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麵向了我。


    她的雙眼——確切地說是眼睛的虹膜,呈現出了一種令人不安的鮮紅色。此刻的客廳並沒有開燈,窗簾也是掩上的,這一雙鮮紅色眼睛在稍顯昏暗的空間中放出了微弱的亮光,就如同夜晚的貓科動物一樣,有著妖冶的魅力。


    我認得這個女人的臉,之前撿到的全家福照片上麵就有她。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就是這個世界的寧海的母親。


    涼風青葉提供的遊戲視角對我在理解事態的層麵上幫助很大。


    女人沉默地看著我,突然向我走來。


    我注意到,她的右手握著一把舊菜刀。


    “你想做什麽?”我刻意用尖銳的口吻問。


    女人依舊不說話,步伐穩定地走入了我的三米以內。


    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打算對我進行攻擊;但是超能力帶來的餘裕使我沒有第一時間就動手。我不明白,既然這個女人是這個世界的寧海的母親,那麽她為什麽要攻擊我?她的狀態明顯不正常,無論是拒絕對話的態度還是動作中隱隱表現的攻擊性,都令我感到無比的異常。


    女人對我舉起了刀刃。


    “住手。”我幾乎忍無可忍。


    女人一聲不吭地對我揮下了刀刃,她在這一次攻擊中用上了整條胳膊的力氣,甚至身體也稍微前傾。無疑,這是在企圖殺死我。


    我隻好趕在利刃加身的前一刻抬起右手,掌心對準她的胸膛,想象高壓水槍的噴射畫麵。


    想象,這是對我的超能力來說特別重要的關鍵。


    依循我的想象,看不見的念力猶如真正的高壓水槍一般爆發放出;緊接著,即將得手的女人遭到念力命中,雙足離地,就像是被玩具水槍衝走的塑料小人一般,被狠狠地撞了出去,隨即沉重地摔到了五米外的地板上。


    摔倒的途中,女人的左手擱到了左邊的茶幾上,恰巧碰中了一個黑色的遙控器。


    嗶。


    客廳的電視機打開了。


    播放出來的正好是新聞頻道,一個穿著深藍色職場套裝的美麗女性正在陳述一條早間新聞,將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最近,一種叫作紅眼病的神秘疾病正在河狸市傳播……”


    “……發病者的特征是紅色的雙眼、強烈的攻擊性和拒絕交流的沉默態度……”


    “……請市民們不要接近有著紅色雙眼的人、不要在夜間無故外出……”


    “……發現病人之後,請第一時間報警,不可以貿然接近……”


    “……積極做好防病措施,確認食品的安全與……”


    吱呀。


    女人踩著木質地板,吃力地站了起來,漠然地看著我,那一雙鮮紅色的眼睛毫無情感色彩。


    “是這樣啊。”我對她說,“你生病了,對嗎?”


    女人沉默地撿起了掉在一邊的菜刀,對我的問題不理不睬。


    我仔細地觀察著她。


    紅色的雙眼、強烈的攻擊性和拒絕交流的沉默態度……原來如此,全都中了。這個女人之所以會莫名其妙地攻擊我,就是因為她患上了新聞提到的紅眼病嗎?


    這種奇怪的疾病,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同名的疾病我倒是知道,但那隻是急性結膜炎的俗稱,不會使病人攻擊他者。


    在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之後,立刻就碰到了患上這種未知疾病的病人,莫非這個紅眼病與短信中提到的生存劇本有所關聯?


    女人猛地衝了上來。


    我迎著她,再度舉起右手,將自己的念力想象成了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


    念力之手抓住了女人的腳腕。


    向我疾衝過來的她立刻就失去了奔跑的平衡,向前重重傾倒了下去。她的臉與地板強烈碰撞,發出了一聽就很疼的動靜。


    接著,她立刻雙臂撐地,想要撐起身體。


    我做了一個掌心向下壓的手勢,這一迴想象的是壓在女人背上的重物。


    女人不堪重負,重新被壓了下去。


    在我與這女人交手的期間,新聞仍然在繼續播放。


    “……我們邀請到了河狸大學的資深醫學教授。教授你好。”


    “你好。”


    不知何時,電視畫麵中多出了一個白發蒼蒼的中老年人。他坐在了女性主持人的左邊,撫了撫黑框眼鏡,神態陰沉。


    “請問紅眼病可以治愈嗎?”主持人對教授提問。


    “暫時不能。”教授緩緩地說,“這是一種十分奇怪的疾病,我們非但找不到治愈的辦法,就連它的真實麵貌都無從得知。”


    “這是怎麽迴事?”主持人疑惑地問。


    “我們對病人進行了十分全麵的檢查,想要找到致病菌或病毒,亦或者其他的致病原因。”教授凝重地說,“但是,進展不容樂觀,我們找不到致病原因。經過我們的檢查,病人的體征十分安定,雖然有時會發現一些異常,但那都是病人平日生活不注意導致的亞健康問題,與紅眼病無關。”


