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藍思追等人在古墳堆探查無果,早已轉到了天女祠尋找線索。


    大梵山中,除了世代佛腳鎮鎮民的祖墳,還有一座天女祠。祠中供奉者,並非佛祖,亦非觀音,而是一尊“舞天女”。


    數百年前,佛腳鎮一獵戶入深山,發現了石窟中一塊奇石,近丈高,天然所成,竟極類人像,四肢齊全,作舞動之姿。更神妙的是,石像頭部五官依稀可辨,乃是一名微笑的女子。


    佛腳鎮鎮民大以為奇,認為這是集天地之靈氣的一塊神石,還自發編出了許多傳說。什麽有一位仙君暗戀九天玄女,照著玄女形貌刻了一尊石像,聊慰相思之苦,玄女發現後震怒,未完成的石像隻得不了了之;還有什麽玉皇大帝有一個寵愛的女兒,早早夭折,玉帝對愛女的思念凝成了這尊石像。五花八門,令人瞠目。這些從他們口裏流出的傳說讓他們自己也信服了,便有人將石窟改為神祠,石台改為神座,奉石像為“舞天女尊”,並常年供奉香火。


    石窟內部開闊如一座二進廟宇,那天女像立於中央。乍眼一看,果然極像個人,連腰肢都可說得上妙曼。走近些細看,就粗糙了,但天然造物能類人到如此程度,足以令人嘖嘖稱奇。


    藍景儀把風邪盤舉高擺低,指針仍不為所動。供台上有淩亂的殘燭和厚厚一層香灰,供品果碟裏發出腐爛的甜味。姑蘇藍氏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潔癖,他扇了扇鼻前空氣,道:“聽當地人說這天女祠許願很靈的,怎地破敗成這樣。也不叫幾個人打掃打掃。”


    藍思追道:“已經連續有七人失魂,都傳言是天雷劈出了佛腳鎮祖墳裏的兇煞,哪裏還有人敢上山來。香火斷了,自然也無人打掃了。”


    一個不屑的聲音在石窟外響起:“一塊破石頭,不知被什麽人封了個神,也敢放在這裏受人香火跪拜!”


    金淩負手而入。禁言術時效原本就不長,他的嘴已經能打開了。然而一打開就沒有好話,他瞅著那天女像哼道:“這些鄉野村民,遇事不知發奮,卻整天燒香拜佛求神問鬼。世上之人千千萬,神佛自顧不暇,哪裏管得過來他們!何況還是一尊沒名沒份的野神。真這麽靈,那我現在許願,要這大梵山裏吃人魂魄的東西現在立刻出現在我麵前,它能不能做到?”


    他身後還跟進來一群小家族的修士,聞言立刻附和,大笑稱是。原本寂靜的神祠因為一湧而入的人群一下子吵鬧起來,也狹窄起來。藍思追暗暗搖頭,轉身無意間掃視一眼,掃到了天女像的臉,模糊可見五官,似乎是個慈悲的笑臉。


    可是,他覺得這張笑臉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哪裏見過一般。


    究竟是在哪裏見過?


    藍思追覺得這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由自主靠近神台,想把天女的臉孔看個仔細。正在此時,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一名原本站在他身後的修士忽然無聲無息倒了下來。其他人齊齊大驚,登時戒備,金淩警惕地道:“他怎麽了?”


    藍思追握劍附身察看,這名修士唿吸無恙,仿佛隻是突然睡著了,但怎麽拍打唿喚也不醒。他起身道:“他這像是……”


    還未說完,原本陰暗的洞窟,忽然亮了起來,滿洞紅光,仿佛一層血瀑沿著四壁澆下。供台和石窟角落裏的香燭,竟然全都開始自發燃燒。


    鋥鋥數聲,石窟眾人拔劍的拔劍,持符的持符。正在此時,神祠外突然搶進一人,提著一隻藥酒葫蘆潑了那天女石像一身,石窟中頓時充斥了濃烈嗆人的酒氣,他又持一張符紙在空中一劃,擲於石像身上,神台上瞬間燃起熊熊烈火,將石窟映得猶如白日。


    魏無羨把撿來的乾坤袋裏的東西都使完了,扔了袋子喝道:“都退出去!當心裏麵這尊食魂天女!”


    有人驚叫道:“天女的姿勢變了!”


    剛才這尊神像分明雙臂上舉,一臂直指上天,一足抬起,身姿婀娜。此刻在赤黃赤黃的烈火中,卻將手足都放了下來。千真萬確,絕不是眼花!


    下一刻,這尊神像又抬起了一隻腳——從火焰中邁了出來!


    魏無羨喊道:“跑跑跑!別砍了!沒用的!”


