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珠暗地一震,心中付道:容顏,容顏!沒有容顏,從何去知心?從何去相交,泰山上我如沒有掩著黑紗,秦玉會和我相交麽?她怨毒之念早成,冷嗤一聲,道:


    “謝謝厚意,我早告訴過你,並不希罕誰的同情憐憫,今夜我約你來這裏,除了秘圖之外,並要你能答應,不把今天夜裏咱們之間發生的任何事情,對咱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不知你能同意麽?”


    柳媚忙道:


    “自然可以同意,姊姊有什麽話,可以放心吩咐了。”


    林惠珠道:


    “你指月盟誓,以表心跡。”


    柳媚不覺一愣,猜不透她有什麽要緊話,必須自己設了誓,才肯說出來?但她心無假意,有什麽不能給誓的,當下便仰天設誓,道:


    “月兒在上,柳媚在下,我答應決不把今天夜裏發生的一切,對第三個人提起,如違誓言,願遭天譴。”


    她仰天盟誓,心中了無渣滓,一片純真,哪知林惠珠卻趁此時候,悄悄又從懷裏摸出那一隻白磁瓶兒,一麵用厚布纏手,托著瓶底,一麵輕輕拔開瓶塞……剛將瓶塞拔開,柳媚已經設完誓,林惠珠左手一扭,疾轉腕肘,將磁瓶隱在身後,一麵笑道:


    “好的,你能設誓不把今夜的事對人說起,我就可以放心給你秘圖,並且囑托你一件事,呶,你瞧!”


    她探右手,從懷裏掏出一塊白布,鋪放在地上,自己蹲下身去,點點子叫柳媚也靠近一些。


    柳媚偷偷著那塊白布上,果然有圖有字正是另半幅“藏經秘圖”,當即全放了心,依言靠近圖邊,屈膝蹲下去。林惠珠指著圖,道:


    “這半幅圖上偈語多,圖形少,說起來,圖上偈語,才是尋經關鍵,我把這些告訴了你,將來你憑此取得達摩真經,必須要好好的和秦公子相守,他對你癡心無比,你萬不能對他負心,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麽難決的事,都不能因而影響你和他之間的感情,你能答應嗎?”


    柳媚粉臉上一陣紅,嫣然笑著點點頭,卻沒有開口。


    林惠珠滿口仁義道德.口裏說的全是替秦玉和柳媚著想的話,但看到柳媚含情頷首,果真願意依她的活去做,她突又從心裏泛起一種無名的妒忌之火,冷眼向柳媚絹秀的麵龐上看了一眼,心裏激動萬分,左手捏著毒藥磁瓶,一時不定是下手呢,還是不下手的好?


    原來林惠珠自從逃離秦玉,內心充滿了奇怪的矛盾感想.她自己躲著秦玉,又強烈的盼望秦玉不要就此舍棄她,最好死心用地去尋找她,她不願出麵和秦玉見麵,卻難以遏止內心對秦玉那種無法言敘的愛慕,她的愛不但矛盾,而且變態和獨霸,充滿了複雜的狂念。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柳媚突然又重新出現,果然秦玉一見柳媚,便暫時放棄了追尋林惠珠的行動,這一來,越發使林惠珠又忌又恨,妒念一生,便將滿腔怒火,盡皆移向柳媚頭上。


    這一日夜,她經常在暗處,並沒有稍離秦玉和柳媚,在林邊,她為秦玉的願先柳而死偷偷在林子裏憤恨地歎息;其後,更在客棧後院見到秦玉和柳媚深夜私語。


    林惠珠內心熱愛秦玉,這種愛強烈得難以形容,她眼看秦玉為了柳媚甘迴殉身.甘願忍受奚落和冷淡,內心便替秦玉難過和傷感,因此,也就更對柳媚痛恨萬分。


    秦玉離開後院,林惠珠正伏在房上,當她望見秦玉臨去時迴身和柳媚揮手示別,心中一酸,差一些失聲哭出來,所以,秦玉走後,她突在心裏起了惡念,從懷裏掏出地師父煉製“子母毒彈”未用完的半瓶“鳳凰藤”汁水。


