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齡跟到身後閃在一側,手一揚,“噗”一聲輕響,廳中綠光乍燃。他用的是硫火彈,暗綠色的火焰像是鬼火。


    硫火彈的光芒隱隱,廳堂寬闊。隻能從微弱的火光中,看清兩丈方圓內的景物。廳中沒有人,抬凳等家俱卻橫七豎八地亂放,乍看上去看不出異狀,如果留心細察,便可發現是有章有法的陣圖,任何人從任何方向進入,皆會被家具所阻,稍一碰觸,家俱便會倒塌發聲。


    而老道皆未留意家具,隻顧察看是否有人。硫火彈隻能燃燒片刻,最後一絲光芒消逝,兩人不約而同搶人廳中,左右一分,向門後一閃。


    靠牆處放置了兩具木架,上麵擱著兩個大型木盆,盆中盛滿了糞便。兩人速度相等,一閃之下,背部觸動了木架,“蓬啪”兩聲怪響,木盆半分不差,金汗淋漓,全倒在兩人身上,奇臭觸鼻,蛆蟲在他們渾身上下爬動。


    “哎呀!”鬆真驚叫,狼狽地奪門向外逃。


    鬆齡卻不向外逃,狂怒地叫:“氣死我!放火燒了這鳥屋。”


    “噗!”門外傳出異聲,接著“砰噗”雨聲,有重物墜地聲發出,然後聲息全無。


    鬆真被金汁淋了一頭一臉,驚怒中竄出廳門,卻未留意門外有人。安平手提木棍,掩在門側,見老道竄出,手起根落,不輕不重地擊中老道的後腦,老道立即昏厥,一聲未出便摔倒在堂階上。


    鬆齡暴跳如雷,想放火談何容易?手上全是糞計,蛆蟲在衣領袖口內爬動,想起便夠令人惡心了,想伸手到百寶囊中掏出火摺子,卻又怕髒不願動手。他聽到門外的異響,卻不知師兄已經倒地,再揚聲叫:“師兄,這些狗東西可惡,身上髒,你來放火。”


    他並不知鬆真也受到金汁的襲擊,也不知鬆真已在門外被擊,叫聲剛落,感到身側有人斯近,他以為是師兄鬆真,接著說:“不殺這些狗狼養的,難消心頭之恨,大一起他們……”


    驀地,身側的人說:“火起不了的,老道。”


    隨著叫聲,他隻感腦後“唿”的一聲挨了一記重擊,“嗯”了一聲,搖搖晃晃地趴到在地,知覺立失。


    黑暗中,安平向裏低叫:“兄弟,不要怕髒,捆上他們的腳就成,我去收拾剩下的一個。”


    鬆明老道的藝業,比兩位師弟高出甚多,所以獨自從後院進入,毫無顧忌地先搜內室。


    連搜四座內房,鬼影俱無,耽誤了不少時辰。


    接近左後廳門,他聽到廳中有腳步聲,趕忙沿走道貼近後廳門,摸住門扣徐徐將門拉開。


    廳中黑沉沉一片,但前廳門已經大開,院中有極為微弱的光影,足以令武朋友分辨出廳堂和院子的位置。


    腳步聲不在廳中發出,而發自院子裏,院子占地甚廣,格局卻與天井相同,天宇中透下微弱的光影,從廳內向外,看得異常真切。


    一個黑影正背著手,從廳前的台階降下天井,舉步從容,像個幽靈出現在空院中。


    他貼在門旁,正想搶出,院子中的黑影已經發話了:“道爺,到天井裏玩玩。”


    黑影的背對著他,似乎並非向他發話,但聽口氣,卻分明是向他挑釁。他無名火起,大步搶出向黑影接近。


    相距尚有八尺,他的劍已經伸出,人仍向前搶。黑影倏然轉身,笑道:“且慢動劍,你不想光明正大地較量,不怕有失身份麽?”


    他不得不止步,冷笑著問:“閣下想必是姓安的了,沒錯吧?”


    黑影嗬嗬笑,泰然地說:“仙長道力通玄,武藝也高明,一找便著,怎會錯?道長修真玉笥山承天宮,該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玄門方士,不料卻自甘下流,替土豪惡霸做看家狗,委實令人失望.難道說,玉笥山稱為三十七洞天,山中三十二峰二十四壇,六洞十二台十三亭,三塢四穀七源三十六澗,仍然養活不了貴宮百餘名道侶麽?你為了什麽?為名?利?色?欲?”


    鬆明下不了台,無名孽火直衝泥丸宮,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小畜生!你該死,你是何門派調教出來的弟子,竟敢如此無禮?”