    大多數修士都沒理他,千尋萬尋尋不到的食魂怪物終於出現,哪肯放過!然而這麽多仙劍砍刺並用,連帶符篆和各種法寶拋出,卻硬是沒阻止石像一步。它接近一丈高,動起來猶如一個巨人,壓迫感十足,提起兩個修士舉到臉前,石嘴似乎開合了一下,那兩名修士手裏的劍哐當墜地,頭部垂下,顯是也被吸走了魂魄。


    各種攻擊全然無效,這下旁人總算肯聽魏無羨的話了,蜂擁而出,沒命地四下散開。人多頭雜,魏無羨越急越是找不到金淩,騎著驢子跑跑找找奔入一片竹林,迴頭撞見追上來的藍家小輩,魏無羨喊他們:“孩兒們!”


    藍景儀道:“誰是你孩兒們!知道我們是誰家的嗎?以為洗了個臉就能充長輩啦?!”


    魏無羨道:“好好好。哥哥們。放個信號,叫你們家那個……那個含光君上來!”


    眾小輩連連點頭,邊跑邊翻身上。片刻之後,藍思追道:“信號煙花……莫家莊那一晚都放完了。”


    魏無羨驚:“你們後來沒補上?!”


    這信號煙花八百年也用不上一次,藍思追慚愧道:“忘了。”


    魏無羨嚇唬道:“這也是能忘的?給你們含光君知道,要你們好看!”


    藍景儀臉如死灰:“完了,這次要被含光君罰死了……”


    魏無羨:“罰。該罰!不罰不長記性。”


    藍思追:“莫公子、莫公子!你怎麽知道,吸食魂魄的不是食魂煞也不是食魂獸,而是那尊天女像?”


    魏無羨邊跑邊搜尋金淩的身影:“我怎麽知道的?看到的。”


    藍景儀也追上來,一左一右夾著他跑:“看到什麽?我們也看了不少啊。”


    “看到了,然後呢?古墳附近有什麽?”


    “能有什麽,有死魂。”


    “對啊,有死魂。所以絕不是食魂獸或者食魂煞。顯而易見嘛,如果是這兩類,那麽多死魂飄在那裏,它會不吃嗎?不會。”


    這次發問的不止一個人了:“為什麽?”


    “我說你們姑蘇藍氏啊……”魏無羨實在忍不住了:“少教點仙門禮儀和修真家族譜係曆史淵源這種又臭又長還要背的廢話,多教點實用的東西不行嗎?這有什麽不懂的。死魂比生魂容易吸收得多。活人的肉身就是一道屏障,想吃生魂就要破除這道屏障。就像……”他看了一眼邊喘邊跑邊翻白眼的花驢子,“就像一個蘋果放在你麵前,另一個蘋果放在上鎖的盒子裏,你選吃哪一個?當然是麵前的那一個。這東西隻吃生魂,而且有辦法吃到,挑嘴得很,也厲害得很。”


    藍景儀驚道:“原來是這樣嗎?好像很有道理!等等原來你真不是瘋子啊!”


    藍思追邊跑邊解釋道:“我們都以為是山崩和天雷劈棺引出了失魂之事,自然就以為是食魂煞了。”


    魏無羨道:“錯。”


    “什麽錯?”


    “順序錯,因果錯。我問你們,山崩和食魂事件,孰前孰後,孰因孰果?“


    藍思追不假思索:“山崩在前,食魂在後。前者因,後者果。”


    魏無羨道:“完全錯。是食魂在前,山崩在後。食魂是因,山崩是果!山崩那一晚,突然下了暴雨,天打雷劈,劈了一口棺材,記住這個。第一名失魂者,那個懶漢被困在山中一晚,過去幾天就娶了親。”


    藍景儀道:“哪裏不對?”


    魏無羨道:“哪裏都不對!遊手好閑的一個窮光蛋,哪裏來的錢娶親大操大辦?”


    幾名少年啞口無言。也難怪,姑蘇藍氏,原本就是一個不用考慮窮富問題的家族。魏無羨又道:“大梵山上飄蕩的所有死魂你們都看過嗎?有個被砸頭致死的老頭,壽衣做工和料子都極好。穿著這麽華麗的壽衣,他的棺材不可能空空如也,一定會有幾件壓棺的陪葬品。被一道雷劈開的那口棺材,多半就是他的,而後來收斂屍骨的人並沒有發現陪葬品,必然全都被那懶漢拿走了,如此才能解釋他的突然闊綽。那懶漢是在山崩一夜之後忽然發跡娶親的,當天晚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不一般的事。那晚下著暴雨,他在山裏躲雨,大梵山上能躲雨的有什麽地方?天女祠。而常人若是到了神祠裏,少不得要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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