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媚姑娘追趕“飛鼠”李七遠離茂源商店之後,鄭雄風和師弟“笑彌勒”魯慶兩支劍圍住“鐵臂金剛”龔彪,三個人丁字形激戰了又是十餘個迴合,龔彪雖然使出全力,雙掌唿唿猶如排山倒海般淩厲,究竟雙拳難敵四手,赤手搏劍,顧慮更多,一場硬仗下來,漸漸有些不支,心下忖道:這兩個小輩年紀雖不算大,卻有一身不俗的劍術,咱要不使辣手,隻怕脫身不易。心意一決,便立時改攻為守,先行保全實力,以便讓飛鼠李七有充分時間逃出城外,然後企圖以師門獨特暗器以求一逞。


    那知他算盤雖然敲得不錯,鄭雄風和魯慶卻技出空空大師嫡傳,一套“奇禽劍法”實已具相當火候,他這一存心拖延時間,招式難免稍緩,二人見他突然消失了進手之力,隻當他是後力不繼,心中大喜,一聲唿嘯,齊齊又加上了三成動力,刹時劍影縱橫,將龔彪合在一片劍幕之中,這一來龔彪遞失先機,變成真的處在下風了,一個不及,被八步趕蟬鄭雄風一招“鷺鷥啄魚”在右臂上“噗”的劃了一條血槽,龔彪心神一亂,接著又被笑彌勒魯慶一圈“狸貓轉身”,劍尖點在腿上,痛得他怒吼一聲,盡力兩掌迫退二人,身形一翻,退躍到上房房頂,探手從懷裏取出個長圓形的奇特暗器來,這東西乃是他師父“赤發太歲”裴仲謀的得意暗器,名叫“子母毒梭”,梭內中空,另藏三枚小梭,貫力打出以後,在三尺以外自行爆裂,三枚小校卻分上中下三路分襲要害,同時小梭尖端裝有暗針,打中人體或者被兵刃格撞,暗針一縮,撥動機鈕,立時便有一股奇毒的毒液激射而出,隻要被這種毒液沾到身上,血肉便被腐蝕,端的陰毒異常。


    龔彪把毒核取在手中,滿麵獰笑說道:“小輩們,休怪咱沒有好生之德了。”


    說著,揚手就將毒梭向鄭雄風立身之處迎麵打來,鄭雄風心思甚細,見他那種怨毒之色,心下已有準備,及見那毒梭才脫手不過三四尺,突然“波”的一聲輕響竟自行破裂,方自奇怪,倏的眼前一花,三支小梭已電閃般分三路襲到,他未明敵情,不敢亂動,連忙舞起一片劍幕護住全身,龔彪見他揮劍要格,不由大喜,喝道:“小輩你這是找死!”這原不過頃刻之間,看看那雄風的長劍就要碰上毒梭,陡地聽龔彪這一聲得意喝驚,心中一動,立即變式,手中劍猛的一側,讓過了毒梭正麵,同時趕緊吸了一口氣,仰身向後便倒,竟在最緊急的一瞬間,施展“鐵板橋”功夫,將三枚子梭全部躲過,那三枚毒梭直落向身後六七尺遠,掉落地上,毒梭噴出,“噗噗”連聲,白煙四射,連魯慶在一邊看了,也暗自乍舌,替鄭雄風慶幸不已。


    龔彪料不到自己一句話衝口而出,反而提醒了人家,毒梭無功,哪敢再留,狠狠罵道:“王八蛋賊娘養的,這一次算作奶奶的命大,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有一天要叫你知道咱的手段。”


    說完也不顧房內的阮氏和老板陳煥文,騰身暴退,兩三個起落,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笑彌勒魯慶大喝:“惡賊休走,留下命來!”欲待提劍去追,卻被鄭雄風攔住,說道:“這賊人暗器歹毒,暫不要追他,咱們還是去接應師妹要緊。”


    豈料正當他二人要躍身上房,趕赴城外去接應柳媚的時候,忽然從上房裏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原來是陳煥文悄悄從床下爬出來想看看動靜,不小心將一隻茶杯碰倒,這一來又驚動了屋上的鄭雄風,使他記起了下麵還有兩個窩主藏著,鄭雄風方才險些被龔彪毒梭所傷,卻把一股怨氣記在這兩個窩主頭上,便道:“師弟,你先去尋師妹吧,我很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收藏賊贓的東西。”


    魯慶笑道:“好吧,我先去找師妹了,你這裏事畢,就快到客棧碰頭,那位顧伯伯一大家人,別再有什麽賊徒隱在附近,出了岔子可不好向師父交待。”


    鄭雄風道:“我知道,你這去要尋不到師妹,就依咱們約定的地點,趕到那間土地廟前等候,我馬上也來那裏找你,師妹要找不到咱們,也會去那兒的。”


    魯慶應聲自去。鄭雄風提了劍,從房上迴落院內,輕輕一推窗戶,閃身進房。


    誰知道陳煥文這時候也正偷偷掩近窗邊,想看看外麵這場架兒了結沒有,他剛一探頭,猛覺得眼前一花,正巧鄭雄風安進房來,兩下裏一錯而過,風吹得油燈一暗他可沒有看清楚人,隻當是“鐵臂金剛”龔彪迴來了,便道:“龔兄,那幾個臭小賊都趕跑了嗎?咱們還是喝酒吧,我女人還等著你……。”


    話沒說完,房裏油燈複明,他可著清楚原來認錯了人,忙把下麵的話又咽迴肚裏,鄭雄風又好氣又好笑,探手一把將他抓了過來,晃了晃劍,喝道:“無恥的東西,你那臭女人呢?快叫她滾出來。”


    陳煥文嚇得直發抖,指著床吃吃地說:“英…英雄饒命,她在…在床下麵,英雄你要…要她幹…什麽都行,隻求…你千萬別殺我!”


    鄭雄風撩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打得陳煥文一連轉了三個身,“撲通”掉在地上,鄭雄風用劍挑起床單,伸手進去,想把阮氏從下麵施出來,哪知他一把抓去,無巧不巧正撈在阮氏前胸,觸手一堆軟綿綿的肉,倒把鄭雄風吃了一驚,趕快縮迴手,一抬腿踢翻了床,把個半裸的阮氏硬由床下麵拖了出來。


    他的意思,原不過要將陳、阮二人薄略懲戒,使他們知道錯過,從新做人,豈料正當他從床上拖出戰栗顫抖的阮氏,才一迴身,卻見房中怎的忽然多出一個人來。


    這人身材和他相恍,渾身罩著一件深紅色的長袍,頭上也套看個紅色套子,除了兩隻精光暴射的眼睛之外,使人無法再看到其他任何地方,那人綽然立在桌前,雙手交叉放在胸部,日光灼灼,注視著“八步趕蟬”鄭雄風。


    鄭雄風武功雖說不上登峰造極,但這人悄悄掩進房來,竟連半絲聲響也沒有覺到,不禁心下駭然,慌不迭丟了阮氏,橫劍護胸,向後疾退了三四步,背貼牆壁,沉聲喝道:“朋友,你是誰?”


    紅衣人偉然不動,從喉嚨裏發出一連串陰森森的冷笑,那笑聲在屋中激蕩,隻聽得鄭雄風從心裏冒出一絲寒意,全身毛發悚立,幾疑置身鬼域,忙猛吸了一口氣,用力搖了搖頭,又大聲喝問:“你到底是誰?少在這裏裝神弄鬼的,須知我姓鄭的可不怕。”


    他口裏說不怕,實際上正是有些膽戰心驚,因為這紅衣人出現得太過突然,簡直不是人做得到的,他越是站著不動,鄭雄風越覺得鬼氣陰森,這一陣梟鳴似的笑聲,更使他相信不是從人嘴裏發出來的,桌上的油燈,也在這時候閃晃搖夷,好像立刻就要熄滅似的,而房中的陳煥文和阮氏,更早被這份恐怖的景象嚇昏了過去。


    紅衣人笑聲才停,鄭雄風可在心裏打定了主意,管你是人是鬼,我是早走為妙,就算便宜這兩個狗男女了。他趁他笑聲一怪,燈火再度明亮,陡地提足了丹田之氣,大喝一聲;“閃開!”手中劍“展翅騰空”橫掃而出,人也跟著躡出,徑奔窗口。


    那知他快,人家比他更快,剛在他一劍揮出,身形才動,就覺得眼前紅影一閃,耳傍響起一聲冷笑,倏地右腦肘間微微一麻,“-啷啷”長劍已經脫手,同時身子已似被一種難以描述的勁風猛逼迴來,一時間拿樁不穩,直退迴牆壁邊原來立身之處。


    鄭雄風直著眼愣在當場,越加疑心他不是一個活人,活人那有這麽迅捷的身手,但適才肘間一麻,又適巧在“勞宮”穴上,而且用力恰到好處,隻將長劍震脫,人卻絲毫未傷,難道說這紅衣人竟是個武林高手?他不禁好奇地問:“喂!你到底是人是鬼,怎麽總不說話,你是啞巴嗎?”


