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步伐悄然無聲,就像是一個正在緩慢漂浮過來的隱隱約約的幽靈。在她涉足這片立滿石頭墓碑的空地之前,我都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把搖曳的樹影看成了人影。黑袍不止是給她披上了一層夜間迷彩,也完全封住了她的氣息,不讓她被我和死體們所感應到。


    我曾以為黑袍是掘墓人的常規裝備,後來還是約翰給我掃了盲:其實黑袍是一年前由中央火種城的死體學者們所發明的高端裝備,因為對製造工藝的要求過高,且需要非常昂貴稀有的材料,所以這種裝備即使是找遍五大火種城也集齊不到三位數,屬於有價無市的高級戰術物資。要不是因為精銳隊伍肩負暗殺安潔拉的艱巨任務,否則以約翰的身份也是拿不到這種裝備的。


    此外,雖然說是要暗殺安潔拉,但也其實不是真的要將其殺死(而且也殺不死),而是要將其頭顱帶迴中央火種城加以封印,這才是精銳隊伍的真正目的。


    這時候,黑袍人已經走到了我的麵前,隨即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在篝火的橘紅色光芒的映照下,她的麵目顯露了出來:白皙漂亮的臉蛋、赤紅色的雙眼,雖然外表年紀不過是十五六歲,但是眼中卻依稀透露著與外表不相襯的堅毅心靈,就如同一個曆經無數戰場的老練士兵。隻是一看,我對她本已模糊的記憶就頓時清晰了起來。


    是的,上次的她也是如此。盡管與我是同齡人,並且還是一個少女,可是身上卻散發著令人信賴的味道。


    “抱歉,讓你久等了。”赤瞳先是道歉了一句。


    “沒關係。”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順便活動了下久坐僵硬的筋骨。


    赤瞳看了我一小會兒,然後環視周圍,好奇地問:“這些墓是你做的嗎?”


    “絕大多數是。”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十多米外的約翰之墓,那把充當墓碑的鐵鍬依舊筆直地立在那兒。


    在之前等待的時候,我一直都有些坐立不安。一想到約翰被自己“活生生”地埋進了地下,並且直到剛才都有可能還清醒著,我就不由得揣摩他的心境,想象被活埋的他正在思索什麽。


    他是否難受、是否孤獨、是否正在悔恨自己的決定?


    他必定明白自己今後再無掙脫地下的機會,即使猶如其他死者一般被埋葬於地下,也永遠不得長眠。


    如果他已經後悔了,那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我已經不會再把他解放出來了。我尊敬之前的他所作出的決定,因此哪怕現在的他說要出去,我也隻會替之前的他優先考慮,並且將假設中的“現在的他”視為另外一個人。


    不知不覺中,我好像已經形成了傾向於將不同時間的人視為不同的人的思維,也不知道是受了施弗德的經曆的影響,還是受了身為調查員的鈴奈的影響。後者當初那句完全不替未來的自己考慮的莽撞的發言,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如果未來的我會為現在的我的決定而悔恨,那我又為什麽要在乎他的想法呢?


    “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帶你去大師那裏吧。”赤瞳說。


    “好。”我點頭。


    她所說的“大師”,在約翰的書信中也有提到過,這個稱唿是精銳隊伍的隊長的代號。僅僅是看代號本身就能夠明白,這很可能是一個有著不俗身手的大師級的掘墓人。


    “跟我來。”赤瞳轉過身,同時看了我一眼。


    忽然,我直覺地感到了一股明確的殺意。我立即意識到:這股殺意來自於赤瞳,而殺意所指向的目標則是我本人。


    赤瞳對我產生了殺意?這個事實讓我一時間沒能轉過來。


    但是她好像沒有立即對我下手的意思,反而背對著我,開始走向樹林,而殺意也轉瞬即逝地消失了。我不禁停頓了一下,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跟隨了上去,腦子裏緊跟著運轉了起來:赤瞳要殺我,為什麽?


    我的直覺與一般意義上的直覺不一樣,既然我感應到了殺意,那就意味著赤瞳肯定想要殺我。


    難道她是收到了與我相衝突的指令,甚至索性就是“殺死寧海”的指令,所以才會對我起殺心?而她之前說自己的指令是“打敗安潔拉”,則僅僅是一樁謊言?


