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初。


    東關外兩裏左右的張明府廟附近一座田莊。


    張明府廟有三進殿堂,把漢代的平輿令張熹。有四名廟祝,香火並不旺。


    平時,經常有走方道人或貧民乞丐在內寄居,有地方住,膳食自理,誰也懶得過問這些可憐蟲,更沒有人士追究這些人的根底。


    更沒有人知道,這些人中,有楊家田莊主人的暗樁,以及與外界交通的連絡站。


    楊家田莊小得可憐,百十畝地毫不起眼。


    楊莊主年已花甲,長相老老實實,家小很少在外拋頭露麵甚至連莊主本人也很少進城亮相。


    田莊右麵有一條小河,河兩岸柳樹迎風搖曳,白天蟬噪震耳,午夜卻萬籟俱寂。


    柳樹下有一個人影出現,倚在巨大的樹幹上難辨形影,間歇地發出連續三聲的梟啼,劃空傳入田野,傳入田莊,每次三聲,一次比一次淒厲刺耳。


    不久,田莊內有了令人難以察覺的動靜。


    發出梟啼聲的人是丘星河,穿了灰暗色的緊身夜行衣,劍係在背上,隻要往幽暗處蜷伏,體積便會減少至三分之一。


    蜷縮在簷下,就像一隻蝙蝠,夜間活動,真有神出鬼沒的驚人效果。


    他很少穿夜行衣,今晚穿上了,卻沒有隱起身形的打算,貼樹而立,他成了樹幹的一部分,即使走至切近,也難發現他的形影。


    看到另一個黑影接近,他不再發出梟啼聲,移步離開樹幹,有意讓對方發現。


    黑影在丈外止步,也是一個穿了夜行衣,身材矮小壯實,而且戴了頭罩僅露出雙目的佩刀人。


    “天殺的混蛋!你不該來。”這人低聲咒罵,口氣憤懣顯得無可奈何:“你饒了我好不好?”


    “怎麽啦,你他娘的像是吞了十隻大釣鉤的瘦鯰魚。”丘星河嘲弄地說:“你的事你知我知,連天地都不知,至少從我口中,絕對不可能透露你是當年的獨行大盜飛天神豹楊豹。


    該死的!你知道我為何而來,是嗎?”


    “你他娘的在滎陽一露麵,惹上了九華山莊,我就知道我的麻煩來了。”


    “你沒安排下天羅地網,斃了我永絕後患吧?”


    “罷了,你是個殺不死的債鬼。”這位從前是獨行大盜飛天神豹楊豹,目下是田莊小莊主的楊世樸,用認命的口吻說:“我真想不顧一切,用盡一切手段除掉你,今後就可以睡得安枕了。”


    “該嚐試暗中進行呀!反正你有的是錢,有錢可使鬼推磨,三五千兩銀子雇殺手除掉找,在你是輕而易舉的事。”


    “算了,我不想冒險,反正你這混蛋重信諾講道義,不會出賣我的,我也從沒做過真正傷天害理天誅地滅的混帳勾當。”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無儔秀士雄才大略,用減灶法把黑白兩道的人引散,我就知道你遭遇了困難。你這家夥自職綽號叫我獨行,獨木不成材,成得了屁事,自然會來找我。”


    “我要知道那雜種到底在弄什麽玄虛,躲到何處去了。”


    “他沒躲,他怕誰呀?”飛天神豹冷笑:“你雖然一再挫辱他,他根本不在乎,你無奈何他,他用下駟和你這上駟周旋,你絲毫撼動不了他的根基,所以他並非有意躲你,而是另有陰謀。”


    “什麽陰謀?”


    “天南鏢局。”


    “我知道,他已經失敗了一次。”丘星河說:“我已經向白道人士透露口風,要他們務必阻止飛虎方世賢離開湖廣,在湖廠全力對付他,他在這裏奈何不了飛虎方世賢,早著呢!”


