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北劍閣,亦名劍門關,是大小劍山之間的一條棧道,山中鑿石架閣,險不可越;關口形如一隻張開的虎口,關內絕峰無數,當中分向兩側,連亙數百裏,像城牆垛垛,又像持戈戍守的戰士,排班峙立,虎視眈眈,氣勢雄奇磅薄,為古來兵家必爭之地。


    暮春三月,就在這個聞名天下的名山之中,一樁小小的事故發生。


    這雖是一樁小事故,卻在不到兩個月之間震動了整個江湖,並且掀開了武林有史以來最不平凡的一頁。


    那是一座無碑的孤墳,它孤零零的躺在封門關內一座形似虎牙的土丘旁,墳頭隻較地麵高出半尺,像那些未經人踏過的草地一樣,上麵長著茂密的雜草,如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那下麵埋著一到白骨。


    這座孤墳,躺在山上已有二十年之久了,從它出現到第八年之間,一直沒有人來替它清掃過一次,也一直沒有人來探望它一下。第九年起才開始有人來眷顧,那是一個美豔絕倫的女子和一個三歲小孩,還有一個又聾又啞的婢女,他們三人在一個秋天的午後來到劍門關;就在山中一個極為隱秘的地方置屋住下,每年清明節就來掃墓;年複一年,那個女子已由青春年華而進入了中年,那個小孩也由髫齡而長成一個英俊的少年了。


    這又是一個清明節的早上,天下著毛毛雨,他們掃完了墓,在紙灰飛揚中並肩麵對著孤墳肅立,似乎又一次沉緬於那些褪了色的往事。


    “龍兒,娘又要走了。”


    “是的,娘……”


    “你不要難過,總有一天,娘會帶你去見阿姨的。”


    “是的,娘……”


    “那麽,你在想什麽?”


    “兒在想,唉,沒有什麽……”


    “不,你今天一直不說話,你一定有著什麽心事,現在告訴娘,你在想什麽?”


    “兒在想……想……想娘所說的那個住在漢陽的阿姨,是不是……真有其人?”


    那個中年婦人渾身微微一震,臉上頓時露出濃重的驚駭和慍怒,凝眸深深注視兒子好一會,忽地化驚怒為悲傷,低頭輕歎了一口氣,俯身由墳旁提起一個包裹,這才徐徐轉望兒子道:“龍兒,你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


    少年一見母親的臉上有著失望之色,不覺大起惶恐,垂頭呐呐道:“這五六年來,娘總在這個時候離家前往漢陽找阿姨,起初兩年,娘老說兒子年紀太小。不能遠道跋涉,可是現在,兒子已長大了,為何不能隨娘走一趟呢?”


    那中年婦人閉目沉默半晌,隨又輕歎道:“娘不要你外出,就是要你好好在家讀書,希望你將來能夠取得一個功名,以慰你爹爹在天之靈,你連這一點也不懂麽?”


    少年抬起頭,麵現迫切之色道:“可是兒在旅途中亦可讀書,何況古人也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老是在家裏讀書有何用處?所以”


    那中年婦人不等他說完,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含笑打岔道:“好吧,娘明年一定帶你出去玩玩,現在快迴屋去,別老站在這裏淋雨……”


    母子倆相對默立片刻,中年婦人又伸手按一按少年的肩膀,移目朝那座孤墳投下了深深的一瞥,然後轉身拎著包裹逕自向關外姍姍行去。


    少年佇立不動,怔怔地目送母親的身形漸漸遠去。於是,像往年一樣,腦中思緒紛至遝來:“為什麽?為什麽娘一直不肯讓我走出這劍門關?還有,為什麽娘一直不願在爹爹的墳頭上立一塊墓碑?難道爹爹生前犯了罪,是官門明令緝捕的逃犯?不!娘說爹爹是一個不仕之士,一生隻喜遊山玩水,三十二歲時死於一場疾病,隻因爹爹喜歡劍門關這個地方,故臨終遺命娘將他安葬於此,但是”


    “沙、沙、沙……”


    正當他思忖至此之際,驀聽得有個腳步聲由後傳了過來。


    “那個討厭的啞巴春梅來了!”


    他想著,轉身舉目望去,視線瞥處,不由心頭一震!


    原來那並不是他所想的啞巴春梅,而是一個老人,那個老人年約六旬左右,身材短小,瘦骨嶙峋,身上穿著一襲破舊的黑衫,肩上負著一柄鐵鋤和掛著一隻布袋;走路步履搖搖欲墜,走一步呻吟一聲,渾身無一處不透著頹廢虛弱,十足一個身懷沉屙的老人!


    老人走到他麵前停住,眨著一對霧翳的眼睛將他打量一陣,忽然驚“啊”一聲,蒼白的臉上現出萬分驚奇之色,張目失聲道:“你……少年人,你是誰啊?”


    看了老人那副驚奇的表情和聽了那種近乎“喧賓奪主”的詢問,他不禁也感到十分驚異,隻因他在這劍門關內已經居住了十二年,山中的幾戶人家他都認識,這個老人,別說見過,聽也不曾聽過何況他竟那麽吃驚的反過來問自己“是誰”呢?


    他迷惑地朝老人拱手一輯,以溫和的語句答道:“小可上官慕龍,寒舍就在此山,請問老丈貴姓大名,今日因何來此偏僻之地?”


    老人嘴裏“哈哈”的頷了頷首,臉上的驚奇之色已在一瞬間收斂淨盡;他把肩上的鐵鋤和布袋卸下,緩緩彎身在墳旁的一塊圓石上坐落,一麵笑眯眯道:“老夫河南人,姓柴名亦修”


    “修”字甫落,目光觸及墳前的一堆紙灰,忽然脫目驚“咦”一聲,抬目望著上官慕龍訝問道:“少年人,這是你燒的?”


    上官慕龍點頭道:“是的,因為今天是清明節……”


    老者臉上立時現出一片感激之色,又頷了頷首,喟然道:“唉,真是慚愧,整整二十年了,老夫卻一直不能前來清掃一次……”


    上官慕龍詫道:“啊,老丈認識先嚴?”


    老人敢情患有氣喘症,這時忽然咳嗽起來,一麵咳嗽一麵搖頭道:“不,老夫……咳咳,老夫怎會認識你父親?咳咳,咳咳咳。”


    上官慕龍更加驚詫道:“老丈既不認識先嚴,何以竟說‘不能前來掃墓’的話?”


