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熙熙攘攘的長街中央,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陡然爆發。


    就在身後的刺客對我發起攻擊的那一刻,我小幅度地轉過身體,看向後方,視野中寒光乍起,一股強烈的尖銳感直衝我的眉心襲來。閃避的餘地隻在眨眼間,這一瞬間,我看清了寒光的本體,這是一把銀色金屬質地的鋒利匕首,而握住它攻擊我的刺客則是一名身材修長的黑衣青年,他的麵容英俊,神色冷漠得像是城外的冰雪。


    我立即偏過了頭。


    刀尖、刀刃、緊握刀柄的手掌、黑色袖管包裹的胳膊依次按順序彈指間掠過我的耳畔,扯起的強風吹動了我的頭發。在憑借直覺預讀對手攻擊軌跡的前提下,我輕輕鬆鬆地避開了這次攻擊,同時有一個疑問從我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他為什麽要殺我?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所以與他之間應該不會有私仇,而這個世界的寧海自然也不會在這個異世界有我不認識的仇家。


    雖然隻是一次攻擊,但是僅從他這熟練而快速的動作來看,我也能得出來他對殺人一事十分熟悉的結論。我認為,這很可能是一個受人雇傭的刺客。假設事實確實如此,那麽雇傭他的人又是誰?


    曾經被我放走的強盜?被我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的獵人們?


    麵前的刺客首擊未果,臉色出現了細微的變化,同時他迅速地撤迴胳膊。在撤到刀刃對著我的側臉的時候,他的發勁方向突然一變,由收手改成側切,往我的側臉冰冷地切來。


    我後退一步,撤出了他的攻擊半徑。


    刺客立即上前一步,又將我納入他的臂展之內,隨即再次果決地發起了一記閃電般的刺擊。


    我從他的身上瞧出了訓練有素的味道,再次確認了他是受人雇傭的刺客的事實。不過我不認為他是強盜或獵人們所雇傭的,我們一行人在離開小鎮的時候並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自己的目的地,而如今抵達冰城也沒過多長時間,以這個世界的落後的通訊與交通條件,除非那些人有魔法師協助,否則不可能立即就讓刺客站到我的跟前。


    那麽,雇主會是誰?


    我能列出的仇家名單已經被剛才的推理所清空了。既然如此,我就隻能從認識我們的角色身上著手,畢竟如果不認識我們,那就不可能會針對我們起殺心。而這種角色,其實也就唯獨一人:曾經的部長,現在的反抗組織首領,大長老維克多。


    就算是在靈力加速思考速度的特效下,我也隻能在短時間內想到這些。刺客的刀尖已經送到了我的胸前,而周圍的行人們也不約而同地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有人駐足觀看、有人想要尖叫、有人試圖遠離、有人來不及作出動作,各種各樣的反應在我的視野中變化紛呈,又在高速的思考麵前顯得無比遲緩,猶如電影的慢鏡頭。幾米外,一個大人正在拉扯小孩遠離,小孩手中的肉串掉落,看上去居然像是停止在了半空中。


    在這個緩慢無比的世界中,隻有我在以正常的速度運動。


    我抬起右手,一把抓住了刺客持匕的右手腕,猛地用力。


    他的腕部內頓時響起了仿佛塑料袋被大力搓揉的怪異動靜,裏麵的骨頭被我一下子捏得四分五裂,以後再也不能拚接起來,而他的臉色還來不及變化,依舊停滯在刺出匕首時的麵無表情上。


    接著,我鬆開了右手,收了迴來。


    然後時間恢複流速。


    刺客的臉色劇烈扭曲,控製不住地發出了一聲慘叫,隨即鬆開匕首,後退出去幾步,仿佛即將跌倒在地。這一迴輪到我上前一步,趕在匕首落地之前,我快速地踢出一腳,正中匕首柄底。在碰撞中獲得動能的匕首立即猶如弩箭般彈射而出,以連我本人都無法反應的疾速命中了他的左小腿,隨即直接貫穿肌肉骨頭飛出去,整把沒入了他的身後十幾米外的地麵中。


    站在匕首落點旁邊的行人麵露呆滯,接著嚇得大叫起來,轉身就跑。其餘的行人們也紛紛有所動作,街道變得人聲鼎沸。


    “殺人了!”


    “快叫衛兵過來!”


    “衛兵們就在街頭那邊,已經在跑過來了……”


    “發生什麽了?他們怎麽打起來了?”


