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閻又問了一遍,“您是不是想讓我們睡床底下?”


    沈丘澤抬起手,指著安閻背後的方向,閉著嘴,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安閻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勢,扭頭望向站在他身側的杜鴆,“我們怎麽辦?要不要聽他的?”


    杜鴆沉默不語。


    安閻想了想道:“我有點在意詩裏的內容,要是他是中年人,我們就聽他的話試試看。”


    安閻說完轉頭看向沈丘澤,低聲問他,“沈先生,您應該已經步入中年,算是中年人了吧?”


    沈丘澤平躺在地上不理安閻,他左手擺在心髒的位置,抬起右手,用食指的指關節一下又一下地敲著床板,一邊敲一邊數,“一、二、三、四、五……”


    這之後,無論安閻問什麽,沈丘澤都不給他眼神,專心地敲著床板。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安閻以為他會無窮盡地數下去,沒想到數到六十後,沈丘澤就停了下來,又從一開始從頭數了。


    沈丘澤越敲手上使的力道越大,敲得整張床都在顫,敲得指關節受了傷,血一點一點地糊到了床板上……


    隻是這一切,沈丘澤都不關心。


    第二次,沈丘澤還是從一數到六十,然後從頭開始。


    第二次結束的時候,杜鴆拿起安閻的手機看了一眼,此時是晚上十一點五十二分,當沈丘澤再次從一數到六十時,手機上的時間從十一點五十二分變成了十一點五十三分。


    杜鴆把安閻的手機放到床上,“安閻,沈丘澤每敲一下就是一秒,他在數時間。”


    “八、九、十……”


    沈丘澤敲著敲著,快咧到耳根的嘴慢慢收了迴來,臉上的笑容雖然沒有一開始那麽嚇人,卻總是透著股虛假的味道,不像是發自內心的。


    隨著零點的接近,沈丘澤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嘴角兩邊垂了下來,麵無表情,死氣沉沉。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不知道是不是敲累了的緣故,沈丘澤敲床板時的力道越來越小,動作越來越僵硬,偶爾甚至會跟不上秒針變幻的頻率……


    相應的,沈丘澤敲床板時發出的聲音也跟著變低,都快聽不見了。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距離零點更近了。


    沈丘澤閉著眼睛,縮著脖子繼續輕輕敲著,一張臉白的跟紙一樣。


    安閻莫名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沈丘澤在害怕,害怕零點的到來。


    他們今天不用探靈,也不用直播,根本沒必要冒進。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他們掌握的線索又十分有限,安閻覺得還是先采取比較穩妥的辦法好一點。


    “杜鴆,我們也睡床底下吧。”


    安閻站起來,轉身把他們的床鋪得像沈丘澤的床一樣,接著從行李箱中拿出備用的毯子鋪在床底下。


    在安閻收拾床鋪,鋪攤子的過程裏,躺在旁邊床底下的沈丘澤始終沒有停下敲床板的手,嘴裏一直在數數。


    麵癱患者受涼會影響身體恢複,杜鴆把帽子戴在安閻的頭上,又把剛拆開的口罩遞給他,“地上冷,做好準備再躺。”


    杜鴆說完先躺倒床底下,給安閻預留了大片的位置。


    安閻跟著躺進去,他背對著杜鴆,麵朝沈丘澤的床底躺著。


    杜鴆一邊解開外套,一邊說道:“你稍微往低躺一點。”


    安閻稍微往下挪了點。


    杜鴆往安閻後背貼了貼,用外套和身體把安閻整個人裹了起來,隻有脖子和頭摟在外麵。


    杜鴆把下巴搭在安閻的頭頂,輕聲問他,“冷不冷?”


    “不冷。”安閻握住杜鴆伸過來的手,輕聲問道,“沈丘澤數了多少分鍾了?”


    杜鴆說道:“我躺下來的時候是十一點五十八左右,我沒刻意數。”


    “我拿手機看看。”安閻鬆開杜鴆的手,試圖把手伸到床旁邊拿被他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奈何他胳膊還沒伸到床沿的位置,就被杜鴆拉了迴來。


    杜鴆左手握著安閻的手,右手捂著安閻的嘴,“噓,別動。”


    安閻沒再亂動,杜鴆指了指對麵的床,輕聲道:“床上有動靜。”


    404病房床底的空間很高,就算躺在地下,安閻和杜鴆隻要找好角度,就能看到對麵床底和床上麵的變化。


    安閻順著杜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他看到原本十分平整的被子沒之前那麽平了,像是床下塞了什麽東西似的,擠得整塊被子往上拱了拱,凸了一塊。


    凸起的部分很少,和平常人鋪的床差不多。


    得虧安閻他們親眼看過沈丘澤把床鋪得有多平整,親耳聽到了從被子下麵發出的聲音,要不然,他們根本注意不到如此細微的變化。


    “六十。”


