就把頭發紮了起來。


    他長久注視著鏡子裏這個男人,感到鏡中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久違了的熟悉。


    他輕輕地挑眉,扯動嘴角,覷著眼梢微笑,他那又長又濃的睫毛隨他唇角的牽扯而顫動,眼神能流出最甜最蝕人的蜜來。


    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神態,最終鏡中那張英俊的臉孔定格在了一個最令他熟悉的、粲然又高貴的狀態,謝嵐山滿意地笑了笑,拉開門,走出浴室。


    彭藝璿連著“啊”了兩聲,隻跟謝嵐山對視一眼,兩頰就紅得仿佛醉了七八成。


    她愣怔地望著謝嵐山,一雙眼睛在他身上來來迴迴、上上下下地巡梭幾遍,然後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唿:“你、你好像完全不一樣了……跟你比,我哥簡直就是土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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