    “如果他的打算成功,飛虎方世賢能不出來嗎?”


    “咦?你是說……”


    “天南鏢局兼保水旱縹,陸路總鏢頭是斷魂刀雷鳴,水路總鏢頭是混江白龍桑龍。混江白龍祖籍南京的穎州府太和縣,家裏親朋眾多。太和縣早年屬咱們汝寧府,洪武三年才劃歸南京穎州府。從這裏往東走,馬程三至四天便可以到達太和;無儔秀士分派人手,將黑白道群引散往西追,也往南追,結果,都忽略了東麵。”


    “哎呀……”


    “如果無儔秀士以另一種人的身分,出其不意毀了混江白龍的故鄉,鏢局主飛虎方世賢能袖手坐視嗎?必定召集人手往太和趕,結果如何?”


    “往死亡陷阱裏跳。”


    “一點不錯。”


    “謝啦!”丘星河滿意地道謝。


    “小子,你一定要管這檔子閑事嗎?”


    “我現在不管,等到九華山莊壯大得可以號令江湖時,我那有好日子過?屆時想學你一樣,找地方逃災避禍,恐怕也難如願呢!”


    “說的也是。”


    “所以我要管呀!目下周府的走狗已經開始全力對付我,我己經兇險重重難以應付了,再有九華山莊的人號令江湖鳴鼓而攻……”


    “寸步難行,結果可悲。好,走遠些,我把重要的情勢告訴你,這裏似乎不太安全,最近在這附近活動的人真不少,小心為上。”


    兩人沿河下行,消失在林深草茂處。


    丘星河去找朋友討消息,楊姑娘雖然表示要跟著去,卻又不便堅持,那是相當犯忌的事情。


    她知道規矩,供應消息的人冒了萬千風險,決不會對第三者泄露秘密,隻好接受丘星河的拒絕,乖乖地在客房等候消息。


    當然,她也作了必要的安排。


    丘星河隻知道她有兩位保鏢暗中嗬護,也暗中供給消息,兩個保鏢是深藏不露的老江湖,消息靈通是意料中事。


    但他並不知道,姑娘除了兩個保鏢之外,還有許多暗中活動的人手,迄今為止,還沒進一步了解姑娘的底細,也不便詢問來龍去脈。


    丘星河走後不久,李媽媽獨自前來陪伴她。


    李媽媽打扮像一個中年仆婦,與店中照料女眷的仆婦完全一樣,入房照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至於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兩人在內間品茗,像一對母女。


    “人都跟去了?”姑娘關切地問。


    “跟是跟去了,至於是否能跟牢,恐怕不樂觀。”李媽媽說的話信心不足。“丘小哥像個鬼,飛簷走壁的速度,決不是我們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人所能容易造及的,我敢掃賭,不久我們那


    些人,就會一鼻子灰轉迴來乖乖挨罵了。”


    “我隻是……”


    “隻是擔心他的安全?”


    “李媽媽……”’姑娘紅雲上頰撒嬌。


    “沒有必要,丫頭。除非他大意,至少日下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李媽媽對丘星河的武功信心十足:“我們人手眾多,依然無法掌握正確情勢,所獲的消息線索,都似是而非可信度有限。


    我們熟悉每一條地頭蛇,也得不到可靠的線索,他居然說有辦法打聽消息,真好笑,今晚他必定白跑一趟,你還是早點歇息吧!不要等他了。”


    “你們也早點歇息吧!不會再有人前來自討沒趣了,江南三大俠灰頭土臉像喪家之犬,其他的人誰還敢撒野?何況目下的汝寧府城,已找不到可疑的人了。”


    “情勢不明,波詭雲譎,每個人都有可疑,可不能大意了。”李媽媽置杯而起:“我不能久耽,以免引人起疑,房裏麵不便照顧,你得警覺些。”


    “我會小心的。哦!錦繡山莊的人,在許州發現去年那位神秘蒙麵人的事,可有結果了?”


