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笑意盎然,卻用誠摯凝重的語聲說道:“齊老前輩,二十年蹈光養晦,隱世靜修,應該已經看透限險世情了。孽海無邊,失足易,抽身難!何苦又受蠱惑,再染血腥殺孽呢?”


    齊秉南定了定神,竟未體會到這番語重心長的誡勉之意,冷哼道:“小輩不要仗著區區身法,就以為老夫耐何不了你,再接這招‘鬼王爪’試試!?”說著,左手一提,腳下疾跨兩步;揚手一抓,徑向江濤下盤探到。


    他驚於江濤身法怪異,再度出手已暗蓄真力。隻見他五個枯柴似的手指不住顫抖,指尖競泛起一陣淡淡的黑霧;相距一尺以外,勁力已透指射出。


    江濤笑容一斂,倒踩奇門,一晃肩,人影已遝!齊秉南早料到他會閃避,猛然吐氣開聲,左臂連振;由左至右,一連發出三抓。刹那間,黑霧彌漫,暗勁橫流;方圓半丈之內,沙塵飛卷,草屑四射!


    江濤沒想到齊秉南功力如此精湛!連換三次方位,仍然未能脫出“鬼王爪”籠罩之下。


    逼得一聲大喝,力貫右臂,駢指暴點而出。“赤陽指”後發先至!穿透黑霧,激射齊秉南右肩。


    齊秉南大驚失色,忙不迭挽力護身,急求自保!虧他應變得快,江濤也因倉卒發指,未盡全力;指風破空射至,“睜”地一聲脆鳴,正擊中金刀刀身。齊秉南踉蹌退出四、五步,低頭一看,金刀赫然竟被射穿了黃豆般大一個洞孔。


    江濤沉聲道:“在下敬重你早有向善之心,甘年來未造殺孽;你該知難而退了。”


    齊秉南氣喘籲籲,怒目道:“你傷我愛女,毀我兵刃;此仇此恨,怎能罷休……”


    江濤道:“老前輩錯了!受傷可以治愈,刀毀可以再鑄;但誤交惡友,招致喪妻毀家的大禍,卻是永遠也彌補不了的。二十年前所受惡友的害還不夠嗎?豈可一錯再錯,又蹈覆轍?”


    齊秉南聽得機伶伶打個寒噤,怒火頓消,顫聲問道:“你……怎知老夫當年恨事?”


    江濤道:“在下不但知道當年之事,更知道毒手屠夫王儒通的下落!”


    齊秉南猛然一震,脫口道:“此話當真?”


    江濤正色道:“不過,王儒通靠山勢大,憑一己之力,絕難報得血仇。在下此時不能說出他的藏身之處,這是替老前輩著想,希望前輩不必追問。隱忍待時,自有報仇雪恨的一天。


    齊秉南切齒作聲道:“老夫已經隱忍了二十年”


    江濤道:“二十年尚且忍耐了,何不能再忍幾天?坦誠奉告一句,唯有忍,才有報仇的希望。‘擎開七式’劍譜曠世絕學,在下譯書時絕未私藏。前輩若能恃以研授令媛,對將來報複血仇定有稗益。區區微忱,前輩務請三思。”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冊劍譜,交給了齊秉南。


    齊秉南滿臉激動之色,怔立片刻,忽然一頓足,調頭如飛而去……


    江濤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不禁由衷頷首微笑,整了整衣衫,也昂然轉身向曠野中行去。行未多遠,突聞身後嬌唿道:“公子留步!”一名黃衣少女已掠身追到。


    江濤反身笑道:“在下情急脫身,冒昧擲了一隻死老鼠,難道姑娘真要追究見責嗎?”


    黃衣少女含笑道:“本來是該追究的,但咱們小姐已經寬諒不罪了。隻請公子稍留片刻,小姐有話要問問你。”


    江濤皺眉道:“在下並不認識你們小姐,何況那七個人都是在下的冤家對頭,被他們發覺,在下就脫不了身啦!


    黃衣少女掩口笑道:“公子何必自謙呢?憑適才身手,再加七個也攔不住公子。”


    江濤忙道:“話不是這麽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擋不住人多。在下如能脫身,也就不必用死老鼠借重各位姑娘出手相助了。”


    黃衣少女道:“就算是吧!公子借重過咱們,總該去見見救命恩人呀!