    這種汁水歹毒非凡,當年林惠珠臉上疤痕,便為了“鳳凰藤”而起,也傷在“鳳凰藤”毒汁之下,現在,她對柳媚因妒生恨,便決心也用“鳳凰藤”毒汁毀了柳媚麵客,她心裏有一個最單純的想法,那就是:隻要柳媚也和自己一樣醜,秦玉便是自己的占有物了。


    在後院中,她本就準備下手,但後來一想,隻怕柳媚對自己有戒心,倘或一時失手,將來就無法再見秦玉,這才誘她出城,要在這曠野僻靜處辣手摧花,毀了柳媚如花似玉的容顏……。


    現在,機會已經來了,自已一番花言巧語,業已騙得柳媚深信不疑,何況,她已經對月盟誓,縱然毀了她的玉容,她也不能把今夜這些事對第三者提起,現在,她又靠得這麽近,自已左手捏著的毒液磁瓶連瓶塞都已經拔去,隻要趁她注神在藏經秘圖上的時候,舉手一傾,半瓶毒汁便可以淋在柳媚的臉上,那麽一來,柳媚便不再比自己美,甚至可能比自己更醜更難看,哈!秦玉還會愛她?還會為了她去背叛師門,去忍氣吞聲,去“死在她前麵”?


    她內心激動,使得渾身都在戰粟,事至臨頭,又有些猶豫起來,的確!像柳媚那麽純真地信賴她,那麽嬌甜的聽著她說話,隻要她一舉手,那蘋果般美麗的瞼蛋兒便完了,她不禁有些手軟,任她狠毒十分,這時候也覺難以遽下毒手。


    柳媚等了半晌,側目隻見林惠珠眼中神情變化不已,並沒有往下說出秘圖上偈語含意,不禁奇道:


    “姊姊,你是怎麽啦?我依你的話就是,怎麽你又不說了呢?難道你還信不過我,要我再立一個誓麽?”


    林惠珠倏地一驚,連忙收斂淆亂的心神,詭譎笑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說!一個人容貌破損還能和從前一樣獲得一個男人的心麽?”


    她說這話,實際上包藏了無比禍心,所以,說起來絕對自然,絕無絲毫忸怩羞澀之態。


    但柳媚卻誤會為她為了自己左頰被毀,情場失意,有感而發,是以笑道:


    “那也沒有什麽,如果彼此相交以誠,又豈在外表的美醜?”


    林惠珠雙眼凝視著她,陰陰而笑,又道:


    “你是說,如果那個男人真心愛你,即算麵貌由美變醜,也毫無影響嗎?”


    柳媚點點頭,道:


    “正是這個意思,要不然,也不能算他是在真心地喜歡你,愛你!”


    林惠珠微微頷首,右手指著地上秘圖,漫不經心地說:“好,你看這一句:太行之半,九峰之最……兩句是不用再說了,接著下麵的……東望旭輝,西現飛墮……那意思自然是說……。”


    她一麵指點圖上偈語,一麵偷眼見柳媚正雙目注視秘圖,全神在聽她解說,似無絲毫防備,她將心一橫,左手陡然一翻一揮,將半瓶“鳳凰藤”絕毒的毒汁,對準柳媚麵頰上潑了過去……。


    這一手既快又狠,大大出人意料之外,柳媚和她近在咫尺,萬難逃出這麽陰毒的一著……。


    說時遲,那時快,林惠珠毒汁出手,就聽得柳媚一聲尖銳的唿叫,倏忽之間,人影一陣亂,連地上塵土,盡都飛卷而起……至於柳媚是否被“鳳凰藤”毒液所傷,變得和林惠珠一樣成了“半麵觀音”?抑或比林惠珠更醜,不成觀音而成了無常?


    因這點關係本書以後的故事極大,恕筆者要在這裏賣個關子,暫時按下,權且不提。


    再說榆次縣客棧之中,第二天一清早,大夥兒相續起身,漱洗已畢,齊集在前廳準備用飯,飯後便登程前往九峰山,尋取“達摩奇經”。哪知左等右等,卻未見柳媚出來,衛民誼不耐,道:


    “媚兒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個時候,還沒見她起來,慶兒,你去後院叫叫她!”


    “笑彌勒”魯慶應了一聲,轉身要走。秦玉忙笑道:


    “魯兄,我和你一塊去去,必是昨在我和她談話談得太晚了,害她忘了起床!”