    “但是我聽說,市政府最近已經宣布,有關於特效藥的研發已經獲得了重大突破。”主持人說。


    “市政府雇傭了美國的醫療團隊,采用了最尖端的實驗設備和技術,他們的進度不是我們本地醫療團隊可以比較的。”教授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以他們的技術實力,成功研發特效藥也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原來如此,那看來河狸市的紅眼病危機很快就能得到解除了,是這樣吧?”主持人樂觀地問。


    “正是如此。”教授也對市政府雇傭的美國醫療團隊信心十足。


    嗶。


    我從地板上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機;接著,又從茶幾上拿起一份報紙,看到了與紅眼病相關的文章。


    “這種疾病……”我翻看著文章,“好像隻在河狸市傳播?”


    報紙文章指出,紅眼病是隻在河狸市才有傳播的未知疾病,完全沒有傳播到外地的征兆。


    砰、砰、砰……


    被念力死死壓住的女人依舊不死心地掙紮著。


    我撤走了念力,鬆開了她。


    她立刻爬了起來,拿著刀向我衝來。


    我騰出右手,隔著一小段距離,對準她的脖子作出了掐住的手勢。


    女人立刻被念力攔在原地,她的脖子上浮現出了手掌的紅印,肌膚向內凹陷下去。


    無形的念力之手壓迫了她的頸動脈。


    隻過了一會兒,她就因為大腦供血的缺少而暈厥了過去,徹底不再掙紮。我撤走了念力之手,她直接癱軟在地,不省人事。


    我將報紙放到了一邊。


    紅眼病、生存劇本……


    假如這一切都如涼風青葉所說,是一場遊戲,那麽生存劇本這個詞指向的,也許就是一場生存遊戲。


    既然是生存遊戲,必然就會存在阻礙生存的擋路石。


    這個擋路石,就是紅眼病嗎?


    必須承認,在缺乏線索的現在,我所作出的任何推理都隻是不靠譜的假設,是缺乏現實根據的臆想。我曾經看過許許多多的虛構故事,小說、動畫、遊戲、電影……生存遊戲這個名詞對我來說並不新鮮,因此我很難控製自己不往這個方向思考。


    我甚至想象出了河狸市所有紅眼病人都在神秘指引之下紛來遝至地襲擊我的畫麵。


    不論如何,先前往河狸高中與涼風青葉匯合才是正事。我拋開了這些缺乏根據的妄想,換上一雙運動鞋,離開了這個陌生的家。


    ……


    河狸高中距離這個家並不遙遠,步行一段時間就能抵達。


    我有做過上網調查它的地址的準備,但畢竟是陌生的城市和街道,在實際出行的時候,我也難免問路。被問路的行人見我穿著河狸高中的製服,卻不知道河狸高中的地址,雖然露出了明顯奇怪的神色,但依舊為我指出了方向。


    經過一番小小的周折,我終於進入了學校的教學樓。


    學生手冊上有記錄入學時間,我簡單地計算一下,就能算出這個世界的寧海是三年級的學生。因為這裏的教學樓是按照年級分樓層的,所以我就來到了相應的樓層。


    當我來的時候,學校還沒有上課,走廊上分布著零零散散的學生。


    我拿出了黑色手機,撥通了涼風青葉的號碼。


    “是青葉嗎?”我率先說話。


    “誒?呃……嗯,是我。”青葉的反應很奇怪。


    我遲一步才反應過來,在日本的話,似乎不可以隨便稱唿初識女性的名字;但是我決定省略這個問題,青葉這個名字的日語發音比涼風更短,也更順口,更加重要的是現在改口的話會尷尬,姑且裝作因為不是日本人所以對當地文化不知情的樣子好了。


    “你到學校了嗎?”我問。


    “我到了。”青葉迴答。


    突然,我覺得不對勁,青葉的聲音好像同時從兩個方向傳過來了。


    我放下了手機,環顧四周。


    三秒鍾之後,我發現在距離自己大約有十幾米的位置,有一個紫發雙馬尾的女孩站在走廊的窗戶前麵。她穿著一身米白色的女生製服,手上拿著一個紫色手機,正在通話中。


    如果我沒記錯,青葉好像有說過,她的手機是紫色的?


    我走了過去。


    雙馬尾女孩背對著我,正在對手機說話。


    “寧海、寧海?能聽見我的聲音嗎?咦,為什麽突然不迴話了……”女孩非常困惑的樣子,“難道這個手機也會有信號不良的問題嗎?”


    我走到了她的背後。


    也許是通過窗玻璃的反射注意到我的接近了,女孩轉過了身,疑惑地看向我。


    我看著她。


    “那個……請問有什麽事嗎?”女孩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是在陌生的地方,所以才會對接近自己的人抱有不安感吧?她的心態都寫在了臉上。


    我抬起手機,給她看屏幕。


    屏幕上顯示的是正在與涼風青葉通話中的字樣。


    “……誒?”青葉愣了半晌,接著露出了稍微驚喜的表情,“是寧海嗎?”


