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聞言一怔,詫道:“怎會有人來此絕地?”


    穆天賜遲疑道:“迫從少主人墜崖以來,連日都發現有人在崖上窺探。有時,夜晚也有燈光向下照射搜索。我爹擔心發生意外,這幾天已把洞外顯眼的東西撤去;白天盡可能不出去活動,以免被他們發覺崖下有人居住。”


    江濤心中一動,問道:“你說的是我剛跌下來,傷重昏迷那三天的情形?”


    穆天賜點頭稱是。江濤忙道:“最近呢?那窺探的人還出現過嗎?”


    穆天賜道:“最近兩天沒有再發現人影,或許那些人已經走了。”


    江濤輕哦一聲,哺哺道:“他們一定以為我業已粉身碎骨,所以才失望離去……”


    穆天賜詫問道:“少主人知道他們是誰麽?”


    江濤淒然一笑,卻沒有迴答這句問話;隻顧呆呆地出神,許久未再開口。


    其實,這刹那間,他思緒如潮,想到了很多事。譬如梅劍虹和羅小梅脫險後何去何從?


    周剛等找不到自己會怎麽辦?以及守候客棧中的老安人和燕玲,當她們獲悉自己墜落懸崖,更不知會如何焦急和驚駭了……隻是這些錯綜複雜的人和事,穆天賜都茫無所知;要對他解釋,勢必費盡口舌,倒不如讓他將來慢慢去了解的好。


    穆天賜見他沉思不語,又關切地道:“少主人請躺下休息!我去找爹爹迴來。”


    江濤含笑擺手道:“我一點也不覺得累,咱們閑談一會吧!”


    兩人在石床前娓娓而談。江濤略作詢問,知道穆天賜自從跳崖獲救,十年來,由穆誌授以正宗內功心法,勤練不輟,已具相當基礎。不禁驚訝問道:“你幸獲生機,身體並無損傷,多年苦練,武功已算小成。怎麽竟未想到設法離開這個死穀,去江湖中闖一番天下呢?”


    穆天賜誠摯地道:“小人命途乖艱,本是必死的人;得義父收容,才獲再生。這條命皆出義父所賜,如果不能和他老人家一起脫險,寧願長居死穀,侍奉義父天年。”


    江濤讚歎道:“這是你一番圖報孝思,固所應當;不過,你有沒有試探過,這死穀當真就沒有方法離開嗎?”


    穆天賜道:“此穀上窄下寬,四麵峭壁,無路可通。隻有這石洞深人山腹,洞底常年泛湧一道清泉,水深不知若幹丈。據義父說,這是一條‘地河’,或許可由泉眼通出穀外。但他老人家一腿已斷,無法泅水,所以從來也沒有試過。”


    江濤奮然道:“那泉眼在哪裏?”


    穆天賜道:“就在此洞洞底,大約要走一裏多才能到。”


    江濤躍身而起,道:“你帶我去看看。”


    穆天賜麵有難色,呐呐道:“少主人傷猶未愈,何不等傷江濤笑道:“這點外傷並不礙事;再說,咱們要做的事那麽多,豈能困守死穀,坐耗歲月。現在先去查看一下,等傷一好,就該設法尋路出去了。”


    穆天賜不便多攔阻,隻好取下壁間石燈,上前來攙扶江濤。江濤笑道:“你隻管帶路吧,我自己可以慢慢走的。”說看,一手扶壁,一手取了根藤杖支撐身子,緩步向洞裏行去。


    石洞深處,果然有一條三尺多寬的甫道,蜿蜒直入山腹。行約裏許,已到盡頭,卻是一個五尺寬的小水潭。那水潭雖然不大,但潭中水流急湧,就像一鍋煮滾的開水;水麵高出潭邊數寸,居然並不溢出。


    江濤凝目看了很久,又用手中藤杖伸入潭裏試探;隻覺那水流之力甚大,藤杖幾次被暗流托起,必須用力才能插入水中。他皺了皺眉,伏身貼在地麵傾聽,半晌,才點頭說道:


    “不錯,這是一條地底陰河,也是唯一可通穀外的生路。但河底共有多深?要到什麽地方才流出地麵?就不易測度了。”


    穆天賜道:“以少主人看來,一個人能夠洶過那兇險的地底河流麽?”


    江濤苦笑道:“那就要看命運如何了。假如幸運,地底河道不超過五裏,一個武功和水性都好的人,是可以熬過的;假如河道一直埋在地底,或者地底一段太長,那就不是人力所能忍受的了。”正說著,一陣步履聲傳來,獨腿老人穆忠已急急奔入。


    穆忠見江濤竟然強自離床行動,不禁霜眉連軒,沉臉責備穆天賜道:“你也太大膽了!


    少主人背傷未愈,如有閃失,你有幾條性命作抵?”