    安平淡淡一笑,冷冷地說:“道長稍安勿躁,請聽在下好言相勸,俗語說:名色令人狂,財帛動人心,道長如果看不破世俗,迷戀於名利色欲,何必身入玄門,糟蹋了這一身道袍呢?瞧你這一身在行衣裝束,分明是雞鳴狗盜之輩,何曾有半點方外人的……”


    鬆明一聲怒吼作答覆,突然一劍點出,恍若電光一閃,風雷隱隱,劍嘯刺耳,來勢奇疾。突然出手進襲,得手自是意料中事。


    豈知安平早有準備,突然飄退五尺,像是緊貼在劍尖前一般,劍動人動,劍勢落人亦止步,距劍尖不足三寸。


    “道長,迴去吧,迴頭是岸。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迴山苦修,必可平安成道登錄仙界。”安平平靜地說,神定氣閑。


    千言萬語,勸不醒被大欲所迷的人,狂怒中的鬆明,怎聽得入耳,反而怒火焚心,暴怒如狂,一聲厲叱,劍出“狂龍鬧海”,狂攻安平的下盤,貼地搶進。


    安平躍退八尺,避過兇狠的一招。


    鬆明如影附形迫進,“隨彼逐浪”瘋狂進擊,劍化陣陣劍浪,一波接一波急湧而來,劍氣直追三尺外。


    安平輕靈地飄掠,左繞半圈,避過連續攻來的“隨波逐浪十二劍”,險象橫生,最後一劍避過,劍勢徐止。他掠近牆根,一把撈住倚在壁角的齊眉棍,微慍地說:“老道,再不省悟,悔之晚矣!”


    鬆明正陷身憤怒的陷井中不克自拔,恨不得將安平戮上千百劍方消心頭怒火,一聲怒嘯,狂野地前撲,要將安平逼死在牆角下,絕招“風雨歸舟”出手,劍尖似乎從三方齊聚,向安平集中。


    安平挫身出招,高不過三尺,他的棍長,單手使棍,從下盤進擊,足以遠及八尺外,劍招未到,他的棍尖已攻近老道的膝骨,假使左右一撥,老道的腳毀定了。


    鬆明大驚,懍然一震,絕招“風雨歸舟”半途而廢,趕忙撤招沉劍格架來棍,同時收腿躍退。


    安平一聲長笑,逼上展開了時下最流行的六合根法,點打挑撩,勢如狂風暴雨,連攻十六棍之多。


    老道心中大駭,感到身前後上下四方全是棍影,風聲虎虎,勁氣四落,弄不清對方到底從何方進擊,不知何處是虛,何處是實,隻能狂亂地舞劍自衛,想砍斷擊來的棍,卻毫無接觸的機會,累出一身冷汗。


    安平也知老道了得,招發即收,不與老道的劍鋒接觸,虛張聲勢迫老道疲於奔命。


    老道手忙腳亂,信心全失,知道憑藝業栽定了,再不使用妖術便將嫌晚啦!猛地一躍而退,一聲叱喝,接著念念有詞,長劍一振,左手前揮,喝聲“呔!”


    一團黑霧隨袖而出,無數鬼火在霧影中飄浮,似乎鬼影幢幢,四周都有啾啾鬼嘯。


    安平將白龍壁毒珠抓住按住鼻端,笑道:“這就是閣下所謂妖術,迷魂煙加上青磷鬼火,口中發出鬼嘯,確可嚇唬凡夫俗子,最下乘的妖術,如此而且,打!”


    聲落棍到,攔腰便劈。


    鬆明駭然暴退,退至階下,驀地噴出一口紅霧,火光一閃,接著一團烈火化為無數火星,向安平罩來。


    安平閃在一旁,笑道:“所謂三昧真火,原是左手拋焰硝,以磷光引燃而已,還有何種玩意,快使出來。”


    聲落,從側方搶人,兜心就是一棍搗出。


    老道急了,一躍上階,口中念念有詞,舞劍揮袖,形如瘋狂,接著是幾聲奇異的叱喝,狂風大作,黑霧漫漫,黑霧中星光朦朧,無數人馬若隱若現,唿號跳擲一湧而至,老道的身影亦同時消失。


    安平吃了一驚,心說:“安魂咒語加上障服法,老道是白蓮會的妖孽。”


    他丟掉棍,拔出寒影劍,一聲長嘯,飛撲而上。


    安魂咒語也就是催眠術,可令人神智昏亂,產生幻覺,再加上一些迷魂煙霧和飛散的磷火,便成了所謂唿風喚雨,撒豆成兵的神術,有些人不受幻覺迷惑,所謂心正則百邪迴避,妖術無所施其技。寒影劍寒流徹骨,令人神智倏清,劍嘯聲更可壓製咒語,也就是所謂寶物可以避邪的道理。為免受惑,安平定下心神,並以長嘯佐劍嘯的不足,人化狂風,卷入重重黑霧流光飄浮中。


    老道想不到安平不怕邪術,驟不及防,劍近身已無法迴避,一聲慘叫,劍尖透胸而過。


    黑霧徐散,磷火紛墜。安平抓起老道的屍體,躍上院牆。驀地,他發覺前麵屋頂上站著兩個黑影,懍然一震,摔掉老道的屍身,躍登瓦麵。


    黑影突然消失,隱沒在屋脊的另一麵。冷風怒號,他站在屋脊上四下張望,哪有半個人影?