    老人喘著氣笑道:“你誤會了,老夫說的是拙荊,咳咳……拙荊理骨於此已有二十年之久,直到,咳咳……直到今天,老夫才有時間前來起迴她的骨骸。”


    上官慕龍愕然道:“老丈說什麽?您要取迴尊夫人的骨骸?哪個墳墓是尊夫人的?”


    老人咳嗽漸止,別過臉望身邊的孤墳笑道:“就是這一座!咳!她生前性子最急躁,而老夫卻懶怠無比,要是她知道我遲到今天才來掘取她的骨骸,不暴跳如雷才怪呢!”


    上官慕龍不禁失笑道:“哈哈,老丈別開玩笑,這座墳墓是先父的啊!”


    老人神色一愕,連忙起身繞著孤墳端視了一遍,又擺頭看了看四周的景物,最後迴望上官慕龍道:“你這少年人才真會開玩笑,老夫雖已二十年不履此地,但自信絕不會記錯,這座孤墳是拙荊的無疑!”


    上官慕龍見他不似在開玩笑,便正色說道:“老丈的確是記錯了,這座孤墳確確實實是先父的!”


    老人見他竟也不似在開玩笑的樣子,忍不住拊掌哈哈大笑,邊笑邊道:“這才妙哩,拙荊是老夫親手掩埋的,那麽小哥也是親眼看見令尊埋下這裏的麽?”


    上官慕龍搖頭道:“不,先父謝世時,小可尚在繈褓中,但這座墳墓是先父的絕無錯誤!”


    老人笑容一斂,那一對嵌在蒼白麵孔的眼睛突然射出精灼的光芒,凝然注視上官慕龍片刻,沉聲道:“你說得如此肯定,可有何證據?”


    上官幕龍道:“家母便是證據!”


    老人“哦”了一聲,微一冷笑道:“令堂此刻何在?”


    上官慕龍道:“家母剛剛離家前往漢陽去了。”


    老人眉頭一皺,麵含冷笑默望他一會,又遭:“老夫不相信會看走眼,你小哥不會武功?”


    上官慕龍道:“小可隻會讀書,哪會什麽武功?”


    老人頷頷首,舉步走到他跟前,眯著眼睛笑道:“看來你小哥的家庭一定有些問題,既然令堂現在不在家,老夫再怎樣說你也不會相信,如今老夫就把拙荊的骨骸掘出來給你看,拙荊死時頭上插著一支玉簪,兩手帶著一對玉環,而且左腿骨上有一條刀痕,所以,是你的父親是老夫的妻子,一看便知!”


    上官慕龍一聽他要掘開爹爹的墳墓,大吃一驚,怒道:“不成!您老丈沒有弄清楚之前,怎可胡亂掘毀人家的墳墓?”


    老人不理他,俯身拿起鐵鋤便要動手掘墳,上官慕龍又驚又怒,急忙跳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腰帶往後拖,大聲道:“不要亂動,您這位老丈怎可如此胡來?”


    老人皺眉“嘖”了一聲,甩開他的雙手,不耐煩地道:“這樣吧,老夫掘出的骨骸如不是拙荊的,老夫便把腦袋砍下來給你如何?”


    上官慕龍問道:“不,小可要您老丈的腦袋何用?”


    老人怫然不悅道:“那麽,你這是無理取鬧,你還是給老夫坐下來吧!”


    說話間,伸手在上官慕龍肩上拍了一下,上官慕龍突覺全身一震,接著手腳便起了僵硬的感覺,哪裏還站得住,仰身往後便倒。


    老人右臂一探,即時攬住他的身子,又在他腦後啞穴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後把他抱到墳左一片岩石下放落,讓他麵對孤墳倚坐著,這才返迴拿起鐵鋤動手掘了起來。


    上官慕龍欲待掙紮,隻覺渾身絲毫不能動彈,想開口罵,舌頭竟也硬僵僵不能轉動,眼看著那自稱“柴亦修”的老人身手突然變得那麽靈活,手中鐵鋤上下翻飛,如雨而下,直把爹爹的墳頭掘得亂七八糟,心中驚怒交進,不覺眼淚簌簌流了下來。


    但同時,他也覺得很奇怪,心想對方隻輕輕在自己肩上拍了一掌和在自己腦後點了一指,何以自己便全身癱瘓麻木,連話也說不出來,這是什麽邪術呀?


    這個疑問隻在他腦中閃了一下,他並未去多加思索,因為這時他已被眼前的那副景象駭震住了。


    隻見那老人手中鐵鋤不過揮動了十幾下,已將整個墳頭掘開,敢情裏麵沒有一片棺木屑,墳上一開,便露出了一堆灰色的骨髓!


    老人神色淒愴,慢慢放下鐵鋤,小心翼翼的將骨骸上的泥土清除掉,這才走到上官慕龍的麵前,苦笑道:“小哥,你爹爹當年落葬時,有沒有用棺材盛殮?”


    上官幕龍想說有,卻因舌頭不能動,說不出話來。


    老人話出口才想起他啞穴受製,不能開口說話,不由失聲一笑,當即伸手在他咽喉下一拿一推,再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上官慕龍先覺咽喉一爽,舌頭立時能夠轉動,又覺身軀一震,霎時手腳便恢複了活動能力,於是急忙挺身跳起,奔到墳邊探頭瞧望。這一瞧之下,隻瞧得他腦門轟然一響,頓時眼前金星亂進,頭腦天旋地轉……


    原來,墓內躺著的那具髏髏,兩條腕骨上確然套著一對玉環,頭顱下也有一支玉簪,左腿骨上亦確有一條刀痕,情形全如老人所形容的一般,這對他不啻是一個晴天霹靂,也是一個無法忍受的打擊,於是他大叫一聲,頓時昏倒墳前。


    不知經過多久,他悠悠醒轉,一眼瞥見老人已將那具髏髏裝入布袋中,墳土也填迴原狀,不覺為之大慟,翻身爬起,兩手抓住老人的雙臂用力搖憾,哭叫道:“告訴我!告訴我!我娘為何要騙我?”


    老人又恢複了先前那副虛弱無力的病態,搖頭慢吞吞地道:“這個老夫哪裏知道,你母親叫何姓氏?”