    紅衣人又是一陣冷笑,開口說道:“你又是誰?到這裏來於什麽?”


    鄭雄風聽他說話的聲音,分明是一個人,而且稚音未退,大約年紀不會太大,遂不覺膽氣大壯,便道:“這兩個狗男女勾結強人,窩藏巨盜,我是追兇至此,你如果跟他們沒有關係,最好請你不要管這件閑事。”


    紅衣人緩緩說道:“這兩個人罪豈止此,但你既非官家捕快,誰叫你來插這一手的,今天我特別開恩,放你滾吧。”


    鄭雄風可弄不懂他究竟是什麽身份,要說他是敵方一夥吧,他也罵這一對狗男女罪不止此,但要說他不是這姓陳的同夥,卻為什麽喝令自己離開,而且還如此口氣,要自已滾呢?


    這“八步趕蟬”亦是少年心性,聞言帶怒道:“你不要自恃有幾手武功,須知天下人管天下事,你自己也不是這狗男女什麽人,憑什麽不許我管這檔子事?”


    那紅衣人吃吃而笑,說:“好吧,你不肯走,我也不相強,少刻著我收拾了這兩人,卻再與你說話,乖乖的給我站在那裏不許動。”


    說著,竟然不再理會鄭雄風,轉身走到阮氏身邊,微一彎腰,將她淩空提起,那阮氏尚在昏迷之中,粉頭前垂,猶如死人一樣,這紅衣人卻不讓她不聞不問,舉手向她背後“靈台”,“精促”二穴上各拍了一掌,阮氏“嚶”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抬頭看見這渾身紅衣的人,用一隻手懸空提著自己,嚇得連連作揖,求道:“先生,求求你,你要什麽,盡管請拿吧,我是一個女人,求你劍下超生,饒了我吧!”


    紅衣人突然哈哈一陣狂笑,笑聲震得鄭雄風耳膜隱隱刺痛,阮氏更被笑聲震得渾身亂顫,一個頭左右扭動,狀極難受,連昏在一邊的陳煥文也被這淒厲的笑音震蕩得醒了轉來。


    笑了一會,隻見他仍是將阮氏高高舉起,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好半晌才狠狠地說:“淫婦,你也有今天!”


    阮氏一麵發抖,一麵哀聲說:“好漢,英雄,我們也是沒法被那姓龔的強迫,不能不從,英雄,你就可憐可憐我吧,一切事都是我那不爭氣的丈夫做的……。”


    紅衣人陡地一聲斷喝:“什麽?他是你的丈夫嗎?你丈夫早被你們兩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害死了!”


    阮氏聽了這話,臉上刹時變色,指著那紅衣人,眼睛睜得大大的看了又看,說道:“你…你…莫非你就是……?”


    紅衣人不待她說下去,一手拉住她的前襟,“嘶”的一下,將阮氏身上僅有的一點褻衣扯了個粉碎,阮氏衣衫一破,從半空裏一跤滾落地上,被那紅衣人一腳踏住肚子,右手五指如鉤,“噗嗤”一響,整個平掌已直插進阮氏雪白的胸膛,同時一圈左手,又是一聲響,將左手五個手指盡都插進她的腦中,阮氏慘嗥得半聲,早已氣絕斃命。那紅在人心尚不甘,右手在她肚裏一掏一拉,竟把五髒內腑一齊扒了出來,血淋淋地摘下肝和心,從紅布頭套下麵盡都塞進口裏,略嚼了幾下,全部咽下肚子去。


    鄭雄風目睹這一幕活吃人心的慘劇,心膽俱裂,靠在牆邊,兩腿都直在發抖。紅衣人又把阮氏的屍身提起,撈起桌上的兩隻竹筷,左手把屍體對牆上一擲,右手竹筷抖手打出,“嗤嗤”兩響,將阮氏直直地釘在牆上,這才迴頭看看陳煥文,格格笑道:“現在輪到你啦!”


    陳煥文早被這一場慘絕人寰的表演嚇得三魂出竅,但求生本能仍在,見紅衣人轉麵衝著自己走來,這一驚非同小可,突的奮盡全身勁力,從地上翻身爬起來,抹頭向房門就跑,口裏大叫道;“救命呀,救……。”


    第二聲“救命”還沒叫出口,紅衣人肩未見晃,一陣風似的卷到他的身後,也不抓他捉他,左手一舉一落,“噗”的一聲,又將陳煥文腦袋上加了五個指姆大的窟窿,陳煥文連半聲也沒再叫出來,腿一軟,已經栽倒在地。


    鄭雄風見那紅衣人又在動手剝衣,大約一樣也要挖食人心,暗地忖道:“再下一個豈不輪到我了麽,這時不逃,要待何時?”偷眼見紅衣人正背向自己,一隻手已經伸進那男人的肚內,鄭雄風逃命要緊,悶聲不哼,雙腳用力一點地麵,擰身“嗖”地穿窗而出,腳才落地,又猛提丹田之氣,二次騰身,躍上了上房屋頂,哪知他腳才站著房簷,忽的抬頭,卻見那紅衣人正麵對麵立在房上,手上還滴著血,卻不知道是用什麽身法搶先到了房頂的。他這一驚,兩腿一虛,從房上翻身倒滾下來。


    但他並沒有跌到地麵,身在空中,已覺得衣領上被人抓住,接著身形一頓,張眼一看,原來自己也被那紅衣人如對付阮氏一樣懸空提著,鄭雄風可不如阮氏那等無用,雖然懾於紅衣人一身奇奧難測的武功,但人在絕地,總要設法求生,鄭雄風也顧不得以卵擊石,見紅衣人左手高舉著自己,肋下敞虛,當即貫注全力於右臂,奮力一掌,劈向紅在人的肋下“期門”重穴。


    這一掌關係他本身生死存亡,力道哪還小得了,二人相距又是如此的近,饒是那紅衣人武功再高,相信也難以趨避。


    哪知事實卻大謬不然,鄭雄風這奮力一擊,看看掌心距他“期門”穴不過半尺左右,那紅衣人就像肋下也長了眼睛一般,但隻見他身軀一擰,左向外一帶,鄭雄風這一掌業已劈空,接著倒被紅衣人輕輕一掌,拍在他的“關元”穴上,頓時全身癱瘓,勁道全失。


    紅衣人提著鄭雄風,“嘿嘿”一陣得意的冷笑,大踏步走到院中大樹之下,倒提著他的兩腿,把個鄭雄風當作棍棒似的,一提一推,鄭雄風隻覺得腦袋上一陣疼痛,眼前一黑,整個上半身已被插進樹幹裏,隱約還聽見那紅衣人吃吃地笑著說:“多事的東西,讓你小小吃點苦頭吧!”


    這以後,一直到鐵笛仙翁和柳媚來救了他,其他可什麽也不知道了。


    鄭雄風一口氣把這段經過述說完,柳媚卻不信地說:“這不對,那個紅衣人把你插進樹幹裏,隻怕你的頭早開了花了,哪能一點傷也沒有?”


    “鐵笛仙翁”卻道:“你不知道,這是一種隔物傷物的手法,習此功夫,可以執著別人的頭部撞擊岩石,直到岩石破碎,那人的頭部卻分毫無損,全憑行功的人將體內真力一直貫注到別人的頭部,就像他自己用拳腳打擊岩石一樣,原非不可能的事,隻是照你如此說來,這紅衣人一身武功,當真已達化境,隻怕當今世上,竟無人能敵了。”


    柳媚不服眼氣說:“我就不信信,像大師兄說的,那紅衣人才不過二十來歲,就算他武功再強,難道憑師叔你和師父這種功力。還打不過他麽?”