    “好快的輕功身法,這兩個人似乎比我高明呢!”他喃喃自語,暗暗驚心。


    “去還是不去?”他自問。


    略一沉吟,他躍下院子,扶起老道的屍體,到了前進院,交代小太歲小心,找床單裹了兩個渾身糞臭被擊昏了的老道,拖著捆腳的繩索,連挾帶拖地帶著三個人,出門直奔鎮西。


    三名黑影原藏在街側準備接應,先前聽到屋內有叱喝聲,未獲信號不敢前往聲援,久久不見老道現身,知道不妙,在安平出來之前,已腳底抹抽逃之夭夭。


    安平早知門外有人,估計出定是武藝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反正他們不進門,也就懶得理會。


    到丁家必須經過雷公橋,遠遠地,便聽到橋附近有人聲,笑聲震耳。


    他將老道們塞在竹林下,悄然向橋頭掩去。


    橋中段,兩個人影一東一西麵麵相對,東端人影的兩側橋欄旁,也有兩個人,似乎挾著雨個像人的物體。


    西端的人赫然是碧眼行者,堵住了三個人。東麵的太黑夜中臉貌難辨,僅隱約地看出是三個鶉衣百結蓬首垢麵的人,一看便知是三個花子爺。而側兩個花子年紀比中間的花子輕,中間的花子頭發已經灰白了。


    灰發花子提著一根外形如烏竹,其實是鐵打的打狗棍,用老公鴨似的嗓子怒聲道:“閣下,你到底是誰?一再攔路有何用意?”


    碧眼行者嗬嗬笑,道:“何必問是誰呢?嗬嗬!隻問你閣下的所作所為,是否見得了人,足矣夠矣!”


    “你閣下隻會鬼鬼祟祟搗亂,這次卻大膽地堵在橋上,似乎想和老夫放手一拚哩!哼,你大概不知老夫的名號,所以一再出麵騷擾。”


    碧眼行者仰天狂笑.說:“閣下,你以為尊駕的南丐古凡名號,能嚇得倒在下麽?算啦!尊駕放下那兩個可憐蟲,在下決不阻攔閣下要去的地方。”


    “你與這兩者可憐蟲有何關連?”南丐沉聲問。


    碧眼行者瞼一沉,傳笑道:“坦白告訴你,尹家以重金請你來對付丁二虎,在下卻為朋友兩助插刀,專程前來對付你閣下的。”


    “你閣下大言了,哼!憑你也配?”


    碧眼行者收起了笑容,神情肅穆地說。“你南丐的為人,可說聲名狼藉,江湖上無人不知,沒有不曉,但在下卻沒想到,你居然會做出今晚這種寡廉無恥的事來。尹家用重金將你從府城請來對付丁二虎,今晨你到達尹家,晚上便將尹子五夫妻擄劫,我不知你閣下有何打算,但你帶著人走上這條路,在下明白了,無論如何,在下不能讓你將人帶到丁家。”


    南丐惱羞成怒,陰陰一笑,逼進兇狠地說:“你豎起驢耳聽了,我南丐的為人,你既然清楚,老夫也用不著多費唇舌了。你知道姓尹的為人麽?那是個滿身銅臭的家夥,如果他是好人,便不必用重金請老夫前來對付別人了。因此,老夫要帶他去丁家一行,反正他們都不是好東西,而是老夫的財神爺,丁家如果出的花紅比這家夥多,老夫便替丁家把他夫妻倆埋葬掉。你既然是被請來對付老夫的人,那人是誰?說!”


    “在下有守秘之義,隻要你將人留下。”碧眼行者大聲答。


    “你憑什麽?”