    上官慕龍額聲道:“家母上柳下映華,先父上官夢雲……”


    老人聞言神色一震,注目又將他打量一陣,又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然後背起那一袋骨骸和鐵鋤,舉步緩緩向山外走去。


    上官慕龍淚潸潸望著老人的身形漸漸消失於遠處的山巒之中,忍不住滿腔悲痛,仰天一聲悲唿,拔步便瘋狂似的向家裏奔去。


    這時天已近午,細雨仍在霏霏落著,他一氣奔到家裏坐落於山中一處極為隱秘的一間大茅屋把自己關人屋中,躺在床上抱頭痛哭起來。


    他自幼與母親遷居至此,在那以前的一切已不複記憶,但從不覺得自家有何不妥之處,隻在自己十幾歲以後,母親忽然開始每年一度於清明節後離家前往漢陽探望阿姨,由於自己從未見過那個阿姨,而母親又不許自己隨往,是以感到有些疑惑,除此之外,根本沒想到母親對自己隱瞞著如此重大的秘密,把一座別人家的墳墓騙自己說是爹爹的;這使他驚駭欲絕,使他從安靜的生活中一下墜入五裏霧中。


    “天啊!那座孤墳原來不是爹爹的,可是娘為什麽這樣騙我?為什麽?為什麽啊?”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索,他猛可翻過身子,衝著房門大喝道:“滾!滾!滾!我不要吃飯!你給我滾得遠遠的!”


    房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年約三十的粗醜女人當門而立。


    不用說,這個女人就是啞婢春梅了,她麵上充滿著驚異之色,抬著兩手做扒飯的手勢,意思是說:“少爺,吃飯的時候到啦!”


    上官慕龍揮手怒吼道:“滾!滾!告訴你我不吃飯,你給我滾開吧!”


    啞婢春梅以為他今天因不能跟隨母親去漢陽,故此在傷心而大發少爺脾氣,不禁咧嘴一笑,當下把房門帶上,逕自吃飯去了。


    天黑之後,啞婢春梅又來喊他吃飯,他又把她攆走,並且索性跳下床把房門上了閂。


    夜深了,他想得心疲神倦,不覺沉沉睡去……


    就在此時,茅屋外突然來了一個夜行人!


    這個夜行人身材短小,行動靈捷,毫無聲響地閃到茅屋門前,側耳貼上門縫傾聽片刻,隨即揚袖緩緩伸掌按上木門;門內分明上了閂,但卻似被他發出陰勁震碎,一眨眼便被他推開了。


    夜行人側身閃入,發現這是一間小廳堂,他雙目炯炯掃視了廳堂左右的兩扇房門一眼,然後運目滿屋搜視,視線遍及每一個角落,接著移步繞著廳堂四壁伸手撫摸,有時還輕輕敲著,似在搜尋什麽東西。


    搜尋一陣,似是毫無所獲,於是停步皺眉沉思,過了片刻,緩緩仰頭望向大梁,驀地縱身躍起,左手一把攀住屋梁,身軀是空吊著,右手開始伸入茅草中摸索,攀沿摸索到屋梁正中,忽然由草層裏抽出一柄古色斑斕的三尺寶劍!


    他立即鬆手飄落下地,手按劍卡輕輕抽出,一聲輕若蚊鳴的龍吟響處,整個廳堂頓然大放光明,掣在他手裏的赫然是一柄光芒奪目的紋龍金劍。


    “哼,金龍劍,果然不出所料……”他神情激動的喃喃自語,握劍的手微微發抖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那廳堂左邊的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踢開,啞婢春梅手掣一柄青鋼長劍飛掠而出,一聲不響,劈麵便向那個夜行人胸口點去。


    運劍靈捷而詭辣,竟是個大行家!


    夜行人身形略一偏閃避開了她遽然攻到的一劍,同時轉頭向右邊房門開聲大喝道:“上官慕龍,你出來!”


    正在房中酣睡的上官慕龍瞿然驚醒,躍身跳下床,打開房門一看,發現啞婢春梅手揮長劍攻打著那個日間掘墓取去他妻子骨骸的病老人柴亦修,一時大驚失色,急忙插手叫道:


    “春梅!不可傷人,你……”


    忽然,他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了!


    但見啞婢春梅吐劍如虹,一劍緊接著一劍向病老人猛攻過去,每一劍均極淩厲迅捷,既狠且辣,但病老人也毫無慌亂之態,而且身手異常伶俐,飄閃騰挪之間,從容躲避著啞婢攻上身的每一劍,隻是一直不還手。


    這就是使上官慕龍驚呆了的原因,他雖然對武功一竅不通,可是他也看得出春梅此刻的動作完全是武功的架式,這是多麽令他驚奇的一件事啞婢春梅竟然會武功!


    她跟隨自己母子已有十二年,平日隻負責做些粗重的家務和種植蔬菜,頭腦不會比家裏的那匹黑驢聰明多少,說她有幾分蠻力倒是真的,卻從未見過她練武功,哪知她竟會武功,而且還不知從哪裏取來了一柄長劍,這是從何說起啊?


    上官慕龍思忖之間,隻見春梅又向病老人劈出三劍,著著向病老人身上致命的部位招唿,看樣子恨不得將病老人殺死似的;他從懂事以來就隻跟書籍為伍,哪曾見過這等兇殺的場麵,一時瞧得目怵心驚,深怕雙方受傷流血,連忙又搖手大叫道:


    “春梅,你快住手,大家有話好說呀!”


    他竟然忘記啞婢春梅是個“無話可說”的女人。


    病老人接口笑道:“是啊,姑娘有話好說,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怎的一上來就向老夫連施殺手?”


    啞婢春梅嘴裏“哇哇”亂嚷著,劍招綿綿攻出,似乎不把病老人殺死絕不甘休。


    “哈哈……”老人顯然被激怒了,但見他一聲嘹亮的長笑下,陡然亮出藏在肘後的金龍劍,舉起迎著她的劍勢輕輕一揮,一片金光飛灑間,隻聽“叮!”的一聲,啞婢春梅的長劍已被震得脫手飛出,飛上屋梁,穿過草層飛出屋頂上去了。


    上官慕龍一看就知病老人的武功強出春梅很多,怕他再乘勝出手傷她,忙喊道:“老丈請住手,她是啞巴啊!”


    病老人聞言“哦”了一聲,立時撤劍後退,納劍歸鞘,一麵輕笑道:“怪不得老不吭氣,她是天生啞巴麽?”


    上官慕龍點頭道:“是的,她是天生”話才說到一半,突覺眼前一花,接著身腰一緊,已被啞婢抱起縱出了茅屋外。


    但她抱著上官慕龍剛剛縱到屋外的空地上時,赫然發覺病老人已先自己一步飛出茅屋,正麵含笑容靜靜地卓立在自己麵前。


    “哇!”她怪叫一聲,抱著上官慕龍疾住右方飛掠,哪知病老人身法比她更快,微一晃身便又擋在她麵前;她再往左方飛掠,情形依然如此,情急之下,忽然脫手將上官慕龍往後拋出,同時居然開口叫道:“少爺快逃命,這老賊是‘水晶宮’的入,他要殺死你!”