    “還沒有,這人神龍一現,便無影無蹤,委實令人莫側高深。


    周府的走狗們,也為了這件事大為緊張,妙筆生花陳老狗親自帶了高手搜尋,也毫無音訊。丫頭,你沒忘了一劍之恥?”


    “是的,我……真的不甘心,我……”


    “別忘了,我們已經與周府誓不兩立。”


    “我知道。”


    “丫頭,你一定要記住,同仇敵愾,即使我們與他不能成為同盟,也該是目標相同的並肩戰友。你如果與商玉潔父女一樣忘不了受挫的仇恨,早晚他會成為兩方的最可怕仇敵。”


    “我會權衡利害的,反正急不在一時,事有從權緩急,我隻希望趕快查出他的根底而已。”


    “所有敵對各方的人都在暗中調查,急也沒有用。我走了,一切小心。”


    “再等半個更次才歇息……”


    “你的心已經附在他身上了,怎能安心歇息?”李媽媽調侃地,帶上房門走了。


    注視著熒熒燭火,她不安地沉思,心潮澎湃。


    的確,她的心己不在她的身上了。


    與丘星河相處了一段時日,她的心扉已為丘星河洞開,任何時候,隻要丘星河不在她的視線內,她就會平空感覺出空虛和不安,甚至感到恐慌。


    唯有丘星河在她身旁,她才有踏實、平靜,與興奮的感覺。


    她對男女之愛所知有限,本來就是一個性格有點男性化的少女。與各方人士坦然接觸的機會很多,一直忽略了她正在逐漸長大、成熟,忽略了天真無邪的純情少女時代,已經悄悄地不著痕跡地溜走了。