    碧眼行者冷冷一笑,傲然地說:“憑胸中一口正義之氣,憑手中劍管這檔子鬧事。”


    “呸!你配?”南丐厲聲說,突然疾衝而上,打狗棍急點而出,輕靈飄逸卻潛勁如山,奇快絕倫。


    碧眼行者的藝業,與南丐在伯仲之間,以一比一,雙方皆難在百招之內取得優勢,趕忙撤劍接招,“錚”一聲暴響,棍劍相交,火星飛濺,兩人的勁道勢均力敵,同向側震退兩步,一聲沉喝,兩人再次撲上。


    橋麵寬闊,便於拚鬥。兩人你來我往,力拚二十餘招,激烈的狠招源源而出,各展所學全力進搏。


    激鬥間,“錚”一聲暴響,兵刃再次相接,各向切飄。


    南丐身形一頓,哼了一聲說:“好家夥!你這一招叫做流光掠影,是九奇劍法的絕著,原來是五亡命的碧眼行者到了,難怪二十餘招中,以一把輕靈的劍,敢便接老夫的鐵棍,倒是老夫有限不識泰山哩!老夫有事待理,可沒空和你久纏.宋堅,你與為師聯手,斃了這亡命之徒。”


    右麵的壯年花子宋堅依言大喝一聲,丟下人挺根急衝而上。南丐同時一暴叱,一棍揮出。兩人左右夾攻,碧眼行者便立時落在下風了,不消片刻,便就被逼退兩丈有餘,退近橋頭了。


    安平已到了多時,也想看著兩人的造詣,因此不出麵相助碧眼行者,看形勢,不出麵不行了。


    他從橋欄外接近,像個幽靈。一名挾了人的花子見同伴將俘虜丟在一旁,便向俘虜走去,想同時帶走兩名俘虜。到了俘虜身旁,將打狗棍插在腰帶上,伸手俯身想將人提起。


    這瞬間,安平突然翻入橋欄,無聲息地到了花子身後,伸手扣住被花子挾在脅下的俘虜,照誰花子的屁股蛋上就是一腳。


    “哎唷……”花子在叫,兇猛的力道將他踢得向前栽,翻過橋麵的俘虜,砰然落地仰麵朝天。


    不等花子的翻勢停止,安平到了,抓起花子的右腳,猛地振臂外拋,同時抄住了打狗棍。


    “哎……”花子狂叫,叫聲搖曳中,飛越橋欄,接著“膨”的一聲水響,跌落河水之中。


    前麵動手的南丐大吃一驚,扭頭火速轉身,一聲怒嘯,返身迴撲,瘋虎似的衝到大吼道:“誰?納命!”


    聲出棍到,兜心便點。


    安平已聽到碧眼行者先前的話,心中火起,對南丐這種卑劣的行徑大起反感,存心叫南丐吃點苦頭,舉棍急掃,用了五成勁。


    “當!”雙棍相交,力道千鈞。


    “哎呀!”南丐驚叫,被震得橫飄八尺,棍向外蕩。


    安平一聲長笑,跟到舉棍再掃。


    南丐不得不接招,身形未穩,不易躲閃,趕忙伸棍招出“金針走海”,便接。


    “當!”暴響震耳,南丐手中棍下沉,借橋麵助勁的棍定不住,連人帶棍再次暴退,雙手一陣麻,虎口發熱。


    “當當!”接著,暴響聲震耳欲聾,他又接了兩棍,雨膀酸麻,手幾乎提不住棍,已退到橋欄旁了。


    安平毫不放鬆,揉身逼進,招出“撥草尋蛇”。


    南丐不敢再硬接,心中一驚,趕忙躍起避招,以免雙腳受襲,毫無還手之力。


    安平就是要他向上跳,長身抬棍,不偏不倚貼實他的右靴底,向上一挑。大笑道:“哈哈!你也下去。”


    南丐身不由己,像斷了線的風箏,翻翻滾滾越過橋欄,“嘭”一聲水響,水柱上衝,老惡丐落水。幸好初冬水淺,淹他不死。


    前麵,碧眼行者已將宋堅迫到左麵的橋欄,笑道“小花子,你乖乖的往下跳,不然在下刺你下橋,跳!”


    宋堅不是碧眼行者的對手,被逼得渾身冒冷汗,劍尖在身前奇快地吞吐,任何一劍皆可要他的命,他的打狗棍忙著招架,仍擋不住劍影的刺戮。碧眼行者既然網開一麵,他焉敢不遵,反身倒躍,跳下橋底去了。


    安平挾了尹子玉夫婦在迴走,向追來的碧眼行者說:“談兄,請送尹子玉夫妻返家,小弟要往丁家一行。”


    “你要到丁家?那兒有三名會妖法的惡道哩!”碧眼行者吃驚地說,稍頓又道:“要拚真才實學,咱們尚能一戰,至於那些唿風喚雨的妖術……”


    安平到了竹林旁,將尹子玉夫妻放下,笑道:“三妖道一死兩昏,小弟正要將他們送迴丁家。”


    “甚麽?你把他們料理了?”碧眼行者吃驚地問。


    安平將屍體拖出,挾了鬆明的屍骸,拖著兩名以被單裹好的昏厥老道,笑道:“全在這兒了,談兄也許嗅到木樨香,那就是對付妖道最靈光的法寶,糞汗淋頭,妖術無效,手到擒來。小弟走了,明天見。”


    丁家房屋眾多,養了不少獵犬,人接近至裏外,獵犬便發出狂吠。安平拖著兩個人,決難逃過獵犬的嗅覺。


    安平轉迴竹林拖入,耽擱了片刻工夫。被迫落橋下的南丐師徒三人,卻早一步到達丁家,直率地表明身份,要丁二爺將與尹家結怨的事說出,並將在雷公橋被碧眼行者所劫走的事說明,不客氣地質問丁二爺,是不是丁二爺請碧眼行者來對付他南丐的?


