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淩道:“這張椅子就擺在我床頭, 離的很近。一開始還空無一人,過了一會兒, 就忽然坐了一個黑衣人。”


    金淩想看清這張臉, 可這人低垂著頭, 散下來一半長發擋住了臉, 周身隻露出一雙雪白的手,搭在扶手上。


    他悄悄調整了一下鏡子的位置,可手腕剛動, 似乎覺察到了什麽,那女子慢慢抬起了頭。


    那張臉, 遍布著數十道鮮血淋漓的刀痕。


    魏無羨並不意外, 小輩們則都聽得呆了。


    “等等?”藍景儀放了一碗粥到金淩麵前,道, “女鬼?怎麽會是個女鬼?你會不會嚇傻了看錯了……”


    金淩一掌拍去:“聽誰說我傻也不想聽你說。雖然血是血頭發是頭發的基本看不清長什麽模樣, 但是發髻和衣服都是年輕女子的樣式,肯定沒錯。是我們方向找錯了。”他道,“雖然鐵鉤上的確是有怨氣未消, 但在白屋子裏作祟的, 恐怕不是鉤子手。”


    藍景儀道:“你就沒多花點時間仔細看看, 看清容貌嘛……說不定可以根據容貌特征, 比如痣或者胎記什麽的去查她的身份呢。”


    金淩沒好氣道:“你當我不想。我本來想的,但那女祟覺察到了被鏡子反射的月光, 馬上抬頭看這邊, 鏡子照到了她的眼睛, 我一不留神和她對視了。”


    當窺探時被邪祟發現了,那便絕對不能再看下去了,必須馬上放下鏡子,閉上雙眼,假裝熟睡。若非如此,恐將激發邪物的兇性,令其殺意大增。藍景儀道:“好險好險……”


    桌邊七嘴八舌:“可那飛賊的眼睛裏沒看到女人啊。”


    “沒看到不代表沒有,興許是那飛賊位置偏了……”


    “不是,這女鬼,為什麽會是女鬼,她是誰啊!”


    藍思追道:“這女子的臉被劃了數十刀,那她很可能是鉤子手的眾多受害者之一。金淩看到的一定是她的怨氣殘影。”


    怨氣殘影,便是邪祟某個怨氣深重的場景的不斷再現。通常是臨死前一刻,或是讓它恨意最甚的某件事。


    金淩道:“嗯。我看昨晚鏡子裏照出的白屋子,陳設和現在完全不同,像是一間客棧。大約白府建起來以前,這裏曾經有一間客棧。那女子就是在這間客棧裏遇害的。”


    藍景儀道:“哦哦,說起來,確實,我們查到的東西裏有人提過,鉤子手可以輕鬆撬開客棧的鎖,他經常在夜裏潛進去,挑孤身一人在外的女子下手!”


    藍思追道:“而這位姑娘,或者夫人遇害的那個房間,剛好和白府建起來的白屋子,處在同一位置!”


    難怪白家主人一口咬定白府沒有任何陳年秘案,也沒人死於非命,並非刻意遮掩隱瞞,而是因為,他們當真很無辜,這當真不關他們的事啊!


    金淩拿起粥喝了一口,故作淡定道:“我早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也好,反正都是要解決的。”


    魏無羨道:“金淩你待會補個覺,晚上還要幹活的。”


    藍景儀瞅了一眼他的碗,道:“魏前輩你沒吃完,不要留剩啊。”


    魏無羨道:“不吃了。你多吃點啊景儀,今晚可是你打頭陣。”


    藍景儀一驚,險些把碗丟了:“啊?我??打、打什麽頭陣?!”


    魏無羨道:“金淩昨晚不是沒看完嘛,今天我們一起看完它,見識一下。你帶頭。”


    藍景儀失色:“魏前輩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怎麽會是我?”


    魏無羨道:“哪有搞錯。曆練嘛,人人有份,人人都有機會,人人都要上。思追金淩都上過了,下一個決定就是你了。”


    “為什麽下一個就決定是我了……”


    魏無羨當然不會直說是因為除了藍思追金淩以外這群小朋友裏他隻記得藍景儀的名字了,隻拍拍他肩,鼓勵道:“這是好事!你看其他人,大家都多想上啊。”


    “哪有什麽其他人,這不全都早就跑光了嗎!”


    無論藍景儀怎麽抗議,子夜時分,他還是被推到了白屋子的最前方。


    白屋子外橫了幾條長凳,排排坐滿了人。一人在紙上戳一窗洞,瞬間紙窗就變得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藍思追一指戳好了他的那個窗洞,心道:“總覺得……這已經根本不能叫‘窺探’了,戳成這樣,還不如直接把這麵紙窗拆下來……”


    藍景儀果然被魏無羨提到了最靠前的位置,從這個地方,他能看到的東西最多最全,也最清晰。若是看戲,那便是千金難求的頭等座。隻可惜藍景儀半點也不想要這個頭等。


    他被金淩和藍思追夾在中間,戰戰兢兢道:“我可不可以換個地方坐……”


    魏無羨一直在一旁走來走去,道:“不可以。”


    其他人聽了,都覺得魏無羨這三個字的口氣頗得藍忘機真傳,有人還偷笑了兩聲。魏無羨道:“心態不錯,這麽輕鬆,挺好挺好。”


    方才沒忍住的藍思追連忙正色。魏無羨又對藍景儀道:“你看,我都沒有座位的,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藍景儀道:“前輩我給你讓座可不可以……”


    魏無羨道:“不可以。”


    藍景儀:“那有什麽可以。”


    魏無羨道:“提問可以。”


    藍景儀無法,隻得對藍思追道:“思追,待會兒我要是暈過去了,你、你的筆記要給我抄。”