    上官慕龍身軀被她拋上一丈多高的空中,正慌亂間,忽聞她一個相處了十二年的啞巴婢女蘇春梅竟會於此時開口講話。這又使他大感意外,隻驚得心頭大震,身子砰然摔落地上的痛楚也不顧,翻身爬起大叫道:“春梅,你怎麽會講話了?”


    話出口,目光瞥處,不禁又呆住了。


    原來,隻這一刹間,春梅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敢情已被病老人使出那種日間加諸於自己的手法定住了身子。


    病老人舉步向他走來,哈哈笑道:“上官慕龍,你娘欺騙你,這個‘啞巴女’也欺騙你,你到底是誰啊?”


    上官慕龍兩眼呆直盯著蘇春梅,發癡地啼啼道:“正是,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


    病老人突然麵容一沉,接著沉聲喝道:“你姓‘上官’一點不錯,其餘的事,老夫或可告訴你!”


    上官慕龍猛吃一驚,不覺退步道:“春梅說你是什麽‘水晶宮’的人?你可是我的仇家?你要殺我麽?”


    病老人停步泛笑道:“別聽她胡說,老夫幹麽要殺你?”


    上官慕龍畏懷懼地道:“那麽,您老丈半夜闖入寒舍所為何來?”


    病老人舉起手中寶劍揚了楊,微微一笑道:“來找尋一柄失落了十多年的‘金龍到’,現在這柄‘金龍劍’終於被老夫找到了!”


    上官慕龍打量他手中的寶劍一眼,訝然道:“那是由小可家中找出來的麽?”


    病老人頷首道:“不錯,藏在屋上草層裏麵!”


    說著用手向那茅屋一指。


    上官慕龍驚問道:“那是您老丈的兵器?”


    病老人搖頭道:“不,是老夫一個師弟的!”


    上官慕龍對武功一竅不通,自然也不把寶劍看作是一種珍貴的東西,便道:“既是令師弟之物,老丈取去還給他便了!”


    病老人凝望他半晌,微笑道:“現在恐怕隻能給他的後人,因為他的人和他的寶劍是一起失蹤的!”


    上官慕龍吃驚道:“老丈可是懷疑家母”


    病老人立刻打斷地的話道:“現在不要談得那麽遠,老夫先問你一事,你家裏有沒有一塊刻著九條龍的香玉佩?”


    上官慕龍惶然道:“那也是令師弟失落的東西?”


    病老人頷首凝然道:“是的,它名叫‘九龍香玉佩’,比這柄‘金龍劍’更珍貴,老夫必得把它找迴來才行!”


    上官慕龍道;“小可家中沒有那件東西,老丈不信可以進去找找看。”


    病老人沉思片刻,輕喟一聲道:“也許它被令堂係帶在身上。咳,這些年來、你娘待你好不好?”


    上官慕龍道:“很好,隻是不知何故要騙我……”


    病老人又微微一笑道:“如今你已發現令尊生死是個謎,可有何打算麽?”


    上官慕龍劍眉一揚,堅決地道:“小可意欲前往漢陽尋找家母,向家母問個明白!”


    病老人笑道:“好極,老夫可以順道陪你走到九嶷山,然後你再自己去漢陽尋找令堂!”


    上官慕龍早先躺在床上想了一天,已經決定天亮後便要隻身前往漢陽尋母,但他自幼不曾出過劍門關一步,正愁路途不熟,聞言大喜道:“好極了,老立寶籍在九嶷山麽?”


    病老人搖頭道:“不,端午節那天,九嶷山有一場天下矚目的武林‘九龍燈會’,老夫打算前往參觀!”


    上官慕龍聽不懂,問道:“什麽叫‘九龍燈會’?”


    病老人略一沉吟,道:“這事說來話長,老夫今晚僅能先約略的告訴你一點,所謂‘九龍燈’,乃是說武林中有九個師兄弟每年一度要在九嶷山一麵絕壁上點燈聚會,這九個師兄弟都是當今武林各霸一萬的絕世高手,他們上四十年前武林中一位蓋代高人號稱‘九如先生’的徒弟,那位‘九如先生’一身武功天下無雙,年老退隱之前收了他們九個師兄弟,分別傳授他們一種絕技.後來九個師兄弟藝成各自外出行道江湖,訂約每年會九嶷山聚會~次,至於躍上絕壁點燈,乃是在考驗彼此一年來的武功進境。


    “他們這種聚會已舉行了二十年,最初五年,每次最先點亮龍燈的都是‘九如先生’的第九位徒弟,他天資聰敏藝冠八位師兄,故此被武林稱為金龍,可是,就在第六年之後


    也就是距今十四年前那位‘金龍’忽然未再去九嶷山點燈,武林中也自那時失去了他的蹤跡,他的師兄們便開始四出尋找,卻一直沒有找到他一點下落。不過,六年前的端午之夜,八龍正要躍上絕壁點燈時,發現‘金龍’那一盞燈忽然亮了,大家以為師弟已迴來聚會,哪知飛上絕壁一看,竟未見到人,此後四年,每至九龍聚會之夜,就發覺金龍燈被人偷偷點亮,八龍雖然各懷一身絕頂武功,哪知竟不能找到那個偷點龍燈之人,今年他們發誓一定要把那人捉住,因此天下武林為之轟動,許多武林人物都想去瞧瞧熱鬧,這就是‘九龍燈會’的概略情形,你聽了感不感興趣?”


    上官慕龍聽得很有意思,問道:“那位‘九如先生’的第九位徒弟叫什麽名字?”


    病老人笑道:“巧得很,他與你同姓上官,名天客,號金龍!”


    上官慕龍一聽“金龍”兩字,不禁心頭大震,急問道:“老丈是不是‘九龍’之一?”


    病老人遲疑一下,點點頭笑道。“老夫排行第六,匪號病龍,武功在九龍之中是最蹩腳的一個!”


    上官幕龍駭然道:“那麽,老丈在小可家裏找出的這柄‘金龍到’就是那位‘上官天容’之物?”


    病龍柴亦修含笑道:“你我素昧平生,老夫如說是,你願意相信麽?”


    上官慕龍自幼飽讀經書,自書中獲得不少相人的心得,這時一經他提醒,不覺仔細打量他幾眼,但覺對方臉色呈暗晦,卻似非邪惡之輩,便點頭道:“小可願意相信,老丈請說無妨!”