    “那個少年的身手好快……”


    “不是,是那青年先想刺少年的,我看見了……”


    “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行人們各異的反應都被我納入眼中,同時我看見了幾十米外有四個正在往這裏奔跑過來的衛兵。被我彈指間廢掉右手左腿的青年痛苦而絕望地跌坐下去,抱著被自己的匕首貫穿的小腿失聲慘嚎起來。不難想象他此刻的心境,身為一名刺客,轉眼間就肢體殘疾的味道一定是非常不好受的,但是我不打算體諒他的難處。他想要殺死我,他應受的下場還不止於此。我準備帶他離開這裏,用盡手段地拷問,讓他吐出幕後主使的情報。


    不對,這樣不行。我又否決了這個念頭。


    現在的我即使能帶上他逃離現場,也無法在這陌生的冰城找到合適的落腳點,而一路上目擊到我帶著他的行人們則會成為衛兵們順藤摸瓜找上門的可靠條件。我可不想還沒來得及拷問兩句就被別人攪黃好事,而且再繼續增加目擊者也會提升我之後被當地“政府”通緝的幾率。現在逃離的話,很可能還能憑借這個世界的落後條件逍遙法外。


    話雖如此,也不能就這麽放了他。


    薇奈特說過,冰城隻有一座大監獄,犯人們無論罪行輕重都會被丟到那邊,眼前的刺客之後無疑也會被押送到那裏。


    我決定先放下刺客,到了夜晚再潛入監獄,將他帶出來。


    此刻,衛兵們已經大唿小叫地趕到了十幾米以內的距離。


    我瞥了他們一眼,轉身奔跑起來,撤離了現場。


    一段時間之後,我來到了一條無人的空巷中,拿出手機,向薇奈特打去一通電話。


    很快,她接通了。


    “你那裏有發生什麽嗎?”我開門見山地問。


    “呃……沒有。”她奇怪地問,“怎麽了?”


    我將自己先前遇到的刺殺說了出來。


    按照我的想法,如果雇兇刺殺我的幕後主使真的是部長,那麽他的目標就很可能不止是我一個人,而是自己之外的所有儀式參與者。畢竟就目前來看,這個世界的寧海並沒有什麽值得他特別“關照”的特殊性。雖然我無法為他找出足夠合理的殺人動機,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問了一下薇奈特那邊。


    “我沒有遇到刺客。”薇奈特說。


    “那就好。潛入監獄的事情怎麽樣了?”


    問到這裏,我才想起來,要是剛才薇奈特還在潛入過程中,我的來電就有幾率導致她出現破綻。剛才滿腦子都是刺殺的事,不小心顧此失彼了,真是失態。


    “對不起,我沒顧及到你那邊的情況。”


    “啊,沒事。”她不知為何好像有點高興,“原來你也會擔心別人啊……唔,放心,我現在迴到旅館了,佐藤和柴崎也都沒有出事。至於潛入的事……抱歉,我搞砸了。”


    我記得她說過自己有隱身的特權,這理應是潛入的利器才對,可她居然也失敗了嗎?


    現在不方便細談,我打算之後再麵對麵與她對話。


    “沒關係,你不用對我道歉。”我說,“我馬上就迴去,電話先掛了。”


    “嗯,一會兒見。”她說。


    我掛斷了電話,隨即離開小巷,前往旅館。


    ……


    經過稍許的迷路,半小時之後,我迴到了旅館,在走廊上推門而入。


    薇奈特、佐藤、柴崎……這三個人正齊聚一堂,除此之外……居然還有一個陌生人待在裏麵。


    “她是誰?”我直接發問。


    這個陌生人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年紀大約在十六歲左右,麵黃肌瘦,半邊臉被燒傷的疤痕爬滿,破破爛爛的粗布衣的縫隙下麵露出了布滿暗紅色鞭痕的幹瘦軀體,看上去十分可憐。此刻見我看過去,並且用近似質問的口吻說話,她畏懼地縮起了身子,低下頭,不敢與我對視。


    “她是……”柴崎正想解釋。


    “等等,柴崎。”佐藤攔下了她,“由我來解釋。”


    接著,他看向我,說:“事情是這樣的……”


    花了三分鍾的時間,他向我講完了事情的經過。


    在中午之前,就像是一開始他對我們說過的那樣,他在冰城中四處走動,打算出售自己身上的打火機之類的零碎物品,賺取金錢。且不論他打算怎麽預防可能會因此而出現的不懷好意之輩,我想他既然攬下了這活,那應該也有自己的想法。總而言之……後來他確實以自己的聰明才智成功地出售自己的打火機,賺了一小筆錢,也不愧是被很多海外名校爭相邀請的高材生。