    還是說……


    她根本就不是赤瞳,而是安潔拉的分身?


    安潔拉最近才覆滅了避難所,現在很可能還沒走得太遠。假設精銳隊伍中真的存在奸細,並且不知為何知曉了赤瞳要離隊來接引我的事情,那麽確實可以先將情報發送給安潔拉,再讓她派出分身來將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給鏟除掉。


    不對,安潔拉好歹是死體領主,真的會特地派出分身來對付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嗎?


    要不要先想辦法脫掉她的黑袍,驗證她是不是死體?不,無論她是赤瞳還是安潔拉,總之她肯定已經是敵人了,沒必要特地驗證什麽。況且根據約翰給我的情報,安潔拉的偽裝能力十分出色,不止能夠偽裝出他人的外表,就連活人的氣息也能夠偽裝得出來,脫掉她的黑袍也無濟於事。


    沒過多久,空地那邊的火光就已經從身後徹底地消失了,周圍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我和她都舉起了火把,一邊行走一邊交談。


    我正在盤算著,是否要先下手為強,偷襲製服眼前這個赤瞳。


    如果她還是我的夥伴,那我自然不會生出這種可憎的想法;然而既然她對我起了殺心,要做我的敵人,那我也就不會再念及往日合作的友誼。


    實在有什麽話想說,大不了等到製服了她以後再談。


    或者索性一開始就全力以赴,現在就將其殺死?


    當我在心裏做計較的時候,她還在說話。她迴過頭,對我說:“那麽多墳墓,你一個人應該挖得很累吧。”


    “還行吧。”我含糊其辭地說。


    “那座立著鐵鍬的墳墓又是誰的?”她問。


    “那是……”忽然,我注意到前方十多米外的樹枝上出現了一道人影,“……某個掘墓人的。”我一邊接著說,一邊凝目望向那處。


    這一刻,我看清楚了,那道人影……居然是赤瞳!


    是的,我的前方三米外的地上走著一個赤瞳,而在前方十多米外的樹枝上,也蹲著一個赤瞳。


    後者同樣身穿黑袍且沒有氣息,隻見她先是摘下兜帽,讓我看清麵容,然後伸手進入囊中,拿出了一款紅色手機,對我無聲地搖晃了一下。


    而前者則忽然眉頭一皺,問:“你在看哪裏?”說著,她猛地迴頭,望向了我看的地方。


    樹枝上的赤瞳閃電般地藏匿了起來,不讓自己被發現。


    難道她是真的赤瞳,而我麵前的則是假赤瞳?


    她為什麽不立即現身與我麵前的赤瞳對質?難道她是希望我將計就計,聯手暗算我麵前的赤瞳?


    假設我麵前的赤瞳是傳聞中的安潔拉所偽裝的,那麽安潔拉又為什麽要特地過來對付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


    “什麽都沒有啊。”她奇怪地看向了我,“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隻是把藤蔓看成蛇了。”我頓了一下,決定做最後一次試探,以免自己被人利用情報不足的劣勢給設計了,“我上次不是說過嗎?我很怕蛇,僅次於怕蟑螂和蜈蚣。”


    “有這麽一迴事嗎?”她麵露疑惑之色,“我有些記不清了。”


    “我都已經對你說過那麽多遍了,你居然還會忘記?”我故意反問。


    “喔,對不起,對不起。”她點頭,“我現在記起來了。”


    “沒關係。”我也點頭,同時在說到“關”字的時候快速地凝聚出了念力長刀,而“係”字的聲音才剛從口中發出,就猛地向她斬擊過去!


    與此同時,假赤瞳居然也抬起右手,以手刀攻擊驟然向我砍來!


    隻一看她的起手,我就立即直覺地明白了過來:她的速度比我更加快,若是互相攻擊,那她的攻擊絕對會更早一步落到我的身上!


    緊接著,我毫不遲疑地後撤了出去。


    她的手刀從我的鼻尖前轟然掠過,帶起了強烈的空氣波動,這勢頭與其說是掠過了一記手刀,倒不如說是掠過了一把十數噸重的鐵錘,我毫不懷疑這一擊有著完全粉碎自己的顱骨的威力。而在被我躲過去之後,這記手刀就嘭地落在了她身體右邊的樹幹上,居然直接就將樹幹攔腰打斷了!