    藍思追哭笑不得,道:“好。”


    藍景儀鬆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


    藍思追鼓勵道:“放心吧景儀,你肯定可以堅持下去的。”


    藍景儀剛露出感激的神色,金淩拍拍他的肩,一副看上去很可靠的樣子,道:“是啊,放心吧,你要是暈過去了,我一定馬上叫醒你。”


    藍景儀大警,一把拍開他的手:“走開走開,鬼知道你會用什麽手段叫醒我。”


    正嘀嘀咕咕間,紙窗上幽幽透出了血色的光暈,仿佛忽然有人在漆黑的房間裏點起了一盞紅燈。


    眾人立即噤聲,屏息凝神。


    紅光也從一個一個小小的窗孔裏透出,映得一隻隻窺探的眼睛像爬滿了血絲。


    藍景儀顫顫巍巍舉起了手,道:“前輩……為什麽,為什麽這間屋子看上去這麽紅啊?我,我從沒見過這種,血紅色的殘影。難道當時,屋子裏點了一盞紅色的燈嗎?”


    藍思追低聲道:“不是血紅色的燈,是因為,這個人……”


    金淩道:“是因為這個人的眼睛,進了血。”


    紅光中,屋子裏突兀地出現了新的東西。


    一把椅子,和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


    魏無羨道:“金淩,你昨晚看到的,就是這個?”


    金淩點頭,道:“不過,我昨晚沒看仔細,她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是被綁在椅子上的。”


    果然如他所言,那女子放在扶手上的雙手,是被麻繩緊緊綁著的。


    眾人還待細看,這時,忽的一道黑影閃過,屋子裏又多出了一個身影。


    竟然還有一個“人”。


    而這多出來的第二個人,那張臉的眼皮和上下嘴唇都被割了去,不能眨眼也合不攏嘴,布滿血絲的眼球和鮮紅的牙齦暴露在外,比傳說中的要恐怖千倍萬倍!


    藍景儀失聲道:“鉤子手!”


    “怎麽迴事,鐵鉤不是已經被熔了嗎?鉤子手怎麽會還在?”


    “這屋子裏居然有兩隻邪祟??”


    聽到這裏,魏無羨道:“兩隻嗎?這間屋子裏的邪祟到底是一隻還是兩隻?有人說得清楚嗎?”


    藍思追道:“一隻。”


    金淩也道:“一隻。這間白屋子裏的鉤子手,不是真的兇靈,隻是這女子用怨氣還原的臨死場景中的一個殘影。”


    藍景儀道:“雖說是殘影,但這瘮人程度完全分毫不減啊!!”


    他們說話間,這張臉緩緩朝木門這邊移來。那張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猙獰。哪怕眾人明知這隻是一個殘影,真正附著鉤子手殘餘怨氣的鐵鉤已被煉化,這個殘影絕不會真的穿門而出,卻也總有一個毛骨悚然的念頭揮之不去:


    被他發現了!


    如果那倒黴的飛賊半夜偷窺白屋子時,看到的剛好是這一幕,難怪要嚇得心疾發作。


    那張臉直逼到距離紙窗不足一尺之處,定了半晌,轉身朝椅子大步走去。


    眾人這才不約而同重新開始唿吸。


    裏邊,鉤子手在屋裏走來走去,陳舊的木板在他腳下嘎吱作響。外邊,金淩卻忽然奇怪起來。


    他道:“從剛才起,我就有一件事很在意。”


    藍思追道:“什麽事?”


    金淩道:“怨氣殘影一定是這女子臨死前的場景沒錯了。但是,一般人麵對殺人狂魔時,會這麽冷靜,一點聲音都不發出嗎?換句話說。”


    他道:“這女子分明是清醒著的,為何不大叫求救?”


    藍景儀道:“嚇傻了嗎?”


    金淩道:“那也不至於一聲不吭,連哭都不會。一般女子害怕到極致的時候,不都應該哭嗎?”


    藍思追道:“舌頭還在嗎?”


    金淩道:“口角沒有流血,應該還在。而且就算沒了舌頭說不清話,也不至於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藍景儀夾在他們兩個中,仿佛立刻就要死去了:“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在我耳邊用這麽冷靜的語氣討論這麽可怕的東西……”


    一名少年道:“會不會是因為這間客棧廢棄了,或者沒別的人在,知道大叫大喊也沒用,所以幹脆不喊了?”


    這裏看得最清楚的藍景儀倒是有話說了:“不是吧,看這殘影,屋裏的擺設都沒落灰,明顯一直在使用,不可能沒其他人在,不然她也不會住進來啊。”


    金淩道:“算你沒有傻到無藥可救。況且,有沒有別人在是一迴事,會不會叫又是另外一迴事。比如在荒郊野嶺被人追殺,哪怕明知道不會有第三個人能來救自己,不也照樣會害怕得喊救命救命嗎。”


    魏無羨在一旁小聲鼓掌,小聲道:“天哪,不愧是金宗主。”


    金淩臉紅了,怒道:“你幹什麽,不要這樣害我分心好嗎!”


    魏無羨道:“這樣你就能分心,說明集中力還需要鍛煉。快看快看,鉤子手好像要動手了!”


    眾人連忙轉頭去看。隻見鉤子手取出了一圈麻繩,套上那女子頸間,正在慢慢收緊。


    絞麻繩的聲音!


    原來這便是白家主人所說的,白屋子每晚“吱吱”怪聲的源頭。


    那女子臉上數十道傷疤在擠壓之下血流如注,卻硬是沒發出一點聲音。眾人看得揪心陣陣,有人忍不住小聲催促道:“叫呀,叫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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