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迴來的時候,魏無羨已經數到了一千三百多。


    “一千三百六十九、一千三百七十、一千三百七十一……”


    他一下一下抬著腿,彩色的毽子在他足間翻飛,衝天而起,穩穩落下,再飛得更高,悠悠落下,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連著它,使得它永遠不會脫離魏無羨身體的某一部分。


    同時也有一根無形的線,緊緊牽著一旁眾多小童的目光。


    然後他就聽到魏無羨道:“一千三百七十二、一千三百八十一……”


    藍忘機:“……”


    在一眾小童憧憬的目光中,魏無羨便這般公然使詐。而這過於龐大的數字已經讓吸著鼻涕的小童們失去了判斷能力,居然沒有一個人發覺不對。藍忘機就這麽眼睜睜看著魏無羨從七十二跳到八十一,再從八十一跳到九十,正準備進入下一步飛躍時,魏無羨剛好瞅見他,目光一亮,似乎要開口叫他,一個勁兒沒使準,那隻鮮豔奪目的毽子飛過他頭頂,往魏無羨身後落去。


    他瞥見要失了毽子,忙向後一踢,足跟救起了它。這最後一記踢得最高,伴隨著響亮的一聲“一千六百!”引得一旁的小童們陣陣驚唿,鉚起勁兒來拚命拍掌。


    大局已定,一個小女童尖叫道:“一千六百!他贏了,你們輸了!”


    魏無羨毫不羞愧,安然受之,意氣風發。藍忘機也舉起手,“啪、啪、啪”地拍了幾下。


    這時,一名男童咬著手指,眉頭皺成了疙瘩,道:“我覺得……不對。”


    魏無羨道:“哪裏不對了?”


    男童道:“九十後麵,怎麽就突然成了百?肯定不對。”


    一群小童似乎分成了兩撥,一撥明顯已經完全受到了魏無羨的荼毒,哄哄地道:“怎麽會,你不要輸了想賴皮。”


    魏無羨也理論道:“九十後麵怎麽就不是百了?你自己數數,九後麵是什麽?”


    男童扳著自己手指費勁地數了半天,道:“……七、八、九、十……”


    魏無羨立刻道:“你看,九後麵是十,那九十後麵,肯定是一百啊。”


    男童半信半疑,道:“……是嗎?不是吧??”


    魏無羨道:“怎麽不是?不信我們隨便找個過路的人問問。”


    他四下環顧一圈,一拍大腿道:“哎呀找到了。這位看起來十分可靠的公子,請留步!”


    “……”


    藍忘機便留步了:“何事。”


    魏無羨道:“不知道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藍忘機道:“無妨。”


    於是魏無羨道:“請問,九十後麵是幾?”


    藍忘機道:“一百。”


    魏無羨拱手:“有勞。”


    藍忘機頷首:“不客氣。”


    魏無羨笑眯眯點頭,轉身對那男童道:“你看。”


    那男童不大信滿麵壞笑的魏無羨,但一看藍忘機,這位公子周身素衣若雪,佩劍墜玉,麵容俊美不似真人,恍若仙神,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敬畏之意,一顆搖擺不定的心立刻被說服了,囁嚅道:“原來是這樣數的嗎……”


    眾童嘰嘰喳喳道:“一千六百對三百,是你輸了!”


    男童不服氣道:“輸了就輸了。”說著把手裏的一串冰糖葫蘆衝魏無羨一遞,大聲道,“你贏了!喏,給你!”


    等那群小朋友走開了,魏無羨叼著冰糖葫蘆道:“含光君,你好給我麵子啊。”


    藍忘機這才走到他身邊,道:“久等了。”


    魏無羨搖頭道:“不久,不久,你才離開多大會兒。那毽子我也就踢了三百多下吧。”


    藍忘機道:“一千六百。”


    魏無羨哈哈笑出了聲,咬下一顆山楂。藍忘機還待說話,忽然唇上一涼,舌間一甜,卻是魏無羨把那串冰糖葫蘆塞到他嘴裏了。


    看他表情不對,魏無羨道:“你吃甜的嗎?”


    藍忘機叼著那串冰糖葫蘆,既不咽,也不吐,沒法說話。魏無羨道:“你不吃甜的,那就給我。”他抓著糖葫蘆的細杆想拿迴來,試了幾次,卻抽不迴來。看樣子是藍忘機用牙齒咬住了。魏無羨莞爾道:“你這到底是吃呢,還是不吃呢?”


    藍忘機也咬了一顆山楂,道:“吃。”


    魏無羨道:“這就對了,想吃就說嘛。你這人真是從小就是這樣,想要什麽,憋在心裏,偏偏不說。”


    笑了他一陣,兩人信步入鎮。


    魏無羨這個人從小逛街便愛玩又貪心,跑得快,且什麽都想要。看到個小玩意兒,他必要捏捏看,聞到路邊飄來香滋滋的煙味,他也必要弄一點來嚐。藍忘機在他的慫恿下也試了一些以前絕不會碰的小食,魏無羨每次看他吃完,都要問:“怎麽樣?怎麽樣?”藍忘機有時迴答“尚可”,有時迴答“很好”,更多的時候迴答的是“奇怪”。每當這時,魏無羨就會大笑著搶迴來,不給他嚐了。


    本來是要找個地方用午飯的,可魏無羨一路從西吃到東,塞了滿肚子,到最後走路都懶懶的,兩人便找了間幹淨體麵的湯館,坐下來喝湯。


    魏無羨筷子夾著蘿卜片邊吃邊玩兒,等他點的蓮藕排骨湯,見藍忘機起身,奇道:“你幹什麽去?”