    這與她生長的環境有關,她的成長期是在一些粗曠豪邁的江湖男女中度過的,不曾嚐試了解同年異性有何不同,穿男裝的時日,比她著衣裙的時日長得多。


    終於,她接觸到自己人以外的特殊異性丘星河。


    最先引起她興趣的事,是丘星河對薑秋華的奇異感情發展。


    她冷眼旁觀,這兩男女之間的仇、恨、愛……糾纏不清,敵我難分,實在讓她感到不可思議。


    在她的生長環境之中,敵我的意識極為鮮明強烈,是非的分界反而模糊,恩怨分明卻最為重要。


    而丘星河的想法和行動.與她所了解的現實截然不同。薑秋華一而再謀害丘星河,丘星河卻不介意。


    無儔秀士與周府的人,再三向丘星河下毒手,丘星河卻淡然處之,並沒產生強烈的報複念頭,並沒積極地向對方反擊。


    這種遊戲風塵的襟懷,令她從好奇中產生好感,進而強力地吸引她親近丘星河。


    慢慢地,她的身心起了奇妙的變化,丘星河對她的每一注視,每一觸摸,都令她的身心發生難以言宣的波動和震撼。


    就這樣,她進入青春少女神秘的動情期,發生得很自然,沒有激情,沒有波浪,她一點也沒受到驚嚇。


    這份感情反而逐漸深厚,逐漸濃烈,與那些一見鍾情,感情突然爆發的愛情不同,她的發展是漸進的,愈來愈穩固,濃度也濃得化不開。


    可是,她也因此而日益擔心。


    丘星河顯然忽略了她的依戀和關切,並沒體會到她所付出的愛情。


    她強烈地感覺出問題的所在:薑秋華。


    單方麵的愛情忖出,是最痛苦的情感折磨。


    她的思路,一直在丘星河身上纏繞。


    “我一定要阻止妖女再傷害他!”她突然向燈火爆發似的大叫。


    燭台上的牛油火燭光度明亮,火焰足有寸半高,這瞬間,也許是她的叫聲,引起氣流的激動,火焰突然一間再閃,最後變成不可思議的跳動。


    燭火是不可能跳動的,除非燭芯有斷續的細小爆烈物。


    她一怔,仔細察看燭芯。


    人的靈智意識,極易受到外界的侵擾,意識為七情六欲所左右,有些人先天上就十分脆弱。


    所以,佛門弟子修禪,主要的目標就是摒除與淨化六欲的功夫。


    令人覺得矛盾的是:佛門弟子卻參修六識。


    比方說天眼通是六識之一,而佛門弟子修行卻要求消除視根(六根之一),六根不淨就生六欲。


    她的注意力落在燭火上,立即陷人意識朦朧被異象所左右。


    熄火拉長、收縮,拉長、收縮,最後變成慘綠的幽光,全室陷入陰森詭異的氣氛中。


    她的靈智逐漸模糊,眼前視而不見。


    聽覺仍不曾完全消失,練武有成的人,聽覺特別敏銳,本能比平常的人強烈。


    她聽到颯颯秋風聲,身上無端湧起寒意。


    異聲一變,她的神智終於模糊,向桌上一仆,便失去知覺。


    綠焰一閃,倏然熄滅。


    三更末,全店死寂。


    除了丘星河所住的一家客院外,其他各處皆有燈光。


    丘星河跳入院角,便看出警兆。


    所有的廊燈皆熄滅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或許店夥計懶惰,不曾在白天檢查廊燈的蠟燭,但旅客夜間走動不便,必定抱怨找店夥理論。為何全院聲息俱無?


    心生警兆,他立即作了應變的準備,首先便在鼻端抹上一些防迷魂藥物,甚至也防毒。


    他蟄伏在院牆角,用目光察看每一角落。


    他的房中,沒有燈光從窗縫透出是正常的,但鄰房姑娘的客房,不可能沒有燈光。


    一陣寒顫通過全身,他暗叫不妙。


    他悄然利用暗影移動,到了姑娘的客房側後方,技巧地撬開了內間的小窗,貓似的滑入黑暗的客房內間。


    他關切姑娘的安危,不先進人自己的客房。


    氣機有波動現象,他心中一涼。


    那是一種可以令氣機渙散,以及有迷魂作用的毒物,幸好他已作了防範意外的準備,不然人室便著了道兒。


    由於防毒的藥物並不怎麽對症,因此氣機呈現不穩。


    “是她!”他心中暗叫。


    姑娘果然不在房中,摸摸大床、衾枕整齊疊放,猜想姑娘不曾安睡便被製住帶走了。


    他返迴自己的客房,發現一名店夥和一名店中的仆婦,昏迷不醒被擺放在外間塞在桌底,可能是在外麵走動被迷昏的,順便塞人他房中避免被其他店夥提早發現。


    他的行囊仍在,但曾經被徹底檢查過。


    憑他的經驗估料,整座容院的人,七間上房的旅客,很可能全被弄翻了,連店夥也難幸免。


    他一咬牙,從暗僻處離店走了。


    □□□□□□


    城北十餘裏,地名十家湖。


    湖的東麵,就是頗有名氣的十家湖村,僅有三十餘戶人家。


    但都是擁有肥沃農地的富戶,所建的房舍號稱四鄉之冠,所以頗有名氣。


    村西北有一條小徑,三裏外與南北大官道會合,村民往來府城,都走這條小徑。


    在汝寧府附近的所謂小徑,其實並不小,可容雙車並行、村民的騮車與運糧的大車,往來相當便利。


    但如果下雨,泥濘不堪,大車寸步難行,幹旱時塵深兩尺。


    有名氣的村莊,通常不歡迎陌生人進入,由於不是要道,因此平時不可能有陌生人經過。


    丘星河不但是陌生人,而且也是外地人,天剛破曉,他便出現在一座大四合院的大院子裏。


    飛天神豹這條潛隱的龍蛇,對防險的工作做得十分周詳綿密,不但留意江湖動靜,對潛隱處的附近環境更是防意如繩,任何風吹草動也會加意提防。


    丘星河在滎陽一露臉,一鳴驚人,這位早年的獨行大盜便得到正確的消息,可知防險的工作做得如何周詳,消息是如何靈通了。


    遠在滎陽發生的事故也一清二楚,在家門附近的變化豈有不知之理?