    “你雖願意相信,老夫卻不喜多說話,如你有興趣,可在前往漢陽尋找令堂之前,先隨老夫上幾嶷山看看,說不定屆時會看出一點端倪來!”


    上官慕龍自日間發現那座墳墓埋的不是爹爹的遺骸,心裏已迫切的想趕快下山去找母親問明真相,這會見病龍柴亦修又在“金龍”事上賣了關子,心裏更是憋得厲害,當下仰頭看看天色,說道:“好,天亮後小可便與老丈下山去,隻是-一”舉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啞”


    婢蘇春梅,問道:“這個春梅怎麽辦?”


    病龍柴亦修冷笑道:“她既能在你麵前裝聾作啞這麽久,可見得對令堂很忠實,老夫不欲對一個忠心事主的女輩施刑拷問,咱們下山之前,老夫放她走便了!”


    上官慕龍道:“那麽,小可就去打點行李!”說著,飛步奔入茅屋。


    病龍柴亦修將蘇春梅抱入茅屋,隨後跟進上官慕龍的房間,他倚立房門邊,見房內設有兩張床鋪,中間隻用布幔分隔開,因笑道:“你母子同住一房?”


    上官慕龍一麵打點行裝一麵答道:“是的,家母者是不放心小可獨居一室。


    病龍柴亦修笑道:“或許那塊‘九龍香玉佩’就藏在此房,可否讓老夫動手搜一搜?”


    上官慕龍道:“可以!隻要不把東西翻亂,老丈盡管搜好了。”


    病龍柴亦修於是入房動手搜尋,哪知找遍整個房子也不見那塊九龍香玉佩,隻在上官慕龍母親的床架下搜出七支柳葉飛刀;上官慕龍一見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啊呀,這是誰的小刀?”


    病龍柴亦修微笑道:“當然是令堂使用的暗器!”


    上官慕龍愕然道:“您是說家母也會武功?”


    病龍柴亦修將柳葉飛刀放迴原處,道:“不僅會,而且還相當厲害哩!”


    上官慕龍迴想和母親相處十多年的情形,平日隻見她舉止溫柔,纖纖若無力狀,實在不敢相信她會武功,但一想婢女蘇春梅一向何嚐見過她舞刀弄棍.可是今晚竟會使劍和人廝鬥,而且由啞巴一變而會講話,越想越驚惑,不禁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腕,激動地道:“老丈你……您認識家母麽?”


    病龍柴亦修搖首道:“不認識!”


    上官慕龍道:“既不認識,你怎麽知道家母武功很厲害?”


    病龍柴亦修道:“會使用這種柳葉飛刀的人,其武功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上官慕龍沮喪的輕“哦”一聲,點了點頭,但想了一會後,忽然跳起來叫道:“不,你一定認識家母,你說那柄‘金龍劍’是令師弟之物,它既落入家母手裏,可想而知家母與令師弟必有一段不平凡的淵源,所以,您不認識家母太不合理呀!”


    病龍柴亦修神色頗窘,旋即正色道:“我們師兄弟各處一方,平日裏極少相聚在一起,對於各人的私事也知之不多,所以老夫不認識令堂並無不合理之處!”


    上官慕龍欲言又止,因為他突然想及一種造成今日這種離奇曲折的事態之可能因素,心頭不禁一陣狂跳,麵頰上亦頓感一陣火熱,黯然低下頭去。


    病龍柴亦修以為他在傷心,便拍拍他的肩胛安慰道:“別感傷,天已快亮,老夫剛才看見你們屋後拴著一匹黑驢,你快去把它牽來吧!”


    上官慕龍走到屋後,把那匹平日啞婢到山外買辦糧食用的黑驢牽到茅屋前,取出行李紮上驢背,與此同時,病龍柴亦修運指在婢女蘇春梅身上點了一下,隨即舉步走出茅屋。


    這時天已破曉,東方現出一片魚肚白,但天上依然落著毛毛雨,四周陰沉而昏悶,病龍柴亦修走去附近取來那一袋骨骸掛上驢背,然後催促上官慕龍坐上黑驢,仰望著細雨蒙蒙的天空,笑道:“哈哈!宋朝詩人陸放翁說‘細雨騎驢入劍門’,今天你卻是‘細雨騎驢出劍門’了!”


    上官慕龍自幼未出劍門關一步,如今驟然欲遠離家門,心中頓起一陣惆悵和迷惘,呆望茅屋良久方始抖動韁繩,隨著病龍柴亦修望山外緩緩行去。


    “老大,剛才春梅說你是‘水晶宮’裏的人,請問何謂水晶宮?”


    “老夫並非水晶宮之人,所謂水晶宮,乃是我們大師兄‘禿龍嚴公展’的府第,他為人極是正派,你不要多疑!”


    “是的,老丈……”


    “我們八龍除‘醉龍常樂’未置家業外,其餘均在各地立有門戶,即如:‘一宮、一城、二堡、三莊’武林人譽之為七龍霸九州!”


    “七龍霸九州?”


    “嗯,大師兄禿龍嚴公展力量最大,勢力遍及冀、充、青三州,他置‘水晶宮’於秦皇島。二師兄‘笑龍翁笑非’在徐州烈山置‘含光城’,三師兄‘睡龍董路臣’在揚州翠微峰置‘摘星堡’,四師兄‘醉龍常樂’四海飄泊,居無定所;五師兄‘青龍柯天雄’在荊州虎牙山置‘淩霄堡’;老夫名排第六,在豫州開封西北置一‘弄月莊’,七師弟‘文龍富天影’在梁州巫山起雲峰置‘起雲莊’,八師弟‘秀龍潘賓’在雍州置‘采虹莊’,隻因彼此各踞一方,平日又難得見麵,故此二十年前我們先師便倡議成立九龍燈會,每年端午在九嶷山聚敘一次”


    “哪一位武功最高?”


    “除開九師弟‘金龍上官天容’不談,大師兄成就最好,不過……”


    “八龍之外還有人?”


    “不錯,還有一個自稱‘降龍聖手’”的神秘人物,據說其人成就不在我們八龍之下,但他從不敢與我們八龍正麵朝相,是個藏頭露尾的家夥!”


    “哦……”


    “孩子,你想不想學武功?”


    “學武功幹麽?”


    “學成武功可以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做些官府不能做的事!”


    “這倒不錯,隻是小可不知能否學好?”


    “可以,你根骨極佳,如肯拜老夫為師,三年之後保證你名揚武林!”