    魯慶聽了這話.忽的濃眉倒豎,怒目圓睜,厲聲喝叫道:


    “怎麽?男女有別,昨晚上你怎麽偷去後院,找我師妹講什麽話?你須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胡來亂幹,算個什麽東西?”


    秦玉本是老老實實一句話,豈料被魯慶一頓臭罵,罵得麵紅耳赤,訥訥不能答言,但心裏那一股怨氣,卻有些按捺不住,待要發作,又想起昨夜柳媚囑自己千萬忍耐的叮囑,隻氣得他一伸脖子,“咯嘟”一口唾沫,才算把要發作的怒氣,強又咽迴肚子裏,空空大師和衛民誼連忙叱退了魯慶,衛民誼向秦玉笑道:


    “這孩子沒規沒矩,全怪咱們兩個老不死的沒能好好管教他,隻等迴轉天目山,必然重重罰他,老弟台別把此事放在心上!”


    秦玉想起這一天來所受諸般委曲,心裏好生難過,眼圈兒一紅,險些流下淚來,拱手說道:


    “老前輩們如此厚愛,真叫在下汗顏不已,在下出身草莽,自幼貧賤,對於禮教諸多不悉,致使魯兄笑話。”


    空空大師笑道:


    “這是什麽話?男兒爽直,正是英雄本色,老衲就最敬重老弟台這種磊落胸襟,昂藏氣慨,慶兒生性愚魯,都怪老衲教導不嚴,才致如此失禮,老弟台千萬別怪。”


    秦玉歎道:


    “這也難怪魯兄,在下也自覺識陋見淺,微賤卑下,不足與高人共伍,隻待奇經尋得,便當告退,歸隱田野,無心再在江湖中撞蕩了。”


    空空大師和衛民誼急忙勸慰,方自說著話,突見魯慶急匆匆從後院奔出來,氣急敗壞嚷道:


    “不好了!不好了!師妹昨夜井未在店裏睡,不知道去了哪裏……?”


    說著,倏見了秦玉,立刻住口未向下說,卻“嗆啷”一聲撤出長劍,“唿”地對準秦玉劈了過來。


    空空大師猛吃一驚,急忙晃身搶到,大袖疾卷,迎著魯慶長劍揮架開去,反手一耳光,把魯慶打得一連兩個踉蹌,厲叱道:


    “混賬東西,你是要造反了嗎?話不說清,動輒出手,你還把做師父的放在眼裏沒有?”


    魯慶挨這一巴掌顯見不輕,整個右邊臉登時紅腫起來,但他仍怒目瞪著秦玉,忿忿說道:


    “這家夥人麵獸心,昨夜裏不知道做了什麽卑劣的事,以致師妹她……。”


    空空大師暴怒,叱道:


    “畜生,你再胡言,當為師不能宰了你麽?”


    說著,陡的上步,右掌猛可裏一招“開碑碎石”,徑向魯慶“百會穴”上拍落。


    他真是怒極,這一掌竟然不止出手沉重,而且迅捷無比,似乎當真要將魯慶斃在掌下。


    倏忽間人影一閃,一隻手急探而出,抓住空空大師的右臂,叫道:


    “大師息怒,目下咱們尋人要緊,千萬別先傷了魯兄。”這人正是秦玉。


    誰知魯慶這人全是火爆脾氣,別看他生得一付笑嘻嘻的模樣,混號“笑彌勒”,牛脾氣一發,當真是六親不認,他心裏恨透了秦玉,任怎麽也改不過這種觀念,見師父發了怒,秦玉上前勸解,他不但不感激,反而理直氣壯地踏步上前,“咕咚”


    一聲向師父跪下,朗聲道:


    “師父,你老人家就是一掌劈死了我,徒兒也不能拿姓秦的當作正人君子看待,他在清風店無緣無故擄走了師妹,差一些連徒兒和身負重傷的大師兄都斃在他鞭下,如今好容易尋迴師妹,又不知破姓秦的做了什麽昧心事,才使他夤夜出走,蹤跡渺然,師父,難道說你老人家為了籠絡他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門下,就甘心連咱們幾個徒兒全都不要了麽?”