    這就是丘星河出現在十家湖村的原因了,因為飛天神豹知道家門附近匿伏了些什麽牛鬼蛇神。


    “辰牌正時分。”他用洪鍾似的大嗓門,向房舍起伏的正屋大叫大嚷:“人如果不平安踏出村口,或者有人妄想溜走,我獨行劍下不留情。”


    說完,大踏步轉身,飛越院牆,消失在村西柵門外。


    時光飛逝,村中傳出騷動聲。


    小徑西端塵埃飛揚,有三匹健馬向十家湖村飛馳,三騎士中,有一位是周府的走狗,翻江倒海孫應龍。


    這位昔日的外方山綠林巨寇,在武威所中地位並不高,但與墨劍追魂一群所謂江湖一流高手相等,他敢拚殺的驍勇,彌補了他江湖聲望的不足。


    綠林好漢不屑與江湖朋友稱兄道弟,認為江湖朋友隻是一些混世膽小鬼。


    但綠林好漢的活動範圍狹小,即使是有霸王之勇的悍寇,也不可能名震天下,大多數遠地府州的江湖朋友,不知道那些山大王是老幾。


    三個人中,顯然翻江倒海的地位最低,從健馬飛馳的排列中,就可以分辨地位的高下。


    他的位置在左後方,與中間的騎士,保持拉後半乘的距離。


    馬的合群本能非常強烈,與一般獸類一樣,尊重首領與強者的權威,如果沒有人驅策,決不會跑在首領與強者的前麵,所以從馬的位置,可以分辨地位的高低。


    人也一樣,除了派出清道的人以外,走在前麵的人,一定是地位身分最高的。


    全程三裏,健馬飛馳片刻可到。


    小徑成弧形伸展,半途也是弧彎的頂點,越過頂點,便可看到村莊了。


    頂點路兩側草木茂盛,兩側的行道樹是濃蔭蔽天的老槐。


    “前麵路旁草木茂盛,長上,小心伏路的。”翻江倒海老遠便大叫,提醒主事人小心埋伏。


    當過山大王的人,對伏路經驗豐富。


    “去你的!你以為是行軍布陣嗎?”為首的長上不領情,健馬速度不減,急馳中扭頭大聲斥責。


    他們很幸運,沒碰上伏路的。


    丘星河沒有暗算人的習慣,他手中有一根長丈五六的枯樹,粗如飯碗,真有百十斤重量,而且有幾根尺餘長的枯枝,有點像掃帚。


    他倒拖著枯樹到了路中,一聲長笑,開始掄動枯樹旋轉。完全封鎖了路麵,旋勢並不急,但風聲唿唿,力道極為渾厚兇猛。


    這玩藝如果掃中飛馳的健馬,結果不問可知。


    三匹健馬遠在五十步外,便緩下衝勢,接近至七八步內,總算勒住了坐騎。


    塵埃滾滾,橡是雲翻霧湧。


    三騎士飛躍下馬,枯樹已停止旋掃。


    “小心!是丘小狗!


    仍然是翻江倒海怪叫,是三人中唯一認識丘星河的人。


    另兩位騎士,定然是最近才從開封趕來的,對丘星河陌生。


    聞名而已。


    微風吹拂,塵埃漸散,雙方這才麵麵相對,才能看清對方的麵貌。


    “你這混蛋認識我,很好很好。”丘星河將枯樹拋至路旁,瞼上湧起陰森的笑意:“我明白了,絳宮魔女不甘寂寞,終於搭上了周府這條線。我想,你們一定許以優厚的條件,培養能與九華山莊分庭抗禮的另一股勢力,為未來進行的陰謀作防變的打算。你說,是誰負責勾搭魔女的?以往你們並不重視魔女,所以負責人決不會是妙筆生花陳老狗。”


    “是老夫作主負責的。”為首的主事人,是個年已花甲,有一張債主麵孔的佩劍人:


    “你就是我獨行丘星河?憑你這塊料,居然把陳老兄、郭老兄整得灰頭上臉?不可能,你一定有極為高明的名宿撐腰,暗中弄鬼偷襲暗殺,無所不用其極,是錦繡山匠的商莊主嗎?”