    “好,小可就拜您為師,師父請受弟子一拜”


    “且慢,你現在隻喊老夫為‘師父’即可,至於拜師之禮等九龍燈會之後再來。還有,從今天起,你必須改名換姓,絕不可向任何人泄露你的真姓名,包括老夫的師兄弟在內;這是因為老夫發現你身世奇特,可能有著極厲害的仇家,為了你的性命安全之故!”


    “是的,但弟子該換個什麽姓名好呢?”


    “就叫‘陸誌劍’好了,旁的事如有人問起,一概由老夫答複。”


    “是,弟子就叫陸誌劍,陸誌劍……”


    “哈哈,此地距九嶷山還有千裏之遙,距端午節也還有一個半月,老夫就在這一段時間內先傳授你一門內功好了!”


    一個半月之後,他們來到了距離九嶷山隻有六十裏地的建昌府。


    這是端午節的早上,建昌府城中人如潮湧,敢情是由各地趕來參觀“九龍燈會’的武林人,幾乎全在此城歇腳,據客棧夥計們的估計,今年前來觀會者,較往年約多出一倍,這是由於那位水晶宮主人素有天下第一高手之譽的禿龍嚴公展曾揚言要在今年捉到那個偷點金龍燈的人之故,武林黑白兩道對此均大感興趣,都想看看那個能在名震天下的八龍手下來去自如的人是誰,以及他偷點金龍燈的用意何在。


    當然,關於偷點金龍燈這個人,有人猜測他就是失蹤已久的‘金龍上官天容’本人,也有人猜測他就是那個神秘莫測而經常喜歡和八龍作對的‘降龍聖手’……


    這些猜測不管對或不對,人們的興趣焦點卻在禿龍嚴公展的那一句話,他是當今武林的翹楚人物,一言一行都有其分寸,他既敢揚言要在今天捉到那人,必然有著十分把握,換句話說,那個偷點金龍燈之人除非今年不來,否則必難逃脫!


    九龍燈會是在日落後才開始舉行的,但病龍柴亦修一大早就帶著上官慕龍悄悄溜出城,向九嶷山趕來。


    上官慕龍跟隨病龍柴亦修一個多月,學到了一門名叫“九轉歸元心法”的內功,雖然為時不久,體力卻已較前強壯不少,早在半月前就棄驢隨病龍柴亦修徒步趕路,這時由建昌府至九嶷山這段路程,在他來說已不算一迴事,老少倆不消半天便來到了九嶷山下。


    九嶷山,亦作九疑,又名蒼梧山,山有九峰,即朱明、石城、石樓、娥皇、女英、蕭韻、桂林、柏林;半在蒼梧,半在零陵,因形勢相似,放以九疑為名。


    山中風景秀麗,為湘境第一名山,而九龍聚會之處,即在石城峰一麵峻拔如削的絕壁之下。


    上官慕龍隨病龍柴亦修來到石城峰時,才是晌午時分,山間尚未見有一個人跡,病龍走到峰腳下停住,手指環繞峰腳的一排石筍笑道:“孩子,你看得出這一排石筍有何出奇之處麽?”


    上官慕龍仔細打量那些石筍,發現一共有九座,最右邊的一座石筍粗可環抱,高達一丈二三尺,其餘的隻有五尺左右,每座石筍,間隔一丈,石筍頂端均是平滑如鏡,好像磨過的樣子,心想這座石筍一定是九龍聚會時的座位,但最右邊那一座為何比其餘八座高出很多呢?


    他正想發問,隻聽病龍笑道:“大概你已猜想到這些石筍是我們九龍聚會時的座位了,不錯的,但有一點你卻想象不到!”


    上官慕龍手指那座最高的石筍道:“關於那座石筍麽?”


    病龍柴亦修頷首笑道:“正是,你知否那是何人的座位?”


    上官慕龍道:“不是嚴大師伯的麽?”


    病龍柴亦修搖頭道:“不,那是金龍上官天容的!”


    上官慕龍不期而然心頭一震,迴顧病龍驚詫道:“為何他的座位比別人的高?”


    病龍柴亦修曾視其餘八座石筍一眼,微笑著道:“十五年前,我們這八座石筍也像他的一樣高!”


    上官慕龍張目失聲道:“這就是說:您和幾位師伯師叔們把石筍坐斷了!”


    病龍柴亦修笑道:“不是坐斷,而是坐沉,一年沉下五寸,誰先以內功將石筍通沉五寸,誰就先飛上絕壁去點燈,金龍上官天客已十五年未到會,所以他的座位仍維持十五年前的樣子!”


    上官慕龍恍然一哦,心中很驚佩九龍內功的精湛深厚,同時對於那位失蹤的金龍上官天客也有一份悵惋,想到母親保藏著他那一柄紋龍金劍,隻此一點已可說明母親與他有著異乎尋常的關係,但那是好的關係?抑或是壞的關係?假如是壞的,那麽,八龍為了要追究他們師弟的下落,勢必不放過母親。啊,莫非這個病龍柴亦修就是為了這事才帶自己下山來的?


    但是,如果他要利用自己找到母親,為何又要收自己為徒?又為何要自己改名換姓?甚至關照自己連他的師兄弟也要隱瞞?


    “孩子,抬頭看看,我們的九龍燈已經掛出來了!”


    上官慕龍抬頭仰望,果見石城峰那麵高達一百多丈而形如屏風的絕壁上,業已掛出九盞圓形紅燈,每隻燈龍上都大書一個姓字,由左至右是:嚴、翁、董、常、柯、柴、宮、潘、上官,正是九龍師兄弟之姓,彼此間隔一丈,與峰腳下的石筍遙遙相對,此時那九盞龍燈高懸在絕壁上,隨風搖晃,煞是好看。


    上官慕龍看了一會,迴望病龍問道:“師父,那九盞龍燈是誰掛上去的?”


    病龍柴亦修道:“往年都是我們八龍各自派人掛上去,今年因為大師兄發誓要捉到那個偷點龍燈的人,所以由他全權負責布置!”


    上官慕龍道:“大概他要派人守在峰上,否則等你們飛上絕壁時,那人豈不又逃了?”


    病龍柴亦修搖頭道:“不,那人顯然在向我們八龍挑戰,如果我們派人守在峰上,在聲譽上就要輸他一籌了!”


    上官慕龍茫然遭:“那麽大師伯要怎樣捉他?”


    病龍柴亦修微笑道:“這個老夫亦不得而知,隻好等日落時再看吧!”


    說著,舉手一指附近一片樹林道:“走,咱們到樹林裏歇歇,現在才是正午時俟,吃過幹糧還可睡一覺!”