    丁二爺吃了一驚。這家夥請碧眼行者對付南丐,是以金廟祝出麵的,他老奸巨猾,自己避免牽涉在內。但碧眼行者既然對付南丐,為何卻要將尹子玉夫婦救走?顯然其中有變,有點棘手哩!


    他自然一口否認,並說願以加倍的花紅,暗殺尹子玉夫妻,誠懇地挽留南丐,希望南丐留在莊中對付可能追來生事的碧眼行者。


    南丐目下十分狼狽,即使主人不留客,他也要留下將衣褲烤幹,明日再定行止,師徒三人毫不客氣地留下了。


    丁二爺心中有鬼,一方麵置酒等候三個老道成功歸來,一迴加強戒備,全莊動員,一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跟隨著老道的三名惡賊,不敢從鎮西逃命,繞出鎮北兜了一個大圈,歸莊時前腳到達,後腳帶來了存心鬧事的安平,不啻替安平帶傷。


    安平機警絕倫,在半裏外便聽到狗吠聲,一麵接近,一而思索該如何進入莊中。直至聽到犬吠聲大起,心中一動,知道剛有人進莊,正是乘亂入莊的好機會,立即腳下加快。向丁家奔去。


    丁家他已來了好幾趟,對於丁家所設下的各種隻能對付一般小賊的機關埋伏,簡直毫不放在心上。隻是此時帶了一屍兩人,礙手礙腳快不得。討厭的是兩個老道一身是糞,雖用被單包裹住,仍然奇臭無比,無法用手挾帶,所以他必須利用有人入莊時乘亂跟入。


    四麵八方有二三十頭惡犬叫,由於剛才南丐和三惡賦入莊引起的騷動未已,莊中的人皆沒留心有人入莊,大意疏忽,不知大禍將至,對仍在騷動的惡犬視為理所當然,未加追究,便宜了安平。


    大廳中燈火輝煌,丁二勢還在聽三惡賊述說在門外聽聽到的動靜,心中正在亂,驀地,一名惡仆臉無人色地奔入廳中,上氣不接下氣地叫:“二……二爺,不……不好了……”


    “混蛋!有何不好?”丁二爺煩躁地想叫。


    “道……道長迴……迴來了……”


    “你這東西該死,道長迴來了是好消息,為何說不好了?胡言亂語,三天不打你,你的皮就發癢了是不?”丁二爺心中一寬,仍然惡狠狠地罵,可知他平日對下人確是酷虐。


    “他……他……”惡仆語不成聲地說,愈急愈說不出話來。


    “他……他沒有氣了。”惡仆總算將話說清了。


    “甚麽?”丁二爺跳起來問,臉色大變。


    “迴……迴京二爺,隻……隻有一個鬆……鬆明道……道長,吊……吊在偏屋旁池……


    池塘的柳……柳樹上,胸背有……有傷,身子已……已僵,斷氣多……多時了。”惡仆結結巴巴地,慌亂地說完,總算詞能達意。


    廳外人聲嘈雜,四五名惡仆叫嚷著擠入大廳,抬著鬆明冷冰冰僵硬硬的屍體,放在堂下,有一名惡仆恐怖地說:“稟二爺,鬆……鬆明道長完……了。”


    丁二爺和三惡賊駭然到了屍體旁,臉色死灰,三惡賊總算沉得住氣,仔細地驗看,一名惡賊倒抽著涼氣說:“鬆明道長曾經和人動過手,百寶囊很亂,證明他使用過神術。致命傷口細小,前穿胸後透背,像是十分霸道的暗器所傷。”


    “那麽,這……這是說,周家那姓安的人,他……他竟不怕神術了。”丁二爺驚恐地說。


    驀地,右廂有人叫:“怎麽啦!西院怎麽這樣臭?是不是有人嚇得大小便不禁,隨便亂拉了?”


    丁二爺扭頭看去,看到西院廊前所站盯幾個惡仆,全用手捂住鼻子,不住向黑暗的院子張望。


    “混蛋!你們亂嚷個什麽勁?”他火暴地叱吼。


    驀地,一名惡仆用手向外一指,恐怖地後退,叫道:“瞧哪!簷柱下是……是不是吊了人?”