    “可惜在下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商莊主,我這塊料也不配與俠義英雄高攀。喂!你閣下的地位,決不會比妙筆生花低,他與滄誨君郭尊,都是客卿的身分,你呢?你又是什麽嚇死人的高手名宿?”


    “諒你這初出道的小輩也不認識我。”


    “所以才問你呀!”


    “老夫姓舒,舒大鵬,武威所十大執事之一,地位雖然與王府的客卿相等,但是握有真正的實權,有對內對外便宜行事的權勢。”


    “哦!你是十大魔頭之首,過了氣的魔道至尊,天外舒大鵬。”丘星河臉色微變:


    “老一代的十大魔頭泰半凋零,剩下


    的幾個都老境淒涼,硬著頭皮與當代的高手名宿爭口食,屍居餘氣愈來愈沒出息。老魔頭,想當年,你威震天下何等風光?目下卻投身王府討口食供驅策,你實在不該用大嗓門窮嚷嚷的,我可憐你。”


    一句話就可以把驕傲自負的人氣炸,他卻用了一大堆難聽的話挖苦第一魔頭。


    第二名騎士年紀也不小了,頭發已白了一大半,生了一張三角臉,留了灰白山羊胡,在一旁背手而立,不但不發怒,反而不住陰笑,像一個袖手旁觀的局外人。


    塵埃仍有餘威,鼻中仍可唿吸到嗆味。


    丘星河說了一大堆挖苦話,最後突然覺得塵埃味不對,氣機也突然產生渙散現象,而且感到眼前一黑,昏眩感一發即止。


    昨晚所塗抹的解毒藥物餘效仍在,這現象表示藥物的功效正急劇減弱,因此也有想嘔吐的感覺。


    天外是上一代的魔道至尊,性情殘忍嗜殺如狂,但從來不使用暗器,也不會使用毒物。


    老魔激怒得快要爆炸了,居然沉得住氣,僅神情更為獰惡,徐徐拔劍不帶火氣。


    “老馬,你別管!”老魔扭頭向三角臉老人沉聲說:“我要分裂這小輩成八大塊!”


    “嗬嗬!請便。”三角臉老人笑嗬嗬:“但恐怕來不及了,舒老哥,你分屍也省力些,是嗎?”


    路右的樹林中,鑽出老怪傑瘋丐尹非四個前輩,全都臉色大變。


    “天外,九州瘟神奪走了你的買賣!”老怪傑瘋丐尹非大叫,不敢接近:“他瞧不起你呢!”


    “混蛋!你是誰?”老魔頭怒叱。


    丘星河大吃一驚,也恍然大悟暗叫不妙。


    九州瘟神馬定遠,一個恐怖的老一代劊子手,所使用的瘟毒,一把之量,可以殺死成千上萬的人。


    老怪傑的話,用意是向他提警告。


    他卯足了全勁,生死關頭,他克製了瘟毒所造成的昏眩欲嘔傷害,身形乍動,有如電光一閃,以駭人聽聞的奇速,消失在路左的樹林內。


    “咦?”天外吃了一驚,被丘星河遁走的速度嚇了一大跳。


    “怎麽……可……能……”九州瘟神更為吃驚,張口結舌臉色大變。


    就算沒中瘟毒,人也不可能練至移動時隻看到光影的境界。


    “我說過他……他會妖術!”翻江倒海毛骨驚然地說:“他化形遁……遁走了……”


    三人大驚之下,忘了瘋丐四個人,定下神,已看不到瘋丐四個人的身影了,四人已重新入林溜走啦!