    “鐵笛仙翁”直搖頭,道:“你隻知道你師父和我就了不得啦,假若雄兒所說是真,別說你師父和我,隻怕天下高手中,也難有人可敵,這人生性又如此殘酷,如果站在赤發太歲他們一邊,那咱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鄭雄風道:“據侄兒看來,這人不會是赤發太歲一夥的,因為那茂源商店的一對狗男女原是和‘鐵臂金剛’、‘飛鼠’李七一路,卻統統被他弄死,看他割腹取心那種切齒痛恨的樣兒,說不定和那狗男女還有什麽深仇大怨也未可知。”


    “鐵笛仙翁”點點頭,道:“這也隻有走著再看了,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們這一路護送顧府家眷,今後可得特別留神仔細,尤其媚兒的性子又燥又急,口沒遮攔,以後要多檢束,萬不能再樹強敵。”


    柳媚紅了瞼,扭著身子撒嬌,道:“唔,師叔你又訓我啦,我什麽時候替你惹了禍,我不依!”


    “鐵笛仙翁”笑著站起來,說道:“你少使脾耍賴,我原是提醒你點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吧!現在時已不早,慶兒還在等你們,我陪你們去找著他以後,還得趕迴天目山去一次,江湖上既然出現這種高手,不能不預先作個萬全的準備。”


    於是鄭雄風重又進上房裏找到自己的失劍,三人飛身上屋,由“八步趕蟬”鄭雄風引路,向城北來尋“笑彌勒”魯慶。


    三個人展開輕身術,疾若輕煙,徑趨城北一所荒僻的土地廟來,這兒本是那雄風和魯慶相約碰麵的地方。靠近城牆邊不遠,而且距顧玄同等落腳的客棧又近,三個人馳近離廟尚有十餘丈,早看見“笑彌勒”魯慶正在那兒探頭探腦四處張望,柳媚童心又起,道:“師叔師兄你們慢一步,等我去嚇嚇他!”


    “鐵笛仙翁”衛民誼忙追:“媚兒不許作怪……。”


    但他未及喝止,柳媚早已擰身側躍,箭一般繞路掩向廟後去了,衛民誼隻得苦笑著對鄭雄風道:“這孩子,虧得你師父真能放得下心讓她下山,將來不知道要闖出多少亂子來,雄兒,咱們腳下快些,別讓你師妹真嚇著了他。”


    鄭雄風笑著應了,兩人腳下一加勁,三兩個起落,已近廟前,“笑彌勒”魯慶望見,忙趕過來向“鐵笛仙翁”行了禮,說道:“師叔你們這時候才來,叫我好等,又不敢離開。”


    鄭雄風便問:“你追那龔彪可追到了嗎?有沒有找出他們另有什麽落腳之處?”


    魯慶道:“那家夥腳程不慢,我直跟他將近五六十裏,雖沒有抓到他,卻探得一件重要消息。”


    鄭雄風忙問是什麽消息。魯慶道:“我一直緊跟那賊子,出南門就轉奔西南方,順著大道追到千家莊附近,忽然失去這家夥的蹤跡,於是我圍著千家莊繞了老大一個圈子,卻無意之間看到‘飛鼠’李七,李七那廝沒看見我,於是我就悄悄跟在他身後,見他行到一間低矮的民房前麵,敲門進去,是我掩近一看,可不是龔彪那賊也在那兒……。”


    鄭雄風道:“那你為什麽不截住他?”


    魯慶道:“你不知道,那房裏可不止龔彪一個人,另外一個粗腰闊背的滿頭紅發,嘴上長長留著胡子,還有一個瘦瘦個兒的,像是個教書先生的打扮,李七一進門,這衝著那個紅頭發的叫師祖,可不知是不是赤發太歲。”


    “鐵笛仙翁”驚道:“這樣說來,果然那賊首也親自趕來了?另外那個像教書先生的,是不是五十歲左右年紀,手裏搖著一柄折扇,顎下少少有幾根胡須,兩眼特別有神?”


    魯慶直點頭,道:“對!對!我還聽得龔彪那廝稱他什麽金老前輩。”


    “鐵笛仙翁”猛的一震,輕輕說道:“果然是他,這煞星怎麽也來了?”


    鄭雄風道:“師叔,這人是誰呢?”


    “鐵笛仙翁”咬牙說道:“這家夥是北五省有名的棘手人物,叫做‘酸秀才’金旭東,一身內外輕功都有相當的火候,表麵看來文縐縐的,其實陰毒非常,其人一來,再加上赤發太歲親到,已不是你們三個所能應付,看起來這仇是解不了啦!”


    正在這時,忽的從店後傳來柳媚的一聲尖銳唿叫聲,鐵笛仙翁聞聲大驚,急喝一聲:“快!”人已騰身拔起,撲向廟後,鄭雄風魯慶也各拔劍在手,飛身趕去,繞過土地廟,卻見柳媚仍在一堆大石旁邊,滿臉驚惶地叫道:“師叔,快追,向那邊跑了,我的頭巾,他搶了我的頭巾跑了!”


    鐵笛仙翁等三人這才注意到果然柳媚頭上的包頭布巾沒有了,一頭秀發,散披在肩上,再一看她手指的方向,僅見一條深紅色的人影,迅凝電奔的消失在夜色之中,一陣陣夜風吹來,隱隱還聽見聲聲清晰的笑聲。鐵笛仙翁隻叫得一聲:“你們稍待,萬不可離開!”人已霍地淩空拔起,宛若一隻大鵬,飛也似向那疾馳的紅影直追了下去。


    上集書中表到天目二老之一的鐵笛仙翁衛民誼正詢問笑彌勒魯慶,關於赤發太歲裴仲謀與酸秀才金旭東在附近出現等事情,猛見那小廟廟後紅影一閃,緊接著就聽柳媚一聲嬌唿,鐵笛仙翁心中一動,低喝聲:“追!”一頓足掠身拔起,巨鷹似的直撲廟後。


    他這應變身法,迅如電疾,已是夠快的了,那知待他落身廟後,除了柳媚傻瞪著眼,木雞似呆在那兒之外,那紅影竟然一閃即逝,轉瞬之間,已然失去蹤跡。


    衛民誼心下大駭,迴頭吩咐接踵趕到的鄭雄風和魯慶道:


    “你們守著你師妹,不許妄動,我去去就來。”


    說罷,轉身覷定適才紅影消失的方向,氣提神凝,一伏腰,展開“陸地飛騰法”,人如輕煙,影賽飛鳥,以快捷無比的身法,直追下去。


    那小廟後一片荒蕪,枯樹敗草,腐木殘葉,滿眼盡是亂糟糟一大片廢墟,然而無垠曠野,樹木不多,一眼可以望出去很遠,鐵笛仙翁緊趕了數十丈以外,攏目四顧,都再沒有發現絲毫影蹤,不由詫道:“這人一身紅色,分明是鄭雄風口裏所說的血影人,饒他再快,怎麽竟能在轉瞬之間,突然消失在這一片平原上,莫非他真是鬼怪幽靈不成?”


    他的確不信世上還有這種令人難以想象的快速身法,能夠在他多年修練的眼神之內,忽然失蹤。


    但他又不能不相信眼前這件事實,分明是一條人形,紅色的,一轉眼就不見,這叫他如何對自己交待呢,他怔了一會,翻身退迴小廟來。


    鄭雄風和魯慶正圍著柳媚在問長問短,柳媚比手劃腳,講得津津有味。


    鐵笛仙翁問道:


    “媚兒,剛才你到底看見了什麽東西。”


    柳媚正說在興頭上,聞言忙答:


    “師叔,你老人家沒有追著吧,我看見這家夥一身紅色衣服就隻兩個眼睛露在外麵……。”


    她還要向下說,衛民誼擺手止住她,然後緩緩坐在一塊石頭上,說:


    “你別急,先在心裏把事情整理一遍,再慢慢從頭開始,詳詳細細地說,這人有些什麽特征,身材,口音,用什麽兵器……一樣一樣來。”


    柳媚長長喘了一口氣,把興奮的情緒勉強壓製了一下,這才說道:


    “我本來想悄悄掩到廟後來嚇嚇魯師兄的,哪知才轉過廟側,就見遠遠有一條細長的人影一閃,我雖沒有十分看得清楚,但想到這人影來得奇怪,便忙拔了劍趕過去察看,繞了一團,卻再沒有發現人影,正要迴來,誰知……。”


    柳媚正說到這裏,鐵笛仙翁倏地又擺手製止她說下去,臉下寒氣森森,冷冷說道:


    “是哪一位高人,既是好朋友到了,幹嗎躲躲藏藏,不肯現身露臉呢?”