    江濤忙含笑解釋道:“別錯怪他,是我逼他帶路的。皮肉之傷易愈,求生之路卻難尋;所以特來看看這水潭的情形。”


    穆忠沉吟道:“這水潭是絕穀唯一通道,但其中兇險難測;是否真能通達穀外,誰也不敢斷言。不過少主人盡可放心,待傷勢複愈,老奴定要設法送少主人平安出去;否則,毀家血仇不能報,主人主母生死不知,老奴死難瞑目。”


    江濤默然良久,長歎一聲,道:“好在並不急於一時,且待慢慢設法吧!”


    返迴前洞,江濤臥床沉思;穆忠父子忙著整治食物。穀中雖無雞鴨家禽,但穆忠卻用藤網捕得兩隻蒼鷹,烤熟佐餐,其味竟然十分鮮美。


    江濤一麵吃著鷹肉,一麵皺眉沉吟,忽然問穆忠道:“你隨我父母多年,也深知家父和紅石堡堡主義給金蘭,交稱莫逆;但有一件事,我至今苦思不得其解,或許你能為我提供線索,查明真相。”


    穆忠慨然道:“少主人請問,老奴知無不言。”


    江濤定了定神,道:“據說當年家父北上紅石堡的時候,羅堡主曾接獲一封無頭怪信。


    為了那封信,羅堡主對家父誤會極深;甚至當麵想叱家父不該背義欺友,隨即在席間以毒針自戕而死。這段隱情,你可知道麽?”


    穆忠聽了,目光一閃,反問道:“少主人是聽誰提到這件事的?”


    江濤道:“是滯湘女俠林老前輩親口所告。有什麽不對麽?”


    穆忠躊躇了一下,方道:“以老主人與紅石堡的交情,加上主母和林女俠之間的關係,這話者奴本不該說;但少主人既然問起,又係由林女俠親告,老奴就不得不直說了。”隨即神色一正,凝容說道:“老奴身為下人,對主人交友之事,依理未便置喙。但老奴深信主人生平行事,磊落光盼,絕不會負義忘友;倒是紅石堡羅堡主,卻有虧待友之道。”


    江濤一驚,忙問道:“林說這話,有何根據?”


    穆忠正色道:“老奴親眼所睹,親身所曆。當年途中攔截主母,追殺少主人的賊黨,便是由紅石堡指使而來。”


    江濤駭然道:“這這話當真?”


    穆忠道:“如此大事,老奴天膽也不敢捏造!”說到這裏,語聲微頓,憤憤又道:“當年截車行兇的賊黨,麵目都很陌生,賊人顯然也不認識主母。記得在攔住車輛的時候,其中有個瘦削老賊,首先詢問車內是否穆大俠夫人,然後喝令賊眾動手。那時,老奴曾叱間彼輩來意,那老賊冷笑說道:“姓穆的負義寡情,賣友求榮。我等此來,是替紅石堡討還公道!”


    主母在車內聽了這番話,大出意外。當即挑簾告訴那老賊,車輛正是前往紅石堡;天大的事,何不留待紅石堡中再談。那老賊卻道:“不必貓哭老鼠了!紅石堡不認你們這種朋友,咱們也沒有閑工夫跟你嚕嗦。’話才說完,便揮眾出手。主母和老奴倉促應敵,心裏猶不肯相信變故與紅石堡有關。直到老奴被擒之後脫逃,才聽得江湖傳言紅石堡堡主已經死了;那些傳聞尤其令人憤慨……”


    江濤忙問道:“傳聞怎麽說?”穆忠神情黯然地道:“江湖傳聞異口同聲,都說老主人意圖獨占擎天七式,殺害了羅堡主


    江濤一怔,忽然仰麵冷笑道:“好一個‘一石二鳥’的奸計。”


    穆忠恨恨道:“所以老奴敢大膽指責紅石堡羅堡主。姑無論者主人是否虧待過他,以彼此多年交往情誼,羅堡主實不該唆使賊黨下手在先,又作此無恥之言,毀謗老主人聲譽……”江濤淡淡一笑,截口道:“你錯怪紅石堡了。此事全由天心教一手安排,咱們和紅石堡都是受害之人。”


    穆忠環目連眨,茫然道:“什麽大心教?天心教是誰?”顯然,他被困死穀二十年,還沒有聽過“天心教”這名字。江濤便把現今武林大勢,以及自己進入無心總教所遭遇的種種,詳細說了一遍。


    穆忠越聽越驚,連連搖頭道:“此事內情太難揣測,假如果是天心教弄的鬼,二十年來,豈能一手掩蓋天下人耳目?再說,他們憑什麽能一語改變瀟湘女俠探牢初衷?紅石堡主既已去世,那地牢中的無名老人又是誰?”


    江濤肅容道:“假若推測正確,那無名老人可能就是家父。”


    穆忠猶自不肯相信,道:“劍譜所注‘孝先手錄’,乃是羅堡主的號;主人既不叫“孝先”,怎會是抄錄劍譜的人?何況,少主人周歲起即未見過主人和主母,他怎知少主人背上留有刀疤痕印?而且一見麵就直指少主人並不姓江?除非讓老奴當麵見見他,否則令人難以置信!”