    此時此刻,躺在床底下的沈丘澤收迴了敲床板的手,他雙手交疊擺在胸前,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宛如一具屍體。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聽到床上又有動靜傳來,安閻微微壓低下巴,偏頭看著沈丘澤上方的床。


    那床被子隆起的部分比剛剛看的時候又高了一點。


    之前看向床鋪的時候,那床被子看起來像是沒有鋪平整。


    這會再看,這張床看起來就像是在被窩裏塞了套比較厚的家居服或是睡衣,有一處地方比別處高一點。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從被窩裏發出的聲音變大了,被子隆起的位置也越來越高。


    漸漸的,床鋪看起來不像是在被窩底下塞了衣服,倒像是塞了一個“人”。


    那個人頭枕著枕頭平躺著,整個身體都被被子擋住了,比躺在床底下的沈丘澤更像屍體。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還有聲音不斷地從被子下麵傳出來。


    安閻看到那個人身體的中間一處不斷地往高拱起,圓滾滾的,像是又在那個人肚子的位置塞了一顆球。


    安閻臉色一變,“……”


    應該……應該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吧!?


    至此,從沈丘澤被子下麵傳出來的窸窸窣窣聲終於消失了。


    隻擺了兩張床的404病房安靜極了,其中一張床鋪得非常平整,什麽都沒有,另外一張雖然整齊,下麵卻像躺了一具屍體。


    這會要是有人從外麵看進來,大概會以為這裏不是404病房,而是一間停屍房。


    “咳咳——”


    一陣咳嗽聲從沈丘澤的床上傳來,被蓋在被子下麵的“人”掀開被子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


    或許是躺著咳不舒服,那個人把蓋在上身的被子整塊掀起來,起身對著安閻所在的方向咳嗽。


    那人咳得很厲害,每咳嗽一下,眼眶裏的眼珠就往外蹦,怕眼珠掉到地上,便連忙抬手按了迴去。


    “咳咳——”


    那人一邊咳嗽,一邊坐了起來,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懷著孕。


    到了這會,安閻終於可以確定,坐在沈丘澤床上的是一個女鬼,很可能還是一個懷著孕的女鬼。


    女鬼低著頭,溫柔地摸著肚子,“好餓,又到吃飯時間了。”


    女鬼說完站起來,向404病房門口走去。


    安閻的目光隨著女鬼離開的方向看過去,看到門旁邊的空地上,擺著三份隻有一半飯菜的飯盒,和三雙筷子。


    無論是菜式還是分量,都和安閻在病房垃圾桶看到的一樣。


    安閻可以肯定,這些飯菜都是沈丘澤吃剩下的。


    隻是不知道,那些原本被沈丘澤扔到垃圾桶的盒飯,是被誰拿出來放到門旁邊的。


    難道是沈丘澤晚上拿出來的?


    安閻往沈丘澤床底下看了一眼。


    隻見沈丘澤側身蜷縮在床下,捂著耳朵縮成一團,一副恨不得與世隔絕的模樣。


    女鬼端起一份飯盒,拿起筷子做到床邊大口吃著。


    女鬼:“我好餓啊。”


    吃完飯盒裏的飯菜,她還沒有吃飽,又端起另外一份飯盒吃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安閻的錯覺,當女鬼走到門口端起第二份飯盒的時候,他看到蜷縮在床底下的沈丘澤好像在發抖。


    吃了第二份盒飯後,女鬼依舊很餓,她急急走到門口端起飯盒,等不到迴到床邊,就拿出筷子,站在門口吃了起來。


    床底下,沈丘澤捂緊耳朵抖如篩糠,像是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可怕的聲音。


    “好餓啊,我好餓啊!”女鬼把空飯盒扔到地上,焦急地在病房裏來迴踱著步子,“哪裏有吃的……哪裏有吃的……早就到飯點了,護工為什麽還不來送飯……那麽一點飯菜,根本不夠我和寶寶吃……”


    女鬼站在安閻的床邊,一下一下地摸著肚子。


    微弱的亮光下,安閻發現女鬼的肚子似乎比她剛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大了一圈。


    “對了,大夫說懷孕後期不能吃太多,要是吃多了,胎兒發育的太大,就不容易順產……”女鬼說著說著,裂開嘴笑了,露出一口沾著血的牙齒,連舌頭上都沾著血,“會不會是……他們怕我多吃,故意把吃的藏起來了?”


    女鬼先走到沈丘澤的床邊,拉開他的抽屜和櫃子找吃的,什麽都沒找到。


    接著,她又走到安閻和杜鴆的床邊,在安閻的抽屜裏找到一塊巧克力,在櫃子裏找到兩袋薯片。


    女鬼撕開包裝袋,把整塊巧克力塞到嘴裏吃幹淨了。


    她還不滿足,扯開薯片的袋子,一把一把地把薯片塞到嘴裏,大口大口地嚼著……


    “他們果然把吃的藏了起來。”最後一口薯片吃完了,女鬼抓著安閻的病床的欄杆,微微往下彎腰,“不知道,床底下有沒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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