    丁二爺臉色大變,情不自禁打一冷戰。丁大郎到底年輕,膽氣略壯,一個箭步搶近廊門,向外定神眺望,叫道:“是有人,來人哪,掌燈過去看看。”


    立即來了四五個人,提著燈籠進入西院,驚叫聲大作,叫得廳中的人心中發毛。


    接著,東院裏突然傳出可怕的大叫:“天哪!有……有人上吊,臭……發臭了……”


    廳中立即大亂,接著,臭氣薰人,兩個渾身是糞汁,仍有蛆蟲蠕動的老道軀體,擺在裏下與鬆明作伴。


    兩老道是腳上頭下被人吊起的,看上去像是死人,直等到三惡賊捂住鼻子細察,方發覺兩者道氣若遊絲,並未斷氣,確仍活著。


    丁二爺漸漸恢複鎮定,下令糾集大部分惡仆在大廳四周戒備,保護他的安全,一麵派人叫座院各處點起所有能派得上用場的燈籠火把,他要用人壯膽,用光亮嚇阻入莊送屍體的人。


    三惡賊指揮仆人將兩道抬至側廂洗濯更衣,費了好半天工夫,還未能設法將人救醒。


    丁二爺不敢迴內堂安歇,父子倆坐鎮大廳,要利用四周上百名男婦老幼壯膽,準備度過這令人恐怖的漫漫長夜,心中不住念玉皇大帝的聖號,希望神靈庇佑,將侵入的人趕走。


    所有的仆人和佃戶,誰不是魂飛魄散的驚弓之鳥?硬著頭皮在四周戒備,一個個臉無人色。那些豢養的打手和惡仆,同樣戰戰兢兢,像是大禍臨頭,往日威風全失,垂頭喪氣倒像是喪家之犬。


    全莊陷入恐怖中,人心惶惶,風吹草動也會引起一場驚擾,真是一個恐怖之夜。


    狗吠聲此起彼落,冷風蕭蕭。大廳中的丁二爺父子以及左夫子等一群首要,心驚膽跳冷汗直流,偏偏各處不時傳來莊漢們的大唿小叫,無端驚恐,更令他們坐立不安,提心吊膽,不時驚跳而起。


    時光在緊張中似乎溜走得特別慢,半個更次中,莊中各處庸人自擾鬧了五次,卻一無所見。


    丁二爺快崩潰了,一陣狗吠,也會令他從太師椅中驚跳起來。這一生中,他第一次覺得生命的可貴,第一次體會到受人威脅的滋味,第一次感到心驚肉跳的痛苦是如何的可怕。


    等待大禍臨頭的滋味真不好受,他一股子怨氣,全發在丁大郎和左夫子頭上了。


    “二爺,四更正了。”一名仆人悄聲稟道。


    他驚得幾乎跳起來,破口大罵道:“王八蛋,你鬼鬼祟祟叫什麽?”


    仆人被罵得莫名其妙,惶恐地退去。


    一名打手不了解主人驚怖的心理,以為消聲說話忌,便大聲說:“四更正不是夜行人活動的……”


    丁二爺像被踩著尾巴的貓,驚得跳了起來,狂叫道:“閉嘴!你大唿小叫幹什麽?吃飽了是不是。”


    打手碰了一鼻子灰,怔在那兒。


    左夫子出麵打圓場,道:“東翁請息怒,四更正已過,江湖人便不會鬧事了,所以請東翁放心……”


    丁二爺這下子可找到發泄的機會了,兇狠地叫吼道:“今晚放心,明晚呢?你隻會說風涼話,要是鬧上三天,咱們都得進棺材了。”


    “東翁,大郎不是說過,三兩天之內,淩虛道長會派大弟子元洪仙長前來主持大局麽?”


    “元洪來了又能怎樣?人家不怕法術,來幾名道長:有個屁用,等他們從遠處來救燃眉之火,二爺我恐怕已……已……你這狗頭軍師,你就得好計,要迫周家自願將田產奉送,要周廷瑞將妹子送上門才光彩,才會有今天的禍事。見你的鬼,要是依我之見,早就將人擄來,早就將周家的人丟下峽江喂王八了。你們這些飯桶,空養了三十名打手,還有六十幾個沒用的奴才,連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也盯不住,你們就全封鎖小道守府城,到頭來那殘貨仍然平安地迴來興波作浪。還有你……”他指著丁大郎怒吼,繼續罵道:“你這畜生窩囊廢,隻知道在家裏稱英雄道好漢,隻能帶一大群人搶女人、牽牛盜狗,真正要你出力時你卻萬事不成。那天你要趁那個虎頭蛇尾的武當吹牛客在店前動手時,暗中擲出你那自命百發百中的飛刀殺了那姓安的,怎會有今晚的事?你甚至鬼迷心竅,要儀丫頭出麵將那兩個蠢材請來,丟盡瞼麵出乖露醜,貽人笑柄,真是氣死我也。”


    丁大郎一向是桀驁不馴,怎受得了,怪眼一翻,怪叫道:“多少年來,咱們得了多少好處,霸占了多少田地,怎麽著?如今好處你全忘了,這件事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為了抖威風死要麵子,妄想周廷瑞雙手送上田地,給你磕頭奉妻子小妹給你作妾,因此一再拖延,弄成今天的局麵,與我何幹?我做兒子的不行,你怎不拿出主意來?事到臨頭找我們出氣,未免不近人情。我會搶女人,你呢?哼!”