    江濤沉吟道:“你說的也對。無論那無名老人是不是家父,但這件事又跟梅劍虹有何關係?天心教因為我背上刀痕,嚴令天下高手欲得我甘心;為什麽反把家父囚禁地牢不肯加害呢?總之,其中必有隱情。”


    猜測許久,仍無結果。穆忠起身道:“沒有到天心教一睹實情之前,徒費猜疑,於事無補。少主人還是安心養傷要緊;待老奴再去采些藥草,好替少主人換藥。”


    穆忠去後,江濤闔目養神;反複思索天湖所遇,竟是越想越糊塗。尤其對梅劍虹,總想不透他和自己仇恨何來?因為即使依照當年神劍雙英誤會反目的經過來推斷,縱有仇怨,也隻能涉及紅石堡,無論如何應該跟梅劍虹扯不上關係。然而,天心教居然直指自己是梅劍虹的殺父死仇,這話是從何而起呢?


    轉眼在石洞中度過了七天;如果墜崖算起,江濤留居穀中已有十日。他的背傷,在穆忠父子精心療治之下,已經痊愈複原。傷勢一好,脫困的欲望也就油然而生。於是,他開始踏遍全穀,尋找出穀之路。


    顏光甫重傷墜崖而死,“方邪”、“離火”二劍失而複得。起初,江濤準備仗著兩柄神劍之助,師承上次被困石隙故智,由峭壁節節攀登。但一試之下,卻大失所望。


    峭壁高逾百丈,四麵山勢合圍,好像一隻巨大的石甕上窄下寬,已經很難按樁攀附;而且山壁上更包裹著一層風化碎石,略一用力,石塊便紛紛散裂,根本無法插牢木樁;再加穀中除了矮樹枯藤,也找不到可用的樹木。


    江濤又想結藤作梯,設法和懸在崖頂的斷橋連接;終因相距太遠,可望而不可即,幾次嚐試,仍歸失敗。他也曾發過奇想,將一條長藤縛在一隻捕獲的蒼鷹腿上,然後縱鷹放藤,欲以絕頂輕功破空直上青雲;無奈那長達百餘文的長藤,其重何止數百斤!小小一口飛鷹,竟無力負荷,振翅末及二十丈,便力竭墜落了下來。


    試盡百計都徒勞,最後,隻有那洞底水潭是唯一希望了。但江濤深知,如把這冒險的計劃說出來,穆忠第一個便要反對,不肯讓自己涉險;假如不告訴他們,又怕無人相助,不易成功。於是找了個機會,私下將穆天賜喚到偏僻處,把自己欲入潭一探的意思,悄悄告訴了他。


    穆天賜聽了,為難地道:“上次為了替少主人領路,已被我爹痛罵了一頓。小人不敢作主,須得先跟我爹商議才行。”


    江濤不悅地道:“若能跟他商議,我也不必先告訴你了。咱們困守此地,絕非久計,那水潭卻是唯一希望。我的意思,僅人潭試探一下,並不會發生危險;何必又讓他老人家擔心害怕呢?”


    穆天賜搖頭道:“少主人不知我爹的脾氣;要是被他知道,無論有沒有危險,他老人家一定不會饒我。”


    江濤笑道:“你放心,既然是我叫你去的,事後自有我替你承擔。”


    穆天賜說什麽也不肯答應,把頭搖得貨郎鼓似的,道:“我爹不敢拿少主人怎樣,卻絕不會放過我。這件事,還是先告訴他老人家的好。”


    江濤見他執意甚堅,隻好唬他一下;把臉一沉,道:“你既人天龍門下,應知門現嚴峻。我以掌門人的身分,叫你依命行事,你是不能反抗的;抗命不從,按門規就該立斬不赦!”穆天賜一怔,呐呐無詞以對。


    江濤沉聲道:“現在,我命令你準備一條長藤,先去水潭邊等候,並且不許把這件事告訴你爹。你去不去?”穆天賜連忙點頭道:“弟子依命就是。不過,我爹要問起,少主人可別說是我自己願意去的……”


    江濤揮手道:“快去!快去!”穆天賜不敢違拗,取了長藤,匆匆奔人石洞。江濤四顧不見穆忠,也飛步而入。


    兩人如飛來到洞底水潭邊。江濤將長藤一端係在自己腰際;另一端卻交給穆天賜,然後吩咐道:“我先入潭試探水底形勢,以藤長為度,如遇危險,便將長藤拉動三下,你就收藤拉我上來。”穆天賜一麵點頭,一麵顫聲道:“少主人是千金之體,最好別親身涉險;還是由我下去比較妥當。”


    江濤微笑道:“並不是我不願讓你下去,隻因你武功尚淺,沒有學過本門‘返步歸真’心法;在水中無法閉氣太久,怎能從容觀察形勢?”說罷,輕拍了拍穆天賜肩頭,正一正背後雙劍,縱身躍入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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