    老少倆於是並肩走向樹林,上官慕龍心裏想著一件事,幾次想開口問他,卻又怕他生氣,這事落入病龍柴亦修眼裏,他不由微微一笑道:“孩子,你有什麽話要說麽?”


    上官慕龍點頭道:“是的,弟子想問師父一句話,隻怕您老人家會生氣…”


    病龍架亦修笑道;“你隻管問好了,為師不生你的氣就是!”


    上官慕龍暗暗吸了口氣,輕輕道:“弟子想知道的是:你們兄弟之間一向相處得好不好?”


    病龍麵容一動,接著漫聲道:“很好,你問這事何意?”


    上官慕龍含歉道:“沒有什麽,弟子隻是覺得這種九龍燈會似乎有較技的意味……”


    病龍柴亦修正色道:“不,是切磋而不是較技,我們八龍從來就沒有生起較技這個念頭!”


    說話間,兩人已走入林間,病龍柴亦修遊目四掃,似要找個樹蔭寬闊的地點歇息,卻不知瞧到什麽東西,忽然脫口輕“咦”了一聲。


    上官慕龍愕道:“什麽事,師父?”


    病龍柴亦修舉手遙指前麵十幾丈外的樹林上,麵含微笑低聲道:“那邊樹梢上躺著一個人,看見沒有?”


    上官慕龍舉目望去,果見有個身材圓圓胖胖的青衫老人橫躺在樹梢上,左手翹起支著後腦,右手拿著一柄芭蕉,輕輕搖動,神態悠閑已極,但令人驚奇的是:那肥大的身軀竟未將樹梢壓沉下去,好像他的身體隻是一團輕若無物的棉花。


    上官慕龍跟隨病龍已有一個多月,武功雖然尚未學到一點,對於各種武功的表現方式卻已有相當的了解,知道那個胖老人之所以能夠那樣安穩的躺在樹梢上,乃是輕身功夫已臻登峰造極的表現,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羨慕,當下轉身對病龍問道:“師父,那位老人家好高明的輕功,他是誰?”


    病龍柴亦修微微一笑道:“他就是你四師伯‘醉龍常樂’。”


    上官慕龍驚異道:“哦,他老人家躺在樹上幹麽?”


    病龍柴亦修笑道:“喝酒,他除了喝酒外,什麽也不感興趣!”


    上官慕龍失笑道:“喝酒,他躺在樹上喝酒?”


    病龍柴亦修頷首笑道:“嗯,他喝酒的花樣多得很,像今天這一種叫做‘巢飲’,把酒壇掛在枝頭,聽到鳥叫一聲,他才喝一杯,哈哈,咱們過去瞧瞧吧!”


    老少倆於是大踏步走進樹林,林中鳥兒看見兩人走入,紛紛振翼驚飛,躺在樹梢上的醉龍常樂,驀地翻身坐起,轉身麵向病龍柴亦修戟指喝道:“呸!你這個老病鬼怎麽把我的鳥兒都驚跑了?”


    病龍柴亦修含笑拱手道:“抱歉,四師兄別來無恙?”


    上官慕龍一眼望見這個名排第四的醉龍常樂的麵貌,立刻就對他生起一份好感,隻見他年約六十歲,方麵大耳,身材長得很像笑彌勒佛,所不同的是笑彌勒佛臉上有笑,而他臉上隻有一派正氣,令人見而生敬!


    這時,隻見他眨眨一對細眼,悻悻地道:“放心!我老兒爭的隻是杯中物,絕不會比你們先死!”


    說罷,提起掛在樹枝上的一個酒壇,飄身落地,就在樹下席地而坐,舉手一指上官慕龍,眼望病龍問道:“這孩子是你什麽人?”


    病龍柴亦修隨在他麵前坐下,笑道:“這是小弟新收的徒弟,叫陸誌劍,我看他根骨不錯,所以就收了!”


    上官慕龍趕緊趨前拜道:“弟子陸誌劍叩見四師伯。”


    醉龍常樂目放精光靜靜端視了上官慕龍一陣,忽然取杯入壇中舀了一杯酒,遞到他麵前微微笑道;“來,喝一杯給我老兒瞧瞧!”


    上官慕龍已知這位四師伯是嗜酒如命的人物,自己要贏取他的好感,隻消爽爽快快的喝下他手裏那杯酒即可,因此立即道謝接過,仰脖一飲而盡。


    醉龍常樂一見上官慕龍喝得爽快,果然大為高興,搶過酒杯又舀了一杯,笑眯眯地叫道:“來,再喝一杯。”


    喝完了第三杯酒時。病龍柴亦修見上官慕龍麵孔已現紅暈,連忙按住醉龍手腕,陪笑道:“算了,我徒弟可不是酒鬼,再喝下去可就乖乖不得了啦!”


    醉龍常樂不理他.但也不再拿酒給上官慕龍喝,他把手裏的那杯酒喝下,然後伸手在上官慕龍肩胛上重重拍了一下,怪笑道:“孩子,你說你叫陸誌劍?”


    上官慕龍恭聲道:“是的,弟子姓陸名誌劍。”


    醉龍常樂敢情已有幾分醉意,垂頭晃了晃,搖了搖上官慕龍的肩膀道:“嗜,這意思是說,你有誌學劍?”


    上官慕龍仍恭聲道:“是的,弟子有誌學劍。”


    醉龍常樂猛可抬起頭,瞪眼大聲道:“那麽,告訴你,你找錯人了!”


    病龍柴亦修麵容一變,緩緩站起身,強笑道:“四師兄,你醉了吧?”


    醉龍常樂仰天大笑道:“哈哈,我常樂天天喝酒,可從來沒有一天醉過,倒是你們,還沒有喝到一點酒就醉醺醺的東倒西顛,哈哈哈…”


    病龍柴亦修搓手輕咳兩聲,幹笑道:“四師兄何不把這話當著大師兄麵前說去?”


    醉龍常龍麵客一沉,目射精芒冷笑道:“怎麽,你以為我老兄不敢是不是?”


    病龍柴亦修笑了笑,伸手拉起上官慕龍道:“劍兒,咱們且到一旁去,別在這裏打擾四師伯的酒興!”


    上官慕龍弄不清四師伯和師父為忽然談“冷”了,心裏暗暗驚奇,當下朝醉龍點了點頭,正要移步隨師父走開之際,忽聽得林中深處傳來一縷悠美悅耳的簫聲。


    曲調時而輕快飛揚,時而緩慢宛轉,吹的是樂府麗人行。


    病龍柴亦修聞聲而住,顧視上官慕龍笑道:“你餘師叔‘秀龍潘賓’來了!”