    江濤見她口齒伶俐,不便峻拒,於是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去拜謝援手大恩吧!”


    那黃衣少女領著江濤迴到暖轎前,果然立被龜蛇二叟和羅氏五虎發覺。


    群邪扭頭四顧,不見“鬼手金刀”齊秉南,隻當已被江濤殺害。頓時暴發兇性,厲吼連聲,紛紛施展重手。龜蛇二叟更解下了“毒龍帶”,當先開路,撲向暖轎。八名少女攔截不住,被逼得步步後退。


    四名護轎黃衣少女一齊拔劍出鞘,正欲出手;突然,暖轎中傳出一聲無限嬌慵的輕咳,緩緩道:“牡丹,叫丫頭們撤迴陣劍,讓我看看是些什麽桀騖不馴的東西!


    黃衣少女低聲道:“不過是幾個幺麽小醜,婢子們盡夠應付。小姐千金之軀……”


    暖轎中截口道:“傳我的話,撤迴陣劍。”語聲雖然嬌慵,卻隱隱具有懾人威儀。


    那名叫牡丹的黃衣少女不敢違拗,隻得向其餘三名同伴使了個眼色。四人橫劍分立轎前,然後高聲道:“小姐吩咐,紅藍四象劍陣一齊撤迴!”正在遂步後退的八名少女各自虛晃一劍,旋身倒縱,一齊掠迴暖轎前。


    龜蛇二叟和羅氏五虎灑開大步,急步追至。


    暖轎中一聲低喝道:“卷簾!”唿地一聲,四麵鵝黃色轎簾一齊向上卷起;群邪都覺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同時在距離丈餘外頓住了腳步。


    江濤急忙揚目望去,心中也不期發出一聲驚嗟!隻見暖轎中,端坐著一位二十多歲的黑衣麗人;頭挽官髻,斜插鳳搖,黛眉含煙,雙瞳似水;一身黑衣,更襯得麵龐凝膚賽雪,豔光逼人。


    江濤出身富家,自問見過的美貌女子不少,卻從未見過像這黑衣麗人似的令人心弦震動。她不僅美,而且美得使人不敢逼視;非單容貌美,氣質、風韻更無一不美!常言說:


    “貌美如花。”但這黑衣麗人卻另具風儀,使世間百花,簡直無法比擬。使人間脂粉,都為之自慚形穢!無怪轎簾一卷,滿場鴉雀無聲;連跋扈傲慢如龜蛇二叟,剽悍兇殘如羅氏五虎,一個個屏息靜氣,目瞪口呆,大氣也不敢透一口了。


    那黑衣麗人隻冷冷掃了群邪一眼,滿臉鄙夷之色;卻向江濤微微頷首,緩聲道:“你過來!”


    江濤心弦一緊,身不由已應聲走至轎前,躬身一禮道:“在下江濤,拜見小姐。”


    黑衣麗人似乎一驚,無限訝詫地問道:“你就是把擎天七式譯印成書的江濤?”


    江濤應道:“正是區區在下。”


    黑衣麗人輕輕“啊”了一聲,道:“難怪他們要放不過你了……不過,有我在,諒他們不敢放肆。”


    江濤拱手道:“多謝小姐援手之德。”


    黑衣麗人舉手微抬,道:“來!過來讓我看看。”江濤不解她要看什麽,但卻直覺她一語出口,似有無法描述的力量,令人不敢拒絕;連忙依言再走近一步。


    黑衣麗人皓腕一伸,輕輕拉住江濤的手肘,親切地問道:“我看見你竟會‘赤陽指’,落拓書生韓文湘是你什麽人?”


    江濤忙肅容躬身答道:“乃是家師。”


    黑衣麗人又“啊”了一聲,嫣然道:“原來是老友高足,那就更非外人了。”


    江濤方自一怔,卻被那黑衣麗人輕輕一帶,拉進了暖轎,黑衣麗人嬌軀挪移少許,讓江濤並肩坐在自己身邊,素手微揚,嬌喝道:“垂簾,起轎!牡丹和三婢開道,阻路者,格殺無論!”