    鄭雄風三人一聽,趕忙抽劍迴身,果然看見從那廟頂屋脊上,哈哈笑著站起一個人來。


    這人瘦條身材,一身儒衫,手裏輕搖一把描金折扇,稀朗朗幾股胡須,年在五句左右。


    鐵笛仙翁一見此人,心頭猛的一震,搶著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金兄大駕到啦,怎不下來談談,那屋頂上夜風甚緊,別涼著了你金兄斯文貴體。”


    那人又是一陣敞笑,“刷”的一收揩扇,也未見他晃肩曲膝,業已輕飄飄落下地來,真個是輕若飛絮,著地無聲。


    鐵笛仙翁趁他由廟頂落地之際,低聲囑咐身側的鄭雄風道:


    “你們快些退後,這家夥就是有名的陰毒人物‘酸秀才’金旭東,你們萬不可出手,由我一人對付他。”


    他這裏剛說完,金旭東又是“刷”的打開折扇,搖了兩搖,笑道:


    “來而不往非禮也,既承令侄往探千家莊,來去匆匆,過門未入,裴兄將命在下,專程迴拜,想不到鐵笛仙翁鶴駕也到了保定啦,真是幸會,幸會!”


    鐵笛仙翁也一麵暗中戒備,一麵鎮靜地笑答道:


    “金兄太客氣了,老頭兒還是今晚剛到咧。”於是話題一轉,又道:“赤發太歲裴兄你們不在府中納福,卻千裏奔波,不知卻有什麽緊要貴事待理呢?”


    金旭東突的臉色一沉,道:


    “仙翁這話是明知故問?你們天目二老的空空大師和裴兄這段恩怨,難道仙翁還有不知道的麽?”


    鐵笛仙翁道:


    “哦!金兄是說那多年前一場小小糾葛?那點小事,相隔多年,空空大師和我老頭兒早已忘懷,不是金兄提起,老頭兒真一時記不起來了……。”


    金旭東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頭,冷笑說:


    “仙翁說得倒是輕鬆,殺兄之仇,辱徒之恨,恐怕就是你,也不能說得出‘忘懷’二字,就是今夜,仙翁還以長淩幼,以大欺小,折人家門人,這理又當如何說呢?在下姓金的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


    鐵笛仙翁見他那種狂妄傲慢的模樣,心裏也是有氣,常言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金旭東既然跟蹤魯慶追到這廟後,豈是能夠善罷甘休的,說不定赤發太歲等人也接著追到,打人不如先下手,憑自己功力,總還不致勝不了他一個“酸秀才”金旭東吧!


    他主意才定,方欲覓機動手,先試試金旭東到底有些什麽驚人藝業。旁邊的柳媚姑娘早已按耐不住,搶著罵道:


    “你路見不平又怎麽樣,莫非還不服氣,要拔刀相助是不是?別瞎了你的狗眼,當咱們是怕了你麽?”


    姑娘這一罵,果然激動金旭東的怒火,但見他雙目中精光暴射,在柳媚臉上掃了一個眼,刹時麵上殺機遍布,緩緩迴頭向鐵笛仙翁冷笑道:“好哇,不愧是天目山空空大師的門下高足,學得這等伶牙利齒,目無尊幼,這就是你們天目的好教養,好絕學!”


    說罷,驀地發出一陣尖銳無比的淒厲笑聲,“桀桀”的聲音,震蕩人的耳膜,鐵笛仙翁知他先以內力震弦人心,必然會含忿出手,忙喝叫柳媚等退後,果然就在此時,“酸秀才‘金旭東突的一斂笑聲,倏地上步,右手折扇旋自肘後,左手一探,向柳媚香肩上疾抓而至。


    鐵笛仙翁潛運內勁,大袖猛揮,隔在柳媚身前,卷起一層無形的罡氣護體,口裏卻笑道:


    “金兄高人雅量,何苦對一個女娃娃,生這大的氣呢!”


    金旭東平時狂妄之極,一身功力,在北五省也是頂兒尖兒的人物,惡念一起,恨不能將柳媚當場斃在爪下,見鐵笛仙翁麵似勸慰揮袖掩護,心裏一氣,鼻孔裏冷哼一聲,非但不撤在掌,同時登掌吐勁,五指箕張,“噗”的一聲響,將一隻左手齊腕插入鐵笛仙翁衣袖之內,緊接著甩臂一抖,“嘶啦”將衛民誼這隻大袖,撕了個鬥大的窟窿。


    鐵笛仙翁沒想到金旭東竟然還有這等驚人的功力,一抓之力,居然洞穿自己護身罡氣,這一位非同小可,連忙從大石上一躍而起,左臂橫擋,將柳媚等三人攔過一旁,同時右手反轉,從後領中撥出那隻平時難得一用的烏鐵長笛來。


    金旭東當然也知道鐵笛仙翁不是泛泛之輩,所以一抓之後,飄身早退,折扇半轉,掩住前胸,冷冷說道:


    “仙翁莫非也要露一露江湖中難得一見的追魂十二笛麽,姓金的何幸,今夜就要大開眼界了。”


    鐵笛仙翁右手姆指將鐵笛夾在掌心,也是沉著臉道:


    “金兄武林名宿,我老頭兒早有意要在手下討教幾招金兄的金羅神扇絕活兒。”


    金旭東傲然答道:


    “那麽就恕姓金的失禮了!”


    手中折扇“刷”的一收,扇柄疾轉,跨前半步,斜指衛民誼“將台”重穴。


    衛民誼知道他這第一招必是虛招,倒提鐵笛,旋身挫步,笛尖斜掛,“樵夫問路”半封半沾,左手中、食二指,貼著笛身一領,正迎著金旭東雙目點到。


    金旭東果然扇柄才遞出一半,已經驀然收招,折扇一翻,“刷”的張開,疾劃衛民誼左手,口裏卻叫道:


    “仙翁何必藏私,把你那十二招追魂絕藝抖出來也讓姓金的見識見識。”


    衛民誼隻輕輕冷笑,並不答話,鐵笛急劃,響起一片銳音,暗貫其力,橫砸金旭東左肩。


    金旭東喝了一聲:“好!”晃肩讓過,卻將右手折扇一收,由下而上,反撩硬迎,他是成心想試試鐵笛仙翁衛民誼究竟有多少實力,這一招硬接,在形勢上自己是處在下方不利的地位,但他狂妄一生,還是存心冒險一試。


    衛民誼見他居然這等小覷自己,竟敢由下而上硬接,不由得心裏有氣,喝了聲:“金兄仔細!”手中笛立時又加了三成力道,鐵笛帶著銳風,疾砸而下。


    笛扇相交,“-”的一響,火星四射。


    衛民誼心頭一震,右腕隱隱作痛,不覺暗地裏駭然。


    金旭東一招硬拚,被震得半條手臂又酸又麻,折扇向下一沉,險些把持不住,被震飛脫手,心裏也忖道:這衛民誼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看來功力不在我之下,我單身在此,卻不可涉險。


    他念頭一轉,收扇後退,臉上堆了笑,道:


    “仙翁神技果是不同凡俗,姓金的欽佩萬分,但現在天色不早,無暇多作揣摸,實深遺憾,今在姓金的此來,原是替咱們裴大哥傳著一句,明日那顧玄同家眷一過望都,裴大哥就在清風店相候,仙翁有什麽教言,屆時請到那兒和咱們裴大哥當麵晤談,否則,姓顧的一家二十餘口,隻好先行留下頭顱了。”


    衛民誼怒道:


    “裴仲謀即算報仇,也隻有往天目山找咱們兩個老不死的結算,像這等截殺一家毫不會武的文人家眷,算得什麽英雄行徑。”


    金旭東卻笑道:


    “顧玄同雖不會武,仙翁卻是天目二老之一,功力蓋世,還可以作蘭亭之會,彼此一決多年兇案,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麽?”


    說畢,一陣大笑,也不待衛民誼答言,擰身拔躍,飛也似隱入夜色之中,隻有那一聲聲尖銳的笑音,還在靜夜中四處激蕩不已。


    柳媚等齊聲問:


    “師叔,幹嗎不追呀?”


    鐵笛仙翁擺了擺袍袖,苦笑說道:


    “你們隻當金旭東是善與之輩嗎?別說師叔今夜險些丟醜,明天這場約會,還不知道吉兇禍福咧!”


    鄭雄風道:“師叔,這酸秀才功力已是如此了得,不知道赤發太歲又如何,明天他們指明守候在清風店,你老人家看咱們應該作個什麽計較,才不會吃虧在人家手裏?”