    空空大師被他頂撞得暴怒難遏,隻恨人被秦玉攔住,無法出得這口鳥氣,抽空飛起一腿,將魯慶踢了兩個筋鬥,怒極叱道:


    “都怪為師平時過分放縱你們,當著這許多高人,你竟敢說出這等無法無天的話來,從今以後,你再也別說是我天目山門人,我也隻當從未收過你這麽一個弟子,衛師弟,你還不替我廢了這東西的武功,把他逐出天目門下麽?”


    “鐵笛仙翁”衛民誼見師兄動了真火,一時不知該不該依言廢了魯慶,怔怔望望師兄,又望望魯慶,拿不定個最後主意,“八步趕蟬”鄭雄風緊跟著“撲通”向師父跪倒,淚流滿麵,替師弟求情。秦玉拉住空空大師的右手手臂,感動得熱淚交流,激動地道:


    “大師,求你看在秦玉薄麵,暫饒了魯兄這一次吧!這原怪我惡名遠播,多行不義,怨不得魯兄著不起我,倘若你因此廢了他,卻叫秦玉拿什麽臉麵見人?拿什麽臉麵再見媚兒!”


    他所說全是至情至理的話,聽在魯慶耳裏,卻更使他怒火猛升,怒目一瞪,剛要破口辱罵,被旁邊的師見鄭雄風急以眼色製止,這才沒有罵出聲來。


    冷眼旁觀了半晌的六指禪師開口道:


    “大師,這事原不能全怪慶兒,常言道:‘相罵無好口。’慶兒所說,雖不一定全對,究竟不是無的放矢,空穴來風,還盼大師責毋太甚,不如先令他返迴天目山,且待追到媚兒,尋到奇經,那時返山,再作懲處。”


    衛民誼心中一動,忙喝叫鄭雄風道:


    “雄兒,還不快把你師弟押迴天目山,禁閉後寺,且待咱們此地事了,迴山後另行發落!”


    鄭雄風唯唯應命,叩了一個頭,站起身來,向魯慶說道:


    “師弟,你該聽見了師叔法諭了?快些隨我迴山吧!”


    魯慶尚要辯解,被衛民誼叱道:


    “還不快走,真要氣死你師父麽!”


    魯慶憋了滿肚子委曲,叩了三個頭,又向六指禪師和師叔衛民誼叩頭辭別,橫了秦玉兩眼,恨恨和鄭雄風自行近山而去。


    空空大師長歎一聲道:


    “得徒如此,不如沒有。秦施主,你千萬看在老衲麵上,別對這事耿耿於懷!”


    秦玉惶恐拱手說道:


    “大師這話,越發叫秦某無地自容了,這皆因秦玉行事乖張,以前過於無禮於魯兄,才不得他諒解,媚兒說得好,時間久了,他自然知道秦某並非他所想那等卑劣,自然能改變今天這種印象,大師千萬不要為此煩惱。”


    空空大師慨然道:


    “浪子迴頭金不換,秦施主果然屠刀一放,立地成佛,叫老衲好生欽佩!”


    六指禪師道:


    “如今事不宜遲,還是快些追尋媚兒下落要緊,再延誤,隻怕就來不及了。”


    空空大師和秦玉不約而同,全像由迷夢中驚醒,三腳兩步趕到後院,推開柳媚所居臥房,但見床上被褥並不淩亂,房中物件也多未移動,隻不見了柳媚和她隨身所用的兵刃暗器,察看窗口,也沒有翻越的痕跡,那柳媚宛若輕煙,竟會不明不白從房裏消失了嗎?


    幾個人忙亂了半晌,依然沒有痕跡可尋,又匆匆出店,分頭在城裏城外苦找了一整天,也沒有見到絲毫可循的線索,直到深夜,四人先後迴到客棧,彼此全無所獲,愁眉苦臉相對,四個人的心,就如四隻攪亂了的線團,分不出那兒是頭,那兒是尾,又如同四隻打翻了的五味缸,說不出是酸是甜,是辣是苦!


    悵然良久,秦玉才說道:


    “昨在我迴房後睡不看,曾到後院找著媚兒聊了好一會,那時候咱們就在花園裏說話兒,卻絲毫看不出有什麽異狀,怎會突然失去了她的蹤跡,連一點可疑的線索也沒有?”