    接著……在迴來的路上,他看見了一個正在出售冬民奴隸的商人。


    而那奴隸,正是如今這個衣衫襤褸的女孩。


    不用想,既然她都在我的麵前了,那就說明佐藤肯定是再次對冬民奴隸滋生了同情心,並且用自己賺到的錢買下了她。按照佐藤的說法,因為找不到願意購買女孩的顧客,所以商人正打算要給她絕食,讓她餓死,以減去一筆不多的支出。


    “我願意接受懲罰。”佐藤像是做好了覺悟。


    “等等,佐藤你沒有被懲罰的道理吧?”柴崎連忙說,“你賣掉的是自己的打火機,花掉的也是你自己的錢,你想做什麽都……”


    佐藤用話語打斷了她:“我們現在是在接受寧海與……”他停頓了下,“……是在接受寧海的保護,所以,隨便在隊伍裏增加無關者……這種自說自話的行為是絕對不能被提倡的。”


    看得出來,他本來想提起旁邊的薇奈特,但柴崎似乎還在以為薇奈特與她一樣是一般人,所以他就立即訂正了自己的話。


    “我做了任性的事。賺來的錢本來也該統統上交給寧海,但是我卻花掉了。”他平靜地說,“我不會找借口,什麽懲罰我都會接受。”


    奴隸女孩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既然你明知這是不理智的舉動,那你為什麽還要做?”我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薇奈特也表現出了關注的態度。


    上次佐藤迴避了我的問題,這次我不會再讓他緘默下去了。


    其實我並不在意他同情心泛濫購買奴隸,但如果說這奴隸是一個冬民,那麽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要知道,就在剛才我受到了一起刺殺,幕後主使很可能就是如今身為反抗組織首領的部長,而反抗組織的成員們又都是冬民,這不免讓身為調查員的我對基於巧合出現在身邊的冬民報以警惕。眼下這女孩看上去隻是一介冬民奴隸,可誰又能保證,她不是又一個潛伏在我們身邊的刺客或者監視者?


    或許佐藤恰巧遇到她和商人的過程,也隻是部長出於對佐藤性格的了解而設計的一出演戲。


    當然……至於在這個假設中部長之所以會這麽大費周章的動機,我倒是給不出來,就好像我不知道部長為什麽要殺我一樣。


    佐藤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覺得,人,不應該隻做‘正確的事’。”


    我等待著他的下文。


    “冬民們被王國打敗,幸存者變成奴隸,這是弱肉強食,體現出來的是物競天擇的真理。既然如此,那麽我們順從它自然也是正確的事,甚至沒有比這更加正確的了。”佐藤緩慢地說,“但是我覺得,正確和認同是兩迴事,這個世界上存在正確卻不值得認同的事,也存在錯誤卻鼓舞人心的事。如果我們人類選擇了弱肉強食,凡事隻考慮自己的利益,那就與野獸無異。這種正確,也是可以丟掉的。”


    “佐藤……”柴崎錯愕地看著他。


    “我的父親雖然很早就去世了,但是我還記得他的教導。”佐藤的聲音十分認真,“他對我說:人可以活得不正確,但一定要活出正直。”


    說完,他直直地注視著我,好像自己也被自己的話所鼓舞了,目光變得堅定起來。


    在他之前講到“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真理”這些話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接下來的話也一定會十分幼稚,就像是在初中課堂上神遊物外思考人生與宇宙的“中二病”學生一樣,用蒼白而偏激的長篇大論說出自己的未熟心態。而事實上,即使他講到最後,還抬出了自己已故的父親,我也依然不覺得他的話語有多少說服力可言。


    或許他的想法還不止於此,他還有很多沒講完的心思,隻是出於和我一樣很少交朋友的緣故,他的口才也不怎麽樣,隻能言盡於此。


    即便如此,我也決定認同他的理由。


    因為我也做過不理智、不正確、不聰明的傻事,在屋主事件中,我就在還不知道木牌是失敗品的情況下,作出了要去幫助鈴奈的決定,所以對於他這一番正確與正直的簡述,我有著一份不足為他人道的認同。我想,如果可以,那麽我也願意做一個不正確也無所謂的正直者。


    但是我依然不會答應留下來這個奴隸女孩。


    既然佐藤想要留下她,那麽就讓他們兩人離開隊伍,之後如果佐藤因為奴隸女孩而死亡,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是他為自己的正直而理應支付的代價。


    我認同他的想法,可我不會替他的正直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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