    鐵笛仙翁沉吟不語,一時無法迴答他的問話,論理這事最好能趕迴天目山的了空空大師同赴約會,但時間上卻不可能,要說單憑自己帶了這三個小蘿卜頭護衛顧玄同家小去闖關,則何異送羊入虎口,單隻一個金旭東已足夠自己纏的了,何況赤發太歲一身武功更不在金旭東之下,鄭雄風師兄妹三個也隻能應付應付“鐵臂金剛”龔彪和“飛鼠”李七輩,要想上正場子還差得遠,敵我之勢道一分析,更不由他不緊蹙雙眉,愁在心裏。


    柳媚不知天高地厚,反而高興地說:


    “你們盤算些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守在清風店,咱們就硬闖清風店,他們也不過四個人,虧你們還是男子漢大丈夫,比不了我一個女流之輩膽子壯,有架就打吧,怕些什麽?”


    鄭雄風劍眉一揚,說道:


    “誰說怕了來,偏是你一個人行,咱們都不如你?”


    柳媚聞言也有了氣,說:


    “好!你們不怕,現在咱們就先找上千家莊去,試試看誰行誰不行!”


    鐵笛仙翁突的把臉一板,喝道:


    “你們誰敢妄動,我先折了他的腿,這事非同兒戲,亂子已經夠大了,你們再替我惹麻煩,看我不提你們迴天目山叫你們麵壁十年才怪。”


    說著,他又歎了一口氣,道:


    “唉!你們那和尚師父也真是大意,像這種大事,卻隻叫你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兒來辦,今天要不是我老頭兒到得早,你們早給人做了下酒菜了,還能在這兒逞狠賭強,比舌鬥口麽?說起來真叫人恨你們那師父,要說不著重徒兒,又何苦東一個西一個,又是男的又是女的收了這許多,千辛萬苦調教出來,卻送到這兒來填土!”


    他越說越上了真火,實在心急而亂,勾引了滿腹牢騷怨憤,鄭雄風嚇得不敢再出聲了,柳媚卻小嘴兒嘟得高高的,滿麵孔不以為然,又不敢出言頂撞的樣兒。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鐵笛仙翁”衛民誼空有一身精湛高深的武學,當局者迷,到這顧得前顧不得後的時候,也一時拿不定主意,這並不是說他真的害怕什麽赤發太歲或者“酸秀才”金旭東,你就是叫他單人獨騎去會會這兩個厲害人物,血戰一拚,想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間題是這件事背後牽涉著顧玄同滿門老小二十餘口,一旦他處置失當,照顧不周,這二十幾口全一個個要成了刀頭遊魂,劍下冤鬼,他身受空空大師付托之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思之再三,毫無善策,可怎麽辦才好呢?


    驀然間,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曾現身的紅色人影,這件事柳媚才說得一半就被酸秀才來從中打斷,連忙叫過柳媚來,問道:


    “媚兒,方才你說到看見那紅衣人,說到哪裏?繼續給我說下去。”


    柳媚斜垂著頭,用手玩弄著下垂的秀發,腰肢一扭,撒上了嬌:


    “什麽紅衣人呀,我忘了,師叔你不是著急明兒的赤發太歲麽?又管他紅衣人黑衣人幹嗎?”


    鐵笛仙翁真拿這大妞兒沒法,強忍住大氣,正色道:


    “媚兒不許放刁啦,快把事情經過說說,這事關係明天之會甚大,快說快說!”


    柳媚拿眼斜了鄭雄風一眼,那意思是說:你還不服氣嗎?明天的事,還得問我咧。


    她眼皮一轉之後,這才說道:


    “我那時轉過小廟,沒有見著人,正要迴來,忽然聽得就在師叔現在坐著的石頭後麵有人輕輕一笑,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那渾身紅衣服的人已經直挺挺站在麵前,全身像被一個紅布套套著,隻剩兩隻眼睛露在外麵,哦,那兩隻眼睛精光四射的連眼光也隱隱有些紅色……。”


    鐵笛仙翁忽然插口道:


    “他有多高身材,開口說過話麽,口音是什麽地方呢?”


    柳媚道:


    “大的比我高一個頭,沒有講話,隻是吃吃地笑。”


    鄭雄風說:


    “我知道他的口音,他在那海貨店後院曾經說過話,聽來似乎也隻是冀察一帶人。”


    鐵笛仙翁點點頭,又問柳媚:


    “那麽你為什麽發出叫聲,難道他對你有什麽舉動嗎?”


    柳媚瞪了鄭雄風一眼,說道:


    “不是他有什麽舉動,他原隻立在我麵前吃吃盡笑,是我想起鄭師兄被他插在大樹樹幹上的事來,隻當他不是好東西,便揮劍要砍……。”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住,沒再往下說,卻拿一雙俊眼兒視著鄭雄風,鄭雄風滿臉通紅好像關公似的,羞得無地自容。


    鐵笛仙翁追問道:


    “你拿劍砍他又怎麽了?你倒是快說呀!”


    柳媚聽他師叔這一催,不由也紅了臉,訥訥半晌,才說道:


    “說也奇怪,他那在眼好像鐵做的一樣,砍了幾劍,不但沒砍傷他,劍鋒反而砍卷了,我一氣,用了一招‘粉蝶戲芯’點他右腿,誰知道……。”


    鐵笛仙翁不耐煩地問:


    “怎樣了,快說呀!”


    柳媚隻得輕輕說道:


    “誰知道他隻輕輕用左手一扣,便扣著我握劍的脈門,還,還用右手在我臉上輕捏了一把,我手上一麻,長劍脫了手,所以才叫了出來。”


    鄭雄風聽了笑道:


    “後來呢?後來又怎樣了?”


    柳媚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


    “誰要你管,你自己行,被人家藏在樹幹上。”


    鐵笛仙翁忙喝退了鄭雄風,又問:


    “你別理他,說你自己的吧!”


    柳媚說:


    “後來他就走了,一麵笑著,一麵擰身一閃,那身法真快,我隻覺得紅影一閃,他已經竄到十餘丈以外了。”


    鐵笛仙翁聽後,臉上漸漸泛起笑容,自言自語說:


    “唔!這麽說來隻是無心之遇,不會是仇家,這紅衣人身負絕世武學,要是幫了敵人,卻是糟透了。


    當下老少四人,就在小廟中暫歇了一宵,略一打盹,天已大明。


    鐵笛仙翁衛民誼把三個淘氣的師兄妹喚到跟前,正色說道:


    “今天這一天,是咱們生死榮辱最後關頭,你們師父又沒有趕來,對方已知人物中,就有兩名出色高手,以我們老少四個,已是難以勝得,何況尚有高人隱身暗處,敵友未明,勝負之數,實難逆料,但事至如此,寧可人亡,也要名在,現在你們就動身,必須搶走在顧家車輛頭裏,臨敵之際,切記不要魯莽出手,注意聽我的示意行事,尤其是媚兒,要緊跟在我身邊,知道嗎?”


    鄭雄風和魯慶唯唯受命。柳媚卻一撇嘴,道:


    “師叔,你老人家偏心,我不幹!”


    鐵笛仙翁臉色一沉,說道;


    “媚兒,這不是玩笑事,不許你使性子。”


    柳媚沒敢再出聲,但依舊嘟著嘴,一扭身子,粉頭低垂,那樣兒像委屈之至。


    鐵笛仙翁也不理她,立起身來,整頓束紮停當,向鄭雄風和魯慶道:


    “你們從這裏動身,先去清風店路上隱候,千萬不可暴露身形,媚兒和我一起往保定城裏轉一轉,看看顧家可曾動身。”


    不提鄭、魯二人奉命往途中埋伏,單表鐵笛仙翁衛民誼領著柳媚,取路直返保定城,柳媚心裏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他總是師叔,所以不能不聽他的,憋著滿肚子委屈,隨在鐵笛仙翁身後,疾奔入城。


    二人先在顧玄同寄往的客店前略為一轉,見顧家尚未起程,車輛停放在店門口,幾個車夫,圍在一處吸煙閑談。鐵笛仙翁低聲對柳媚道:


    “看樣子他們一時還不致啟行,咱們且先找個地方用了早點,再來守候。”


    柳媚道:


    “我不餓,師叔你自己去用吧。”


    鐵笛仙翁略為沉吟,笑道:


    “好吧,我知道你不願意跟我一起,但這一次可由你使性不得,你在這裏守候著,不許離開半步,我去去就來,再換你去用飯。”


    柳媚點頭道:


    “知道啦,你老人家快去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連這一點還不省得麽?”