    眾女齊聲唿應,轎簾立垂;暖轎也離地而起,緩緩向前行進。


    黑衣麗人自始至終,沒有跟龜蛇二叟和羅氏五虎說過一句話,群邪也無人開口。及至轎簾複垂,四名黃衣少女仗劍開道,暖轎緩緩離去;群邪這才如夢初醒,迴過神來。


    龜叟胡坤山一抖毒龍帶,叱道:“哪裏走”舉步欲追,卻被蛇叟荊天鳴一把拖住,沉聲道:“休要魯莽,我看她很像一個人…,,胡坤山和羅氏五虎齊問道:“誰?”


    荊天鳴搖了搖頭,低聲道:“讓我先試探一下。”於是,揚聲叫道:“轎中高人,請示尊號!”


    黑衣麗人矜持地掀了掀櫻唇,道:“牡丹,告訴他吧!否則他們不會死心。”


    牡丹應聲吟道:“玉潔冰清冠巾幗,劍穗飄香做須眉……”


    吟聲未畢,群邪盡都變色,駭然失聲道:“是她!”


    “飄香劍聶雲英!


    蛇叟荊長鳴長歎一聲,道:“唉!幸虧有此一問,也該那姓江的小輩走運了……”


    羅天猛猶有些存疑,低聲道:“聶雲英名列十三奇‘閨’字,成名數十年,那會這樣年輕?


    蛇叟荊天鳴冷笑道:“可惜閣下尚未遇見‘黑白雙妖’,人家七十多歲了,看起來還是個小娃兒,小姑娘哩!”羅天猛臉上一紅,默默低下了頭……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牯嶺瑰麗,廬山巍峨,冠絕江南。


    登廬山,由妙智鋪折向西南,有一條岔道可達東林寺。就在距離東林寺不遠一片寒林掩蔽下,建著一座精致而雅靜的莊院。這莊院並不宏大,但背倚名山,俯望大江,氣勢卻頗見雄偉。院落中白石為牆,擁著一線清泉。終日流水淙淙,輕濤盈耳,令人頓興出塵之感。


    在門前,朱扉銅環,綠茵鮮苔。門上懸著一方匾,縷著“寒林別業”四個金字。


    黃昏時分,一抹夕陽灑滿庭院。臨西一間雅致客室房門緩緩啟開,負手踱出兩條人影。


    這兩人一男一女,走在前麵的儒衫少年,正是江濤;跟在後麵的黃衣少女,卻是“飄香劍”


    聶雲英那名侍婢牡丹。


    江濤緩步跨落石階,仰麵望了望西天瑰麗的晚霞;忽然劍眉微皺,輕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又是一日落霞照歸鴉!日子過得真快,今天是第十天了……”


    後麵牡丹‘嗤’地一聲低笑,接口道:“江公子是嫌歲月虛度?還是嫌咱們小姐款待不周呢?”


    江濤搖搖頭道:“都不是,在下的確心急欲往紅石堡。雖承聶老前輩盛情挽留,總覺叨擾太久,於心不安!


    牡丹眸子一轉,抿著嘴道:“喔這麽說,我明白啦!咱們小姐看中公子天縱奇才,挽留多住幾日,好指點婢子們研習‘擎天七式’劍訣;公子是嫌咱們愚策,不堪教誨,學得太慢,以致耽誤了公子的大事,對不對?


    江濤連忙正色道:“牡丹姑娘,千萬不要誤會在下的意思。其實,聶老前輩巾幗奇英,名滿天下!能夠獲此良機麵聆教誨,得益的是在下。那七招劍法,在下雖然略有些領悟,但對聶老前輩和姑娘們來說,不過粒米螢光,又算得了什麽!”


    牡丹笑道:“咱們小姐神功通玄,自是不同,但我倒覺得那‘擎天七式’不愧是威震武林的曠世奇學,隻恨資質太差,領悟不出它的訣要神髓……”忽然移前兩步,靠近江濤身邊,嬌癡無限地呢聲說道:“公子,趁現在天還沒有黑盡,再教婢子習練一遍可好?”