    藍忘機道:“稍候,立刻便迴。”離了一會兒,果然迴來了。剛好蓮藕排骨湯也端上來了,魏無羨喝了一口,等夥計走了,悄悄對藍忘機道:“不好喝。”


    藍忘機舀了一小勺,淺嚐輒止,道:“不好在何處?”


    魏無羨勺子在碗裏攪了攪,道:“藕不能選硬的,粉一點好。這家放料不夠大膽,熬得太淺也沒入味。反正沒我師姐熬的好喝。”


    他隻是隨口說說,本以為藍忘機最多“嗯”的認真聽著,誰知他非但聽得認真,而且還發問:“如何選料為對,如何方能入味。”


    魏無羨終於覺察了什麽,奇道:“含光君,你不是想給我做蓮藕排骨湯吧?剛才你是去觀摩過程了嗎?”


    藍忘機尚未答話,他已經開嘲了:“哈哈含光君,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們家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做派,還有從小吃那種玩意兒養大的口味,你做出來的東西,肯定看都不能看。”


    藍忘機又喝了一口湯,不置可否。魏無羨正等著他接茬兒呢,誰知他竟是穩如泰山,遲遲不接,終於等不及了。


    他覥著臉道:“藍湛,你剛才是不是真要給我做飯吃的意思啊?”


    藍忘機竟是很沉得住氣,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魏無羨有點急了,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角上,道:“你嗯一聲啊。”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道:“所以到底是不是?好藍湛,我剛才說的都是逗你玩兒的,你真要給我做飯,哪怕是把鍋底燒穿了隻剩個坑,我也敢把鍋子吃了給你看。”


    “……”


    藍忘機道:“不至於。”


    魏無羨簡直就差跳到他身上求了:“所以你還做不做?做啊,做啊,含光君,我吃!”


    藍忘機不動聲色扶穩了他的腰,道:“儀態。”


    魏無羨警告道:“二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


    藍忘機給他纏得終於穩不下去了,握住他的手道:“已經做過了。”


    “啊?”魏無羨一怔,“已經做過了?什麽時候?做的什麽?我怎麽不記得?”


    藍忘機道:“家宴。”


    “……”魏無羨道:“那天晚上,我以為你是從彩衣鎮那家湘菜館裏買的那一桌,是你親手做的?”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震驚了。


    他道:“那是你做的?雲深不知處有廚房這種東西?”


    “……自然有。”


    “你洗菜切菜?你放油下鍋?你配佐料?”


    “嗯。”


    “你……你……”


    魏無羨震驚到無以複加,最終,一手抓藍忘機衣領,一手撈他脖子,猛地親了一下。


    幸好兩人向來都揀最不起眼最幽靜的地方,靠牆而坐。藍忘機摟著他就勢一轉,如此,從外人看,就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魏無羨環在他脖子上的一條手臂。


    瞧他臉不紅氣不喘的,魏無羨伸手摸了一把,果然觸手滾燙。藍忘機握住他那隻不安分的手,警告道:“魏嬰。”


    魏無羨道:“這不在你腿上嗎,還喊什麽。”


    “……”


    魏無羨嚴肅地道:“對不起,我剛才太高興了。藍湛,你怎麽能幹什麽都這麽厲害?連做飯都這麽厲害!”


    他誇得誠摯無比,藍忘機從小到大聽過無數讚譽,無數溢美之詞,但從沒有哪句能讓他像現在這樣,要如此辛苦地壓抑嘴角上揚的趨勢,隻作淡淡地道:“無甚艱難。”


    魏無羨道:“不。很艱難,你是不知道我從小到大進廚房被人轟出來多少次。”


    “……”藍忘機道:“你燒穿過鍋底嗎。”


    魏無羨道:“就一次。我忘了加水,誰知道鍋裏就著火了。你不要這樣看著我,真的就一次。”


    藍忘機道:“你往鍋裏放了什麽東西。”


    魏無羨想了想,微笑道:“那麽多年前的事,我怎麽還能記得那麽清楚,莫要再提。”


    藍忘機不置可否,但似乎微微挑了一下眉。魏無羨假裝沒注意到他這細微的表情。忽的想起一事,他懊悔地摔手道:“可你怎麽不早告訴我那是你做的?傻了我,那天晚上的飯菜都沒動幾口。”


    藍忘機道:“無事。迴去再做。”


    魏無羨磨了他這許久,就為這一句,登時眉飛色舞,連那湯也不覺得難喝了。


    出了館子,二人逛了一會兒,前方喧囂聲起,許多人正繞著一片擺滿小物件的地,挨個挨個往地上丟一隻隻小圈子。


    魏無羨道:“這個好。”拉了藍忘機,從一旁的攤主手裏接過三個圈子,道,“藍湛,你玩兒過丟圈子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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