    衛民誼點頭道:


    “不錯,媚兒一向做事都很仔細,從房裏情形看來,她必是在和秦老弟分手之後,迴房不久發現了房外有什麽異樣,才悄捎束紮兵刃,開門外出,但她向來觀有一個人獨撞獨行過,即使發現了什麽動靜,也會知會前房一聲,哪會自己就這麽離開了呢?”


    六指禪師看了秦玉一眼,冷冷說道:


    “不是老朽多心,秦施主昨夜究和她談了些什麽?會不會有什麽話無意間刺傷了她,使她一氣之下,念然不辭而別的?”


    秦玉變色道:


    “禪師怎麽也如此設想?我說過,直到我離開後院,她還是好端端的,並無絲毫異狀。”


    六指禪師冷笑道:


    “老朽原隻是隨意問問,秦施主怎麽就這麽著急起來,既然秦施主認為和媚兒姑娘所談的話不足為外人一道,倒不禁使老朽更覺得她的出走,必與二位的深夜密談有關了。”


    秦玉想道:


    “禪師也認為是我氣走了她,我此時縱有百口,也無法辯白,秦某人就此拜別,三位可如約仍往九峰山取經,在下就算踏遍海角天涯,也必然要尋迴柳姑娘,親送到天目山,以釋群疑。”


    衛民誼忙道:


    “老弟台這話,未免太把我們幾個老不死的看成不是人了,禪師也不是對你有何疑心,你千萬別誤會,依我看,女孩兒家,如果她不是被人劫持而去,必然是“負氣”才會出走,媚兒又和秦老弟一見如故,是不是會為了什麽咱們想不到的誤會,才使她賭氣私走了呢?”


    秦玉急得跺腳,道:


    “連衛老前輩也是這麽想,難怪魯兄會一口咬定這事必是因我而起了,我實對三位說,昨夜我迴房後無法人睡,總覺得生性和大家不大相合,曾有意離此他往,後來見到媚兒,也是把這意思向她吐露,她勸我多忍耐,談了並沒有多久,我便告辭出來,那時她還好好的跟我揮手示意,想不到今天突然不辭而去,這些活對天可表.決無半句虛話,我敢說她的出走,絕對不會和我與她的聊天談活有什麽關係,如果真有關係,不辭而別的也隻會是我秦玉,怎的倒變了她呢?”


    衛民誼笑道:


    “這麽看來.倒的確並不是和你在賭氣了,但我還有一點起疑之處,老弟台不是還有一位女伴同行,是在來榆次以後才和老弟你分手的,據說此人像貌極似媚兒,秦老弟別怪我過問你的私事,請你試想想,你那位令友會不會與此事有關?她又是為了什麽事,突然和老弟你分手而去了呢?”


    這話一出,秦玉也不覺跳了起來,驚叫道:


    “哎呀!老前輩這話甚有道理,莫非果然是她做了什麽事出來?”


    衛民誼三人全都跟著吃了一驚,急問原委,但秦玉卻無法向他們詳詳細細解釋,皆因他陡然也記起林惠珠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她也使媚兒和她一樣醜了,問自己會怎麽辦?那時候自己本有些驚詫,但總以為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並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來,林惠珠突然離開自己,以及自己和媚兒相逢之後,在林邊聽得的那一聲輕輕的歎息……幾種巧合湊起來,不由得心裏大急,要是小珠真的因妒成恨,做出了什麽彌天大錯,那可怎麽辦才好呢?


    隻可惜他心裏急歸急,這些話卻無法對空空大師三人解說,何況這種男男女女糾纏不清的事兒,即使告訴了他們三個老和尚老頭兒,他們也是不會理解得透的,秦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抓頭搔腦,在房中團團亂轉,空空大師等三個老人家也各自盲然的眼看著他亂轉,心裏卻被他越轉越糊塗,越轉越昏亂了。


    轉了千百個圈子,他仍然無法思索出一條可循之路,倒是“鐵笛仙翁”衛民誼首先開口,道:


    “目下九峰山之行,勢不能緩,而媚兒又恰在這兒出了事,這兩件事有如熊掌與魚,不可兼得,何不咱們四人分途,一路由此東赴昔陽,再南下和順,一路先往太穀,由太穀再轉東行,以三天為期,在和順縣城碰頭,沿途可以探聽媚兒行蹤,無論遇與不遇,到和順以後,先設法尋到奇經,那時再議尋訪媚兒的步驟,諸位以為這辦法如何呢?”