    江濤蹩眉道:“今天姑娘們不是已經練過大半天了麽?


    牡丹不依,一扭嬌軀道:“那是跟大夥一起練的,公子就不肯單獨教婢子一遍?”


    江濤笑道:“擎天七式似淺實深,變幻迷離,原須兩人以上分練合用才易收效;何況在下所領悟的也並不多。這些日子,早就一滴半縷全掏出來了,實在想不出新的變化來了牡丹嘟著小嘴道:“哼!我才不信哩,公子一定藏私,沒把真正訣竅教給咱們!


    江濤道:“不!在下絕無私心;否則焉肯將劍譜譯印成書公諸天下……”


    牡丹螓首連搖,將兩串耳墜搖得叮當作聲,撒嬌道:“不信不信!一百個不信!”


    江濤輕謂道:“在下確無妄語,姑娘一定不信,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牡丹眨眨眼,道:“除非公子肯單獨教婢子練一遍,婢子就相信了。”


    江濤被她糾纏不過,無奈地道:“好吧!姑娘定要單獨練一遍,在下隻得從命。”


    牡丹欣然道:“真的?不哄我?


    江濤笑道:“何必騙人!請姑娘取兩柄劍來,咱們就在院中演練……”


    牡丹搶著道:“不要在這兒,咱們還是去後園‘劍室’方便些。公子既答應單獨教我一人,當然不能叫她們看見了。”說著,嫣然招手,當先領路轉向後園。江濤搖頭一曬,緩步隨行。兩人順著青石花徑繞過屋角,穿越一重月洞門;一前一後,向那座矗立在園角的練劍石室走去。


    剛走到石室門前,突聽見空中傳來一陣“嗚嗚”的尖銳鳴聲。江濤仰頭張望,隻見一點灰影由遠而近,臨空盤旋數匝;忽然斂翅疾瀉,落入“飄香劍”聶雲英所居小樓後方原來是一隻健鴿。


    這時,牡丹正啟開劍室石門,聞聲迴顧,也望見那隻飛鴿。當下神色一動,忽道:“公子請先進劍室坐一會,婢子去去就來。”說完,向江濤淺淺一笑,匆忙往小樓而去。


    江濤不禁心頭微動,暗忖道:“飛鴿帶笛,分明是隻信鴿。素聞‘飄香劍’乃大家閨秀,極少履足江湖,怎會畜養信鴿呢?”但繼而又想到:“既屬武林中成名高人,總不可能完全閉塞耳目與世隔絕;何況此處名為‘寒林別業’,也許她另有居所,並不常住這兒。使用信鴿傳遞訊息,又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心中釋然,也就未再留意,便信步走進了“劍室”。


    不多久,牡丹急急返來,卻十分歉疚地賠禮道:“真是太不巧了!剛才小姐吩咐,要婢子侍候焚香誦經;婢子又不敢說出單獨練劍的事,隻好委屈公子白來一趟。咱們改天再練可好?”


    江濤原出無奈,這話正合心意,笑道:“既然聶老前輩有事,改天也好。”


    牡丹感激地道:“婢子送公子迴客房去”


    江濤含笑起身,道:“不必了,在下自己迴去吧。甫舉步,忽然心念一轉,又漫聲問道:“聶老前輩信佛嗎?”


    牡丹道:“不!小姐本來不信鬼神,隻因老夫人謝世早,小姐感念慈思;每天晨昏,總要沐浴焚香,默誦‘心經’百遍,祝禱老夫人超升仙界。幾十年來,從未中輟。”


    江濤點頭讚歎道:“聶老前輩成名多年,偌大年紀猶念母恩,俠行孝義,無怪受人景慕。”一麵說著,一麵走出石室。心中卻暗忖:“既是每日例行之事,怎會現在才知道呢?”


    牡丹鎖好室門,堅要伴送出園,江濤隻得由她。行經月洞門時,江濤隨口又問道:“聶老前輩很喜歡養鴿子?”


    牡丹一怔,道:“沒有啊?”


    江濤笑道:“剛才那隻信鴿……”話猶未完,忽又頓任,詫問道:“姑娘怎麽了?”


    原來牡丹臉上竟已變了顏色……——


    bored兄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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