    我落到了十多米外的草地上,而她則擺擺右手,將手掌上的木屑抖了下去。


    大樹沙沙沙地斜倒了下來,接著與地麵接觸,發出了巨大的聲音,地麵都明顯地抖動了一下。周圍一帶的鳥群被驚嚇得逃離了此地,隱藏在附近的走獸們則立即四散而逃,不敢再接近過來。


    “你居然能夠躲過我的攻擊,難道你偷偷服用了強化毒?”假赤瞳漠然地看過來,隨手丟掉了左手的火把,此刻她的雙眼居然呈現出來了微微發光的碧綠色,給人以一股魔性的味道,而身材纖細的她則與傾倒的大樹形成了一幕十分反差的畫麵,“剛才你果然是在試探我是真是假吧,但是你的試探太拙劣了,簡直一目了然。”


    “拙劣?”我不置可否地重複了這個詞,同時也丟掉了手裏的火把。


    火把還沒落地,我就用念力捕獲了火把上的火焰,將其分成數股引到了周圍幹燥的灌木叢和樹葉上,讓燃燒起來的橘紅色火光能夠照亮周圍一帶的夜景。


    看來她剛才之所以會對我突然襲擊,就是因為我的試探暴露了,但我並不認為自己不應該試探她。試探行為本身是沒有錯的,要怪的話,就應該怪自己的演技不夠逼真。


    不過,雖說我的演技不夠自然,可眼前的假赤瞳居然能夠當場識破,也真是非比尋常。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又是怎麽會懷疑我的偽裝的?”假赤瞳一邊說、一邊掃視周圍燃燒的火焰,“我自認為沒有露出破綻,可你卻無緣無故地試探我,我的哪一點讓你生疑了?”說到這裏,她又迴頭看了一眼之前真赤瞳所在的那處樹枝,“你剛才看了那裏,難道說……”


    我沒等她給出結論,而是立即突進到了她的跟前,一刀自上而下地斬落。


    假赤瞳一直都在防備我的攻擊,此刻即使我想要出其不意,她也快速地反應過來,後退避開了我的攻擊,然後從黑袍中拔出了一把雪亮的銀色長刀。當我發出下一記斬擊的時候,她也斬擊了迴來,刀刃互相碰撞。


    隨後又是第二次碰撞、第五次碰撞、第十次碰撞,念力長刀與金屬長刀在半空中摩擦出了無數橘黃火花,聲波高頻率地擴散出去。


    四散的烈風將周圍燃燒的火焰撥弄得不停變換形狀,周圍的光影也跟著瘋狂亂舞了起來,顯得猶如群魔亂舞一般。


    我很快就發現了,眼前的假赤瞳好像並不精通戰鬥,她幾乎是全憑反射神經和速度與我對拚的。


    同時,她還非常謹慎,先前我用念力長刀攻擊她,她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卻依舊根據我的斬擊姿態選擇了後撤。此時她很可能也估摸不準我的念力長刀的長度,最多知道我用的是長刀,因此打法也十分保守。


    在這個劇本世界中,能夠操縱超自然力量的就隻有毀滅巨國的魔頭和領主級的死體們,想必她也對我的力量十分疑惑,但是她卻沒有不合時宜地表現出來,而是全神貫注地與我戰鬥了下去。


    不知道對拚了多少次,我與她猛地分開了七八米距離。


    她的速度和力量都明顯勝過我,差距就好比成年人和初小學生,要不是她的技巧實在不比一般人強到哪裏去,否則我也無法做到卸勁和反擊。饒是如此,我這會兒也覺得握刀的手又酸又痛,恨不得立刻將念力長刀丟到一邊。


    但是我也已經摸清了她的水平,下一迴合就能結束戰鬥。


    假赤瞳一落地,就又陡然爆發力氣,高速突進了過來。


    我一邊迴憶著上次約翰對戰死體的動作,一邊模仿著做出了蓄力的姿勢,並且以這個姿勢迎麵衝向了假赤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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