    鐵笛仙翁笑笑搖搖頭,又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覓店用飯去了。


    柳媚獨個兒守在附近,她也知道這件事情嚴重,不敢擅離,探頭看了看客棧門前,還是老樣兒,百無聊賴,她輕輕用腳跟著路旁的碎石子,低著頭胡思亂想。


    這時天色尚早,街上一片冷清清的,一般商鋪都還沒開門,柳媚隱在客店對街轉角處,不時偷眼望望店門口那幾輛停放的車子。


    突然,從街頭上轉過來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這孩子年幼身小,卻在背上背著一個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大包袱,快步行來,雖然顯得有些疲憊之態,但仍掩不住唇紅齒白,一副逗人憐愛的天真活潑模樣兒。


    他急急行到柳媚近身之處,突的停住腳步,抬頭望了望柳姑娘,小手抱拳,露齒笑道:


    “敢問姐姐,可知道這保定城裏有一個姓秦的,開著一間海貨店麽?”


    柳媚正悶得慌,見這小孩子居然識禮知趣,小嘴又甜,便也笑著答道:


    “這兒姓秦的多啦,你問的是那一家,是個甚麽模樣,住在哪一條街上的?”


    她原也不知道什麽海貨店,姓秦的人,隻不過覺得這孩子好玩,自己又沒事幹,逗著他玩兒的。哪知那孩子聽她問得這樣詳細,隻當她對這保定城真的很熟識,當下站定身子,放下背上的包袱,說道:


    “我也不知道街叫什麽名字了,但我聽我師父說,我父親姓秦,母親姓阮,原先不住在保定,後來從飛狐口外和一個姓陳的搬到這兒來住,開了一家海貨店,姐姐你可知道有這麽一家人的麽?”


    柳媚問;


    “那麽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孩道:


    “我姓秦,叫秦仲。”


    柳媚又問:


    “你還有師父?你師父又叫什麽名字呢?”


    那小孩一聽她問他師父,卻忽然麵露驚疑,雙眼射出兩股攝人心弦的異樣光芒,但那光芒隻是一現即隱,隨即麵上也恢複了常態,笑著道:


    “我師父不許我隨便告訴人名字,他老人家還說,現在世上壞人太多了,亂報師承容易招來麻煩哩!”


    柳媚聞言,把這自稱秦仲的小孩仔細打量一遍,卻看不出他是個會武的樣子,遂也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隻隨意說道:


    “那麽,你叫我從哪裏知道你要找的人呢?說不定我也是壞人,你別問我吧!”


    那孩子又向她上下細看,笑道:


    “我看姐姐卻不像個壞人,而且還是個學武的,對嗎?”


    柳媚笑道:


    “不錯,但我看你倒不像個學武的人,你要不肯說出你師父的名宇,我也幫不了你什麽忙。”


    那小孩猶豫再三,問:


    “那麽,我若告訴了你我師父的名字,你是不是能告訴我要找的地方呢?”


    柳媚素性刁蠻,那管後果,隨口答道:


    “那是當然,你先說吧!”


    小孩道:


    “好吧,我就告訴你,我的師父,人稱摩雲上人的便是。”


    柳媚聽得渾身一震,拿眼仔仔細細把這小孩一陣打量,心下裏十分不信,因為陝西秦嶺摩雲上人乃武林中少數幾位高年長老之一,技源少林,精研獨創的一套摩雲掌法,八十一路追風拐,三十四式飛龍劍都是當今武林難得一睹的絕學,更兼奇奧難惻的摩伽術,攝空步法,盡皆從未遇到敵手,柳媚常聽師父言談,知道這摩雲上人乃今世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眼前這小孩子,毫無會武的跡象,怎會是他的徒兒呢?她滿心狐疑,一時忘了說話。


    還是那孩子道:


    “姐姐,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該你告訴我要找的海貨店了,你怎麽不說了呀?”


    柳媚古怪靈精,心眼裏一轉,忖道:“師權不是說嫌人手太少嗎?這孩子如果真是摩雲上人門下,武功一定差不了,何不如此如此,約他一齊前往清風店,也多得一個有力幫手。”


    主意一定,便笑道:


    “你別纏住我,現下我有要緊事須要守候在這兒,那能抽得開身,且等事情完啦,再去找你媽吧!”


    小孩瞪了眼,問:


    ‘那麽你有什麽要緊事,要多久才能辦妥呢?”


    柳媚俏相一轉,道:


    “難說,這件事棘手得很,說不定事情不成,倒把命送掉了,所以我沒有時間和心情幫你忙了,你自己再去找找著吧!”


    小孩道:”那你也得告訴我該向哪裏去找才行同!”


    柳媚故意做得不耐煩,說:


    “唉呀,你怎麽這樣會纏人的?告訴你吧,從這邊去,向左一轉,再向右一轉,再過去六七間房,再向東拐彎,再向西靠右手數,經過第七條弄堂,再向左……。”


    她隨口胡謅,那小孩怎記得許多,連忙打斷了她的話頭,道:


    “姐姐,別再轉啦,你說得再多,真要把我給轉糊塗了,這樣好不好,你有什麽重要事,我先幫你辦妥了事,你再帶我去找我媽,好不?”


    柳媚心中暗喜,但還故意取得訝然說道:


    “喲!你當是吃糖那麽方便麽,這是動刀動槍,要命的玩意兒,你一個小孩子家哪能幫得了忙。”


    小孩子十個有九個半不服人家說他小的,果然這秦仲被她兩句話激動了好強之心,小眼一瞪,氣道:


    “你別看不起我,刀槍劍戟,我整天當燈草玩兒的,別看你是個大人了,跟我比比還不定誰行誰不行呢?”


    柳媚心想,對,先試試他的份量也好,便道:


    “那咱們比劃比劃,你要能勝得了我,才能幫忙我辦事辦完事,我才能帶你去找你家裏的人。”


    小孩童心一起,把大包袱隨手向身後一扔,腳下不丁不八,端好架式,兩隻小手,右拳左掌,掌橫前胸,拳隱腰肋,口裏說:


    “來吧,咱們喂兩招試試。”


    柳媚看他那開招之勢,果然是少林家數,暗暗歡喜,但她擔心師叔要是迴來,看見自己和這小孩過招,準得挨一頓訓,說不定倒拆穿了自己的謊言,當下眼珠一轉,計又上心,道:


    “這幾大街上,來往人多,又在白天裏,叫人看見是當咱們真打架哩,要比劃得找個僻靜的地方去才行。”


    小孩道:


    “隨你吧,我聽你的就是!”


    柳媚叫他背起包袱,領著他避開鐵笛仙翁去用餐的方向,飛步繞出城外。這孩子背了那麽大一個包袱,但卻健步如飛,絲毫也沒落後柳媚半步。


    等到鐵笛仙翁用畢早餐,迴到守候的街口,不見了柳媚的人影,這一驚非同小可,看看對麵客店門前,顧府家小均巳紛紛上車,馬嘶人嚷,立刻就要啟程,鐵笛仙翁急得摸耳搔頭,眼看著顧家已經動身出城了,還未見柳媚影兒,氣得衛民誼直跺腳,唉聲歎氣道:


    “唉!這孩子,這孩子!”


    他正急得六神無主,柳媚卻遠遠的急急奔來還在老遠,就揮手叫道:


    “師叔,快些,他們已經動身出城啦!”


    鐵笛仙翁一肚子氣,本要責罵她幾句,但一看她滿臉灰頭土臉的,衣服上也滿沾泥土,活像在地上剛打過滾才爬起來,詫道:


    “媚兒,你跑到哪裏去了,弄成這副狼狽模樣。”


    柳媚笑著彈掉身上瞼上的灰土,道:


    “師叔,你別管,咱們快追車輛出城,等一會有得熱鬧給你老人家瞧就是了。”


    鐵笛仙翁被她這神秘勁兒弄糊塗了,再三追問,她卻死也不說出來,隻一連聲催著快走。


    衛民誼拗她不過,隻好依她,兩人才出了城,柳媚看見路旁有一家賣酒的小店,卻又拉住衛民誼道:


    “師叔,他們車輛走得慢,總得近午才能趕到千家莊,最快也要黃昏才能過清風店,咱們先喝點酒再走好嗎?”


    衛民誼奇道:


    “咦,叫你去用飯,你說不做,剛才還催我快走,現在又要喝酒了,你這丫頭到底在搗些什麽鬼?”


    柳媚笑道:


    “人哪能算得著後事,剛才不餓,現在用啦,好師叔,你買杯酒給我喝不行嗎?”