    話聲甫落,林中簫聲悠然而止,跟著由樹林中走出了一對美男女。


    男的年約四十出頭,刻後朗目,麵如敷粉,身穿一襲質料華貴的英雄袍,手握一支燦燦發光的白玉簫,神態英挺瀟灑,隻是眼神閃爍不定,給人一種輕浮的感覺。


    女的年在二十,明眸皓齒,膚白勝雪,身段豐滿而婀娜,著一件淡紅羅襦,美如瑤池仙姬,令人顧盼而神飛!


    不用說,這男的正是名列第八的‘秀龍潘賓’,他扶著麗人走到醉、病二龍麵前,深深做了一揖,笑道:“四師哥和六師哥來得好早,小弟這廂有禮了!”


    醉龍常樂愛理不理的“晤”了一聲,淡淡的瞥了那麗人一眼,隨即又閉上雙目,打起坐功來了。


    秀龍潘賓對此毫不在意,轉望病龍笑道:“六師哥的哮喘病最近可曾好一點?”


    病龍柴亦修一麵打量那麗人,一麵笑道:“老樣子,聽不得貓打鼾,咳咳,這位佳麗是你何人?”


    秀龍活賓瀟灑一笑道:“她叫花彩雲,是小弟剛娶的如夫人,隻因在莊裏和小弟那個黃臉老婆合不來,隻好把她帶出來玩玩,哈哈!”


    那花彩雲天臉微泛紅暈,含嗔瞪了她郎君一眼,接著含羞帶笑朝病龍斂衽一福,嬌聲嬌氣地喊了一聲六師兄,然後轉到她郎君身後去了。


    秀龍潘賓哈哈大笑.但當他目光接觸到上官慕龍麵孔時,忽然瞼色一變,笑聲隨即斂止,驚望病龍詫聲道:“六師哥,這少年是你收的徒弟?


    上官慕龍連忙趨前跪拜。秀龍潘賓托起他的下巴看了看,神色竟有些激動,再迴望病龍驚聲道:“六師哥,這孩子有點像一個人!”


    病龍柴亦修喟然道:“嗯,這就是愚兄願意收他為徒的原因!”


    秀龍潘賓神情黯然,舉目遙望石城峰上那九盞搖蕩不定的龍燈,似乎在迴憶某種往事,良久良久,方始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這次小弟南來途中,曾聽到一些謠言,不知六師哥是否也曾聞及?”


    病龍柴亦修冷笑道:“還是說老幺的失蹤是咱們八人幹的?”


    秀龍潘賓搖頭道:“不,這種老謠言咱們不必管它,小弟說的是最近竟有人造謠說:那個所謂偷點龍燈的人是我們自己搞的花樣!”


    病龍柴亦修目光一凝,沉聲道:“哼,他們為何要造這個謠?”


    秀龍潘賓微笑道:“他們認為那個叫‘降龍聖手’的家夥武功高出咱們八龍,說什麽咱們為了怕失去武林領導地位,故而派人偷偷點燈,故弄玄虛使那‘降龍聖手’有所顧忌而不敢向咱們下手,嘿嘿,聽起來咱們八龍真變成可憐蟲了!”


    病龍柴亦修冷然一笑道:“既然如此,今夜咱們非擒住那人不可!”


    話聲甫落,忽聞樹林中有人接口冷笑道:“嘿嘿,等著瞧吧!”


    聲音陰沉冰冷,嫋嫋飄來,仿佛發自厲鬼之口,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病龍柴亦修和秀龍潘賓均是麵容遽變,一聲暴喝,雙雙仰身蹤起,朝樹林裏電射而入,瞬即不見。


    那花彩雲敢情一刻也離不開丈夫,看見秀龍入林追敵,慌慌張張的也跟著奔入,一路嬌唿“潘郎”不已。


    隻有醉龍常樂恍如未聞,依然紋風不動的閉目坐在樹蔭下;上官慕龍原也想跟去觀看,但見他們一縱身就沒了蹤影,情知自己無法追去,隻好就在林中坐下等待,心想那個發話招惹師父之人,可能就是偷點龍燈那個家夥,隻不知師父和師叔能否捉住他?


    他一麵想一麵把視線移注上那位閉目端坐的四師伯醉龍常樂,心裏不禁升起一片疑雲,暗想師父剛才說他們八龍一向相處很好,這話隻怕有些不實,否則這位四師伯為何不去參加追敵?


    正思忖間,那醉龍常樂突然雙目一睜,陣中射出一片精光,麵露冷笑開口道:“年青人,你在奇怪我老兒為何不幫他們追敵是不是?”


    上官慕龍悚然一驚,連忙起立答道:“是的,四師伯為何不去看看?”


    醉龍常樂詭然一笑道:“我老兒不願參加追敵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敵視那人!”


    上官慕龍吃驚道:“那人是不是降龍聖手?”


    醉龍常樂搖頭道:“不知道!”


    上官慕龍更感驚奇,又道:“四師伯既不知那人是誰,為何說不敵視他?”


    醉龍常樂默然不答,取杯舀酒慢慢啜飲著,兩眼眈眈的打量上官慕龍好一會,這才又開口言道:“你師父有沒有告訴你我們這‘九龍燈會’的意義?”


    上官慕龍道:“有的。他老人家說,這種燈會意在連係師兄弟情誼及切磋武功。”


    醉龍常樂冷笑道:“不錯,但還有一層意義他沒有告訴你麽?”


    上官慕龍道:“沒有,這種九龍燈會還有一層什麽意義?”


    醉龍常樂輕“哼”一聲道:“這就是我老兒不敵視剛才那人的原因,隻因他們都把那層意義忘了!”


    上官慕龍聽得滿頭霧水,正想再問,醉龍常樂忽然把眼一閉,輕聲道:“不要再談,他們迴來了!”


    樹林中“嗖”的一聲輕響,同時躍出三條人影,果然正是病龍柴亦修和秀龍潘賓及他的如夫人花彩雲迴來了。


    病龍柴亦修麵色鐵青,怒容隱透,上官慕龍一看即知師父和師叔沒有追到那人,哪敢詢問追人情形,倒是醉龍常樂似有意諷刺,睜目瞟視病秀兩人一眼,微微一笑道:“怎麽,來人給逃脫了麽?”


    病龍柴亦修緊繃著麵孔不答話,秀龍潘賓則聳了聳肩膀,仰望天空笑道:“放心,他還會來的,當太陽下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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