    兩人父不父,子不子,互揭瘡疤,下不了台。丁二爺怒火上衝,忘了先前的恐怖,猛地一掌拍在茶幾上,茶杯跳落,“乒”一聲摔在地上打得粉碎,大吼道:“你這逆畜簡直無法無天……”


    一句話尚未罵完,廳後的穿堂中突然傳出驚心動魄的狂叫聲:“鬼!鬼!無常鬼!老天爺保佑……”


    “時辰到了……”刺耳的怪叫聲令人聞之魂飛膽落,渾身綻起雞皮疙瘩,似是傳自穿堂,尖厲刺耳,難聽已極。


    丁二爺打了一冷戰,癱軟在太師椅中。


    所有的人臉色死灰,擠成一團,有一名惡仆驚惶地狂叫一聲,拔腿便跑,逃出了大廳。


    其他的人見有人逃走,全都躍然欲試,恐怖地向廳門移動。


    丁大郎不怕鬼,也不信真有鬼,大喝道:“誰敢走?他得死!跟我來。”


    有八名打手和五名惡仆跟他走,搶人後堂。不久,拖著一個近乎癱軟的仆人出廳,往堂下一丟,他吼道:“哪有什麽無常鬼?這蠢材心虛,妖言惑眾,該死。”


    仆人癱軟在堂下,爬伏在地上叫道:“少主明鑒,奴才確……確看到穿堂突……突然出……出現一個白……白無常,所以唿叫,怎……怎敢胡……胡說?”


    “白無常在何處?”丁大郎厲聲問。


    “奴才不……不知道……”


    丁大郎一腳踢出,踢中仆人的天靈蓋,仆人的腦袋應腳陷裂,狂叫一聲,四腳猛烈地抽搐,掙紮著想站起,最後突然爬伏不動,手腳漸鬆,籲出一口長氣。


    丁大郎怒氣未消,將從乃父處所受的怨氣,在仆人們身上發泄,向兩名打手叫:“你兩人去將丁才抓迴來,他竟敢擅自逃走,抓來砍了。”


    兩名打手應喏一聲,奔出廳門。不久,架著剛才嚇跑了的仆人轉迴,仆人狂叫“饒命!”在打手的挾持下掙紮,淚出如雨。


    丁大郎雙手叉腰,怒叫道:“這奴才擅自逃走,罪該斷四腳剜五官而死,目下無暇用刑,拖出廳外就在廳下砍了,便宜了他。”


    仆人涕淚滂論,號叫道:“老爺,饒……饒命,饒……”


    兩打手之一出掌猛劈,劈中仆人的頸根,叫不出聲音,任由兩人拖出廳外,推至廳中按倒,一名打手拔出了單刀,準備動手。


    大廳中鴉鵲無聲,寂靜如死,所有的人,全用恐怖的眼神瞪視著廳外,廳外有四盞大燈,兩席也掛了八盞氣死風燈,將廳外的花園院落照耀得如同白晝,看得十分真切。


    丁二爺驚恐已過,吃力地坐穩,悚然地說:“大郎,剛才不是鬼叫聲麽?為父沒聽錯吧?”


    “穿堂沒有人,也沒有鬼,內堂有八名帶刀的把守,他們沒看到穿堂有任何可疑鬼影。


    鬼叫聲也就是死鬼丁旺所發出的,他驚恐過度神智不清,所以亂叫亂喊,而且錯亂中竟作鬼叫聲唬人,所以孩兒將他踢死了。”丁大郎理直氣壯地說,臉色乖戾。


    “丁才可暫免他一死……”


    “不,爹,如果不殺一敬百,怎能保證他們不各自逃命?”