    秦玉自媚兒失蹤,可以說心中萬念俱焚,那還有心情去什麽九峰山,找什麽“達摩奇經”,把頭直搖,說:


    “不必這樣了,我將藏經秘圖交給諸位,你們往九峰山去尋經吧,我自去追尋媚兒,無論天涯海角,定得將她找到,要不然,就叫我得到奇經,活著也了無趣味。”


    空空大師見他對柳媚如此情深,心裏反倒陣陣高興,笑道:


    “秦施主,你也不必為了媚兒一時失蹤,便如此愁苦,老衲教養她這許多年,對她的個性總有個概念,據現在這種跡象看來,她縱然遇敵,也一定心有把握,才敢單身外出,情況再壞些,也是有驚無險的,隻要她還在世上,她返來時找不到咱們,必會往九峰山尋找,所以,老衲看衛師弟這個主意,倒是個可行的正途。”


    秦玉隻把頭亂搖,在他未確知柳媚安危之前,他是無論如何不能使自己平靜地往九峰山尋什麽“達摩奇經”的,他從懷裏掏出那半幅“藏經秘圖”來,向空空大師手裏一塞,道:


    “秘圖先給你們收著,咱們從此分路,你們三位請由昔陽進山,我自己從太穀折往和順,三天後,如果我仍然未到,諸位盡請自行登山尋經,不必再等我了,我此去倘能尋得媚兒,在五月以前,定當設法送人或送訊前往天目山知會,因為端午那一天,小可還有大雪山青鬆屋一個約會,是非去不行的。”


    空空大師詫道:


    “大雪山青鬆崖?那不是雪山派總壇所在嗎?秦施主是和誰人有約,須往雪山赴會?”


    秦玉淡淡一笑,道:


    “一個老……。”他本想說:“一個老家夥。”但一想眼前三人全是老頭兒,不覺忙又咽了迴去,笑道:“就是雪山派掌門人鴛鴦劍吳子明,在下和他小小有點過節,須往料理料理。”


    空空大師忙道:


    “吳子明和老衲素曾相識,施主既已立意忘掉過去,卻不可再因舊忿啟生事端,這事定要三思。”


    秦玉笑道:


    “誰說我要生事呢?隻不過與他曾有舊約,勢非一往不可就是了。諸位前輩,咱們就此別過。”


    說罷,兜身向三人一揖,空空大師還想攔住問他和雪山派結怨詳情,秦玉早已大踏步跨出客棧,牽了他從前乘坐的白馬,揚鞭飛馳而去。


    三個老人家眼望著他絕塵離去,各人心裏各有一份感觸,衛民誼點頭讚賞,狀極欣慰,空空大師長長籲了一口氣,喃喃說道:


    “想不到這孩子原是至性中人,單是一個情字,非但放下屠刀,洗心革麵,而且俠義肝膽,何嚐又不是武林中一朵奇葩,媚兒彌天血仇,隻怕就全在此人身上了。”


    六指禪師卻不盡以為然,冷冷道:


    “且觀後效吧,現在遽下斷語,未免言之過早啦。”


    空空大師知道他依然耿耿於慶元寺覆滅仇恨,隻得笑笑,未再言語。三人略為拾掇,也就登程奔昔陽去了。


    單說秦玉策馬出城,心中茫茫,不辨方向,隻一個勁催馬飛奔,一口氣下來,奔走了總有二三十裏之遙,來到一個小鎮上,向行人一打聽,鎮名“東陽”,倒恰在榆次南方,井沒有走錯路。他鬆了一口氣,放緩轡韁,慢慢進到鎮上,心裏愁悶萬分,先一次柳媚在新樂縣外竹林中失蹤,還有一隻金質彩鳳凰頭方向可作精神憑藉,而且,到萬不得已,還有天目山她師父處可為最後尋覓的所在,可是,那時候他已經心亂如麻,一路上如瘋似呆,時喜時悲,如果不遇上個林惠珠,以後會鬧到何等程度,委實難說得很,這一次柳媚又突然在客棧失去芳蹤,連她師叔師父全在,竟然不知道她會去了何處,這茫茫人海,更能到哪裏去追去尋呢?