    衛民誼氣又不是,笑又不是,說道:


    “你這丫頭也真淘氣,並不是師叔不舍得買酒給你喝,實在這事情還難卜吉兇,你兩個師兄尚在前麵伏侯,強敵就在近處,虧你還有心情喝酒。”


    柳媚拍拍胸脯,道:


    “放一百二十個心,天大的事,自有媚兒給你老人家分擔,保準出不了錯就是,現在喝酒要緊。”


    不由分說,拉了衛民誼直入酒店,要了半斤上好花雕,一盤凍牛肉,和衛民誼幹杯對盞起來。


    衛民誼心中納悶,卻不便過份追問,一則他自己是長輩,須得鎮靜和保持那一份尊嚴,二則他心裏明知柳媚人小心眼多,沒有絕對把握,她也決不敢如此做作,這件事不同兒戲想來她也不敢因此誤了事的,但他盡自尋思,卻猜不透柳媚憑藉什麽如此自恃,連赤發太歲和酸秀才金旭東等高手也不放在心中。


    爺兒倆盡喝悶酒,轉眼半斤喝光了,柳媚又叫店家再來半斤。衛民誼實在悶不住了,說道:“媚兒,別喝得太多了,等一會還得拚命呢!”


    柳媚幾杯酒下肚,粉臉上泛出朵朵桃紅,紅裏透白,嬌嫩無比,星眼斜睨,笑道:


    “師叔,告訴你老人家放心喝酒,天塌下來自有我媚兒頂著。”


    衛民誼正在無奈,心裏麵暗暗著急,表麵上又說不出來,就在此時,突然柳媚臉上笑容一斂,直著眼望著店門口,衛民誼迴頭看時,也頓感眼前一亮,原來一個劍眉朗目,英姿挺拔的少年公子,手裏拿著一根小小的馬鞭,臨門而立,正向店內張望。


    衛民誼老跑江湖,眼光何等老到,這少年人一現身,眼中神光內蓄,蜂腰猿臂,步履沉穩,英華斂隱,必是個身負絕學的武林高手,但他趁那少年緩步進店之際,偷眼見他身邊並無刀劍兵刃,而且手上臉蛋上,那皮膚又紅又嫩,真是吹彈得破,又絕不像是個千錘百煉,吃苦耐勞的武林人物。他以為柳媚賣的關子大約就在此人身上,但柳媚臉上也是一副驚異之色,那少年傲然進店,尋了靠裏一個座頭坐下,與柳媚二人又像並不相識。


    那少年落座之後,要了酒菜,自斟自飲。柳媚忘了吃酒了,一雙俏眼盡在人家身上打轉,粉麵上時喜時詫,令人無法捉摸。


    鐵笛仙翁衛民誼看在眼裏,肚子裏直納悶,又過了一會,柳媚悄悄向他低聲道:


    “師叔,這人眼神好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衛民誼奇道:


    “真的麽,你再記記,是在什麽地方見過的?”


    柳媚道:


    “奇怪,我就是一時想不起來!”


    他們二人低聲談論,聲音極是低微,誰知那少年恍然聽見了,微微笑著自言自語說道:


    “唔,的確像在哪裏見過,還有些似曾相識嘛!”


    柳媚臉上一紅,忙低了頭自顧喝酒,談論就此中止。但那少年卻興味盎然,依舊含著笑意,仰頭幹了一杯酒,忽然像被酒嗆著,一聲咳嗽,頭一搖,竟把滿口酒全都噴向牆上,說也奇怪,這一口酒射到牆上,每一滴淚酒都射進牆壁內,不歪不斜,清清楚楚在牆壁上嵌著兩個字“媚兒”。


    柳媚一見,心中大怒,正要發作,卻被鐵笛仙翁衛民誼示意攔住,衛民誼見人家露了這一手功夫,分明是遇著高手在故意相戲,當下不慌不忙,深深吸了一口氣,假作打了個嗬欠,頭一偏,對準牆上“唿”的一吹,立時將那酒粒射成的兩個字吹得平平的,僅隻在粉牆上留下兩塊深約半分的凹印。


    那少年似乎無動於衷,低沉沉咳嗽一聲。這一聲咳嗽沉悶震耳,連鐵笛仙翁聽得亦是渾身一震,急忙迴顧,見那白粉牆上此時又清清楚楚現出“媚兒”兩個字,原來少年借這一聲咳嗽,震脫牆上白粉,將原先用酒激射在上麵的字跡重新顯露了出來。


    衛民誼看得老臉發燥,敢情這一比試內力,自己竟然落敗,自己適才吹的那口,僅隻把字跡表麵抹平,實際上酒力已深達牆內,居然未能發覺。


    柳媚鳳眼圓睜,注視著師叔和那少年的一舉一動,現在見師叔老臉泛紅,知道被人家吃癟了,芳心一怒,霍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待要發作。


    誰知那少年卻適在此時,哈哈一笑,從坐上也站了起來,叫道:


    “店家,看賬。”


    隨手掏出一錠總有十來兩重的銀子,抖手打向牆上,“噗”的一聲響,端端正正嵌在“媚兒”二字中間,牆上白粉被這銀錠一震動,立時紛紛下落,轉眼之間,那兩個字跡也一齊隱去了。


    少年從桌上取了馬鞭,身形一晃,已經到了門口,沒等柳媚來得及罵出口,卻有意無意地說道:


    “逞什麽狠,等一會有得熱鬧瞧呢!”


    語音未畢,外麵一陣“得得”馬蹄聲響,顯見人象已經去遠了。


    柳媚氣得滿眼全是淚水,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鐵笛仙翁衛民誼怔怔出神,被那少年臨去的一句話弄得擔心萬分,這少年武功卓絕,聽他適才口氣,莫非真是赤發太歲一黨的麽?


    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衛民誼盡管擔了滿腹心事,也隻得催促柳媚快些動身,結賬離店,順著大道,趕向望都而來。


    穿過望都,再前便是清風店。


    衛民誼和柳媚在望都城內略為一轉,發現顧府車輛正停在一家酒店門前,大約是明目張膽打尖。便向柳媚道:


    “趁他們歇在這兒,咱們緊趕一程,先會會赤發太歲,這一場激戰,決不是短時間可以解決,最好能在顧府車輛到達之前,弄個了結。”


    柳媚道:


    “但是赤發太歲究竟隱在清風店什麽地方,就憑咱們兩個人去,假如人家不理不睬,卻到哪裏去找架打?”


    鐵笛仙翁笑道:


    “那你放心,赤發大歲不是偷雞摸狗的人,就怕咱們不敢惹他,還有找他不到的!”


    爺兒倆穿城而過,搶在頭裏,直撲清風店。


    果然,才離望都不遠,迎麵路上已如飛地來了兩騎快馬,馬上各馱著一個勁裝漢子,柳媚眼尖,早一眼認出正是“鐵臂金剛”龔彪和他那寶貝徒兒“飛鼠”李七。


    柳媚急向鐵笛仙翁說道:


    “師叔,咱們先下手為強,放倒了這兩個寶貨再說。”


    她沒等鐵笛仙翁答話,早已擰身飛縱,迎向前麵奔來的兩人,途中翻玉腕,撤下了背上長劍。


    龔彪和李七伏腰趕路,沒注意到柳媚閃身已到近前,這姑娘是存心不客氣了,人到劍到,招唿沒打一個,長劍“白蛇吐信”已徑刺龔彪左腿。


    飛鼠李七一眼看見,忙喝了一聲:


    “師父留神!”


    反手一帶馬鞭,圈馬橫闖,急待來援,鐵臂金剛龔彪亦已驚覺,忙不迭一收腿,騰身離鞍,飄落地麵。


    柳媚這一劍,正戳在馬肚子上,那匹馬厲嘶一聲,直向前闖了十來丈遠,才撲倒地上。


    龔彪腳落地麵,身上還在直冒汗,怒喝道:


    “小婊子養的,你這樣偷偷摸摸,暗算大爺,還要臉不要臉!”


    這時,飛鼠李七亦已勒馬下地,站在龔彪身側,低聲說:


    “師父,要動手就快,那邊還有一個老頭兒咧!”


    龔彪一迴頭,果見鐵笛仙翁衛民誼背負著兩手,緩步正向這邊走來。


    他可明白這老頭兒就是天目二老之一,別看距離尚有十來丈遠,隻要自己這裏一動手,人家眨眼即可趕到,不得已,強把一股怒火反而按了下去,接著喝道:


    “咱們是奉命前來知會,你們幹嗎不問青紅皂白,出手就暗算咱們?”


    柳媚哪聽這些,罵道:


    “放你的屁,過手遞招,誰還先給你下貼子不成,你自己狗眼到哪裏去了,看劍。”


    說著又是一招“潮泛南海”揮劍直上,徑取鐵臂金剛。


    龔彪被她這種蠻不講理的舉動激怒,晃肩讓過一劍,反掌疾拍,也還了一招。


    這時,鐵笛仙翁已然到了近前,連忙喝住柳媚,向龔彪說道:


    “你們是奉了赤發太歲的命令,來這兒傳話的麽?”