    這四位江湖怪傑,固然武功超凡聲望甚隆,但論真才實學或聲威身價,比起上一代的天下十大魔頭之首,仍然差了一級,達到示警目的,立即溜之大吉,還真缺乏與一代老魔頭拚命的勇氣。


    “追這四個鼠輩!”天外怒叫,被人揭破身分破了買賣,難怪這位人見人怕的魔頭怒不可遏。


    九州瘟神卻不理會天外的心態,丘星河居然能在中了瘟毒之後,以可怕的速度遁走,如不查明結果怎能甘心?


    他一聲不吭便飛躍入林,從丘星河消失處窮追,速度也驚人,卯上了全勁。


    老瘟神不服老,丟下同伴不管了。


    天外走的是相反的方向,也不管同伴是否跟來,發瘋似的狂追瘋丐四個人。


    翻天倒海楞在當地,不知道該跟誰才好,何況有三匹坐騎需要照料。


    “這些老不死的一個比一個乖僻!”這位過了氣的山大王在原地跳腳埋怨:“跟著他們辦事簡直就活受罪,不倒媚一輩子,也會短壽幾年。”


    主事人追人去了,他當然不能離開,隻好將坐騎牽至路旁枯候,等得心中冒煙,耽誤了正事。


    □□□□□□


    脫離現場,是保命逃災的金科玉律。


    而且必須逃得快,逃得愈遠愈好。


    穿林而出,一頭鑽入密密麻麻,綿延數十裏,無邊無際的高粱地青紗帳,像是逃入大海的小魚,潛入黑暗的藻叢,追逐的大魚無用武之地啦!


    九州瘟神不死心,在青紗帳中橫衝直闖,像是沒有頭的蒼蠅,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高粱是高莖作物,高有丈餘。


    附近數十裏沒有山,沒有特高的目標定方向,除了頭上透過葉隙的陽光之外,什麽都看不見。


    追一個速度有如電火流光的人,決不會比在大海裏撈針容易些。


    丘星河並沒走遠,他在用生命作賭注,大膽地違反逃生的金科玉律,來一次孤注一擲的豪賭。


    他躲在十家湖村附近的菜園子裏,躲在兩戶菜園交界處的酸棗樹籬下草叢中。


    瘟毒,也就是病毒,也就是俗稱的瘟疫。


    瘟疫流行,可殺死成千上萬的人。


    但傳播瘟疫,所受的限製,比一般毒藥要大得多,天晴氣朗的秋天就不利於瘟疫傳播,重要的是,這玩藝無法急劇發作。


    有些人天生體質特異,抗力特強,即使發作了,也可以在短期間支撐得住,上吐下瀉或昏眩,不會造成猛烈崩潰的效果。


    玄門修真人士,饑餐果蔬渴飲山泉,平時參修五行,鑽研藥石冶金,對瘟毒幾乎可以免疫,對藥石毒物也有減辟的功能。


    丘星河師出玄門,他本身的抗力就比普通人強數倍。


    瘋丐尹非老怪傑揭破九州瘟神的身分,雖說晚了一步,但已經足以讓丘星河知道,所受到的侵害是何種性質的毒物了。


    某一種人的意誌力極力強韌,可以在某種情形下爆發出生命的潛能。


    因此某些人肚裂髒出,依然毫無感覺,戰場上就經常發生一些大難不死的強者,脖子斷了一半依然獲救存活,而有些人,聽到一聲暴喝就被嚇死了。


    丘星河就是強者中的強者,逃走時所爆發的求生潛能驚世駭俗。


    他曾經被百毒無常的奇毒,整潔得死去活來。


    但他居然可以從鬼門關裏逃出來。


    當然,楊明姑娘恰好適逢其會,仗義伸手幫助他從鬼門關裏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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