    “好,你做主好了。”丁二爺閉上眼睛說。他心力交瘁,急需歇息養神。


    “砍!”丁大郎大吼。


    驀地,兩打手狂叫一聲,丟掉仆人扭頭狂奔入廳。


    “鬼來了!”兩廊下把守的奴仆尖聲厲叫,四散飛奔。一部份惡奴臉色灰敗,隨著兩打手向廳中逃,跌跌撞撞鬼叫連天,亂成一片。


    人群後方,一個高有丈餘的白無常,站在廳門中間。頭上白高帽直頂門框,迎麵寫了四個大字:“見我生財。”


    白無常穿一身拖地白袍,腰掛大草繩,臉白如紙,吊客眉又粗又長,一雙大眼光閃閃。


    口中吊出一條火紅的一尺八寸長舌頭。右手握住一根繞有紙帶的大木棍,左手舉著一塊貼了白紙的長木牌,上麵寫了四個大紅字:“你來了麽?”


    據傳說,無常鬼叫做勾魂使者。共有兩位,一白一黑,白無常管唿名點鬼,黑無常管勾拿鬼魂。黑無常是不說話的,手上帶了勾魂牌,上麵寫著“你來了麽?”據說,如果黑無常說話,在被勾者附近的人全得死。


    白無常手中有勾魂牌,老江湖一看便知是假的。但廳中這群人早已驚破了膽,心力交瘁,精神已近崩潰邊緣,誰敢大膽分辨真假?


    “叮叮!”四丈外神案上的兩盞長明燈,燈盞自行炸裂,火焰倏熄。


    “卟卟卟卟……”廳中四麵所掛的十盞紗燈,有九盞無故自墜在地下火焰立熄。


    偌大的廳中,此刻隻有一盞紗燈,光線微弱,顯得陰森可怖。廳外燈光明亮,但光線無法照入,從廳內外看,固然看得清晰,卻隻能看到白無常的形影,更為恐怖,更為駭人。


    廳中人數不下四五十,不等主招唿,狂叫著一哄而散,狼奔豕突向西廂和後廳命。地下,嚇昏了六個人,倒在地上吐白沫。


    丁二爺狂叫一聲,也昏了。


    丁大郎英雄不起來了,魂飛魄散地逃入了內廳。


    白無常一躍入廳,最後一盞紗燈隨即熄滅。


    丁大郎不分天南地北,沒命地飛逃,鬼使神差的達到西跨院客房的走廊下。


    南丐古凡穿了一身錦袍,帶著兩位門徒宋堅和霍芳。聽到外麵的叫號聲,訝然出房看個究竟,一探眼便看到丁大郎隨著兩名打手沿走廊奔來,三個人全都兩眼發直,臉無人色,狼狽已極。


    他心中惑然,伸手虛攔大叫道:“站住!大郎,怎麽迴事?”


    兩名打手驚得腳下失閃,第一個倒了,第二個也砰然仆倒在同伴身上,鬼叫連天。


    丁大郎反而神智一清,刹住腳步恐怖地叫:“老前輩,大……大廳有……有無常……”


    “什麽無常?”南丐不解地問。


    “無……無常鬼,白……白……白的……”


    “廢話!”南丐叱喝,他也是個不信鬼的人。


    “白……白無常。”丁大郎仍在說。


    “帶我去看看,世間哪會真有鬼?走!”


    丁大郎定下神,說:“老……前輩,真的有……有鬼。”


    “廢話,帶老夫去看看,走!”


    不管丁大郎肯是不肯,師徒三人挾持著丁大郎向大廳奔去,宋堅順手摘下一盞氣死風燈,領先便走。


    大廳不見鬼影,太師椅上的丁二爺,脖子上勒著一大草繩,心髒已停止跳動,顯然是被草繩勒死的。


    神案上,丁家的祖先牌位插著白無常帶來的勾魂牌,四個鮮紅的朱字“你來了麽?”墨跡未幹。


    丁大郎渾身發抖,將經過向南丐說了。


    仆人和打手逐漸到達,七手八腳重新掌燈。


    南丐一麵檢查丁二書的死因,一麵察看自墜的紗燈,將丁大郎喚過,冷笑道:“不是鬼,是夜行人來了,裝神弄鬼嚇人,令尊是被草繩勒死的。這些燈籠是被飛蝗石所擊落,這人的暗器手法委實驚人,九盞紗燈皆被擊中係帶。據老夫所知,天下間隻有一個有此高明的造詣,那就是蟠龍堡的遊龍劍客狄少莊主狄華。按清形揣測,遊龍劍客決不會裝神弄鬼,他也不會隻殺一個人便悄然離開的。你在此處理善後,莊東犬吠甚厲,我去看看。”


    南丐帶著兩徒走了,大廳中亂糟糟,沒有人會相信南丐的話,卻相信丁二爺是被白無常勾了魂。


    裝白無常的人是安平,他在莊中耽誤了許久,便是費工夫找書房並搜集扮白無常的用具。


    他並未擊滅九盞紗燈,卻看出飛蝗石是從東院門來的,收拾了丁二爺,他發現有人在東院門一閃而沒,便奮起急迫——


    xmwjw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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