    龔彪道:


    “正是,咱師父說,現在清風店恭候你的大駕,你們要是不懼,就請立即赴清風店一會,再遲,可怪不得咱們要對姓顧的不客氣了。”


    鐵笛仙翁談談一笑,道:


    “我們這不就是來了嗎?這話除了你師父和金旭東那酸丁,還有誰說的?”


    龔彪道:


    “豈止師父和金師叔,還有……。”


    飛鼠李七卻插口道:


    “你們別打聽,少時自然看見,咱們不用廢話,就在清風店恭候你老大駕了。”


    龔彪惡慢慢向柳媚道:


    “殺馬之仇,咱們也等等一並算吧!”


    說了,兩人飛身上了李七那一匹馬,加上一鞭,絕塵迴馳而去。


    鐵笛仙翁輕輕冷笑,對柳媚道:“聽見嗎?除了那兩個魔頭,另外還有咱們不知道的人物哩,今天單憑我這老骨頭,隻怕兇多吉少。”


    柳媚笑道:


    “你老人家怕什麽,等會你不用出麵,看我的好了。”


    鐵笛仙翁也笑道:


    “這丫頭,說話真沒大小,師叔走南闖北,怕過誰來,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做什麽事都不能胡來的。”


    二人談談說說,不覺已經到了清風店大街,這清風店不過是個途中小鎮,沒有三個條街,一進鎮口,就見從一棟土房後麵閃出來兩個人。


    鐵笛仙翁遙遙望見,用手一指,道:


    “媚兒,那不是你兩個師兄麽?”


    柳媚看時,果是鄭雄風和魯慶二人。他二人急急忙忙跑過來,匆匆向衛民誼行了禮,道:


    “師叔,咱們得早作準備,人家來的人真不少呢!”


    衛民誼本來已夠緊張,聽了這話更吃一驚,忙問:


    “你們看見可還有些什麽人物麽?”


    鄭雄風道:


    “我們從一早來到這左近,不敢過分靠近鎮上,但暗中觀察,決不止赤發太歲和那個酸秀才,另外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黑臉漢子和一個瘦骨嶙峋的高個兒。”


    鐵笛仙翁聽了,更加了一層煩惱,但事已至此,說不得隻好硬著頭皮闖闖看了。


    四個人才一腳踏進鎮上大街,不覺都暗地奇怪起來,清風店上家家閉戶,所有商店全部關了門,街上冷冷清清,連一個鬼影也沒有,衛民誼納悶:“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突然,從街頭上閃出飛鼠李七,當胸一抱拳,笑道:


    “衛老前輩不愧信人,說到就到,還臨時又加了兩位,家師祖吩咐,請這裏來!”


    衛民誼敞聲哈哈一陣大笑,道:


    “看來敢情姓裴的還真有不小的勢力,居然把清風鎮百姓都轟迴了家,比地方官兒還威風嘛,咱們既來了,少不得要擾他一次,你請前麵帶路吧!”


    李七冷笑一聲,沒再說話,轉身向左一轉,領著四人來到一片廣場前,這四人抬頭一看,乖乖,場子上人家早等著了呢。


    這是一個趕集的空場,四周都是民房,場子約有十餘丈方圓,靠東一邊,是幾棵參天大樹,樹下大概是平時鄉人乘涼的地方,放著床一般大小幾塊青石,這時候,青石板前並肩站著四個人,除了裴仲謀和金旭東立在中間,另外一左一右果然還有一個瘦高個兒,一個黑臉漢子,鐵臂金剛龔彪側立在四人身後。


    鐵笛仙翁領著三個師侄,來到場中停住,柳媚一雙眼,盡向四周亂張望,臉上有些焦急。


    裴仲謀笑著向衛民誼一拱手,道:


    “仙翁,怎麽就隻你一人帶著三個小娃娃,那空空大師呢,難不成他還不肯賞裴某人這份薄臉?”


    衛民誼見他明知故問,冷冷一笑,道:


    “空空大師俗務煩忙,一切托了我老頭兒,裴兄有什麽廢話,盡可賜告。”


    赤發太歲裴仲謀哈哈大笑,說道:


    “好,好,正主兒雖沒能來,有仙翁在這也是一樣,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為多年來裴某有一位兄長,不知何故,被空空大師手刃斃命,多年來裴某人久有一訪大師之心,一直未能償願,常言道: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湧泉而報,裴仲謀承空空大師如此厚賜,如要就此擱手,今後也不用再在武林中立足求生了,今天借處顧的路經此處之便,裴仲謀意欲一過天目二老,彼此了斷昔日恩怨,可惜空空大師卻不肯償裴某這份薄麵,僅差了三個門下弟子,出頭應付,難道說如此一來就能閃卸當年殺兄之仇了嗎?”


    鐵笛仙翁聽了,冷笑一聲,道:


    “那麽姓衛的要請問一句,即算空空大師與令兄結有血仇,又與姓顧的什麽相幹呢?”


    裴仲謀濃眉一剔,道:


    “殺人兄長,人亦殺其兄長,何況姓顧的貪贓有年,曾以卑劣手段,強占了一件至寶。”


    衛民誼詫道:


    “什麽?還有什麽至寶?”


    裴仲謀桀桀怪笑,道:


    “仙翁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姓裴的今天除了代兄報仇,還得煩請那位姓顧的,獻出東矮國朝貢珍品,被他私下裏侵吞的‘九龍玉杯’。”


    衛民誼不禁大奇,他隻當赤發太歲目的隻在替兄報仇尋不著空空大師,氣出在顧玄同身上,可莫不知道這其間還牽涉到什麽九龍玉杯,當下微微一怔,隨即道:


    “裴兄如此說時,倒顯得姓衛的不足延擔此事了,現在姑不論什麽九龍玉杯,單隻以昔年這段血仇來說,裴兄可有什麽高明之見,可以彼此作個公平合理的解決?”


    這時,赤發太歲身旁那黑臉漢子大聲道: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殺人償命,血仇血了,廢話些什麽?”


    鐵笛仙翁一沉,道:


    “這一位是誰,恕老頭兒眼拙,還沒有拜識過。”


    那黑臉漢子顯然是個粗人,聞言不待裴仲謀正式替他介紹,早厲聲道:


    “咱姓鮑,人稱雙頭蠍子鮑充就是,你不認識咱,咱可認得你是天目二老的什麽鐵笛仙翁老頭兒。”


    裴仲謀忙接著替他們介紹那瘦高個兒:


    “這一位馬兄,人稱九尾龜馬步春馬老師,也是北道上成名多年的師傅。”


    衛民誼全神注視了那姓馬的一眼,馬步春傲然而立,不理不睬,大刺刺地。


    柳媚心裏先有了氣,啐了一口,罵道:


    “什麽東西,架子倒不小!”


    馬步春聽在耳裏,也沒說話,也沒生氣,僅從鼻孔裏輕輕哼了一聲。


    衛民誼暗地對這馬步春留上了意,忖道:凡是這種怪裏怪氣的家夥,武功必有特異之處,這人隻怕倒是個勁敵。


    裴仲謀為他們介紹已畢,笑著說道:


    “鮑兄所說也是正理,仙翁今天既代空空大師出頭,少不得要多多得罪了。”


    鐵苗仙翁慨然答道:


    “衛的既然敢來,就是沒準備全身迴去,裴兄隻管劃出道來咱們舍命總要奉陪。”


    雙頭蠍子鮑充又道:


    “劃什麽道,手底下見真章,強存弱亡不就得了,咱就見不得這種抖文當酸的……”


    他說到這裏,一邊的酸秀才金旭東拿眼橫了他一眼,鮑充大約也知道自己說溜了嘴,連忙把下麵的話又咽迴喉裏去了。


    裴仲謀接著道:


    “就是這樣也好,裴某人今天如果落敗,從此不再提殺兄往事,但仙翁如果失手呢?”


    衛民誼朗聲說道:


    “姓衛的如果不敵,自願橫劍自刎,但卻請裴兄高抬貴手,放過姓顧的家小和這三個年輕娃娃。”


    柳媚三人聽了,全都吃了一驚,各用驚異的目光迴顧鐵笛仙翁。


    裴仲謀哈哈大笑:


    “仙翁義薄雲天,姓裴的好生佩服,不過,要是仙翁一時失手,咱們其他的全可擱開,隻有兩件東西不克應命,還得請仙翁見諒。”


    衛民誼道:


    “兩件什麽?”


    裴仲謀笑著伸出兩個指頭,道:“就是那九龍玉杯和顧玄同本人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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