    他此時的心情,純然是空白一片,雖有急迫之願,卻無下手之處,迷惘失神的任那馬兒漫步進鎮,兜了一個圈,又神思恍惚的在一個小店門前下馬,跨進店裏,要了半斤白幹,獨自喝起悶酒來。


    常言道:酒入愁腸愁更愁。越是借酒澆愁,越是無法解得愁思,秦玉悶著喝了一會,突想起第一次追尋柳媚,在濟南府裏向跑堂的夥計探詢下落的往事來,心裏一動,使招手將夥計喚了過來。


    這酒店甚小,除了櫃台後一個掌櫃打酒的,就隻有這麽一個夥計,好在此時店中生意清淡,隻有秦玉這一個主顧,所以,秦玉微一招手,那夥計連忙含笑過來,躬身問道:


    “少爺,您還要些什麽?”


    秦玉一仰脖子,喝幹了杯中餘酒,笑道:


    “夥計,我跟你打聽一樁事兒,今兒這一天,你可看見過有一個年輕輕的姑娘,緊身勁裝,帶著劍刃,從這店前或附近走過沒有?”


    夥計想了想,搖搖頭道:


    “倒沒有瞧見這麽一位姑娘經過。”


    秦玉大感失望,又道:


    “你仔細記記看,那姑娘美得出奇,穿一身水湖色衣衫,最是招眼的,你果真沒有看見過?”


    夥計搖頭,道:


    “的的確確沒有見過那麽一位姑娘,倒是在前天,有那麽三位爺,也到小店來喝酒,一個高大頭陀,一個矮子,還有個黑漢子脾氣最壞,小的險些捱了他一巴掌,這三個人倒是帶著兵刃,尤其那黑漢子拖著根練子槍,稀裏嘩啦的,分外顯得沉重。”


    秦玉猛可裏一怔,暗道:這不是方大頭和那金臂頭陀師徒麽?忙問:


    “他三人可有什麽言語,喝了酒又向哪一方去了?”


    夥計道:


    “那三個怪物全像在什麽地方憋了一肚子悶氣地的,一進店來,口裏全咒罵不停,黑漢子仿佛還受過傷,行動甚是遲緩,聽他們口氣,好像要去什麽山上,搶什麽東西?”


    秦玉喟然“哦”了一聲,也沒有再往下問,皆因他目的全在尋找柳媚,對於九峰山上奪寶搶經,早已失去了興趣。


    但那夥計似乎言猶未盡,站在旁邊注視著秦玉,嘴唇動了幾動,恍惚有什麽話欲言又止。


    秦玉奇道: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夥計堆笑說道:


    “不,小的是想問一聲,少爺是不是和那三人相識呢?”


    秦玉有些不耐,皺眉道:


    “認識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呢?”


    那夥計滿臉堆笑,道:


    “若少爺和他們並不相識,那就罷了,如果和他們有什麽關連,小的還有一件事,可以一並奉告少爺,這幾天奇事甚多,隻怕會有什麽大事情要發生似的。”


    秦玉訝道:


    “真的麽?你就說說看!”


    夥計咽了一口唾沫,沉聲說道:


    “不瞞少爺說,最近數天內,咱們東陽鎮上,一連已經過了好幾批武林人物,就在那頭陀三人來小店喝酒的再前兩天,曾有另兩批人,也先後從這兒經過,奇怪的是全都有些鬼祟,偏巧又全向東去的,你說不是太巧了嗎?”


    秦玉聽了,不由好奇心大起,忙問道:


    “你都記得那些人物全是什麽樣子嗎?怎知他們全向東去的?”


    夥計說道:


    “有一批也是三人,兩個老頭兒和一個小孩子,這幾個人來得最早,本是向北赴榆次縣城去的,但第二天卻匆匆返來,在鎮上買了三匹健馬,出鎮向東去了,其中有一個白胡子老頭兒渾身是血,人也瘋瘋癲癲的,還是由另外一老一小兩騎夾著,才同往東方去了。”


    秦玉心中一動,暗中著急道:糟,這必是百毒叟宋笠和那冒充我師伯的老東西,便急道:


    “還有些什麽樣人物?快說!”