    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是相同的境遇卻使我們建立起了微弱的信賴關係。我想她其實對我並不放心,可至少會對我有一定程度的共鳴感。大家都是黑色手機的受害者,有著攜手合作的天然立場。


    不,事到如今,再說“黑色手機”這個稱唿就太不恰當了。盡管我的手機是黑色的,可青葉的卻是紫色。


    今後,就把將我們卷入這個世界的幕後黑手,稱之為黑幕吧。


    “是我。”我掛斷了通話,收起手機,“你有見到第三人嗎?”


    “第三人?”青葉問,“是指聯係人裏麵的阿爾馮斯·艾爾利克嗎?”


    “就是他。”


    其實我在來到學校的路上有撥打過第三人的號碼,但是不知為何,這個人卻沒有接聽。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接電話,是因為手機不在身邊嗎?還是有其他的難言之隱?我想在聯係人裏麵顯示的兩個名字都是被黑幕卷入這個世界的受害者,對現狀一無所知,在這種處境中,假如自己身邊的神秘手機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肯定會迫不及待地接聽,就如同之前的涼風青葉。


    可是這個第三人阿爾馮斯·艾爾利克卻沒有接聽。


    這種隱隱透露出來的拒絕交流的態度,令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多了一層神秘感。


    “我沒有見到他。”青葉迴答我,“我撥打過他的號碼,可是他卻沒有接聽。”


    “你也是嗎?”


    有一就有二,我對此並不意外。


    “為什麽不接呢……”青葉十分不解。


    “也許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吧。”我說,“比起這個,青葉,你知道你在哪個班級嗎?”


    學生手冊上麵沒有寫學生的班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個班級的。


    “嗯,我知道。”青葉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我在進入學校之後,很快就有女生向我搭話,應該是這個世界的我的熟人吧……我與她交流了幾句,就知道自己是在哪個班級的了。”


    對我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她顯得十分輕鬆的樣子。


    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的長處,就連這個看似柔軟的女孩子也不例外;相比之下,我本人在撇除超能力這個要素之後,就完全隻是一個無能的庸人了。


    我不由得仔細審視了一番這個女孩。


    可愛的麵容,嬌小的身材,白嫩水潤的肌膚,鮮豔明亮的紫發,再加上這一身米白色的日本高中製服,彰顯出了充沛的青春活力。


    因為太小了,所以比起高中生,她更加像是一個初中生。


    訂正一下,因為是日本,所以應該說是國中生?其實我對這方麵並不熟悉,大致上就是這個意思了。


    “怎、怎麽啦?”青葉注意到了我的打量。


    “沒事。”我敷衍了過去。


    說起來,高中生隻是青葉在這個世界的身份而已,說不定她在原本世界的身份就是初中生呢?


    “對了。”青葉想起了什麽,“寧海你也和我是一個班級的,所以和我進一個教室就可以了。”


    這是一條好消息,我不用自己找教室了。


    “另外,課桌上麵貼著學生的姓名,隻要根據這個就能找到自己的座位。”青葉接著說,“我就是因為看到了寫著寧海這個姓名的課桌,所以才知道我們都是一個班級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說。


    片刻之後,到了上課時間,我和青葉進入了教室。


    我們的座位十分接近,就在前後兩個位置。我在前麵,青葉在後麵。


    第一節課上完之後。


    我從神遊物外的狀態之中脫離了出來。


    就如之前所說,我是一個撇除超能力之外就沒有長處的庸人,這一點放在學習上麵也是如此。也許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寧海也是差生的緣故,任課教師並沒有對我的發呆行為作出幹涉,十分習慣的樣子。


    不過,比起我,青葉應該更加辛苦吧?她怎麽看都隻是初中生的樣子,上高中的課沒問題嗎?


    課餘時間,我向青葉提及了這個問題。


    “才、才不是啦!”青葉紅著臉蛋,“我才不是中學生啦!”


    “不是嗎?難道說……”我吃驚地看著她。


    最近的小學生都發育得這麽好嗎?


    青葉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更加激動了。


    “我也不是小學生!”


    “唔,難道你原本真的是高中生?那倒是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我說。


    “我也不是高中生啊!”青葉努力地爭辯,“我已經高中畢業了,是一個社會人了!”


    什麽?我隱隱約約地聽見了驚雷之聲,明明外麵是晴天。


    “你多少歲了?”我難掩自己的難以置信。


    “十八歲啊。”青葉迴答。


    “居然比我……”我說不下去了。


    這個之前被我誤會成初中生的女孩,居然是一個比我年長的社會人?


    “說起來,寧海你是多少歲啊?”青葉問。


    居然挑在這個時機提問,真是不知道她是故意還是碰巧。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老實迴答的時候,教室一角傳來了桌子倒地的動靜。


    我和青葉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了那一處。


    隻見一個女生突然站了起來,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周圍的同學們,雙眼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鮮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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