    夥計道:


    “就在最先那老少三人去了第二天,突又來了一個瞎眼婆子,帶著四個中年漢子,這批人還到小店用過酒菜,聽他們言談之間,也是要去什麽山,搶什麽東西,少爺,這不透著不對勁,敢莫果真有啥難得的寶物,被這些江湖人物探到,全都趕往爭奪不成?們巧這一夥人也全奔了正東,少爺,你說巧不巧?”


    秦玉越聽越驚,忙問:


    “這一夥人除了那瞎眼婆子,其他都是些什麽樣人物?”


    夥計眉飛色舞地說:


    “哈!怪透啦,高高低低,奇形怪狀,有教書先生樣的,有紅頭發綠眼睛的,有一個瘦高個兒要死不活,和僵屍沒有兩樣,還有一個隻有一條胳膊,瘦骨嶙嶙,活脫是個猴子。”


    秦玉心中猛跳,他雖估不透這夥人究竟都是誰?但那為首的瞎眼婆子顯見必是緊迫自己和林惠珠的老婆子無疑,如此看來,九峰山上已是高手雲集,全在蓄意爭奪“達摩奇經”,何況,這些人都早已先後過去,倘等三天後空空大師他們慢慢吞吞趕到,隻怕奇經早已被人取去,自己一番心意,豈不盡都付與流水,失去奇經,媚兒縱能找到,她也不會原諒我這一個大錯。


    他本決意要追尋柳媚,讓空空大師他們去探求奇經,但聽這夥計一番話,突感事態嚴重,不能不使他對下一步行向重作慎重考慮了。


    思之再三,他突似下了絕大的決心,“霍”地站起身來,取了一錠銀子向桌上一擲,翻身向店外便走。


    那夥計一見銀錠少說也有十來兩重,忙叫:


    “少爺,要不了這許多銀子!”


    秦玉頭也不迴,順口道:


    “多的賞了你吧!”急匆匆出店上馬,播轉馬頭,如飛向東疾馳而去。


    其實,他非但不記得“藏經秘國”上的偈語,更連九峰山究竟在什麽所在也“沒宰羊”,全憑一時心急,飛馬便趕,生怕奇經被別人先下手奪去,向東飛奔了一整天,卻越行越覺得荒涼不堪,東陽鎮以東一片荒山,連市鎮都極少,奔到夜裏,更迷失在荒山亂嶺之中,漸漸肚也饑了,馬也疲了,亂山中夜色甚濃,別說飲食,連找一個能暫時落腳歇息的地方也難,秦玉雖然藝高膽大,也不由有些著慌起來。


    他隻盼能遇到一處百姓人家,尋些食物,先填填肚子,讓馬匹也進些草料,略作歇息,但亂山中任他左轉右覓,仍然是冷清清一片荒蕪,並無半個人家。


    策馬亂撞,不覺又行了數裏路,驀然間,他望見前麵兩三裏以外有一絲火光閃耀,這黑夜中看火光最是容易,何況,有火處定有人家,他心裏一喜,急忙催馬徑向火光處尋來。


    行得漸近,已隱約可以看出那原來並不是山間住戶,卻是有人在亂山中生火過夜,秦玉喜道:這倒巧,亂山中還有跟我一樣的冒失鬼,也是趕路趕過了宿頭,無法出得荒山了麽?又行了一會,連火堆和人影全能看見,遠望但見人影幢幢,似乎不止一兩個人。


    秦玉心中一動,忖道:別是那瞎眼婆子一夥人吧?遂忙放緩速度輕輕向火光處趟近。那堆熊熊大火在一個小山頭上閃耀,照得周圍我十丈全成了一片紅包,秦玉存心先行試探一番,在距離尚有裏許便悄悄下馬,將馬匹驅放去覓食野草,自己倒提著馬鞭,施展“血影功”,恍如一條紅影,向小山上欺進。


    剛登上半山,便屏息隱在一株樹後,偷偷向火光處窺望,果然,那火堆邊正圍坐著四個中年漢子,除了一人背向著山下,無法看清麵貌外,其餘三個竟沒有一個是自己認識的,同時使他不解的,火堆邊僅隻這四個男人,並沒有瞎眼婆子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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